卫皇后从回京就一病不起。
后宫里大家都很安静,很消停。
谁都知道太子的事没完,且早着呢,未完待续。
皇帝回京后的第一次见人,平国世子容昭跪在玉阶下,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臣死罪”,然后就一下一下硬生生把自己磕晕过去了。
不稀罕。
建康这一次死了多少呢,等着吧,只少还要再死一倍两倍。
往朝堂上说,陛下封禅期间,太子内禅,郡王谋反,不管是真是假,首先能定一句太子失政,郡王失道。
而且这脸打的……陛下的脸丢的也差不多了。
太子监国临朝,使建□□变,这真是……就算你死了也没用,我不拿这事攻击你我都亏心。
郡王这个能叨叨的点也不少,就比如之前,前好几年就“道路能唱,豫章世家”。
什么意思啊。
我不用你解释,我不要你觉得,我有我觉得。
前朝里大家就都处在这种很躁动很焦虑的感觉中。
忙着搞清楚自己会不会死,忙着搞死别人。
后宫真是一片祥和。
扯。
连宋谌竫都感觉到那种微妙,但不用他感觉,他阿娘都告诉他了。
梁和让宋谌竫最近乖乖的。
终于轮到梁和让别人乖乖的了。
宋承徵以前总是让梁和乖乖的。
梁和认真安抚宋谌竫,让他不要害怕。
宋谌竫不害怕,甚至觉得有些无聊的开心。
宫里人少了,清静了,宫人们胆子都没了,也不成天逗着他开口哄他玩了,宋谌竫得以安安静静地发呆。
挺好的。
宋谌竫确实比较迟钝,对太子,郡王这些兄长没什么深切的认识和感情,他玩的最好的阿兄是贵妃的谌意,年纪到底相近一些。
不过谌意最近也不出来了,宋谌竫就又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呆着了。
但宋谌竫也没舒服几天,他阿娘最近盯他就盯的紧了,盯他念书。
经过宋谌竫同学的逻辑分析,很快就发现问题出在父皇身上,他父皇最近来长信宫来的少了。
原来阿娘是无聊了。
无聊……你找我做什么呢,无聊当然是要去找父皇。
宋谌竫也明白父皇这段时间很忙,阿娘也不想打扰父皇……可是,所以阿娘你就来打扰我了咩。
宝宝表示不怎么开心。
宝宝不想读书。
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谁也不希望皇上想起自己,但梁和就希望宋承徵能想起她。
可惜宋承徵没想起她。
宋承徵只有一个晚上调整心情,前朝的事务压下来,他连犹豫彷徨,伤心自责的时间都没有。
太子停灵于明德殿,宋承徵到现在到都不敢去看上一眼。
礼官也不敢把丧仪往上呈,就又去找陆照临了。
陆大人毕竟是出了名的好说话,能伸手就伸手,虽然比不上从前的谢大人,但……是吧。
大家都懂。
陆照临翻着太子的仪程,枯坐半日,揣着本子就去了平国府。
平国府近日也显得萧条。
平国公也病了。
容昭又一次被从鬼门关拉回来了,每次都半死不活差一口气,每次都咽不下去,也是不上不下挺难受的。
容昭感到有些厌烦。
太子还等着他呢……?
陆照临来了。
容昭更烦了。
容昭以为自己能死在圣驾回京前,结果没死成,那就只好面对他们变质的友情。
陆照临是真心来探望他的。
再多的惊怒愤恨,难以置信,当一切只剩下最后的可能,迎来了唯一的结局,也只有事已至此。
人间得一知己不易。
就算已经证明陆照临其实并不如何了解容昭,陆照临也没打算彻底翻脸。
生死无常,陆照临这几天也看开了很多。
陆照临不想和一个命不久矣的人计较。
说的就是容昭。
容昭半躺在床上,侧颜显得脸小,长睫一直在颤,容色白的像雪,格外羸弱。
陆照临把本子丢给容昭,嗓音也淡,眉目也淡,是旧年里始终学不会的谢怀瑾式的漠然。
“殿下的丧事,世子有什么增删么。”
容昭伸手捡起来,手背上有浮起的青筋,一根一根,有的是浅紫色。
容昭看的还挺认真,陆照临也陪他坐着,都不说话。
陆照临也不问容昭是怎么想的,容昭也没什么要对陆照临说的。总角相识,半生好友,到最后还能一起闲坐饮一盏茶,已是圆满。
陆照临不可遏制地想到谢怀瑾。
心底还是痛的,却也没有那么鲜明,那么深刻,那么无法忍受。陆照临知道自己是个自我的人,死人在他这里永远比不上活人,陆照临是不会和容昭相对无言的。
陆照临也不迷茫了。
其实从几年前,陆照临就陷入了迷茫。
容昭劝他不必为皇上征美,陆照临听了。容昭劝过他很多,陆照临一直觉得他有生之年是不必面对这些的,后来才发现,原来大家都已经迫不及待。
陆照临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陆照临是不会放过自己的,生活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人。
陆照临原谅容昭,也希望自己能得到原谅。
陆照临接过容昭递还给他的本子,随手就给烧了。
容昭只是垂眸。
陆照临笑了一声,“怎么,这时候开始装好人了。”
容昭嗓子哑的出奇,“其实你也不必。”
陆照临把椅子甩到床边,笑起来,“没事,我不后悔。”
陆照临能感觉到容昭身边混杂了药气与死气的沉闷,“我也不说什么是你们逼我的。”
陆照临把头往后靠,“我不后悔。”
容昭知道陆照临一定会后悔的。
陆照临是个柔软明亮的人。
所以先帝一眼看中了当时那个文采斐然的少年。
容昭轻轻应了一声。
容昭是在这一刻忽然明白,当今身上那些矛盾的心软和善良,不是来自先帝,而是因为当今身上,出自华亭陆氏的那一半的血脉。
容昭忽然想起宫里陆贵妃膝下的孩子。
那会是日后当今实际上的长子。
容昭第一次感到后悔,觉得大梁的未来如此飘摇。
陆照临含笑问容昭,“你觉得,要废太子,内政不修,私德不谨的罪名够不够。”
容昭承认陆照临不乏决断。
陆照临轻叹,“你之前……要是能把右卫营抹了……”
陆照临可惜的真情实感。
梁和其实并不轻松。
建康已经死了太多人,包括她的哥哥。
梁和起初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消息在长信宫被瞒的死死的,谁也不敢让梁淑妃知道定国世子的事情。
宋承徵这时候还能想到这些,顾及着梁和的心情提上一句,“勿令淑妃伤神”,宋承徵自己都觉得自己对梁和是有几分真心的。
但梁和后来还是知道了。
因为梁胥真的病重了。
宋谌竫比她阿娘早知道这件事早很多,没什么感觉。
宫人说父皇不许长信宫里议论这件事,要瞒着阿娘,宋谌竫于是只当听过就忘,半点没把自己舅舅的死讯放在心上。
没见过的人而已。
宋谌竫是有些薄情的。
但宋谌竫可以理解阿娘的崩溃失神,宋谌竫是个有同理心的孩子。宋谌竫想象一下谌意要是死了,谌竫想,那不就是我哥哥么,我也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梁和在乍闻噩耗的时候完全无法接受。
梁纪对她是很好的,梁和对梁纪也抱有深刻又复杂的感情,可以说梁和穿过来以后,真正认识到嫡长承重是从梁纪的身上。
在梁胥多年离京的情况下,五六年的光阴里,梁纪扮演着长兄如父的角色。
梁和不懂那时候的建康局势,只知道无论是内宅孝敬辅助母亲,还是协调平衡兄弟间的关系,梁纪都足够出色,很会照顾弟弟妹妹。
梁纪是那种乍看上去与梁和也没有多亲近,其实对梁和来说很重要的人。
六年扬州的分别也无法掩盖的事实是,知道梁纪平安,梁和就会很安心。
梁和觉得梁绍肯定也是这样。
梁和又庆幸梁绍还是好好的,跑到淮南去了,不在建康,不然谁知道会怎么样。
梁和脑子里乱乱的,无措。阿娘当然说的很轻飘,尽量不让梁和担心,但梁和怎么可能不担心。
原来父亲也病重了么,是旧疾么,之前明明养好了的,是为了阿兄的事情么。
梁和又哭了。
都以为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
梁和发现自己很害怕。
是定国府一直在给她力量,让她知道回头看的见家人,让她知道还有一方天地。
就算她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但知道那天地还在,梁和就敢往前走。
梁和从未如此深刻的认识到,定国府是她离不开的地方,她不能失去的,除了宋承徵,还有定国府。
梁和很害怕。
梁和哭倒在床上。
这种时候,不可遏制地会十分思念宋承徵。
梁和知道宋承徵几乎不可能回来,还是在心底燃烧着微薄的希冀。
梁和渴望从心底开出花。
宋承徵是在很深很深的夜里过来的。
长信宫依旧燃着灯。
宋承徵知道今天定国府的人会来,他到底,是会担心梁和的。
丧亲太痛,梁和那么娇那么软那么听话可爱那么稚弱纤薄,宋承徵不想梁和像他一样,每一个夜里梦中眼前都是太子。
我已经过的这样苦,只希望你不必承受。
想你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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