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启明在原地看着车离去,胸腔灌进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握拳抵着嘴咳嗽了几声,转身走进大厦。
“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到家了再吃饭。”他将一个面包塞进她怀里,打开一杯热水放在杯架上。
看了她一眼,又将两只冰冷的小手拉过来,搓了搓。
“怎么搓不热,这么冰。”他自己的手很温热,触到她手的那一刻,被冷了一下,皱着眉问她。
“不知道。”顾鱼拿出一只手,喝了口热水,带着温度的水一下子暖了胃。不过她听念真每个冬天念叨女生宫寒所以冬天手凉脚冰,顾鱼自己冬天睡觉时常常两只脚离得远远的,不敢互相碰到。
“回头好好养养。”
“你都看到了吧,南江的事。”这会儿媒体消息都铺天盖地了。
“嗯,你要不要看,李润说上热搜了。”他笑,发现她现在越来越愿意主动跟他讲事情了。
“你不担心,万一我处理不好……”
“不担心,你处理不好,还有我在。”他从不轻易插手她的事,他细细看了整个事件。她跟他一样,从来都是算得分毫不差,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这件事从头到尾恐怕她自己早已别有想法,因此他更不会轻易去过问。
“后天要开庭,这个官司南江打不过,必输无疑。”她摇摇头,伸着双手猫着腰靠进他怀里,环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打了个呵欠,“我好困,到了叫我。”
“好,”他僵硬的抬手,一手抱着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下、两下、三下……他拍着拍着把自己的心都拍软了。
原来她不是鱼,她撒起娇来就像一只猫。她在你怀里闭着眼,浅浅的呼吸洒在胸口,像用粉花瓣状的爪子挠人一样,一下两下挠得他的心都像浮荡在春风里。
阿南开着车,看着后座两人的姿势,突然想起八月份在西安时,顾鱼小姐和她阿婆坐在车后座情形。
也是这样,像猫一样伏在她阿婆身上,除了她阿婆,阿南想老板应该是唯一一个且是男性的人能让顾鱼小姐如此心安的撒着娇。他觉得自己都叛变了,按理说,他应该是站在傅瑾生一边的,但他每次看着顾鱼能亲近老板,就觉得老板再辛苦都是应该的,都是值得的。
“到了,”他低头,蜷着食指轻轻磨她嘴角,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感受到干扰,费力的睁了眼,软糊糊的问道,“到了吗?”
“嗯,”
他拿过一旁的黑色围巾,抬手在她颈间饶了几圈,用两只手指向下拨了拨围巾,露出顾鱼的小脸。
傅瑾生眼眸微沉,心神荡漾,弯腰低头轻轻啄了下围巾里头的娇嫩双唇,亲的小姑娘迷愣的双眼黑亮扑闪后才牵着手下了车。
两人到家已经十点半,早早做好的饭菜热过一遍上了桌。顾鱼心思还在南江那边,等着乔启明的电话,胃里不适,饭菜到了嘴里也寡淡无味。傅瑾生瞧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出口,“把碗里的吃完就行,有再大的事,先吃饭。”
顾鱼年轻,不同于他,能淡然处之。
商场诡谲,阴谋无数,傅瑾生都一一尝遍。在暗海里断过船帆,在角逐中失过前蹄,也能力挽狂澜,杀尽敌手,但要付出的代价也是至极的惨烈。
私心里,他尝过的苦,受过的痛,都不愿让顾鱼去沾,可她从小就不是温室娇花,能让他堆金砌玉一般温养在身边。她有追求,她有梦,是个鲜活的人,他牵着线,让她高飞,这才是他爱她的意义。
傅瑾生洗完澡出来,进了顾鱼房间。打开房门,一室漆黑。开灯后,床上整洁平整,显然没人。他转身想叫个人来问,邱素就上来。“先生,顾鱼小姐去了观影厅。”
顾鱼怕冷,观影厅平日里只是有人打扫,他们都不常来,暖气系统没有其它地方足,她将一条厚厚的围巾围在肩上,盖着双臂,目不转睛的盯着黑暗中唯一光亮的大屏幕。
他推门进去时,看到十几排的座椅,她就坐在边缘的位置上,身体陷进软椅内,环着围巾下的手臂。
走到一半,突然意识到锦溪苑没有观影厅,他不喜欢看这些,所以当初设计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现在家里有了个半大的孩子,万一她哪天像今晚兴起了怎么办,想了想,自顾自的点点头,还是得请个师傅再扩一间观影厅出来。
“你洗好了?”她抬头,看他在身边坐下。她知道他一出来就会找她,怕他找不到,来之前特地嘱咐了邱素。
“嗯,这么晚了,不睡觉?”
“不困,”她转头看屏幕,摇摇头,。“你先去睡吧,我再看会儿。”
傅瑾生抬头,看着大屏幕上得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这部动漫浓缩了世人对三口之家温暖的幻想:活泼可爱的孩子,称职爱家的父亲和温柔体贴的围裙妈妈。小孩子看,多半是为了玩心。而顾鱼看……除了羡慕与情感寄托,傅瑾生想不到其他。
“坐这儿—”他将人提了过来,抱在腿上,握着她的两只手将人拢在身前,头抵着她肩膀,说话间呼吸洒在她耳边,“不看了,嗯?”这样的东西看多了她心里郁结,又不喜跟人倾诉。
顾鱼弓着身子被他抱在怀里,他身上很热,温度透过睡衣熨在她背后,入鼻都是好闻的男性沐浴露气息,她渐渐放松身体,陷在他的怀抱里。
“我给过他很多机会,可是他不珍惜。”她无头无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旁人也不知这个他是指的谁。
但傅瑾生知道,“竟然一开始就打算作为诱饵的人,走到哪一步都不要心慈手软,这是大忌。你还小,难免心善。有些事,你若下不了手就交给乔启明,不要逼自己。”他宁愿她什么都不会,也不至于做着与意愿相反的事。
“我还怕你看我心机深沉,机关算尽。”她转头,看他。黑暗中,屏幕上的光打在精致的侧脸上,鼻头挺翘,睫毛如扇,垂下一片阴影。
“不会,怎么会。不说这是常理,便说你要算,我恨不得你将我都算计进去才好。”他笑出声,连着额前的碎发都跟着颤动。
她低头,翻了个手用手指抠了抠他的手心,不说话。他们不管谁算计谁,都是生意场的规矩,不会因为他是傅瑾生,她是顾鱼,就坏了原则。所以他说的希望被算计进去的……是他自己。
“外面很冷,”她今晚说的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总是有一句说一句。
她想说,他怀里很暖和,但她未曾说出口,只是往他身上再缩了缩。
“嗯,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将人围得紧紧的,前方动画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只剩低沉的男声和轻柔的女声一应一和的来回。
第二日,顾鱼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她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摸到了手机。
“喂……”未醒的声音,带着清冷的哑声,一出口引得对面的人愣了神。“喂?”
“小鱼,杨朝今早公开承认抄袭……”
她挂了电话,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昨晚明明在观影厅聊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一早醒来就在自己的床上。
昨日的南江,毁誉参半。誉起晨间,毁于黑夜。
今日的南江怕是彻底陷入死局,遭万人唾弃。
即便如此,却见那本该焦急忙慌的人,不紧不慢的掀被,洗漱后掂着一只花壶,弯腰,发垂。指间点水轻触叶片,白皙的双脚随着走动不时陷进毛绒的地毯中。
下楼时,他在客厅看报,手边一杯水。抬眼看她下来,“起了?吃过饭顺路送你去公司。”他知道今日她不会安生,但饭一定要吃。
顾鱼接过他递来的水,温度刚好下口。喝了一口,笑着拆穿他,“不顺路。”
“可以顺路。”管他顺不顺,反正他说可以就可以。
邱素在一旁听着二人像日常夫妻一样的对话,忍不住轻笑。
“先生,早饭备下了。”
……
在餐桌上,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行程,让傅瑾生停了筷,细细听她讲,“等这件事结束了,我要回趟家。”回的是南江。
“怎么了?”
“想阿婆,”
“好,回。”那是她最依赖的人,如果有幸,他不知能不能排第二。
2015年,国人对知识产权保护的意识已经逐渐成型,越来越多的人对盗用、抄袭、剽窃一类的字眼是零容忍性,这是国人在学术上独立意识觉醒的象征。
强烈的意识驱逐下,媒体的渲染传播,小到能至抑,大到能毁了一家企业。
即使南江公关部在“黄金24小时”内启动了最完美的应对方案,杨朝的道歉微博下,各式各样的辱骂声可以列成一道斑斓的彩虹。南江的官微,管理后台的姑娘看着评论被气哭到一塌糊涂。
是是非非,对对错错,真真假假,为何不待人辩之诉之。看戏的永远比戏中人热闹,公众永远比当事人急切,恨不能立马将之定罪。
“顾总助,我早说了招人的事还是得按流程按规矩,让懂的人去做。如今出了个杨朝……不过你年轻,不懂事,不会看人,这都没问题。但是,希望往后顾总助不要随意插手份外之事。”说话的人,是董事局的周立震,人不同其名,是个和事佬,即使看不上年轻的顾鱼,也和和气气的同她说话。
她看着面前的一串人,都是来职责她的。
左边第二个陈经理,脾气暴,今早一上来就指着她鼻子骂她坏事。
右边第一个董事局王军,言语间不动声色的怂恿陈经理在乔启明面前说她的不是,自己躲在背后不出声。
顾鱼皱了皱眉,淡淡道,“我想今日的主要问题不是招人流程,或者顾鱼如何不行。各位该清楚今日南江陷入了死局,即便杨朝公开承认,公众和媒体也不会接受这个说法。各位不想着如何挽救危机,反而趁着这个错做些平日里不敢做的,倒真是不错。”她今日说话毫不客气,是气这一群在如此危急情况下只知道内斗的管理层。
她话锋一转,凌厉道,“况且,这两年在我面前夸过杨朝的人不在少数,你们可真是健忘啊。”
众人被她的气势镇住,却无暇想自己年纪这么大,竟还会被一个小姑娘吓住,只是想她说的话,感觉惭愧。在坐的大都是南江从无到有跟着过来的,所以顾鱼不会怀疑他们对南江的忠诚,只是急偏了地方罢了。
“你说的轻巧,所有证据实实在在,况且杨朝他就是做了这样的事,这,这怎么救得回来。”回过神来,陈经理首先开口,语气不善。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怕她吹乔总的枕边风,平日里不少对顾鱼指手画脚。
“我说要救了吗?”顾鱼轻轻巧巧的回过去,听得在座的都愣了神。
“乔总,您说句话,”公关部的总监游钰蕾是个手腕强劲的女人,平日只听从乔启明的安排,关于其他人的争论,包括顾鱼她从来视而不见。
“让舆论发酵,闹得越大越好,注意跟进华悦方面的动态。”乔启明看了顾鱼一眼,见她笑着看向自己,继续道,“让法务部起草诉状,明日递交到法院,我们南江要告华悦。”
乔启明话一出口,底下哗然一片。不说南江这次能不能起死回生都还是个问题,怎么还能反告华悦。
“乔总,您这?”怕不是傻了吧,当然后半句周立震没敢说出口。
所有人都看向乔启明,期待他给出答案,事到如今,乔启明自然不会再卖关子。
“杨朝,是华悦的人,两年前顾鱼招他进来,就是等着这一刻反击华悦。”
简简单单两句话,却听的人胸腔震动。
两年前,她才几岁?这样一个小姑娘,深谋远虑到如此地步,让人不禁咋舌。
众人看向乔启明左边的顾鱼,姿色过人,气质清冷,原以为她只是得了乔总的偏爱才能一路往上爬,没想到她竟有如此魄力,两年的时间要付出多少先见和焦虑才能不动声色的布下这么一场反杀局。
到了下午,所有冰峰冷剑都指向南江,其股票市场以令人心惊的速度直线下降。而南江,在众人看来,似乎已经无力回天,面对公众都不敢有一丝回应。
少部分女性公众,在社交平台上惋惜南江的乔启明如此帅气英俊年轻有为的男人,竟落得如此地步,甚至有花痴女性扬言愿意倾家荡产包养落魄总裁,成就言情经典,等等事例按下不谈,只是茶余饭后谈资而已。
“还好吗?”傅瑾生吩咐过随时注意南江,时不时就有人递交消息给他,所以他一直在关注着这事,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这会儿算算她的时间才拿起电话。
“嗯,还行,”她的嗓音清冷,跟傅瑾生讲话时会不自觉的带上一丝软糯温甜,直听得对面的男人恨不得将人揉进怀里,揣在口袋里,走哪儿带哪儿。
“好,不担心,依这个速度,最快明早就结束了。”她从来没跟他讲过这些事,但他凭着经验猜出七八分,不过那日她跟他讲两年前的计划时,他是着实被惊讶了一下。“竟然要做,鱼儿不妨做的彻底点,不至于浪费了这么久的布防。”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挑了挑眉。她原先只是想以牙还牙,没想到傅瑾生确实狠,到时候除了这件事,如果再牵扯出华悦的一两件丑事,那华悦就彻底完了,至于什么样的丑事?一个大企业,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
傅瑾生这会儿不信什么教坏小姑娘这种无稽之谈,她竟然想做,他自然是要把最好的教给她,她若是被人算了,事后是可以讨回来,只是终究还是受了害,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做好所有防备。
幸亏她不爱说,否则若是让他知道南江那群老古董指着他的小姑娘话里话外的骂,指不定这一向沉稳的人会气成什么样。
杨朝——他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整个人像被卸掉了灵魂一般,他已经被扣在这里6个小时了,通讯工具被没收,没人与他讲一句话。
除了今早的顾鱼……,在他低着头要扯疯自己时,她带着冬日的暖阳踏了进来。
他还记得早上的场景:自己悔恨万分的表示是为了不拖累公司才想要主动把罪名揽过来。她轻笑,安抚他,说信任,连一句责骂都不曾出口。到底……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不,没错,南江现在已经陷入危机,一切都处于预料中,但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安,这么恐慌?笑……她是笑着的!对,轻轻浅浅的笑意像清荷绽于池面,波澜不惊。她不该这么平静淡定,不该……
杨朝还未从第二个不该反应过来,一扇门推开,如被雨幕隔绝的清冷气质裹携着令人畏惧的严寒让他的心不禁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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