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夜，整个山间林地都安静了下来，一顶顶军帐安扎在树木之间，看似错乱无序，看却暗合地势，无论哪个方向被敌人突袭，其余的方向都会迅速支援，而在营地周边十里范围都布有巡骑暗哨，每个巡骑身上都带有一只紫金铃，只要有突发事件发生，就会要领示警，那清脆的铃声瞬间就会传遍整片山林。
安排完夜间巡哨之后，顾倾城信步走出了营地，沿着月光的清辉，走到一块青石边坐了下来，呆呆的看着天上那轮即将圆满的明月。明日就是月夕节了，所谓人团圆、月团圆，没到这个时候总是能无端的引起人的思乡之情。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是凤鸣学宫中的学子，每日不是在列师座下听讲，就是约上三五好友品茗论道，或者到凤鸣瑞舍去找陆缺。可是现在她已经身为凤翔军副帅，麾下有着凤翔军最精锐的四万五千云骑，肩负着家国重任。
看着那轮好似亘古不变的明月，顾倾城似乎看到了乾元帝都，看到了那个正在外阁之中秉烛策划整个南疆之战的少年，那个在万里之外依旧能够决定南疆胜负的天才少年，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痴了。
两年前的她，因为出身的家庭和从小接受的教育，她一直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君，是那种可以出将入相的盖世英雄，所以在陆缺遇袭受伤之后，她去威国公府探望时才会问出，一旦草原三国联军南下，他可愿领兵拒敌这样的话。
可是没想到这番话说出还没到两年，陆缺就已经成长为大乾军方不可忽视的人物，只看如今的南疆灭国之战，外阁下达的每一条军令，虽然都是以新任军相威国公陆淳的名义，但南疆诸军的所有将帅都清楚，在这些军令的背后都有着陆缺的影子。甚至可以说每一条军令，实际上都是陆缺的主意，其父陆淳和皇帝陛下，已经将此战的大权交在了他的手上。
随着凤翔军攻占七郡之后，一条条来自帝都外阁的军令下达，陆缺对于天星的整个战略布局已经日趋明朗，尤其是她和陆缺除了军方传信所用的信鹰之外，还有白羽寒鸦冬娅作为两人的传信通道，对于陆缺的整个布局，她甚至比南疆所有的军帅都要清楚，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每次看到陆缺信件和外阁军令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一阵阵心疼。
有了之前惜缘泽的经历，顾倾城才真正知道陆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中的追求又是什么，她很清楚无论是权利地位，还是名望财富，这些都不放在陆缺心里。所以说身在外阁的陆缺现在所做的事，并不是他真正喜欢的。可是每一次军队调动，每一次军令传来，都能看出陆缺对此次南疆之战究竟花费了多少心思。
可是陆缺明明是不喜欢这些的，只是不得不去做而已，在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比去做一件自己不喜欢，但却不得不去做的事更痛苦的事了，现在的陆缺在做的是那个大家都希望他成为的陆缺，却不是他自己真正想成为的陆缺。
“也不知道他在帝都究竟好不好。”顾倾城对着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她已经下定决心，只要陆缺成年加冠，她就会和他一起离开大乾，无论去到哪里，她都愿意陪在他身边。
“顾帅，没想到顾帅有如此雅兴，居然在这夜色之中倚风赏月。”翟宁的声音从顾倾城身后响起，他本来已经睡下，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起身查看了一番岗哨。听到守夜的士兵说，顾倾城一个人离开了营地已经有大半个时辰，心惊之下连忙出来寻找，没想到刚走出一里左右，却看到顾倾城坐在一块青石上对着天上的明月发呆。
“明日就是月夕节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人朋友，独自一人过这月圆之节。”顾倾城没有回头，依然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说道。“不知道翟将军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翟宁听到顾倾城如此说，眼中也闪过一丝黯然，默默的摇了摇头，他父母早已过世，家中再无任何亲人，这些年来一直忙于军务，也没有成亲，可谓是孑然一身，他都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过了多少个月夕节了，每次想来心中都感到一丝失落和黯然。
“抱歉。”顾倾城看到翟宁脸上的苦涩，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没关系，这么多年，末将已经习惯了。”翟宁苦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平稳了一下心绪问道“顾帅为何独自一人在此，这深山之中野兽甚多，万一顾帅出了什么意外，末将实在无法向身在帝都的陆帅交代。”
“我在等冬娅，算算时间它应该快飞回来了，顺便也想独自一人静一静。”顾倾城起身望着北方天际，白羽寒鸦冬娅是在她领军离开广济郡城之时飞回的北方京城，按照时间推算今夜或者明晨就应该飞回来了，并且在她的感知之中，已经能够冥冥的感应到白羽寒鸦的气息，这就说明冬娅离她这里已经不远了。
“顾帅是在等陆帅来信？”翟宁对那位身在大乾帝都曾经击败过他的陆缺很是羡慕，凤翔军中之人都知道，顾倾城有一只异种白羽寒鸦名叫冬娅，每日都飞翔在天星南境和大乾帝都之间，为顾倾城和陆缺传信。
顾倾城乃是绝世佳人，无论是家世人品，还是相貌才学，甚至是自身修为，都是年轻一辈中最顶尖的存在，陆缺能有如此佳人每日惦念，在翟宁眼里简直就是三生有幸，如果能有像顾倾城这样的女子每日记挂着他，他就是死了也值了。
“是啊。”顾倾城笑着点了点头，这几乎是每个凤翔军将士都知道的事情，顾倾城也没有必要隐瞒，随即顾倾城看了翟宁一眼问道“翟将军，你曾经见过他，在你眼中陆缺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翟宁闻言犹豫了一下，顾倾城的话勾起了翟宁的回忆。
翟宁脑海中浮现出大半年前河兴原之战的景象，那夜间突袭的骑兵，那在夜晚依旧能够料敌于先的阵型变幻，还有那个年岁虽然不大，但眼中闪烁着智慧精光，好像什么事都跳不出他掌握的少年。
“陆帅天纵之才，军争无双，乃世之奇才，翟宁在天星军中多年，却也没有见过如此人物，能为陆帅效力，乃是翟宁毕生之幸。”翟宁对着北方拱了拱手，真心诚意的说道，他是亲眼看到那曾经军威鼎盛的狂狮军团，是如何被陆缺一步步的逼入绝境，在小青山被南下的羽林、奔雷两军合围歼灭。对于击败他曾经旧主邱烈的陆缺，翟宁对他的才华无比的钦佩，这是一种对真正的强者的崇敬之情。
“翟将军，请记住你今日之言，陆缺从来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对他信赖之人。”
“末将谨记。”
顾倾城转身看着翟宁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跟你说，陆缺上次来信时曾经提到过你，此战之后，你和你麾下兵马会被调往帝都，进入长青军，陆缺如此安排，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翟宁闻言重重的点了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火热。要知道那可是号称大乾第一军的长青军啊，此时的掌管长青军军权的是威国公陆淳，而长青军的副帅正是陆缺本人，陆缺要将他一个降将调入长青军，可见对他的信任，他相信在陆缺的安排下，他肯定会更好的融入大乾，成为货真价实的大乾将领。
并且陆缺有如此打算，已经隐隐有把他引为心腹的意思。想到这里翟宁不由暗下决心，此战他一定要立下军功，不能辜负陆缺的这份信任。
顾倾城笑着点了点头，翟宁在大乾没有一定根基，作为降将哪怕立下再大的功勋，心中也会有些不安，而陆缺就是他在大乾唯一的依靠，她就是要让翟宁知道，只有跟在陆缺身后，他才能在大乾站稳脚跟。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翅膀拍击的声音，一只翼展将近一丈的大鸟从北方天际破空而来。自从顾倾城离开乾元帝都，白羽寒鸦冬娅几乎每日从飞翔在顾倾城和帝都之间，几个月的磨炼，让它的体型长大了许多，在半个月前冬娅终于打破天生桎梏进阶成为了一只灵兽，虽然只是最低阶的黄阶灵兽，但顾倾城已经打定主意，在此战之后就将那片青木树叶给它，让他可以像白狼王那样改变自身血脉，提升生命底蕴。
“冬娅，辛苦你了。”当白羽寒鸦落地之后，顾倾城高兴地搂住它的脖子说道“你的速度倒是比以前要快了许多，怎么样，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
白羽寒鸦侧着头看了顾倾城两眼，眼中也闪过一丝欣喜，用它的尖喙不断的磨蹭着顾倾城的衣裳，随即双眼看向那个帮着它脚爪之上的金属圆管，这是它这时飞回帝都之后，陆缺见它已经晋级成为灵兽，特意请匠作司之人打造的。
顾倾城笑着摸了摸白羽寒鸦的脑袋，将金属圆管打开，从里面抽出两张绢帛，借着月关观看了起来。
“九月初九？那就是还有二十五天。”看完第一张绢帛上的内容，顾倾城转头看向翟宁问道“翟将军，我们能否在二十日之内走出界山。”
“顾帅发生了什么事吗，陆帅信中可是要我们二十日走出界山？”翟宁闻言皱了皱眉，按照他之前的预计，二十日后走出界山来到广济河北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这山中行军意外因素颇多，山中的野兽、初秋的暴雨，甚至林间的晨雾都会影响到行军速度，具体的时间他并不能完全确定。
“你自己看吧。”顾倾城将第一张绢帛递给翟宁，又在第二张绢帛上扫了几眼，将其叠好放入怀中。
“重阳辰时，兵出界山。”绢帛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这八个字，但这也说明陆缺所做的一切安排皆已经安排妥当，只等重阳之日发动，这是最后的日期，或者说这就是大乾各大军团对天星王国发起总攻的时间，现在距离重阳还有二十五天，刚刚顾倾城问二十日能不能走出界山，就是为了预留出几日时间防止意外，也是要用这几天的时间让军队休整。
“顾帅，如果顺利的话，用不上二十天我们就可以到界山北方山林，可是这条山间小路末将已经十多年没有来过，前面的地形地貌有没有变化，末将也不敢肯定，不过末将可以保证，在九月初五之前一定能越过清源涧，走到界山北方边缘。”翟宁正色说道。
“如此就好，只要能按照你说的日期到达界山边缘，我一定会上报外阁，为你请功。”
“多谢顾帅。”
而在顾倾城接到陆缺传信的同时，也有几只信鹰，分别来到湟雁江被的奔雷军、羽林军驻地和广济河南岸的凤翔军驻地，以及正驻军广济河中游的叶知秋所在之地。
“你们怎么看。”接到信鹰传信的顾怀仁，第一时间通知了羽林军帅魏醺和奔雷军帅沈璋，这份信鹰传信与白羽寒鸦传给顾倾城的那份不同，这是真正的外阁行文，并且还是外阁中级别最高的紫纹红卷。那紫色的云纹和红色的凤纹交相织就的外阁行文，一旦发出无论是大乾十二正军，还是二十四卫，都必须无条件遵从，因为那不仅代表了外阁的军令，还代表了皇帝本人的意志，不遵令者等同叛逆。
“还能怎么办，紫纹红卷传书，我们当然是依令而行了。”魏醺看过上面的内容，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笑容。
“是啊，此次南疆之战，虎啸、疾风两军占领了南离江北二郡，凤翔军更是攻下了天星七郡，就连靖海瀚海两军都有运输军资之功，唯有我们在这湟雁江北每日演练，空耗军饷，现在终于能痛痛快快的打上一仗了。”沈璋也搓了搓手说道。
这几个月却是将他们憋坏了，尤其是看到其他军团都立下大功的情况下，虽然在去年羽林、奔雷两军全歼了狂狮军团，占领了湟雁江以北的大片土地，可是那毕竟是去年之事，此次南疆开战之后，两大军团确实是寸功未立，如果不是外阁严命，又有军相顾怀仁亲自坐镇，魏醺和沈璋两人可能早就尝试强渡湟雁江了。
“距离重阳之期还有一段时日，这段时间就不用再给对岸施加压力了，陛下和外阁的意思很清楚，我们只要在重阳尝试性渡河，牵制住闫拓海的兵力就好，能成固然是好，即便不成也没有关系。”顾怀仁见二人情绪有些激动，想了想说道。
“顾相，我们有四十五万人，加上之前进驻湟雁江的长青水师，就是四十七八万人，小小的一条湟雁江拦不住我们的。”沈璋皱眉说道，他可不想只做为一个牵制对方兵力的看客，在他心里哪怕没有南方的凤翔军，只凭奔雷、羽林两军，也可以攻破天星湟雁江防线，拿下天星王都。
“沈帅，此战我们已经胜券在握，没必要为了军功牺牲军中儿郎。”顾怀仁沉声说道“我知道下面的将士都一心求战，你们作为军帅自然要为手底下将士考虑，但此战我们就是要覆灭天星、南离两国的同时，不让自己伤筋动骨，不让此战也不会拖到现在，这一点你们可明白。”
“顾相，沈贤弟只不过是求战心切，还请顾相息怒。”魏醺见顾怀仁脸色有些不好看连忙开口说道“外阁既然发出军令，我们必定遵从，这就回去整军备战。”说完见顾怀仁点头，魏醺连忙将沈璋拉走。
“魏兄，其他各军都取得不小的军功，难道魏兄就甘心眼睁睁的看着？”被拉出门外的沈璋盯着魏醺说道。
“沈贤弟，无论是陛下，还是外阁都不希望此战我大乾各军损失太大，不过外阁的命令虽然是让我们佯攻牵制，但还是留有余地，只要我们能够顺利渡过湟雁江，在南岸取得立足点，到时有那么好的战机，顾相一定不会再拦着我们，外阁的行文上没有把话说死也是这个原因。但我们此时不能直接说要改佯攻为主攻，毕竟外阁行文用的是紫纹红卷，即便顾相心中同意我们的观点，嘴里也绝对不会说出来，你明白吗？”
“魏兄是说~”沈璋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有些事，我们可以做，但却不能说出来。”魏醺笑了笑又说道“不过此事还要好好谋划一下，顾相说的没错，此战之所以拖到现在，就是因为帝都方面不希望伤亡太多，一旦我们违背外阁严令，损失太多，即便最后胜了，也无法对帝都交代，我们要想出一条既能取得胜利，又不会有太多战损的方法。”
“这恐怕有些困难吧，对岸的闫拓海可不是简单人物。”沈璋有些意动，不过还是开口说道。
“那就要看凤翔军的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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