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辅国公府,诸葛琰抬头看了看东方天际那初升的朝阳叹了口气,不禁有些心潮起伏,沉默了一会才向着皇城方向走去。
辅国公府所在的这条街道是大乾勋贵云集之地,现在的九大国公府皆在这条街上,而三十六文武列侯府邸,有大半数也在这条街上。此街就在灵丘之下、皇城之外,故而太宗皇帝将此街赐名近我,以表示对这些有大功于大乾的勋贵们的倚重。因为距离皇宫很近,诸葛琰也没有乘坐府中的马车,就那么徒步像位于皇宫昭武殿的外阁走去。
这段时间他都是这么做的,因为这样一来可以让她每日都从天街经过,看看那些每日早起忙碌的摊贩,会让他对现在的职责有更深的责任感,做事的时候也会更加小心仔细,因为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并不仅仅关乎他自己的得失,而是关系到整个大乾天下和亿兆百姓。
诸葛琰一边走着,一边将刚刚和祖父诸葛行之的对话在心中重新过了一边,他自然明白祖父究竟担心些什么。大乾以军武立国,虽然现在子民安居乐业,可谓是文治鼎盛,但军中的力量在这两百多年中一直都没有衰落,反而因为版图的扩大,大乾的军方势力也逐渐扩大,从立国时期的九大军团,到武帝时期发展到十一大军团,而现在加上组建不到三十年的天火军,已经有十二大军团。
也因为这样,大乾在立国两百多年以后,负责军政的内外两阁依然能够分庭抗礼,而不是像前几朝那样,随着国家承平,军方势力衰落,从而使得国家大政被文臣把持,武将再难出头,最后国无御敌之将,敢战之兵。
而且诸葛琰能够看得出,在大乾,外阁其实在有形无形之间还略微压了内阁一筹,就像武帝朝的百里承平,二十多年前的陆淳都是有大功于国,名望战绩归于一身从而走到人臣巅峰。再看看现在的各军军帅,无论是羽林军帅魏醺,还是山阴军帅宁大荣,亦或是父亲诸葛雎,都是从当年的天火军中走出来的。
而当此次南疆灭国之战结束,天星、南离顺利的被收归大乾版图,那么无论是坐镇帝都谋策全局的陆缺,还是老一辈的顾洁云、苏乐仪、魏醺、沈璋等人,亦或是新一辈的叶知秋、孟苍、黎昶等人,都将威名加身,从而名列史册,位享庙堂。可是随着新皇登基,老一辈人物早晚都会退下来,或是像雷玄翦那样成为学宫宿老,或是在外阁挂一个职位悠闲度日。
在这样新一代崛起,老一代让位的大势之下,在寒门再次兴起于朝堂之上的大局之下,叶知秋身为未来的寒门领袖,他是否能够像当年的寒门三杰一样,却是一个未知之数。陛下和长公主的用意是让寒门学子兴起于朝堂,使新皇可以不为勋贵世家掣肘,从而形成新的权利平衡,却不是想要寒门一家独大。
将勋贵、世家、寒门的学子放在一个公平的环境竞争,以才华人品论输赢,已经是勋贵、世家能够接受的底线,一旦将来陆缺离去,以叶知秋为首的寒门奢求更多的权利,那么原本在规则之内的朝堂平衡,可能瞬间就会打破,新近的寒门官员,绝对不是底蕴深厚的勋贵、世家官员的对手,到时勋贵、世家联手,朝堂必定大乱,甚至整个大乾天下都会发生动荡,这种情况祖父已经看到了,故而才会有如此担心。
“唉,多事之秋啊。”诸葛琰叹了口气喃喃说道。
而此时的广济河战场上,虞天香率领的船队距离河岸水寨只剩下三里水路,站在船上的她已经能够清楚的看到站在拦河木墙之上的天星士兵和那些在木墙之前排成防御阵型的天星战船。
“公主殿下,木墙后面三里之外尘土飞扬,想必柴元建的水寨中军已经动了,那叶知秋怎么还不动手。”一直站在虞天香身后,观察着对面情况的林明宣开口说道。
“可能他是想等柴元建支援河岸的兵马离中军大寨再远一些再动手吧,毕竟他手中只有五千五百人马,虽然那些人都是百战精锐,但毕竟是陆缺的亲兵。如果折损了太多,叶知秋也颜向陆缺交代,毕竟这两营之兵在不到一年之前参与了丹水夜袭,河兴原突袭和小青山覆灭狂狮军团之战,却并没有折损多少人。如果在叶知秋手中损失太多,岂不是显得他太过无能,要知道两年前的重阳大考,叶知秋可是金秋魁首,当时的陆缺只是第三而已。”虞天香向着河岸水寨后面不远处那座在雾气中隐约可见的土丘扫了一眼,淡淡的说道。
“早就听说这些年来大乾朝局波诡云谲,没想到这些小辈,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多心思,果然是世事轮转,不外如是。”萧钧天讽刺的说道。他们萧家被宣帝所灭,纠其根源也是因为朝堂争斗,要说他心中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并且此次他南下相助,虽然有乾皇虞元栩答应恢复萧氏一族爵位的关系,但更多的却是因为陆淳来书相请,在他心中他的后代或许还会成为大乾之臣,但是他可不是虞氏皇族的臣子。
虞天香闻言却是微微一笑说道“萧侯祖上出过帝师,也出过宰辅,先帝初期的朝局,也是多靠了正石公出力,萧侯应该对这些事很清楚才是。并且萧侯的刺都这些年来暗杀的大乾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虽然他们都有去死知道,但如果萧侯不关心大乾朝局,又为何不许那些污糟之徒留于人间?如果萧侯因为当年之事怨恨大乾,看着那些贪官污吏祸害大乾不是更好?”
萧钧天闻言一滞,随即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就是见不得那些靠着手中权力祸害百姓的官员,黎民孱弱,许多郡县的风评司都形同虚设,导致百姓上告无门,既然这个公平身为皇族的虞氏不能给他们,那么我萧钧天给又有何不可?”
“萧兄高义。”林明宣也开口说道,虽然他已经恢复了林家的国公之位,但毕竟从小生活在江湖,见过太多不平之事,萧钧天的所作所为,虽然不为大乾律法所容,但着实让他佩服。
虞天香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不过他此时却想到文帝添加到皇家祖训中的一句话“以文乱法者诛之,以武犯禁者收之。”萧钧天的刺都虽然杀了不少大乾官员,但那些人不是中饱私囊之辈,就是贪渎污秽之徒,可谓是死有余辜。刺都的存在虽然不符合大乾律法,但却是对大乾有利的,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常。
虽然萧钧天的讽刺和林明宣的附和,在她这位皇族公主听起来有些刺耳,但她却没有太过在意,因为他们的出发点并不是自己,也不是为了自身攫取利益,而是替黎民百姓发声罢了,如果她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将来也就没有资格辅政朝堂。
“公主殿下,船队距离水寨木墙只上下四百丈,还请公主下令。”这是一个穿着将军铠甲的大汉冲船舷的另一端走了过来,拱手说道。
“不用等叶知秋了,命令弓弩上弦,船队加速,属于我们的胜利,我们要亲手夺去。”说到这里虞天香看了大汉将军一眼又说道“聂将军,天香年轻识浅,又初涉战场,现在我将指挥之权交给将军,还请将军不要让我失望。”
“诺。”聂平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抱拳说道“末将定将水寨和柴元建献到殿下驾前。”
虞天香看着萧平旌离开的背影眼底露出一丝期待的笑意。聂平旌今年二十五岁,出身寒门,当年是炎阳学宫首席,离开学宫之后进入了白奕的龙骧军,二十三岁就成为统领万人的将军,并且他还是凤鸣学宫首座安国公洛安然的孙女婿,在武安侯率领龙骧军北上之时,被调入凤翔军中。虽然此人在军中名声不显,但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他能够得到安国公和武安侯二人的赏识,可见其人之才。这也是为什么顾倾城率军离开时,将聂平旌留下来辅助她的原因。
虞天香之所以现在才将指挥之权交给他,就是想看看聂平旌的应变之才和冲阵之能。陆缺既然在为叶知秋铺路,想必已经选定他为未来的寒门领袖之一,但领袖不能只有一个,就连当年威国公之才也是和计之恒、百里嘉并称三杰的,她也想看看这位不显山不漏水的聂平旌,有没有能为寒门另一个领袖的可能。
而此时从中军大营率军支援河岸的柴元建,不断的催促着行军速度,南岸的虞天香率全军而来,他也只有全军依靠拦河木墙而守,方能打退对方的攻势,让大乾的渡河计划无疾而终。
“什么声音?”柴元建突然在凌乱的行军脚步声中听到一种原本不属于队列的声音。
“好像是在我们身后。”落后柴元建半个马身的潘巨川像目光看向了身后,就在这时一声声既熟悉又陌生的军号声响起,在中军后面几里的土丘上突然出现一支奔驰的骑兵,在骑兵队列前面是一面迎风招展的红色大旗。
“是大乾骑兵,凤凰青木旗,是长青军团,长青军团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当潘巨川运尽目力看清那面大旗上的图案时,全身都是一颤,撕心裂肺的喊道。
潘巨川的喊声让柴元建全身都是一震,拉停了战马,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身后,而正在向河岸急行军的士兵也是纷纷停了下来,一脸惊骇的看着身后那座土丘。
长青军团号称大乾第一军团,在白奕的龙骧军北上之后,还接过龙骧军的防务在镇南关驻守了一年时间,直到羽林军团南下,长青军团才被调回国内。无论是王都军团的老兵,还是刚刚从军不久的新卒,又岂能没有听说过长青军团之名,并且长青军团作为攻击一方出现在战场,往往代表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乾皇亲征。
广济河中凤翔军正在渡河北上,身后又突然出现了长青军团身影,只属于大乾皇族掌握的两只大军同时出现在了战场之上,让上至柴元建这位重将,下至普通士卒都是心中大乱。
“不可能,长青军团怎么出现在这里,东边有邱帅挡住海疆,北边有武城公守着湟雁江,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巨川,这些时日可有漏报了什么消息,难道邱帅的河口那边已经被攻陷了?”柴元建虽然有些失态,但还是保持了一丝理智,因为他知道长青军突然出现在这里,只能是从东边海路过来,因为如果是从北边湟雁江那里过来,那么此时王都应该都已经被攻陷了,那就说明天星已经灭亡了。
“姐夫,昨日还有邱帅的行文到来,王都运送的粮草也是昨天才到。”潘巨川此时也不再叫将军了,拉着柴元建的缰绳着急的说道“姐夫,前面是凤翔军,后面是长青军,我们该怎么办?”
柴元建闻言眼睛不断的在河中船队和小丘骑兵身上打量,神色不断的变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巨川,我们受大王礼遇,被委以重任,此时正是效命之时,你率领本部兵马去河岸支援陈将军,我率军返回大营。”
“诺。”潘巨川也知道现在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连忙抱拳领命,转身就要招呼麾下所部,但还没等他转身,就被柴元建一把拉住。
只见柴元建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如若还有胜机,定当勉力坚持,如果事不可为,切不可逞勇斗狠,我可不希望我妹妹年纪轻轻就成为寡妇,你之前说在西面有一片芦苇荡的。”
“姐夫?”潘巨川一脸惊讶的看着柴元建,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一旦我们失利,大乾大军就会渡河,没有天险我们天星绝不是大乾的对手,我之前有件事没有和你说,湟雁江和广济河已经是天星全部的军力了,王都虽然在不断征兵,但可战之军只有五千,河岸那里如果抵挡不了,你就走吧,等到局势明朗再出来。”
“那姐夫你呢?”
“我?”柴元建闻言呵呵一笑“我是柴家嫡子,在天星并不是只有邱家忠烈。你不用担心,我们身后这支骑兵,应该是被临时调过来的长青军一部,并不是长青军全军,等我收拾了他们,就来支援你们。”说完这句话,柴元建就拉转马头,呼喝了几声带着军队返回中军大营。
“姐夫。”潘巨川看着柴元建远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戚,他明白柴元建已经下定决心与大寨共存亡了,河岸木墙被破并不可怕,但一旦中军大寨被破,就再也没有力量能够阻止凤翔军北上了。此时忽然一阵微风吹来,那蒙蒙雾气拍打在脸上,让他第一觉得原来这初秋的雾气是这样的冰寒刺骨。
而此时的叶知秋正站在土丘朝南的瞭望塔上,除了塔下的一百风骑,其余的人马皆被他派了出去。他之所以留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是整个战场的最高点,视野最为开阔。只有在这里用旗语指挥全局,才能更好的调动对方的兵力,从而减少己方的损失。
“命令风骑营向东,斥候营向西,绕开大寨北门,从东西两门杀入。”观察了一番大寨之内的兵力调动,叶知秋突然对身边的掌旗兵说道。
而此时正向着大寨奔驰的孟苍和黎昶也看到了瞭望塔上的旗语,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风骑营跟我来。”孟苍大声招呼了一声,在大寨弓弩的射程之外调转疾风兽的方向,绕着大寨向东门方向冲了过去。
“斥候营跟我来。”黎昶也同时勒转螺纹角马的马头,转道向西。
“将军,骑兵分兵了。”大寨中裘文晖的副将对着一脸凝重看着不远处这突然出现的大乾骑兵的裘文晖说道。
裘文晖看着分兵向东西两门而去的大乾骑兵眉头紧锁,以他多年在军中的经验自然能够看出这两支骑兵只有五千人左右,只是这两支骑兵坐下的坐骑却让他忌惮不已,疾风兽和螺纹角马,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两营骑兵就是使狂狮军团覆灭的罪魁祸首,这两支骑兵的战力,绝非一般军队能够抗衡。
“分兵吧,向东西两门各抽调一千人马。”
“将军,此时大营之中只有三千人马,可对方有五千人,即便分开东西两处也各有两千五百人。”副将闻言提醒道。
“他们是骑兵,我们有营寨可以依靠,刚刚的军号声响,柴将军想必已经听到了,他一定会派兵会援的,我们只要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就好,分兵。”
“诺。”
当副将向东西营门开始调动兵力时,裘文晖却没有亲自去东西两门的意思,而是想目光看向几里外土丘之上的瞭望塔,喃喃说道“避实就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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