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缺,我这次南下,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顾浅雪问道。
“没有了。”陆缺摇了摇头,但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顾兄,其实我不说,以你的才智也应该清楚,你和云兄、苏兄掌握前线军法,有专断自主之权,陛下将这样的权利赋予你们,除了相信你们的才华能力之外,最重要的是看中了你们身上的锋锐之气,所以陛下只是借我之口告诉你们应该去做什么,但如何去做还是要你们自己把握。”
“我明白。”顾浅雪回头向着灵丘山顶看了一眼,灵丘最高处的紫极殿此时和外阁的昭武殿一样,都是灯火通明,隔了这么远依然能看到紫极殿外内侍进出的身影,顾浅雪知道此时作为大乾帝国主宰的皇帝陛下肯定还没有睡,依然在兢兢业业的处理着这偌大帝国的政务。皇帝尚且如此,身为臣子就更应该鞠躬尽瘁,为国分忧。
想到这里顾浅雪面色肃然,看着陆缺说道“陛下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在南下途中我也会找机会跟云弦思和苏铎两人说的,我知道有些话你不方便直接跟他们说,不然难免又是一场争论,这也是你将我留下来的目的吧。”
“还是顾兄了解小弟。”陆缺微微一笑“云兄刚而方正,苏兄慧而多谋,虽然这是陛下的意思,到最后他们肯定会接受,但此事一旦做不好,肯定会在史书上留下不光彩的一笔,我还真担心他们直接拒绝。”
“不会的。”顾浅雪摇头叹了口气“我们毕竟和你不同,大乾的国公府邸都有丹书铁券,只要不谋反作乱就可以与国同休,但这光鲜的表面之下,却是暗涌深藏,所以我们这些国公府世子名望太高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像你的好友诸葛琰,他为什么一直都是一副浪荡公子的做派,还有他和白溯光从小到大的矛盾,一方面确实时两人性格不和,但更多的却是做给人看的罢了。云弦思和苏铎自然明白该如何去做,又该如何自处。”
“如此,我就放心了,不过还有一句话想请顾兄转告他们。”陆缺也跟着叹了口气,诸葛琰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清楚,他知道顾浅雪说的并没有错。各大国公府邸经两百多年的发展,可谓是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威望实在太盛。如果不是他不在意这些,皇帝又对他另眼相看、青睐有加的话。身为威国公府世子的他,可能也要为了家族传承,收敛自身锋芒,平和待人,谦逊处世。
“你说。”
“具体如何去做,前线的中阳王不会去管,陛下也不会去管,至于用什么手段,陛下也不会过问。但我要说的是,不要牵连太过,将范围控制在豪门之中。虽然你们此行是为了大乾社稷,但江山社稷是由一个个子民组成的,现在的天星、南离两国之民,在不久的未来就会成为我大乾之民。”
“苍生何辜吗?我听小妹说过你对太祖这句话重视异常。”顾浅雪看了陆缺一眼说道。
“太祖皇帝虽身为女子,但却明见万里,这短短四个字,可以成为万世之准绳。并且我和倾城姐姐曾经答应过狂狮战帅邱烈,我不想对一个已经不在世间的人失言。”
“我明白了,你放心,你所想的,也是我所想的。”顾浅雪拍了拍陆缺的肩膀“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这次南下还不知道要去多久,我还要给父亲和倾城带些东西过去,需要回府准备一下。”
“顾兄请便,我这段时间事情颇多,就不去送你们了,南离之事就拜托了。”说着陆缺对着顾浅雪深施一礼。
“你这是干什么,你现在是我的上官,如此大礼我可受不起。”顾浅雪连忙将陆缺扶起说道“你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虽然你的修为已经不下于我,但还是要注意休息,我可不能我妹妹年纪轻轻就要为你守节。”
“我知道了,多谢顾兄。”陆缺闻言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顾浅雪打量了陆缺两眼,转身向灵丘之下走去。
“唉~”看着顾浅雪渐行渐远的身影,陆缺长叹了口气,有转头看向灯火辉煌的昭武殿内,此时正殿之中依然是一副繁忙的景象,无论是内阁官员,还是被借调过来的学宫学子,依然在不断推演着战局演化,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即便是虞清霖、乐妙儿、舞云裳和曲欣然这几位女子,也是熬夜在这里陪着。对于此次南疆之战,即便大乾胜率已经超过七成,但还是没有一个人敢于有丝毫懈怠。
此时一阵北风吹乱,九月的夜风已经带着一丝清凉,让陆缺不由就是精神一震。看着那满天繁星的夜空,陆缺不由自主的将手摸向了脖颈之处,那枚变小之后的御灵神鼎此时正安静的挂在那里。
去年御灵兽小白因为感应到了他的危险,化出分身虚影横渡数千里从不归山降临惜缘泽,但这也让它消耗了一些元气,在返回不归山不久,小白就在青木之上陷入了沉睡,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着实让陆缺担心不已。
并且陆缺最近发现了一个之前让他忽略的事情,而这件事如果发生,不但会影响到南疆战局,甚至南疆的百万大军都有覆灭的危险,而这件事本来他想向小白求证,但通过御灵神鼎呼唤了几次,都没见小白回应,显然小白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这件事在这几天都快成为他的心结,一天没有解决,他就一天不能安心下来,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能抱着侥幸心理的,因为一旦发生,这个后果谁都承受不起。
“缺儿,你在担心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缺盯着夜空想的入神的时候,陆淳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陆缺转头一看父亲陆淳正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孩儿见过父亲,父亲是何时过来的,孩儿怎么没有看到。”陆缺施了一礼说道。
“我过来有一会了,见你在思考着什么,故而没有打扰你的思路。以你的才智如果是一般的事,肯定不会让你思考这么长时间,怎么,可是遇到了难解之事,是因为南疆战事吗?”陆淳一脸探寻的看着陆缺。
此次南疆战略虽然皇帝授意将统筹大局之事交给了陆缺,但陆缺的整个战略布局,都是先交到他和皇帝手里的。陆淳对于陆缺的整个战略计划十分满意,因为他知道即便他来统御全局,也就只能在细节上比儿子陆缺要完善些,在整个大局观上,就连他也不能比陆缺做的更好了。
甚至因为陆缺从小的经历,他对勋贵、世家、寒门三方并没有那种因为自身身份所产生的成见,看事看人更加的中立客观,所以在用人和事情的安排上更为面面俱到,这一点是他都不具备的,也是现在大乾皇帝朝臣不具备的。
陆淳知道在有些人事任命上或许是儿子陆缺故意而为,但更多的却是天性使然,他只是将人安排到他认为最适合的位置以尽其才,但不知不觉间陆缺就做了一个上位者最应该的做的事,那就是透查人心,用人不疑,且人尽其才。
陆淳明白儿子陆缺已经真正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初不归山中的那个顽童了,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可以成长为支撑整个大乾的擎天巨柱,对于这点陆淳是既欣慰又有些失落,因为这代表着他能教给儿子的已经不多了,儿子陆缺再也不是跟在他身后蹒跚学步的幼童了,从此战开始,他就真正的开始走自己的路了,那是一条只属于陆缺的路,而在这条路上已经不在需要他这位父亲扶持了。
本来今夜他只想像之前那样偷偷过来看看,因为他不想因为他的出现而影响到儿子在外阁刚刚建立起的权威,并且看着儿子坐在主位统领大局,让他这个作为父亲的心中,有着很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可是他没想到陆缺却站在昭武殿外看着星空发呆,脸上更是充满了担忧之意。
陆缺的整个战略计划陆淳都看到,他知道只要南疆战事按照陆缺的步骤和节奏去打,必定会取得他想要的结果,他实在想不出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儿子陆缺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陆淳才现身出来,来到陆缺身边,他也很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难住这个将天星、南离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儿子。
“不是。”陆缺摇了摇头“按照时间推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天香姐姐已经在叶知秋的帮助下渡过了广济河,而已经和白狼王汇合的倾城姐姐也即将对西河郡城发起攻击,顾姨和苏姨那里也应该分兵从海路北上,邱煦虽然是人才,但根据他以往的经历和处世手段来看,此人的才华比之其兄邱烈还是差了许多,他如果依靠坚城固守,或许我一时之间还找不出对付他的办法,但他分兵固守河岸,旷野作战,天星之兵又岂能是我大乾的对手。”
“那你在担心什么?”陆淳闻言不由更是好奇了。
陆缺闻言叹了口气说道“父亲可还记得去年天星惜缘泽军团从惜缘泽外撤兵返回王都,而邱烈的狂狮军团也是因为被强令回国,这才被孩儿找到机会掘开湟雁江水,将狂狮军团挡在小青山从而聚而歼之的事吗?”
陆淳闻言一愣,他是一代大才,更是世事洞明之人,他自然知道儿子说这番话不是为了炫耀什么,沉吟了一会陆淳说道“你是在深究天星突然将两大军团撤回的真正原因。”
“孩儿确实是这么想的。”陆缺点了点头说道“表面看来天星四子夺嫡,国内不稳,这才将北方军力撤回,但那时候天星老王仍在,王都军团即便被四位王子渗透,但依然遵从天星王令,并且那时武城公闫拓海已经率先将惜缘泽大军撤回湟雁江以南,两军军力合在一起,足够震慑王都稳固局势,但天星还是将狂狮军团撤回,孩儿在想究竟是什么让天星宁可付出这么大的损失?”
陆淳闻言眉头一皱,因为他知道陆缺说的没错,天星先让惜缘泽军团归国,再将狂狮军团撤回,那就等于将湟雁江以北的土地拱手让给了大乾,大乾只要在镇南关派出一支万人轻骑就可以尽取其地。虽然天星湟雁江以北的地域,因为有着大乾的存在并没有进行移民开发,大多数地方都是茫茫荒原,但在丹水两岸可是有着邱烈花费十余年打造的丹水防线。
在这条丹水防线面前,就连当初的武安侯白奕也没有讨到好处,可见其对天星的重要性,但天星国内却就这么直接的放弃了,并且这条防线的建立者邱烈也没有太多的争辩,就直接放弃,率军返回国内。当时大家的目光都被南疆大捷吸引住了,今日重新想来,这背后的原因确实让人深思。
陆缺又开口说道“并且,父亲难道不认为南离雷鹰军团的投降太过果断了吗?虽然当时疾风军、虎啸军两大军团合围宁安郡,郡外倚为犄角的三山营寨也被白狟领着狼群一夜之间破掉,我们又以烈火焚城相逼,但雷鹰军帅柯毓完全可以率军出城和我们鱼死网破,对于南离来说,即便雷鹰因此被灭,我们大乾的虎啸、疾风两军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在大局上总好过直接开城投降。”
陆淳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因为他知道陆缺说的没错,如果柯毓真的不管不顾出城决战的话,即便最后大乾取得了胜利,虎啸和疾风两军的伤损也一定不会少,他是一代名帅,毙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浅显的道理他又岂会不懂。
即便那时候疾风、虎啸两军已经用投石车将巨石抛到宁安郡城城门之前,摆出一副封城用火之势。但当时的雷鹰军团建制依然完好,兵力高达二十多万,所谓的巨石封城,在二十多万大军面前不过就是一个笑话罢了。可是雷鹰军帅柯毓最后却很干脆的下令开城归降,而他自己却在下令之后自尽殉国,现在想来着实让人有些生疑。
因为军帅和战将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大局观,柯毓身为南离北疆重镇,和大乾疾风、虎啸两军对峙,不可能只是一个血勇之徒,他不可能看不出在那样的形势下,出城和大乾兵马做生死决战,在整个大局上是对南离有利的选择,而且这样一来大乾也不会再用火攻,宁安郡城内的商贾居民也不会因此丧命。可是现在柯毓一死,他们却是不能知道柯毓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开城投降了。
“缺儿,你难道是在怀疑惜缘兽潮?”陆淳心中一动,他突然想到去年的南疆之战发生前,镇南关的魏醺和沈璋的奏报,那时南疆盛传惜缘泽中有异动,很有可能是兽潮暴乱,故而天星才将军队撤回国内,而外阁那时候着实紧张了一段时间,甚至清泉城中的南境大仓都被皇帝下令打开,为前线军团输送物资。陆淳记得那时候朝堂之上着实为此事紧张了一段时间,甚至还有朝臣提议将南疆边郡之民向北疏散。
只是后来南疆大捷传来,兽潮的传闻被认为是天星欲盖弥彰之计,再也没有人提起,而且陆缺和顾倾城被困在惜缘泽三个月后平安归来,也让许多人对惜缘泽少了一丝畏惧,甚至许多境界停滞的人,还想从陆缺和顾倾城这里打听一些惜缘泽的信息,打算进去寻找突破契机。
“孩儿确实是这么想的。”陆缺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孩儿这些时日看了几乎所有记载兽潮的书籍,也调了之前大玄关于不归山兽潮的卷宗,在这其中孩儿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什么发现?”陆淳看着陆缺问道。所谓术业有专攻,陆淳虽然也看过一些记载兽潮的书籍,但更多是当做历史传说来看的,这种短至几十年,长至几百上千年才发生一次,没有丝毫规律可循的兽潮,可能终其一生都未必能遇上,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必要花费时间在这样的事情上。
但陆淳知道儿子陆缺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在不归山中他不止一次的见过那些灵兽对儿子的友善,甚至就连传说中的人族守护圣兽御灵神兽都和儿子相结为友,如果这世间有谁对这些异兽了解最多的话,陆缺可能是毫无争议的第一人。
陆缺沉吟了一会,开口说道“孩儿发现在过往历史之中,每次兽潮发生的是有一定规律的,大型的兽潮一般发生在皇朝末期,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灭亡大炎的那次死亡草海的兽潮,中型兽潮一般发生发生在权力动荡的时期,要么是皇位更迭,要么是发生内乱,而小型的兽潮一般发生在大灾之年,所以孩儿在想,兽潮的发生会不会和皇朝气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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