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宁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陆缺的虽然此时年岁不大,但他的心胸和格局确实不同凡俗,只看他在此战用刚刚从学宫结业的虞天香和顾倾城二人担任两路大军主将,并且还重用他这个降将,就能看出陆缺那不同常人的胆魄胸怀和本不应该他这个年龄段具有的战略思维。
想到这里,翟宁看了顾倾城一眼有些欲言又止。陆缺在如此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胸怀,这是他的优点,但与此同时这也是他的缺点。以陆缺今时今日的地位,固然才学器量缺一不可,但他所需要更多的却是权谋和手腕。用人不疑只可以赢得一时,但想要赢一世就必须要知人善用。
在翟宁心中,陆缺在谋兵、谋国、谋天下上皆可称无双国士,他的大局观和他那不拘一格的用兵方式,皆是人中翘楚,但在谋己和谋人上却有所欠缺。就像这次陆缺将曾经击败他的斥候营和风骑营交给叶知秋,让他做为天香公主的前锋,翟宁就很不赞同。
虽然翟宁只在广济郡和叶知秋匆匆见过几面,也并没有太过深谈,但以他在天星官场近十年的经验,他还是在叶知秋身上感觉到了他对权势的渴望,这是一个太过谨小慎微的人,也是太过明知得失的人,像这样的人,一旦成长起来,可能成为一把绝世利剑,但也可能成为噬主凶器。
“翟将军,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你不是外人,不用像在天星时候那样,一言一行都要深思熟虑,有什么话尽可以讲出来。”顾倾城看着翟宁的表情微微皱了皱眉说道。
“是。”翟宁拱了拱手说道“顾帅,我有些不明白陆帅为什么要派叶知秋南来,如果是只统领两营之兵的话,孟校尉和黎校尉二人皆有这个能力,末将总觉得,叶知秋虽然有才,但和陆帅却不是一路人,他太谨慎,也太计较,甚至还有些~呃~”翟宁说道这里,见顾倾城的目光看来,不由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翟宁心中清楚,这番话并不适合他这样一位降将说出来,但陆缺和顾倾城是他投入大乾之后最大的倚仗,他却是不希望他们在此事上吃亏。并且陆缺和顾倾城是真的信任他,只是为了这份信任,他就就觉得有必要将憋在心中的话说出来。
顾倾城看到翟宁那尴尬中透着探询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很高兴。你是想说叶知秋的心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那么宽广,他的得失心和胜负欲皆很强,只是他比一般人更懂得隐藏,是吗?”
“顾帅,你已经看出来了?”翟宁有些诧异的看着顾倾城,他原本以为顾倾城只看到了叶知秋的才华,却忽略了他的心性,却没想到顾倾城居然早早就看的清明。不过这样一来,就让翟宁有些疑惑,因为顾倾城既然看出来了,以他和陆缺每隔几天就用白羽寒鸦传递信件来说,那么陆缺即便没看出来,但想必也已经知道了,但是为何他还要继续用叶知秋呢?
顾倾城将目光看向北方,一双明眸中闪出一丝智慧的光华,喃喃说道“叶知秋虽然才华横溢,但因为其出身和年少时的经历,他却是比寻常人更懂得隐忍,而在这份隐忍背后,他对权势功名的热切也确实比常人超出许多,这一点我知道,陆缺也知道,但这并不妨碍陆缺重用他,而且现在的叶知秋,也不等同与日后的叶知秋,所谓时移世易,一个人的心性和格局,都是随着自身经历而不断变化的,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陆缺那样。”
顾倾城对翟宁能够替陆缺着想很是欣慰,也知道翟宁在天星时,能够以邱氏客卿的身份,在短短十年时间就成为狂狮军团副将,必然有其独到之处,但是天星朝堂不等同于大乾朝堂,有些方法在天星或许能够迅速成就一个人,但这在大乾却绝不适用。在这一点上,翟宁即便在争斗不断的天星军中待了十年,但因为其出身、立场和官阶的原因,眼界上未免还是有些不够。
况且,叶知秋那隐藏在心底的对名利的追逐和对权势的渴望,就连她都能够看得出来,对于气息和心性把握比她更加敏锐的陆缺又岂能看不出来。自古用人之道本就用其长而弃其短,只要叶知秋能够在此战中尽其所长,其余的究竟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而军中之将也有智勇贪愚之分,所以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邀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这才是用人的手段,而不是一味的防范和打压。
并且陆缺将叶知秋委以重任,也是为了看看他除了自身才华上,在心性上能否做出突破。要知道一个人的成就,与其心胸器量有很大的关系,圣贤有云,心狭为祸之根,心旷为福之门,只有叶知秋参悟到了这一层,他才有资格成为未来的寒门领袖,不然一个权欲之徒,是绝对不成承担率领寒门崛起的重任的。
就像上一代的寒门三杰,无论是威国公陆淳,还是已经故去的百里嘉,亦或是辞官归隐的计之恒,三人皆不是将个人得失和功名利禄看的很重的人,反而这三人皆是身居济世之心,胸藏万千甲兵,有吞吐天下之能,有清风霁月之心的绝世之才。
而现在的叶知秋和当年的寒门三杰,所差的也就是这一点,只有他参破了名利,才能成为新一代寒门领袖,与勋贵世家分庭抗礼,这也是陆缺为什么会委任他为军师,位居孟苍和黎昶之上的原因,没有经历过权势的人,永远都无法参破权势,没有拥有过名利的人,也永远无法参破名利。只有让叶知秋亲身经历过一遍这些,他才能在心性上做出突破,这也是陆缺派叶知秋南来的真正目的,用其才、观其行、量其德。
想到这里顾倾城看着翟宁说道“翟将军,你这些时日,相比对大乾之事也知道不少,大乾正处在权利更迭的时间节点,而此战就是权利更迭的开始,很多人的命运都会在此战之后被改变,这不仅仅包括天星、南离两国王族卿贵,也不仅仅包括两国子民,也包括了我们。”
见翟宁眼露思索之色,顾倾城又继续说道“你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陆缺自然也能看得出来,他重用叶知秋,自然有其道理。就现在来说,叶知秋是镇国之虎,还是噬人之蛇,还不好说,既然陆缺要再看看,我们也不好早下结论,一切就交给叶知秋自己来证明吧,毕竟路都是自己走的。”
说道这里顾倾城看了翟宁一眼又说道“你也不用担心今夜之事会传出去,出你之口入我之耳,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就连陆缺我都不会告诉。”
“末将明白了。”翟宁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他刚刚说出那番话之后就有些后悔,毕竟身为一名降将,如此说另外一名领军之将,难免有挑拨离间之嫌,好在看顾倾城现在的样子并没有对他心生芥蒂,反而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开解他。
“不过你既然看出叶知秋的德才心性,我却是有件事要拜托你。”顾倾城低头思考了一番,小声说道。
翟宁见顾倾城话中居然用了拜托二字,惊得连连摆手,“末将不敢,顾帅如果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末将必定全力以赴。”
“我之前已经和你说过,此战之后,你和你麾下士卒皆会被调入长青军中,而叶知秋现在率领的是陆缺的亲卫营,如果没有意外,在他学宫毕业之后也会进入长青军中,依旧担任现在军师的职位,甚至有可能成为新一任的凤翔军军师,我要拜托你的事是,如果叶知秋暗地里有什么不妥,威胁到了陆缺,你一定要告诉我,毕竟在军中有些事,下面的人要比上面的人清楚的多。”顾倾城郑重的说道。
“末将明白,如果叶知秋威胁到了陆帅,不用顾帅出手,末将会第一时间将其解决。”翟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开口说道。
“不~”顾倾城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即便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也不要出手,大乾不是天星,在天星军中因为权利之争可以这么做,但在大乾军中却不可以,不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你只要提前告诉我就好。”
“诺。”翟宁想了想点了点头。“
顾倾城将手边那已经有些微凉的粥碗重新端起,连续几天的长途行军,即便以她此时的修为,不补充些食物,也是有些吃不消。翟宁见顾倾城端起粥碗开始用饭,连忙想要告退,即便这是在行军途中,但毕竟顾倾城是他的主帅,又男女有别,站在一旁看着她吃东西实在有些不妥。但他刚想离去,却被顾倾城伸手拦住。
顾倾城将一碗粥慢慢喝完,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只要不是时间紧急,她依然保留着帝都时的吃饭习惯,即便是喝一碗粥也是如此,但如果时间紧迫,她也能够和普通士卒一样三口两口的就将一块干粮吃完。
顾倾城吃过东西,拿出一方丝帕擦了擦嘴,看着翟宁正背对着她看着这茫茫夜色,不由摇了摇了头,开口说道“翟将军,我这段时间将陆缺对后面战事和战事之后的安排基本都陆续告诉你了,你在天星生活多年,对天星上下的情况比我们都要了解,不知道在你心中,陆缺的布置安排可有补充和完善之处?”
翟宁闻言转过身,在心中将整个战略布局过了一遍,方才开口说道“在末将看来陆帅的计划已经足够完善,甚至这是末将从军一来见过的最为完善的战略布局,这种处处争先,以势压人的方法,说实在的,末将从前只是在兵书上看到过,却没想到陆帅真的像整个战局布置成这样,实在让末将既敬佩又汗颜。以末将的才能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需要继续补充和完善的地方。”
想到陆缺的战略布局,翟宁就是一脸的惊叹和佩服。在这以前,虽然他在河兴原败于陆缺之手,但河兴原之战陆缺是以逸待劳,并且还是乘他们急行兵乏之时夜间突袭,还有狼群之助,那一战虽然他败了,甚至自己都被俘获,但他对陆缺并不如何服气。
但自从他得知此次南疆之战,从大乾进攻南离河北二郡开始就一直是陆缺在居中统筹,所有的战略规划都是出自陆缺本人之手,翟宁就真的对陆缺服气了,这种一点一点将战事主动权拿在手中,又让对方毫无办法的战争谋略,实在是太过惊艳,即便他曾在天星最精锐的狂狮军团中呆了十年,身边又有狂狮军帅邱烈这样的名帅提点,他也从来没想过一场战争居然可以如此布局。
看着翟宁那既兴奋又激动的表情,就好像幼童得到了一件心爱的玩具一般,顾倾城不由摇了摇头说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不知道顾帅想要问的是什么?”翟宁闻言脸色笑容一收,开口问道。
“我想问的是你对陆缺对天星豪族的处置,有没有别的看法,或者说你是否觉得如此处置太过激烈?”顾倾城看着翟宁说道。
“这~”翟宁闻言一怔,他没想到顾倾城居然想问的居然是这个,要知道他可是降将,如果顾倾城询问他和战事有关的问题,他肯定知无不言,但她问的却是王族卿贵的处置问题,他一时之间却有些不敢开口了。因为这不仅关系到大乾朝堂的态度,也关系到大乾日后国政。
“你不用有顾虑,你是天星人,又是寒门出身,我只想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毕竟能够多一个角度看待问题总是好的,这也是陆缺的意思,他在给我的心中特意提到此事,想听听你的想法。”顾倾城知道翟宁心中在顾忌着什么,连忙开口安抚说道。
“如果从天星百姓和大局的角度考虑,陆帅的安排并没有任何问题,毕竟因为天星的国制,百姓赋税颇重,卿族高门对百姓也很严苛,并且自上至下更是层层盘剥,民间的怨气本就很大,陆帅想用豪族为礼,释放百姓积压在心中的怨气,让天星百姓归心,这样能够更快的在这片土地上推行大乾国政和律法,从而让这十八郡之地尽快稳定下来。只是~”翟宁说道这里略微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顾倾城眼中露出期待之色,开口问道。
翟宁在心中斟酌了一番用词,这次开口说道“只是天星的土地、财富,以及书籍、学问,基本上都掌握在这些豪族手中,如果真的按照陆帅的意思去办,让百姓举告伸冤,将那些豪族过往做下的事情都抖搂出来,形成具名案卷,然后再以大乾律判决。这样虽然给了百姓一个公平,让他们尽快归心,但以公平的角度而言,对有些豪族子弟来说却有失公允。”
“你是想说脉枝之分和嫡庶之别?”顾倾城想了想说道。
“正是。”翟宁点了点头说道“天星之制上承大玄,故而宗族势力庞大而强盛。而在宗族之中,旁支之人只能对主脉之人惟命是从,同样的庶子和嫡子之间地位也是天壤之别,有许多人因此不得不在主脉或者嫡子的示意下,去做他们并不想做的事情,末将觉得对于此事还需要加以甄别。”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顾倾城闻言也点了点头。她自然能够明白翟宁的意思,就像她们定国顾家,经过两百四十多年的发展,现在整个顾氏宗族,已经不知道分出多少枝,但这些分支之人大多都依凭着定国公府生存,或是仰仗定国公府的势力,或是依凭定国公府的财力。所以无论是她或者是她哥哥顾浅雪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根本不用自己亲自出面,稍微只会一声就可以了。
而天星立国比大乾还要久,国中勋贵世卿的势力比大乾几大国公府还犹有过之,如果主脉嫡子真的想要为恶,或者做一些有悖律法的事情,就像欺行霸市或者欺男霸女之事,根本就不用自己出面。所以如果真的任由百姓举告这些世禄卿贵之家的不法之行,还真的需要加以甄别,毕竟有许多人确实是被迫的,即便有罪,也只能算作帮凶和从犯罢了。
“顾帅,我觉得对于那些世族高门,只要断其主脉就好,毕竟这些族中有许多旁支,因为血脉久远,在主脉面前就如同仆役一般,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而这些人是很少会仗势欺人的。”
顾倾城闻言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会在下次白羽寒鸦归来的时候,将你说的写入书信中转告陆缺。至于如何抉择,就看他怎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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