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丞相过谦了。老丞相历经宦海数十年,从乡丞之位一路升为内阁亚相,无论是郡县之务,还是国家大政,老丞相都是举重若轻、信手拈来,本宫又岂能和老丞相相比。”虞初晴摆手笑道。
“殿下谬赞,老臣不过是多活了些许年岁,看的多些罢了。”卓先然也是谦虚说道。
就在这时,一直在思索着什么的乾皇虞元栩,突然打断了虞初晴和卓先然之间的吹捧,开口说道“长姐,卓老丞相,朕觉得威国公这封传书没有那么简单,他信中提到如何安置赤狄内附之民,所要表达的应该不仅仅是需要粮食财帛,还有大乾要在什么地方安置这些人,是集中在一郡数县之中,还是分散到整个北疆十二边郡,亦或是帝都以北的数十显郡之中。”
卓先然闻言看了一眼长公主虞初晴,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开口说道“陛下,按照以往惯例对于草原沙海内附之族,大多都是用羁縻郡县之策,当年长公主殿下和威国公覆灭青羊后,那些投降的青羊民众用的也是此策。北疆边郡荒僻,冬日漫长寒冷,如果没有官府扶持,我大乾之民基本是不愿意背井离乡迁徙到那样的地方重新建立家业的,而这些草原之民本就生活在更北的地方,气候对于他们不成问题,正好可以用这些人充实边郡人口。”
“羁縻郡县之策,短时间看来卓有成效,但如果从长远看来,还是有很大祸患的。”虞初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
“长姐,能否再说的仔细一些。”虞元栩和卓先然对视了一眼,开口问道。
虞初晴闻言喝了口茶说道“羁縻郡县,固然可以短时间解决内附外族的安置,就拿当年青羊之民来说,我们当年是划出一片土地山林供其生息,然后派驻官员和郡县驻军帮扶、管束。只是在数年前,智侯还在世时,本宫和夫君,还有洁云、乐仪、智侯、以及缺儿,曾在闲极无聊时谈及此事,当时有人曾说此策并不稳妥。”
“哦?有何不妥?”卓先然皱了皱眉问道。4
要知道当年青羊覆灭,要如何处理俘虏和投降的青羊之民,让当时的内阁很是发愁了一段时间,最终他和当时身为首相的安国公洛沧澜一起想出了此策应对。二十年过去了,当年安置在边郡的青羊遗民已经落地生根,虽然习俗上与大乾还略有不同,但在这二十年中长大的年轻一代,无论是说话谈吐,还是衣着服饰,都已经与大乾之民一般无二,这也说明此策是有效的,卓先然想不明白为什么长公主会说此策并不稳妥。
“老丞相稍安。”见卓先然面色有些不渝,虞初晴微微一笑说道“首先当年的青羊之民都被安置在青林郡以北、寒山军以南的潆水流域,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集中在六县之地,实在太近了些。并且这六县之中除了北疆军团的军户家属之外,属于大乾炎族的百姓并不是很多,就比例而言,青羊遗民甚至比大乾原有之民还要多些。”
卓先然闻言盯着虞初晴认真的说道“这应该没有问题吧,老臣记得当时为了管理这些青羊遗民,安排在那六县的官吏为北疆边郡之最,并且这六县的县兵和衙役也是北疆最多的,就是为了尽快归化这些草原人,防止意外发生,这二十年来不是都平安无事吗?”
“老丞相所言是事实不假,但这也只能证明此策短时间内有效,并不能说明长时间稳妥。”虞初晴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就像老丞相所说,派去那六县之中教化治理的官吏要比北疆其他地方都要多,但有一点这些官吏都是大乾人,如果当地的大乾百姓和安置过去的青羊遗民发生冲突,老丞相认为当地官府会如何裁断,他是会没有内外之别秉公执法呢?还是倾向原本的当地百姓呢?”
“这~”卓先然闻言一滞,青木炎族乃是炎皇苗裔,算上大乾在这万年的时间里共建立了九个大一统皇朝,每一个都是声威盖世、万国来朝。所以无论是对草原的游牧之族,还是对沙海的绿洲之民,大乾百姓总会有一种先天的优越感。
更何况青羊帝国南侵之时,曾在北疆制造了累累血债,北疆边郡乃是新拓之地,所迁之民也大多是因为战争家园被毁的百姓,他们本身就是青羊人矛盾重重,更何况这些青羊遗民乃是被灭了家国的无根之人,可以想象在安置青羊遗民的郡县之中,迁过去的大乾百姓和青羊遗民的关系一定不是那么和睦。
而当地官府在裁决大乾百姓和青羊遗民之间的矛盾时,显然会更倾向自己人。如果只是一次两次还好,但随着时间的积累大乾百姓和青羊遗民之间的矛盾就会愈发不可收拾,存于青羊遗民心中的压抑和愤怒也会与日俱增。
“看来老丞相想明白了。”见卓先然脸色不断变化,虞初晴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在我大乾强大时,这一切自然都不是问题,一切都会被掩藏在繁华锦绣之下,但如果我大乾衰落,这些青羊遗民中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就可以得到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人的支持,立刻就会变成藩镇诸侯,如果那时大乾的军力也开始衰落,边疆军团武备松懈的话,北疆十数边郡在数月之内就会不复大乾所有。”
“殿下说的有理,当年老臣和安国公确实没有想的那么长远。”等虞初晴说完,卓先然点了点头。
虽然长公主虞初晴指出的是他和洛沧澜当年施政的弊端和不足,但是卓先然知道长公主并不是借此攻讦与他,所以心中并没有任何不舒服。他为官数十年,一直坐到亚相高位,这点心胸还是有的。并且卓先然是真的觉得长公主说的有道理,他和洛沧澜当年之政,确实只是短时间内解决了问题,从长远看来却是埋下了不小的祸根,只要有一丝星火,说不定就是燎原之灾。
“殿下可有解决之策?”卓先然看着虞初晴问道。
“分而化之,将青羊遗民再度打散,分散到北疆十二边郡百余县城之中,因为距离的关系,这些分散的青羊族人来往就会减少,一两代人之后自然而然就会断了联系,再不复一族之称。”
“虽然麻烦一些,但几十年的时间下来,起到的效果确实要比现在要好,只是这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还请殿下往下细解,老臣洗耳恭听。”卓先然闻言仔细想了想又说道。
“长姐请继续说。”乾皇虞元栩见虞初晴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不由也开口催促道。
“你们想要问的无非是内附外族和大乾本土百姓之间的矛盾。”虞初晴在两人脸上打量了一眼,见二人都是神情郑重一副恭听聆讯的样子,不由心中有些好笑,不过口中还是继续说道“要在各郡各县设立专属的司职官衙进行处理,并且这些官衙的官吏要进行仔细挑选,至少要保证行事公正、不偏不倚,既然归附大乾,就是我大乾子民,理应一视同仁,如此数十年后,彼此就再无分别。”
“此策虽然比之前要繁琐许多,动用的人力物力也要多少几分,但如果真的能够持之以恒坚持数十年,还真有可能再无内外之别,不过这新设官衙中的任官和属吏却要慎之又慎。”听完虞初晴所言,卓先然那年老昏暗的双瞳闪过一丝精光。
“虽然繁琐了些,但我大乾人才济济,只要想做,难度并不算很大,至于派驻官吏让吏部草拟名单,再由内阁进行甄别即可。”乾皇虞元栩也说道。
“陛下所言甚是,老臣当年思虑不足,还请陛下恕罪。”卓先然起身躬身说道。
虞元栩摆了摆手示意卓先然坐下,开口说道“老丞相说哪里话,如果不是长姐今日所说,朕也以为当年对于青羊遗民的安置没有问题,如果说降罪,当年的圣旨诏书皆出自朕之手,那朕岂不是也有罪。”
“老臣不敢。”卓先然苦笑着重新坐下,心中却是感动异常,他辅佐了大乾三代君王,明帝精明干练,宣帝外嬉内秀,而面前的乾皇虞元栩却是仁善明断,皆是不可多得的明君。况且三代皇帝对他都甚为看重,明帝将他安置于郡县之中,宣帝检拔他与部阁之间,而虞元栩登基之后他以亚相之位辅政朝堂,皇帝给足了他这位老臣礼遇。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正因为三代皇帝知遇之恩,他才明明知道此次来京很有可能让他在世家之间的声名毁于一旦,甚至还会牵连身后家族,但他还是来了,为的正是年少时那上报君恩,下安黎庶的毕生理想。
缓和了一下情绪,卓先然看向虞初晴问道“殿下,不知此策出自何人之手,是威国公,还是智侯?”
寒门三杰在年龄上都是他的晚辈,但是才如卓先然也不得不承认这三个人皆是难得一间的大才。
计之恒是军政皆能、辅政匡国的王佐之才,百里嘉是智谋百出、奇策纵横的无双国士,而三杰之首的陆淳则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不世统帅,虽然刚刚虞初晴也提到了苏乐仪和顾洁云之名,但在卓先然想来,能想出如此完善之策的,必是陆淳和百里嘉二者之一。
“都不是。”虞初晴摇了摇头,眼神望向不归山方向,似乎透过了千山万水,也透过了时空,又看到了当年发生在不归山中那次谈论。虞元栩和卓先然对视了一眼,心中虽有不解,但长公主虞初晴显然是在想着什么,他们也就没有打扰。
过了良久,虞初晴才好像回过神来看着二人说道“此策是五年前缺儿十二岁时所言。”
“什么?”虞元栩和卓先然闻言大吃一惊,他们都知道陆缺与众不同,但实在没想到想出如此完备之策的,不是智慧绝伦的百里嘉,不是声震天下的陆淳,甚至不是有锦绣智囊之称的苏乐仪和有巾帼雌虎之称的顾洁云,而是陆缺。
五年前,十二岁,即便两人一个是大乾皇帝,一个曾为官数十载官至亚相,见识过无数英才,但却依旧感觉不可置信。
“长姐,真的是缺儿?”虞元栩又问了一遍,不过声音之中却透着一丝激动。
陆缺的军略他已经见识过了,不然不可能让十七岁的他成为南疆督帅,将大乾国运都系于他一人身上。但陆缺的为政之才,虞元栩还真的没有见过,如果刚刚所说之策,真的出于五年前陆缺之手,那么虞元栩就真的可以彻底放下心来,因为能文能武,既能辅政又能统军的陆缺,就是他为太子虞明昊寻找的那个最完美的辅佐之臣。
“是。”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虞初晴脸上的骄傲、满意之情却是溢于言表,如果说以前在她心中大乾江山是排在夫君、儿子之上的第一位。那么现在,儿子陆缺已经超越了他心中大乾江山的重量,是最让她骄傲的存在。
“不过此策还需细化。”虞初晴又说道“现在卓老丞相已经到京,陛下,明日可以将洛老国公,诸葛丞相请来,集众人之力完善此策,然后再传书北疆与夫君知晓。”
“长姐说的是。”虞元栩点了点头,突然说道“长姐,缺儿布局吞灭天星,又在镇南关下歼灭兽潮,皆是不世之功。我们大乾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朕打算将威国公当年的爵位封为缺儿,父子二人皆是凭借军功得到武平侯之位,千古之下也是一桩美谈,不知长姐意下如何?”
“不可。”虞初晴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说道“缺儿乃威国世子,待其加冠成年自然要承袭威国公之位,到时一人双爵,别人是叫他承袭下来的威国公好,还是称他靠着自己的能力得来的武平侯好,岂不是要闹出笑话,”
“倒是朕思虑不周了。”虞元栩闻言也觉得不妥,讪讪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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