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帘，烟云如画。
随着大军进入雁陵原地界，春意也愈发浓烈，这片都没有多少人定居的土地，那几近原始的青山秀水，就如同一位未施粉黛的美女呈现在南征大军眼前，那烟雨朦胧的样子，竟是如此的美好。而这一路上不时遇到大离、大玄时期的城邑遗址，那倒塌的城墙、长满杂草的夯土和那布满苔藓的阶石，更是给这秀美的景色平添了一分斑驳和厚重。
只可惜的是，到达此地不是游览山河文人，也不是寄情山水的墨客，而是军威赫赫、杀气震天的三十万大军，这些人不仅没有心思欣赏这份美景，反而对这连绵不绝的靡靡春雨产生一丝厌恶和烦躁。
雁陵在千年以前曾为大离、大玄两大皇朝最繁华的地域之一，因为境内南北有丹水和湟雁江两条大河，这里农业发达、物产丰茂。但自从天星立国，女帝横扫乾坤建立大乾以来，作为天星在湟雁江以北两郡之一的雁陵，就变成两国相争的前线，因为战火雁陵郡迅速衰落，原来的雁陵百姓不是迁徙到湟雁江以南的天星腹地，就是向北进入大乾，成为大乾之民。
两百年的时光，使得曾经人畜兴旺的雁陵郡，变成了一处只有零星荒野孤村和旧城遗址的荒原。极目望去，原本规划整齐的稻田早已被杂草荆棘所占据，原本熟土夯成的官道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在这春雨霏霏之中留下的只有一片泥泞的土地和星罗棋布的水泡。
陆缺此时端坐在领兵夜袭丹水时那匹螺纹角马，站在一座小丘之上，看着沿着山势迤逦前行的大军，他的衣甲早已被雨水浇透，水滴不时沿着头盔和盔甲滴答而下。只不过此时的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伸出右手在感受着什么，而双眼则看着天空中那昏沉压抑的云气。
见陆缺眉头紧锁，军师莫应星开口说道“陆帅，十数日前从此经过的疾风军和惜缘泽军团虽然为我们开辟了道路，但十数万人经过，也将地面踩的松软异常，现在这春雨一下，地面陡然变得泥泞，反而愈发难行，以现在的行军速度，恐怕我们到达小孤山的时间，要比之前预估的晚上几天。”
其实莫应星心中也有些着急，他担心的并不是行军速度，大乾是主攻一方，什么时候到达玄安郡，什么时候与南离大军开战，主动权都在大乾手里，所以行军速度稍稍减缓他并不是很担心。
莫应星所担心的是士卒体力和军中士气，他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经过这几日的雨中跋涉，军中那原本炽烈如火的士气，似乎也被这连绵不断的春雨浇息了几分。并且雨中行军所消耗的体力数以倍计，军中各营士卒都变得有些萎靡。
“晚上几天没关系。”陆缺目光落在伸出的右手上说道“我们已至雁陵原，等过了这片山林就可以转而向西直奔河兴要塞，当初我奔袭河兴要塞堵截狂狮前军轻骑时曾路过此处，前面二十里有一处开阔地，我们今晚就在那里扎营。不过从明日开始将士们就要辛苦些了，我们必须要在两日内到达河兴原要塞。”
在陆缺身边的顾倾城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回忆，当初他和陆缺率领不到四千轻骑千里奔袭，确实曾经来过这里，当时也是阴雨靡靡连绵不绝，只不过上一次来到这里时是晚上，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而已。
“为何？”莫应星闻言却有些不解，他不明白陆缺说晚点到小孤山没有关系，反而要在两日后必须赶到河兴要塞。
陆缺收回右手，甩了甩手上的雨水说道“四时交替，阴阳轮转，南疆春雨为南北冷热之气交汇而成，这几日南风减弱却春雨依旧，说明北方有寒流南下，未免非战减员，我们必须要在两三日内到达河兴原，借着河兴要塞遗址渡过这场倒春寒。”
“倒春寒？”莫应星、顾倾城、诸葛琰闻言同时皱了皱眉头。
按照以往此时已至仲春，南疆应该进入南风天气，但陆缺却说两日之内会起北风，天气会陡然转凉，他们虽然感觉意外，但心中却并无置疑。所谓不通天时，不晓地利，不知任何者不可为帅，陆缺本就是心细如发、谨慎稳重之人，他绝对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
但是如果真如陆缺所言，现在大军本来就在雨中跋涉气力渐消，如果再遇寒凉天气，军中风寒之病大起，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可是要在两日之内赶到河兴原，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数十万大军和数千轻骑有着本质的区别，轻骑可以轻装简行，即便不带粮草辎重，以南疆山野的物产也足以果腹，而数十万大军是绝对不可能这样的。粮为军之胆，大军缺粮，就再无士气可言。而数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在这泥泞的土地上即便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陆帅，道路泥泞，军资沉重，想要在两日内赶到河兴要塞，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莫应星沉吟了一会有些为难的说道。
“我知道。”陆缺点了点头看向诸葛琰说道“诸葛，你一会去寻端木和青羽，传我军令，从明日起大军辎重交由长青后军押运。至于其余战营，今晚准备十日口粮，明日加速前往河兴原。”
“我知道了。”诸葛琰点了点头。
诸葛琰知道如果真像陆缺所言要在两日内赶到河兴要塞，那么就只有甩开辎重才能提升行军速度。但是粮草军资毕竟是全军命根不可不慎，所以陆缺交给了他最信任的端木野和林青羽，以及他们所临时统领的长青军后军。
“将白狟和它的狼群也留下吧。”顾倾城开口说道“白狟这段时间在沿路山林中又收服了几只规模不小的狼群，虽然狼群数量没有恢复到兽潮之战前的水准，但也有六千余只，有这六千狼群护卫在长青后军身为可以应付很多突发状况，更为稳妥一些。”
莫应星和诸葛琰闻言皆是点头，顾倾城所说的方法确实更为稳妥，只是陆缺却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应下来，而是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想着什么。
过了许久，陆缺才缓缓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确实更为妥当一些，只是却又要辛苦白狟和狼群了。”
陆缺的话让顾倾城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而莫应星和诸葛琰却是面面相觑。顾倾城了解陆缺，她知道陆缺从小在不归山长大，与灵兽为伴、草木为友，白狟和它的狼群虽然是兽类，但是在陆缺心中和人其实并无二致。
而莫应星和诸葛琰则是心中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情绪，在他们看来坐骑也好，豢养的猛兽也罢，哪怕是签订契约的灵兽，也只不过是身边的助力，是人利用使唤的对象，像陆缺这样像对待人一样以诚以礼的平等相待，在他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看到诸葛琰和莫应星那有些怪异的眼神，陆缺自然知道他们的想法，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人和人因为成长环境和经历的不同，思维方式也是不同的，他从小的玩伴就是不归山中的灵兽和神兽，在他心里这些灵兽、神兽虽不是人类，但要比人更纯粹，也更值得信任。
想到这里陆缺不由看向北方，那里是镇南关的方向，他能够感受到御灵兽小白此时依旧在那里，那座以御灵神鼎为阵心不知的周天阵中，此时依旧困在从惜缘泽中出来的神兽金翅大鹏。因为神魂牵连，陆缺只能感受到小白无事，但却无法得知阵中具体情形，也无法得知小白要将金翅大鹏困上多久才会撤除阵法。
不过也好在他能感受到小白的状况，所以并不是太过担心，即便金翅大鹏能够破阵而出，现在兽潮已灭，它也做不了什么了，而小白身边有着御灵神鼎，即便敌不过金翅大鹏，至少也不会吃亏。
“报。”就在这时一个背插令旗的传令官飞马上了小丘，在马上抱拳行了一礼，双手一番拿出一个金属信管说道“督帅，湟雁江顾相传书。”
陆缺闻言眉头微微一挑，接过信管，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轻磕马刺，来到一处背雨的地方，方才将绢帛取出。
“陆缺，父亲说了什么？”跟过来的顾倾城见陆缺看完绢帛上的内容开口问道。
陆缺将绢帛递给顾倾城说道“羽林、凤翔、靖海和原来的天星海军已经准备完毕，只等奔雷军渡过湟雁江接替他们在天星的防务，就可以从方山和海上兵发南离。”
“说是这么说，但等到奔雷军接替羽林、凤翔两军稳定新得天星郡县局势，最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再加上翻越方山和海路行军，等到羽林和凤翔进入南离境内怎么也要一个半月到两个月了，时间上未免太长了吧。”顾倾城看完绢帛，将绢帛交到同样跟过来的莫应星和诸葛琰手中说道。
陆缺闻言摇了摇头“表面上来看，只要我们击破宁安河以北的南离王郦永先亲自统率的南离大军，南离所剩十六郡就可以传檄而定，但此战毕竟是灭国之战，我们要灭亡的是一个传承八百余年的国度，如果加上之前的大离王朝的话，那就是一千余年的古国。以我们如今的军力和身后大乾的国力，想要击败南离并不是很难，甚至将南离纳入版图，只要我们肯付出一些代价，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担心的是什么呢？”顾倾城不解的问道。
陆缺眼中闪过一丝深意说道“我们此次南征就是为了覆灭南离，但是此战的目的不仅仅是纳南离之地入大乾版图之中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我们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击败南离。”
三人听完陆缺的话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为国征战，自然要以取胜为先，他们不明白陆缺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顾倾城和诸葛琰看着陆缺那郑重的表情，脑海中皆是灵光一闪，同时开口说道“你担心的是南离国中氏族？”
“不错。”陆缺点了点头“我们只要击败南离王大军，南离必定崩溃，毕竟南离变法十数年，王室和地方氏族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可以预见南离的氏族因为之前积压的矛盾，同时为了自保，必定会靠向我们。换句话说，只要我们击败郦永先，占领南离全境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这样不是很好吗？几大军团、数十万大军南下，所谓的不就是这个吗？”莫应星有些不解的问道。
“是很好，这也是最容易达成此战目的的做法。”陆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这样以来对于这些帮助我们拿下南离全境的氏族，我们就必要要给出承诺，甚至做出妥协，这些在南离作威作福的氏族，现在什么样，以后依旧会是什么样，最多摇身一变，变成我们大乾之内新的世家，我不想看到这一幕发生。并且之前天星之战，最终为了尽快逼降众星城我已经妥协过一次，此次攻伐南离，我不想再妥协了。”
“新的世家？”莫应星回味了一下陆缺的话点了点头，出身大乾寒门的他对于大乾内的世家都没有多少好感，更何况是南离的氏族了，见陆缺想要针对这些南离氏族，莫应星有些好奇的问道“陆帅，你心中有何打算？”
“打算吗？”陆缺笑着摇了摇头“南离王变法就是为了对付这些氏族，从这些氏族手中拿回本应该属于王室的权利、土地和民众，南离变法十余年，虽有成效，但毕竟未竟全功，我不想郦永先的难题在以后成为我们大乾的难题，毕竟有一个天星已经足够了。想要解决这一切，必须要断其根本，我们大乾不需要新的世家了。”
说到这里陆缺看着眼前的雨幕，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战火如犁，可以犁清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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