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兴原,河兴要塞,曾经辉煌无比的要塞,随着它所属皇朝的灭亡,如今只留下破损的城门和斑驳的石墙,曾经无数人为之奋战的要塞,如今只能在落日之下折射着过往的余晖。
从要塞的角楼上,可以遥望南门的湟雁江,只不过崎岖蜿蜒的南疆大河,在这里只能看到一条如黑色游蛇般的水线。此时的河兴要塞在时隔一年多之后,再一次响起了人声。
有两支军队先后来到了这里,一支是经湟雁江西向,然后登路向北的翟宁部轻骑和白溯光、智行难和申力行所带来的一营凤翔云骑,因为水路较快的原因率先到达了这里。而另外一支则是奉陆缺军令南下的惜缘泽军团。
此时在河兴原要塞那斑驳的城墙上,惜缘泽军团战帅闫拓海和原来的天星狂狮军团前军大将,现在的大乾凤翔军团左军将领翟宁正站在上面,顺着河兴原上那逐渐扎起的连绵军帐,看向南方的湟雁江方向。
“翟将军,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本帅说吗?”此时目光所及皆已是大乾之地,虽然天星已灭,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闫拓海心中还是感慨异常,看向翟宁的目光也不由变得有些复杂。
一年多前的河兴原之战,如果不是翟宁被陆缺和顾倾城击败在这里,陆缺就不可能掘开湟雁江,让江水流向古河道拦住了狂狮军团南下之路。如果狂狮军团不灭,狂狮战帅邱烈不死,天星局势也不会崩坏到后来的程度。至少四子夺嫡的王都之战就不会发生,那样一来天星虽然王位更迭,但三大军团不损,就依旧有与大乾周旋的实力。
虽然那一战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邱岙刚愎自用中了陆缺激心之计,翟宁的责任并不大,但是事后翟宁带着麾下轻骑并没有重归天星建制,而是偷过湟雁江,翻山越岭来到天星南部,在凤翔军从南海郡登陆之后迅速投到了顾倾城麾下,使得凤翔军不到一月之内就横扫了天星南部七郡之地,使得天星再无和大乾相抗的资本。
而且事情还不只是这些,后来熟悉天星地形的翟宁又带着顾倾城走山中古道,使得顾倾城的凤翔云骑没有丝毫预警突然出现在西河郡,一夜之间西河易守,凤翔军的北上通路被打开,天星除了据城死战之外,再无可守之地。
作为曾经的天星王族,惜缘泽军团战帅,闫拓海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对翟宁恨之入骨,这股恨意甚至超过了布置谋划了整个天星战局,使他们处处受制的陆缺,也超过了率军呼啸于天星之地陷关拔城的顾倾城,甚至超过了将他和惜缘泽军团一直拖在湟雁江一线,国内危如累卵也无法率军回援的魏醺和沈璋。
因为如果不是翟宁,凤翔军的进展就不会那么快,那样一来天星至少可以多出一到两个月的时间。以邱煦之能至少可以做到整合国中军队,让新征士卒初步成军,从而与凤翔军有一战之力,甚至因为凤翔军乃是孤军深入,只要能从容布局,天星就不会在大乾的兵锋下坚持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宣告灭亡。
只是现在天星已经不存在了,闫氏王族统治了五百多年的天星十八郡已经尽入大乾之手,而他身为天星王族唯一的正统嫡裔,也投降了大乾。现在的他和翟宁在本质上并没有多少区别,翟宁在顾倾城麾下作战,而他也遵照陆缺军令,之前在丹水之南堵截兽潮,现在又率军驰援宁安城,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大乾战帅一般,遵照督帅军令,将忠诚和热血献给大乾,这也是闫拓海见到翟宁心情复杂的原因。
翟宁闻言脸色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在那笑容之中有着三分辛酸、三分怨恨,但更多的却是释然。在闫拓海奇怪的目光下,翟宁说道“闫帅出身王族,是先王的嫡亲兄弟,但半生都被置于惜缘泽外不得返回众星城,就如同流放一般。闫帅自身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更何况出身草芥无权无势的我呢。”
闫拓海闻言沉默良久,翟宁说的是实情,自己那位王兄防备了他二十年,表面上他是天星三大军团之一的战帅,但实则和被流放的兵头,并无太多区别,二十年的时间他的锐气早已被消磨干净,这也是为什么他手中有着承继大位的遗命,也没有心思坐上天星王位的原因。
对于翟宁的生平他也略有耳闻,可以想象一身才华的翟宁投身邱氏,为了得到晋升之途那段时间,过的是何等卑躬屈膝、小心翼翼的日子,只是这些不公,在闫拓海看来却不能够成为他背叛的理由。
“天星是你的母国,你生于斯、长于斯,最终也亲手毁灭了它,本帅想知道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权势,还是富贵,亦或是那早已深埋在心底的怨恨?”闫拓海用一种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说道。
“闫帅,如果我说都不是,你相信吗?”翟宁看向闫拓海有些激动说道“如果说我为什么会投靠陆帅和顾帅,应该是他们给我的那份尊重,还有大乾能够给我和我麾下兄弟的那份希望,这让我觉得自己活的像个人,而不是一只任人驱使呼来喝去的狗。闫帅可能不知道,在顾帅麾下我们不用担心被什么人冒领军功,军中兄弟也不用担心被人克扣了军饷,使得家中无米下锅。”
说到这里翟宁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继续说道“如果闫帅不信可以去问我麾下的任何一个兄弟,他们现在都愿意为大乾而战,愿意为陆帅和顾帅效死。只因为为大乾作战,既能够让他们的家人衣食无忧,也能够给他们自己感受的公平,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我军中有一个年轻人,作战十分勇猛,破西河之时有先登之功,不到半年从一介白身升到都尉,独领五百人马,闫帅是知兵之人,你说这如果在天星可能吗?”
“唉~”闫拓海闻言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翟宁所说的都是事实,天星的王权早就被国中的卿贵豪门割裂,所有的上升通道都被他们所把持,有才之士如果不依附这些家族,只能在乡野之间郁郁而终。而即便依附于这些家族,也只不过被当做可以利用的对象和族中子弟晋升的阶石,他们呕心沥血施政抚民,浴血沙场拿命拼来的军功,最终也都被那些家族子弟窃夺,可以想象这种感觉是何等的绝望,这样的国家又哪有希望。
就如同眼前的翟宁,如果他是狂狮军团前军主将,而不是邱烈之子邱岙的话,那么一切都可能不一样。可即便在天星算得上是第一流人物的邱烈,也没有将翟宁提拔到主将之位,而是让他辅佐自己的儿子,可以想象在那些年中,翟宁的内心是何等煎熬和不甘。
万事必有其因,天星灭亡的根源,在王族闫氏身上,在国中养尊处忧的卿贵家族身上,自己的那位王兄虽然为王二十余年,但他既没有南离王郦永先那样不惜举起屠刀也要变法的魄力,也没有捋顺政务、平衡朝堂的能力,连一个守城之君都算不上,最多也不过是一个权术之徒。
所谓君不贤则臣投外国,翟宁的做法除了背弃了自己的母国,并没有什么不对,这是压抑许久之后的爆发,也是天星寒门士子的抗争,天星又何止只有一个翟宁,从大乾横扫河南七郡后举兵北上,原本的天星故土却无一人站出来抗争,就可以看出天星早已经失却了民心,那些人没有箪食壶浆以迎大乾王师,已经算是给天星留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是我闫氏辜负了你们。”过了许久闫拓海才开口说话,那痛苦的声音让翟宁的内心微微一颤。
“闫帅。”闫拓海的话让翟宁微微动容,他原本以为自从投入顾倾城麾下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在乎了,可是身为天星王族的闫拓海说出这句话,还是让他心神激荡,因为闫拓海这句话等同于承认是天星负了他们,而不是他们背叛了天星。
闫拓海拍了拍翟宁的肩膀,眼神看向北方说道“大乾英杰辈出如日中天,一统不归山以东,恢复古之三代皇朝版图之势已成,无论是天星,还是南离,亦或是北方的草原三国都无法和大乾抗衡,此为天道所钟,民心所向,也是大乾历代帝皇努力得来的,就这一点而言我闫氏诸王,确实不如大乾帝皇。人有生死,国有存灭,天星灭亡,并不是偶然,错皆在我闫氏,你虽投靠大乾,但我并不怪你。”
“多谢闫帅理解。”翟宁很是郑重的对着闫拓海行了一礼,他行的并不是大乾军礼,而是天星面见君王之礼。
虽然翟宁投入顾倾城麾下深得重用,并且无论是陆缺还是顾倾城都是用人不疑之人,让他深感心安,但是他毕竟是天星人,要说对天星没有丝毫情谊是不可能的,他的所行所为对于天星而言就是背君叛国,这也成了他的心结,而闫拓海这句话将他的心结彻底解开了。
“我这么说也是有私心的。”闫拓海扶起翟宁,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深得陆帅和顾帅看重,我今日帮你解去心结,你自然要承我的情,日后说不定就能用得上。”
“只要闫帅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翟宁无不应允。”翟宁很是认真的说道。
闫拓海闻言深深的看了翟宁一眼说道“如果本帅要你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和本帅一起,联合南离王郦永先击败陆缺大军,你也愿意?”
“这~”翟宁闻言一滞,随即摇了摇头“背叛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做了一次,不会做第二次,在下劝闫帅三思。”
“本帅也做了一次,也不想再有第二次了。”闫拓海此时脑海中出现的却是陆缺那张年轻的面孔,和那双看似淡然平和,但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睛。
“你说他们在说什么?”在要塞中一座还算完好的石屋门口,申力行看着城墙上的两人,对着身边的白溯光和智行难问道。
“说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他们可以为我们大乾所用就好。”白溯光找了一块石墩坐下说道。
“翟宁已经证明过自己,他是不会背叛的。至于闫拓海~”说到这里智行难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以陆缺的为人,既然敢用他,自然有防范他的手段,以陆缺掌控战局的能力,闫拓海和他麾下的惜缘泽军团,即便想要做什么也不可能。”
“这么久了,倒还是在智兄口中听到称赞陆缺的话。”申力行有些诧异的看着智行难说道。
“唉~”智行难叹了口气说道“虽然不像承认,但天星一战,兽潮一战,陆缺早就远远将我们甩在身后,虽然我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但是即便用十几二十年,我也未必能达到陆缺如今的成就。陆缺不仅仅是时势造英雄,他本身确实超过我们太多,有人说他是年轻一代第一人,我认为并没有错,现在的我们无论的功勋,还是才具,都不如他。”
“那如果陆缺是年轻一代第一人,那他后面智兄觉得是谁?是叶知秋,还会言正,亦或是诸葛琰?”
“怎么可能是诸葛琰?”白溯光闻言有些跳脚的说道“当年鼎甲前三叶知秋、言正、陆缺,现在陆缺位居第一,言正有清泉平乱之功,叶知秋有引走兽潮之劳,他们可以并列第二,诸葛琰只不过在军中打杂而已,哪有什么功劳可言。”
“白兄,说诸葛琰是打杂的不假,但他是在外阁打杂,是在南疆督帅府打杂,是在长青军打杂,比之我们还是要高出一筹,现在他暂领长青军前军,我们三人此次可是被调入他麾下的。”看着好友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智行难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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