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儿，你又想到了什么？”虞元朴知道这个女儿虽然因为年纪的关系，各方面经验都有所不足，但是她天生灵慧，总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她这么说必然有她的道理。
“父王，自古以来无论是忠直贤达之臣，还是谄媚奸佞之辈，只要能成为重臣的，无不有着远超常人的野心，说句不恭敬的话，这一点即便是父王您，也没有逃脱出来。”说到这里虞清霖有些心虚的看了虞元朴一眼。
虞元朴闻言微微一笑，虞清霖话虽说的有些不好听，但这确实是事实，一个人哪怕德才盖世，要是没有野心也是无法身居高位的，只不过在一般的时候，大家会用比较柔和的词汇，譬如胸怀大志，或者心怀天下而已。只不过再如何粉饰，其本质依旧如此。
就拿他自己来说，他虽然是皇族亲王，但如果心中没有抱负，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而已。如果没有当年亲冒矢石之险涉足沙场，又岂能成为今日的大乾外阁三相之一，抱负又何尝不是野心的一种呢。
见女儿眼神闪动，显然是心中忐忑，虞元朴笑着摆了摆手说道“霖儿，你继续说。”
虞清霖见父亲没有生气，也露出笑容说道“父王，古人云，唯名与器，不可假人，君之司也。这句话虽然说的是氏国时代的诸侯君主，但放到今日之朝中群臣依然适用，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形式而已，那就是无论身居何职，都会对手中权柄异常看顾。就拿现在的朝中重臣来说，其中大部分都是皇爷爷在位时期入仕，然后被皇伯父和皇姑提拔上来的老臣，这些人大部分都已经六十开外，但依旧身居中枢，未闻有让贤之举，可见一斑。”
虞元朴闻言有些诧异的看着女儿，他没想到女儿居然想的这么深，洪熙一朝的臣子，除了当年三杰崛起时代的那一批臣子，现在身居庙堂高位的确实如虞清霖说的那样，都是一些老臣。
就像诸葛行之，他曾担任宫学讲师，是他们兄弟姐妹的启蒙恩师，如今已年逾古稀，是实实在在的老臣，但也没有听闻他有辞去朝职颐养天年的想法。亚相柳不疑的年纪比诸葛行之也没有小多少，虽然还没到七十岁，但也差不多快了，也没有听说他有致仕归隐之心。
而且在内阁和朝中各部这样的老臣还要很多，或者说内阁诸相和各部尚书，这样国之重臣大部分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臣，像闵文升和申无咎这样四十多岁年纪，年富力强的臣子，反而是少数。
相比较而言，反而是外阁重臣的年纪相对年轻一些，现在的外阁三相陆淳、顾怀仁和他本人，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兵部尚书荆文恭也没有到五十，以前的外阁重臣，像当年的鬼面军帅雷玄翦，早已经退出军方，只不过在外阁挂一个闲职而已。
那么那些已经六七十岁的老臣，为什么还在任上，是心怀家国社稷？还是恋栈权力？在虞元朴看来，这两者应该是兼而有之，而后者的比重应该还要更大一些，毕竟大乾人才济济，并不是没有人能够接替他们空出来的位置。
要知道当年三杰崛起所带起来的一大批能臣，除了三杰和作为与三杰差距不大的佼佼者的顾怀仁、诸葛雎、闵文升等人。如今有很多人都是一郡之首或者司府正官，这些人无论是能力，还是官声，都完全可以接替朝中老臣的部阁之位，只不过越往上升，职位就越少，老臣不退，他们只能呆在线下的职位上。
“可是这些与你陆缺哥哥又有什么关系？”思量了一会，虞元朴开口问道。
“看了父王心中是承认孩儿说的话了。”虞清霖闻言一笑反问道“既然朝中重臣都甚是看顾己身权柄，作为现今权势最大的重臣之一的陆缺表哥，为什么不是这样？难道陆缺表哥不清楚他和天香姐姐皆是皇伯父心中认定的未来辅政之人吗？以陆缺表哥的才具智慧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分己身之权柄让天香姐姐独领一军呢？要知道天香姐姐领军和其他军帅性质是绝然不同的。”
虞元朴闻言脸色一变，眼中精光爆闪。就在前不久兽潮之战刚刚结束之时，大公主虞天香就被升为检校凤翔军帅，取代临时军帅顾洁云成为凤翔军第一人。虽然自从虞天香进入凤翔军那一天开始，顾洁云和苏乐仪就知道凤翔军早晚都会交到虞天香手中，她们也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但是这一天来的还是太快了，快到南疆之战还没有结束就变成了事实。
虞元朴心理很清楚，虞天香之所以会这么快成为凤翔军帅，并不是因为皇帝不信任她们，也不是因为皇兄想要通过这件事节制陆缺在南疆的权柄。其目的一方面是堵住那些时刻担心陆缺权柄过重的朝臣之口，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给虞天香树立威望的机会。
换句话说，皇帝想要借此战一统南疆的同时，扶持起以陆缺和虞天香为首的新一代朝臣，而这些人则是皇帝留给太子虞明昊的腹心之臣，那么大公主虞天香就必须要有能与之匹配的功绩，这个功绩不仅仅是安抚治理天星故地的文治之功，还要有开疆灭国的军武之功。
只不过自己那位皇兄的意思表达的身为隐晦，现在身为南疆第一人的陆缺即便不予理会，或者揣着明白装糊涂，相信自己那位皇兄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大乾历代的辅政公主，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长姐那样的威望。
而且就大势而言，让虞天香坐镇天星故地，要远比她率军搏取军功更为恰当。她是大乾公主，由她出面安抚天星那些家族，推行大乾国政要更为稳妥。因为虞天香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大乾军帅，也不仅仅是一个治理地方的大乾臣子，她还代表了大乾皇室对于天星的态度，有她在可以安抚天星各大家族之心。
但是陆缺以己身御正军吸引南离王郦永先的视线，然后派遣偏师从天星故郡出发攻打南离腹地，如果是魏醺的羽林军那还好说，可是凤翔军，陆缺没有用此时还没有返回帝都外阁述职顾洁云，也没有用即将成为栖霞学宫首座的苏乐仪，偏偏用了只能算是战场新丁虞天香。
见父亲陷入思索之中，虞清霖又开口说道“父王，从表面来看，是陆缺表哥看懂了皇伯父圣旨中那未宣之于口的深意，但是再往深处想，就是陆缺表哥并不在意虞天香来分他的权柄。那么他为什么不在意呢？”
“为什么？”虞元朴脱口问道。
虞清霖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父王，我们都知道，陆缺表哥无论是之前进入外阁布局天星之战，还是此次亲率大军覆灭兽潮、攻伐南离，都不是他的本意。如果不是皇伯父施之以恩，如果不是长皇姑的母子孝道，还有那强加于他身上的家国大义，父王认为陆缺表哥会如何选择？”
虞元朴闻言不由陷入了沉默，良久才有些感慨的说道“缺儿看似随和仁善，但心中却既有主见，如果没有你皇伯父和皇姑母的话，恐怕他不会参合到这家国大事中来。”
“不错。”虞清霖点了点头说道“陆缺表哥尽得威国公和武智侯一身所学，但是他遇到的并不是最意气风发时期的威国公和武智侯。”
说到这里虞清霖起身走到门边向外看了看，见除了守护在外的亲兵并没有闲杂之人，将门扉合上之后才继续说道“父王，我们都知道他们消失十二年中去了哪里，依孩儿想来，以威国公和武智侯的智慧，在不归山那段时间早已看破红尘兴衰、朝代更迭，从而明心见性。这也是为什么威国公归来之后，并没有重回军中，而是在府著书的原因。陆缺表哥从小就受这样的影响，父王觉得他心中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为父明白了，清霖，你真的已经长大，不再是中阳王府里那个只知玩闹、少不更事的郡主了。”虞元朴听到虞清霖所说，很是感慨的看着女人，他的感慨既因为女儿，也因为陆缺。
虞清霖闻言甜甜一笑，问道“既然父王已经明白，那父王可有解决的办法？”
“清霖，你与缺儿在学宫相处也有一年时间，虽然不是朝夕以对，但期间缺儿数次出游和在百珍楼设宴，皆邀请于你，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虞元朴并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反问说道。
“彼其君子，温润如玉。”虞清霖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只不过这个答案让虞元朴并不满意，只见他又开口问道“霖儿，你知道父王问的并不是这个。”
虞清霖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说道“陆缺表哥和孩儿遇到的所有人都不用，如果真要说的话，那应该是权柄不能移其志，富贵不能动其心，相比珍馐佳肴天下绝味，陆缺表哥应该更喜欢清新自然的山野小菜。如果拿开国俊杰比较的话，陆缺表哥是林晟、任无悔，却不是白破军、诸葛林。”
“你是说，缺儿早就存了离开大乾之心？”虞元朴闻言猛地抬头说道。
开国双英三杰四豪，双英和三杰四豪的区别，就是双英林晟和任无悔在大乾立国国事平稳之后，就辞官归隐，从此只有些许乡野传闻，但二人却再也没有真正出现在世人面前。而三杰四豪则是留了下来，这才有了今日大乾的几家国公府邸。女儿虞清霖那林晟和任无悔来说陆缺，显然她认为无论是高爵重权也好，还是金银财帛也罢，大乾最终都是留不住陆缺的。
“父王错了。”虞清霖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孩儿已经说了，陆缺表哥和所有人都不同，他的心从来都没有放在大乾，又何谈离去。或许在陆缺表哥心中，真正在意也就他身边的亲朋好友那么十几个人，而真正能走进他心里的，可能只有顾倾城一人。”
“父王。”见虞元朴露出深思之色，虞清霖又说道“孩儿一直都认为，皇伯父就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才对陆缺表哥施之以恩，甚至不惜惊世骇俗的让十七岁的他成为总揽南疆大权的督帅，而姑母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以孝道劝解。但是只要陆缺表哥扫灭南离，使得我们大乾可以一统南疆三十六郡，再大的恩典都已经算是还了，姑母也再也没有理由束缚他了，到时候除非陆缺表哥自己想要留下，否则再也没有人能拦住他离开了。”
“唉，怎么会这样。”虞元朴听完露出一抹复杂的苦笑。
虞元朴不是没有听过长姐虞初晴说陆缺过往的一些事情，只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人的一生说漫长也漫长，说短暂也短暂，但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每一个年龄段所追求的都是不一样的，陆缺所求的应该是五六十岁之后，历经世间繁华之后，明心见性回归本我的追求，却不应该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的追求。
可是他真的没有想到，陆缺小小年纪，居然真的可以做到万物不萦于心，这也就解释了，陆缺为什么会放权给虞天香，给他搏取军功，在未来可以与他分庭抗礼的机会。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可以预见，等到此战结束，大乾就将失去两个可以镇压一个时代的名帅，一个是威国公陆淳，一个是陆缺。这样的损失，在虞元朴看来简直要比当年青羊人南下打到蓝河还要大。
“父王，既然你知道了，你可有解决的办法？”虞清霖又问了一遍。
“怎么，难道你也希望缺儿留在大乾吗？”虞元朴看向有些着急的虞清霖不解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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