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火堆边围坐了五个人,封月桑已不能再和蓝心说体己话儿,他向沙老人凝视了片刻,忽道:“老伯伯,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计老人道:“谁啊?”封月桑道:“那是我以前常跟她在一起玩儿的,一个异族小姑娘……”
他说到这里,刘秀儿心中突的一跳,将头转开了,不敢瞧他。只听封月桑续道:“她叫做阿秀,后来一直没在见到她。她是跟一位沙老人住在一起。那一定就是你了?”
沙老人咳嗽了几声,想从刘秀儿脸上得到一些示意。但刘秀儿转开了头,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嗯、嗯”的不置可否。
“很久了我一直没听到她唱歌。她还住在你这里麽?”沙老人很是尴尬,道:“不,不!她不……她不在了……”
刘秀儿插口道:“你说的那个异族姑娘,我倒也识得。她早死了好几年啦!”封月桑吃了一惊,道:“啊,她死了,怎麽会死的?”
沙老人向刘秀儿瞧了一眼,说道:“是生病…生病……”封月桑眼眶微湿,说道:“我过去常和她一同去牧羊,她唱了很多歌给我听,还说了很多故事,想不到她……她竟死了。”
沙老人叹道:“唉,可怜的孩子。”封月桑望著火焰,出了一会神,又道:“她说她爹妈都给恶人害死了,孤苦伶仃的到这地方来……”蓝心道:“这姑娘很美丽吧?”封月桑还未来得及说话。
那腰中插著小剑的汉子突然道:“你说是一个异族小姑娘?她父母被害,独个儿到这里来?”
封月桑道:“不错,你也认得她麽?”那汉子不答,又问:“她骑一匹白马,是不是?”
封月桑道:“是啊,那你也见过她了。”那汉子突然站起身来,对计老人厉声道:“她死在你这儿的?”
沙老人又含糊的答应了一声。那汉子道:“她留下来的东西呢?你都好好放着么?”
沙老人向他横了一眼,奇道:“这干你什么事?”
那汉子道:“我有一件要紧物事,给那小姑娘偷了去。我到处找她不到,那料到她竟然死了……”
封月桑霍地站起,大声道:“你别胡说八道,阿秀怎会偷你的东西?”那汉子道:“你知道什么?”
封月桑道:“阿秀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决不会拿人家的东西。”
那汉子嘴一斜,做个轻蔑的脸色,说道:“可是她偏巧便偷了我的东西。”
封月桑伸手按住腰间佩刀的刀柄,喝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不是沙火人,说不定便是强盗。”
那汉子走到门边,打开大门向外张望。门一开,一阵疾风卷著无数雪片直卷进来。但见原野上漫天风雪,人马已无法行走。那汉子心想:“外面是不会再有人来了。这屋中一个女子,一个老人,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都是手一点便倒。只有这个粗豪少年,要费几下手脚打发。”
当下也不放在心上,说道:“是汉人便怎样?我姓陈,名达,江湖上外号叫做青剑陈达,你听过没有?”封月桑摇了摇头,道:“我没听见过。你是强盗么?”
陈达道:“我是镖师,是靠打强盗吃饭的。怎麽会是强盗了?”
封月桑听说他不是强盗,脸上神色登时便缓和了,说道:“不是强盗,那便好啦!”
陈达冷笑道:“这个小姑娘人都死啦,你还记著她干吗?”
封月桑道:“她活着的时候是我朋友,死了之后仍旧是我朋友。我不许人家说她坏话。”陈达海没心思跟他争辩,转头又问计老人道:“那小姑娘的东西呢?”
刘秀儿听到封月桑为自己辩护,心中十分激动:“他没忘了我,没忘了我!他还是对我很好。”
但听陈达一再查问自己留下的东西,不禁奇怪:“我没拿过他甚麽物事啊,他要找寻些甚麽?”
只听沙老人也问道:“客官失落了甚麽东西?那个小姑娘自来诚实,老汉很信得过的,她决计不会拿别人的物事。”陈达微一沈吟,道:“那是一张图画。在常人是得之无用,但因为那是……那是先父手绘的,我定要找回那幅图画。这小姑娘既曾住在这里,你可曾见过这幅图麽?”
沙老人道:“是怎麽样的图画,画的是山水还是人物?”陈达道:“是……是山水吧?”封月桑冷笑道:“是甚麽样的图画也不知道,还诬赖人家偷了你的。”
陈达大怒,刷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喝道:“小贼,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老爷杀个把人还不放在心上。”封月桑也从腰间拔出短刀,冷冷的道:“要杀一个武士,只怕没这麽容易。”蓝心道:“封月桑,别跟他一般见识。”封月桑听了蓝心的话,把拔出的刀子缓缓放入鞘内。
陈达海一心一意要得到那张上古宝藏的地图,他们在大漠上耽了十年,踏遍了数千里的沙漠草原,便是为了找寻刘秀儿,眼下好容易听到了一点音讯,他虽生性悍恶,却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当下向封月桑狠狠的瞪了一眼,转头向沙老人说:“那幅话嘛,也可说是一幅地图,绘的是大漠中一些山川地形之类。”
沙老人人身子微微一颤,说道:“你怎……怎知这地图是在那姑娘的手中?”
陈达道:“此事千真万确。你若是将这幅图寻出来给我,自当重重酬谢。”说著从怀中取出两只银元宝来放在桌上,火光照耀之下,闪闪发亮。
沙老人沈思片刻,缓缓摇头,道:“我从来没见过。”陈达道:“沙要瞧瞧那小姑娘的遗物。”沙老人道:“这个……这个……”陈达左手一起,拔出银柄小剑,登的一声,插在木桌之上,说道:“甚麽这个那个的?我自己进去瞧瞧。”说著点燃了一根羊脂蜡烛,推门进房。他先进去的是计老人的卧房,一看陈设不似,随手在箱笼里翻了一下,便到刘秀儿的卧室中去。
他看到刘秀儿匆匆换下的衣服,说道:“哈,她才死啊。”可是他将那卧室几乎翻了一个转身,每一件衣服的里子都割开来细看,却那里找得到地图的影子?封月桑见他这般糟蹋刘秀儿的遗物,几次按刀欲起,每次均给蓝心阻住。
沙老人偶尔斜眼瞧刘秀儿一眼,只见她眼望火堆,对陈达海的暴行似乎视而不见。沙老人心中难过:“在这暴客的刀子之前,她有什么法子?”刘秀儿看看封月桑的神情,心中又是凄凉,又是甜蜜:“他一直记著我,他为了保护我的遗物,竟要跟人拔刀子拼命。”
但心中又很奇怪:“这恶强盗说我偷了他的地图,到底是甚麽地图?”当日她母亲逝世之前,将一幅地图塞在她的衣内,其时危机紧迫,没来得及稍加说明,母女俩就此分手,从此再无相见之日。
陈达翻寻良久,全无头绪,心中沮丧之极,突然厉声问道:“她的坟葬在那里?”沙老人一呆,道:“葬得很远,很远。”陈达海达从墙上取下一柄铁锹,说道:“你带我去!”封月桑站起身来,喝道:“你要去干麽?”陈达道:“你管得著麽?我要去挖开她的坟来瞧瞧,说不定那幅地图给她带到了坟里。”封月桑横刀拦在门口,喝道:“我不许你去动她坟墓。”陈达举起铁锹,劈头打去,喝道:“闪开!”封月桑向左一让,手中刀子递了出去。陈达海抛开铁锹,从腰间拔出长剑,叮当一声,刀剑相交,两人各自向后跃开一步,随即同时攻上,斗在一起。
这屋子的厅堂本不甚大,刀剑挥处,计老人和蓝心都退在一旁,靠壁而立,只有刘秀儿仍是站在窗前。蓝心抢过去拔起陈达海插在桌上的小剑,想要相助封月桑,但他二人斗得正紧,却插不下手去。
封月桑已尽得他师父的真传,刀法变幻,招数极是凶悍,初时陈达颇落下风,心中暗暗惊异:“想不到这个沙火小子,武功竟不在西域好手之下。”便在此时,背後风声微响,一柄小剑掷了过来,却是蓝心忽施偷袭。陈达向右一让避开,嗤的一声响,左臂已被封月桑的短刀划了一道口子。陈达海大怒,刷刷刷连刺三剑,使出他成名绝技“青剑剑法”来。
封月桑但见眼前剑尖闪动,犹如蟒蛇吐信一般,不知他剑尖要刺向何处,一个挡架不及,敌人的长剑已刺到面门,急忙侧头避让,颈旁已然中剑,鲜血长流。陈达海得理不让人,又是一剑,刺中封月桑手腕,当啷一声,短刀掉在地下。
眼见他第三剑跟著刺出,封月桑无可抵御,势将死於非命,刘秀儿踏出一步,只待他刺到第三剑时,便施展“大擒拿手”抓他手臂,却见蓝心一跃而前,拦在封月桑身前,叫道:“不能伤他!”陈达海见蓝心容颜如花,却满脸是惶急的神色,心中一动,这一剑便不刺出,剑尖指在她的胸口,笑
道:“你这般关心他,这小子是你的情郎麽?”蓝心脸上一红,点了点头。陈达海道:“好,你要我饶他性命也使得,明天风雪一止,你便得跟我走!”封月桑大怒,吼叫一声,从蓝心身後扑了出来。陈达海长剑一抖,已指住他咽喉,左脚又在他小腿上一扫,封月桑扑地摔倒,那长剑仍是指在他喉头。
刘秀儿站在一旁,看得甚准,只要陈达海真有相害封月桑之意,她立时便出手解救。这时以她武功,要对付这人实是游刃有馀。
但蓝心怎知大援便在身旁,情急之下,只得说道:“你别刺,我答应了便是。”陈达海大喜,剑尖却不移开,说道:“你答应明天跟著我走,可不许反悔。”蓝心咬牙道:“我不反悔,你把剑拿开。”陈达海哈哈一笑,道:“你便要反悔,也逃不了!”将长剑收入鞘中,又把封月桑的短刀捡了起来,握在手中。这麽一来,屋中便只他一人身上带有兵刃,更加不怕各人反抗。他向窗外一望,说道:“这会儿不能出去,只好等天晴了再去掘坟。”蓝心将封月桑扶在一旁,见他头颈钟泊伯流出鲜血,很是慌乱,便要撕下自己衣襟给他裹伤。封月桑从怀中掏出一块大手帕来,说道:“用这手帕包住吧!”蓝心接住手怕,替他包好了伤口,想到自己落入了这强人手里,不知是否有脱身之机,不禁掉下泪来。封月桑低声骂道:“狗强盗,贼强盗!”这时早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这强盗真的要带蓝心走,便是明知要送了性命,也是决死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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