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大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饶是刘方也没有开口。
司友亮在这里,这个话题说深了不好, 说浅了显得自己没见识,所以他们都不约而同选择缄口不言。
赵华却不
几次三番都坏在卫尧臣身上,赵华恨不得一脚踩死他, 区区一个贩夫走卒, 也妄想谈论朝政大事有几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斜眼瞅着卫尧臣,“你读过几本书认识几个字居然要考较我们快快住口吧, 省得贻笑大方, 平白做了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话咱家不爱听。”司友亮道, “广直言之路, 启进善之门,皇上说了多少次,你怎么就不往心里头记皇上南巡时,还和农夫工匠拉家常,说说眼下世道的看法呢你们就不能给卫掌柜说说合着你比皇上还高贵”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无疑于一巴掌扇在赵华脸上。
赵华脑子轰的一响,膝盖发软, 身子摇摇晃晃的, 几欲站立不住。
内廷大太监竟然给一个小掌柜解围
一众人都惊怔了,卫尧臣也暗暗打量着司友亮,但他说完了话就闭上眼, 又恢复成那副神在在的模样。
司友亮的面子不得不给,梅季江清清嗓子,掂掇着道“国之根本在民,民为邦本。”
吴友仁紧随其后“梅大人所言极是, 管子曾曰,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治则国固,本乱则国危。薛大人以为如何”
锋头突然落到薛峰身上,薛峰微微一怔,道“不错,的确是以民为本。”
“看来大人们都明白得很。”卫尧臣笑道,“我是没读过几本书,可我知道,只有老百姓稳当了,国家才能稳当,老百姓要是活不下去,嘿嘿,各位官老爷还坐得稳吗”
梅季江看不惯他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板着面孔说“你逼农为工,可不就是动摇了国本”
“错让老百姓饿肚子才是动摇国本”卫尧臣毫不客气,“请问大人,你知道人饿急了是什么滋味吗”
梅季江不答。
卫尧臣深吸口气,正色道“那我告诉你,看见吃的就想抢,看见有钱的就想砸不让灾民们吃饱穿暖,后果是比水灾还严重的民乱。”
姜蝉心头颤了下,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怜惜。
“但凡你老大人亲临现场了解下,就不会说出这种蠢话”卫尧臣已经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诮了,“上千号灾民,每天喝的都是照见人影的稀饭,别说过冬的衣服,他们几乎没有遮羞的衣服穿。”
“你给他们置办家当吗给他们口粮吗给他们明年的种子吗你出返乡的盘缠说得轻巧,你让他们回去怎么活”
卫尧臣如爆豆般噼里啪啦一长串出来,说得那几人是哑口无言,面上就要挂不住了。
姜蝉接过他的话继续说“这些灾民一月至少能挣到一两银子,年底还有分红和年礼,且吃住全免,上工的衣服也是我们发。他们干个两三年,地也可以买几亩,房子也可盖几间,既有了往后的生计,又解了眼下的困难,怎么就动摇国本了呢”
卫尧臣道“当时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真定的知府大人也是同意了的,连山东灾地的官员也说缓解了他们的压力。本是皆大欢喜的事,却说我们包藏祸心,定要解散织坊”
他冷笑一声,“对不起,织坊没有任何违规之处,你们没权解散,不过我们可以解雇灾民,我不要违约银子,两位大人,即刻起,这一千号人你们瞧着安置。先说好,姜家不是冤大头,别想让我们出盘缠。”
此言一出,堂外的织工们顿时炸了锅,吵吵闹闹地要没了活路,直叫堂上的大老爷们给个说法。
这多么灾民,放哪都是隐患,梅季江没料到卫尧臣竟如此硬气,拼着织坊停工也和他硬刚,立时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求救似的望了吴友仁一眼。
吴友仁牙疼似地嘶了声,连连大喝“肃静”,“灾民的事容后再说,刘大人,今儿先审到这里,你说呢”
“等等”赵华豁出去了,“刘方和薛峰乃是朋党,若再审,须得换掉刘方。”
赵华混迹官场多年,深知有党和无党,论罪截然不同,哪怕是捕风捉影没有实据的事,只要沾上“朋党”二字,也会为皇上猜忌。
私怨暂且放一边,只要能把薛峰排除在国库亏空查案之外,李首辅也会拉自己一把。
果然,司友亮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双目灼灼盯着赵华,“说清楚点。”
“他二人一同去山东查案,突遇水灾,是薛峰救了刘方一命。回京后,他们来往密切,多次彻夜长谈。且刘方继夫人辛氏和姜蝉来往密切,薛峰之母又跑去姜蝉的织坊长住,此般种种,还不足以说明他们是朋党吗”
赵华目中带着狠辣,紧紧盯着刘方“刘大人,你说,你和薛峰是不是朋友”
刘方在心底狠狠啐了他一口。
事关重大,一言不当,朋党的罪名便会立刻扣下来。
但说不是朋友他看了看凛然从容的薛峰,又觉得做人不能太小人。
“我很佩服薛大人的为人,刚正不阿,清正廉洁。”刘方淡定地说,“能与君子做朋友,实乃幸事。”
赵华立即大喊“这就是了,你和他同朝为官,理应只论君父,不论朋友。你竟公然宣称与他是朋友,分明就是朋党”
这话说得,简直让姜蝉叹为观止,但朝堂上的弯弯绕她不是很懂,也不敢多言,生怕说的不对连累了两位大人。
却听薛峰冷然道“薛某不才,但君子群而不党的道理还是懂的,我和刘大人去山东办差是奉的上意,回京之后见面也是为着查案。诸位若疑心,只管上折子弹劾薛某,到了御前,薛某也有话讲。”
一直沉默的黎婆婆拿出个小本子,“我们婆媳在织坊吃的、用的,上面都记得清清楚楚,儿媳妇算过了,按市面上的价,该是五十六两三钱七分,房租多少我不知道。来时我们在织坊留下自己织的三匹布,权充作在织坊的开销吧。”
那本子记得很详细,连针头线脑之类的琐碎事也有,一笔笔清晰明了。
一片寂静中,只听黎婆婆苍老疲惫的声音在堂上回响“织坊没有错,有错的是老身,不应住在织坊,明知有人狼子野心,却还授人以柄,平白让姜家惹上这场官司。”
这话算是彻底撕掉了赵华等人最后的遮羞布
赵华破罐子破摔,尚不觉如何,梅季江和吴友仁有些坐不住了,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去摸惊堂木,打算退堂了。
却在此时,卫尧臣突然道“换不换主审官,是皇上说了算,赵老爷说须得小民不大懂,请这位宦官老爷说说,他是不是僭越了”
司友亮愣了下,忽而笑了“没错,乃是大不敬之罪。”
赵华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白着脸分辩“我绝没有冒犯天颜的意思,一时气急说错了话,请司总管体谅。”
“你又错了,咱家体谅你什么体谅不体谅的,得看皇上。”司友亮看看天色,“审了大半日,三位老爷有个定论没有”
这次由梅季江说话“通州织坊之事,证据不足,尚不能论罪。但要停工配合官府调查,若确无官商勾结之事,方可正式开张。”
这个“官”,很明显就是指薛峰。
司友亮翻了个白眼,“合着咱家白坐了半日,听你们来回打嘴仗,最后还是什么结果都没有。”
这还不行梅季江愣住,司总管这是要保薛峰么他竟一点都不忌讳“朋党”
风向一变。
刘方恼恨赵华,抓住机会补充道“赵华一用假契书,二用虚假证词,且言辞对君父不敬,着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赵华怒道“你这是挟私报复,我要上折子参你”
又不是官身,上哪门子奏折刘方冷冷哼了一声。
“还有做假证的这两人,该如何处理”姜蝉追问。
刘方更不客气了,“五十大板,枷号示众三月。”
那一男一女大叫饶命,满口说是赵华教唆他们干的。
“赵华诬告陷害,该当何罪”卫尧臣步步紧逼,“三位大人,请给小民一个说法。”
梅季江还想保一保赵华,不料司友亮在旁轻飘飘一句“行如此龌龊之举,简直玷污了读书人的名声。”
得,一句话就给他堵回去了。
刘方道“按律当革除功名,不过赵华是两榜进士,要请皇上御笔亲批。”
司友亮马上道“正好咱家要回宫,就让咱家把卷宗和折子呈交皇上好了。”
正常流程是先递交内阁,再由内阁票拟了给司礼监,司礼监再呈递皇上。
司友亮直接跳过内阁,摆明是不想让内阁插手。
堂上三个主审官互相看看,均是面露难色,但也皆是没人出言反对。
堂外空地上啪啪的开始打板子了,赵华的惨叫声传到大堂,刘方目中闪过一丝决然,刷刷几笔写好卷宗和折子,也不用旁边二人署名,直接交给了司友亮。
就是找他俩写,他俩也定会找理由推掉。
司友亮走时又仔细端详了卫尧臣几眼,微微笑道“卫掌柜颇有见地,咱家受教了。”
突如其来的夸奖,倒把卫尧臣弄了个稀里糊涂。
出了门,司友亮拾阶而下,慢慢踱到赵华面前站定,声音不低不高,恰巧让那两位大人听着,却又不真切。
“拿咱家当枪使,呵,胆子不小啊,且等着,这回没人能保得了你。”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