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错撩门阀公子后 > 第 83 章 阿翁
    到了城镇,四名游侠就与罗纨之辞行,他们受嘱托之事也不过是带她们一程。

    如今走出建康这么远,早已完成任务。

    罗纨之并不勉强。

    因为要想将这些落拓不羁的游侠变成自己的护卫是件极难的事,他们虽然看重钱,但更在意情义。为情为义,抛洒热血、奉献一生的游侠大有人在,可罗纨之并没有那样的能耐让他们效忠。

    廖叔还没有赶到,罗纨之和映柳先到客栈开了一间房。

    客栈的掌柜认真检查两人的照身贴和过所,见上面公印齐全,便道“二位女郎是从马城逃难至建康又到吉昌,还真是不容易啊。那马城遭遇北胡强攻,大火烧毁了大半的城池,听闻很多人的尸身都寻不到了,那些亲族想要去收敛亲人遗骸,只见遍地只留下残骨实在惨烈。”

    马城离戈阳不远,他们的遭遇让罗纨之与映柳十分痛心。

    两个女郎齐齐露出悲戚的神情。

    掌柜觉察自己的失言勾起了她们的伤心事,把手里的东西归拢到一只手上递出,打量她们的生面孔转移话题道“两位是越公的外孙女”

    罗纨之眼睫微跳。

    这越公居然如此出名,就连小客栈的掌柜都识得。

    她收起她们的重要凭证,垂首顺着他的话道“是,我与幼妹恰遇侠士搭救才死里逃生,来这里也是想要寻回亲人”

    “这是应当的、应当的,其实小娘子用不着住店,越家很好找的,你出门随便去问问,就能找着了。”掌柜看这两个孤弱小娘子千里迢迢寻亲不容易,也不想贪那几个住店钱。

    “可是”罗纨之还带着一堆行李,刚从犊车上搬下来。

    掌柜从柜台后撑出身,扫了一眼道“这样,倘若娘子信任在下,这些东西你就先放在我这儿,等你找到越公,认回了亲再来拿也不迟。”

    罗纨之与映柳对看了一眼。

    选择到吉昌落脚是因为皇帝给她们弄的过所目的地是这里。至于认亲一事,两人是从未想过,但越公名声在外,吉昌的百姓都认识他,她们要顶着越公外孙女的身份四处行走却不去认亲,很难不让人怀疑身份真伪。

    “那多谢掌柜。”

    罗纨之和映柳各背了一个小包裹,把重要的东西都带在身上。

    出了客栈门,映柳就问“女郎,我们真要去找那位越公吗”

    罗纨之道“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先去看看。”

    倘若这位越公是个面善好说话的,兴许还能行得通,倘若是刻薄严厉的,那等廖叔来了,还是要早做打算离开此地。

    既然谢三郎一直在追寻她们的行踪却没有找上来,说明皇帝给她和映柳伪造的身份管用,她们只要找到官府再开一张过所就能去别的地方了。

    果如那掌柜所言,越公在吉昌县十分有名,随便问问,就有热心的人为她们指方向。

    “好久没有人

    找过越公了,你们是他什么人怎么从未见过”

    罗纨之含糊道是远房的亲戚。”

    “原来越公还有亲戚啊哎他也是真可怜,听闻马城的噩耗后摔断了一条腿,现在走路都不利索了,本来还精神矍铄的人一下又老了十岁,你们是来接越公的吗不过,缘何只派了两个女仔子来”

    罗纨之和映柳被好心人源源不断的问题逼得落荒而逃。

    扶光院。

    木屑簌簌往下掉,不一会就在帕子上堆了起来。

    长方的木块被一只修长的手托着,渐渐削掉了棱角,露出钗身大体的轮廓来。

    苍怀刚禀告完,静立在下方等候。

    谢昀抬起小刀,道“陆家如此沉得住气,常康王不急才怪。”

    常康王一直都想拆穿陆家的阴谋,可奈何寻不到有力的线索证据,他倒是有胆量也有能耐去逼宫,可是还要忌惮身后的成海王以及谢家会不会在背后玩一招黄雀在后,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眼下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时刻。

    人人都在观望,人人都在等待时机。

    这考验的是诸人对待大事的掌控力。

    有的人紧张得一病不起,生怕引火上身。有的人焦虑得寝食难安,只怕错过良机。

    谢昀放下手里的木钗,平静道“去准备一下,我们这几日要出门一趟。”

    窗外的铁马叮当,起风了。

    树枝轻晃,迫不及待地展示那嫩绿的新芽。

    罗纨之拨开眼前的绿枝,望向深巷。

    越家在破落之前是吉昌的大户人家,家中富裕,故而位处吉昌风水最好的归仁里,里边巷道宽敞笔直,青砖结实平整。

    一些孩童在里头跑窜,欢声笑语。

    映柳忐忑道“女郎我们真要进去吗万一被他揭穿了,会不会把我们送进官府”

    罗纨之心里没底,要不然也不会还在外面徘徊。

    索性就假装来找过了,回头和那掌柜糊弄几句,先住下再说

    “你说什么找人啊找你娘子”

    归仁里接着吉昌繁闹的主街,现在正是正午,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一位高亢的声音吸引了罗纨之的注意。

    她站在桂树后面,往外看。

    一道挺拔又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愕然发僵。

    是三郎

    可三郎怎么会如此快地出现在此地

    “老嬷嬷,你听错了,我找两位娘子,不是找我娘子”那郎君笑道,嗓音洒落,颇有种清溪飞溅的自在。

    这声音却是个陌生人。

    原来是她看错了。

    三郎的身形还要高些,臂膀要宽些,这位陌生郎君只是有七八分相似,但并不是谢三郎。

    当然,谢三郎还远在建康,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

    是她太过紧

    张了。

    不过这人既然在找两位娘子,莫不是也是谢家的苍卫在找她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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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早点避开为妙。

    罗纨之拉住映柳,两人快步穿过归仁坊牌坊。

    才走了几步,身后就有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跟上来,罗纨之扭过头。

    一个咧开嘴,嘴里还缺颗牙的小乞丐背着两只手在脑袋后面,得意洋洋抬起下巴道“嘿嘿,我看见了,你很怕外面那个找人的郎君是不是,你欠了人家的钱还是偷了人家的东西”

    映柳看他是个孩子,“啐”了声,“胡说什么我们都不认识那郎君”

    “哦。”小乞丐眼珠子转了转,翘起脚尖,以脚跟为点,慢悠悠转了半个身,别有用意道“那我去问问他看,是不是在找你们两个,说不定他还会给我几个赏钱呐”

    “慢着。”

    罗纨之看穿了他的把戏。

    这乞儿和戈阳城的乞儿也没什么区别,要不沿街行乞,要不逮人行诈,总而言之就用尽办法想要弄上几个钱。

    罗纨之把腰间的荷包打开,倒在手心里,统共不过六七枚五铢钱,她让映柳拿给小乞丐。

    “我们是外乡来客,只为寻亲,不想多生事端,这几个钱你拿去买吃食吧。”

    小乞丐亲眼看着她把荷包倒空,是一个子也挤不出来了,他掂了掂手里几个铜钱,“啧”了声。

    还以为她们穿着齐整,布料崭新,会是有钱的主,还想多讹点钱出来,没想到还不够他上交的。

    “行吧哎呦”小乞丐刚收拢手心,耳朵就被人提了起来,痛声大喊“哪个鳖孙敢动爷爷我”

    “你说哪个鳖孙,井生你能耐了,又在这里行骗路人”

    “我没骗我没骗”那叫井生的乞儿脸都疼疼扭曲了,踮起脚抻长脖子妄图减轻耳朵的受罪。

    “你告诉你,别仗着年纪小就为非作歹,上回我说过再看见一次就折断你一根手指的吧”提着井生的郎君穿着巡卫的服饰,应该是吉昌管理治安的衙吏。

    “不敢不敢,真的不是”

    井生涕泗横流,挥动手臂,上面青青紫紫就没有一块好皮肤。

    小乞丐一般都是在大乞丐手底下讨生活,不但要上交所得还时常挨打挨罚。

    这小郎年纪不会超过十二岁,正该是被父母捧在掌心宠着的年纪,却只能在街上混日子。

    罗纨之犹豫了下,开口道“这钱确实是我给的,请不要苛责他。”

    这一言令那两人都有些惊讶。

    井生反应要快些,马上理直气壮道“你听听,我就说这钱是她要给我的”

    那衙役心底纳闷,手劲刚松开些许,那小乞丐就跟条泥鳅一样从他手低滑走了,大步往外逃,回头还冲几人,扯着嘴巴歪着眼睛做了个鬼脸。

    衙役气不打一处来,回过头就盯着罗纨之与映柳“你们两个看着面生,从何处而来”

    这样的事情一路都

    有发生,罗纨之轻车熟路打开包裹,拿出过所和照身贴给他查验。

    衙役凭着火眼金睛,翻来覆去也没有看出蹊跷,这是两份出自建康府衙的正经官批过所和盖有官印的照身贴。

    “母姓越,吉昌人氏,你们还是越老的外孙女”

    映柳点点头,脸不红心不跳“是啊,我和阿姊特意来这里投奔外祖父。”

    衙役拧着眉头,“怎么我从没有听过你们两个”

    这衙役忽然抬头张望,又挥了挥手道“越老这不是巧了吗越老这儿有两个来寻你的外孙女”

    衙役的嗓门大,周围的视线都聚了过来。

    听他忽然就喊越老,罗纨之和映柳都倒抽一口凉气,半晌才硬着头皮慢慢转过头。

    衙役朝着的方向,一位浑身沾着半干泥巴的老人拄着拐杖进入视野。

    越老中等身材偏瘦,古铜色的脸,头发胡子已经花白,眼角额头上皱纹如沟壑,看起来历经沧桑,眉毛稀疏,单眼皮下两只眼睛有气无力地瞥来,并无什么反应。

    映柳看着衙役紧缩眉心,频频打量她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喊道“阿翁”

    越老微皱了眉,走近他们。

    衙役问道“越老,这两个女仔子说是你的外孙女,刚从建康过来,你可有收到来信”

    他边问边看向映柳和罗纨之,两眼依然充满审视。

    映柳正要张口,罗纨之扯了下她的手,道“阿翁眼睛不好,我们没有写信。”

    其实光从他刚刚过来的样子,看不出他其实除了坡脚之外还有眼睛不好使的毛病。

    但轩鸟既然跟她说过,这说明越老眼睛不好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很隐秘的事,她们这做外孙女的当然不能不知晓。

    一言毕,罗纨之屏息,紧张地看向越老。

    毕竟他的反应决定这衙役的信与不信。

    越老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五更,这两个女仔子是来找老叟的,多谢你。”

    衙役离开,越老看着两道模模糊糊的身影道“随我来吧。”说着他就拄着拐杖,不紧不慢往前。

    映柳愣了下就亲亲热热喊着“阿翁”追了上去。

    罗纨之慢上几步,身后那叫井生的小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了上来,别扭地问她“喂,你刚刚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像他这样的讨人嫌,早已经做好每日挨打的准备,要不上面的头儿嫌他交的钱不够,要不然就是以前被他蒙骗的人气不过找上门,要剁他的手。

    罗纨之看了他一眼,“你只是穷不是坏,还是可以有机会改正的。”

    井生“嘁”了一声,觉得没趣便跑走了。

    已经等了十一日没有确切的消息,谢昀决定离开建康,出趟远门,归期不定。

    齐娴收到这样的消息,不免吃惊。

    “王爷,眼下不是正在最关键时,谢三郎怎的还离开建康了”

    建康风雨欲来,谁人不是紧绷着一根弦等着℅,既怕狂风暴雨降临,又担心搭不上这一阵扶摇直上的风。

    成海王虽然打心底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哼道“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任谁都知道马上就是要发生大变动了,他还能若无其事地离开,可见对建康的掌控已经胸有成竹。”

    齐娴近来认真学习,见识也突飞猛进,故而又说道“谢家并非只靠谢三郎一人,谢公的影响也颇大,所以才能处之泰然”

    “你说错了,谢公是谢家的稳石,他既不理会常康王也不投好于我,他和谢三郎不一样,事发之后决不可能偏帮一方。”

    只有谢三郎,只有他谢昀才会站在他的身后。

    可谢昀也有自己的目的,选择他,无非是因为他的志向迎合了他。

    这不关情意,也没有忠心,谢昀所作所为只为了自己。

    “谢三郎此人可怕,与其共事宛若在与虎谋皮,不过待事成之后,再议其他也不迟。”皇甫倓目光灼热。

    皇帝已死,陆家隐瞒真相,气数已衰。

    至于常康王,他那么急不可耐,迟早也会自乱阵脚。

    他就等着,等着,他早晚有一日会站到与赫拔都同样的高度,再把曾经受过的屈辱,一一还给他们

    胸腔里的热血沸腾,皇甫倓知道那一日已经不远了

    谢三郎要出行的消息早已传遍街头巷尾,常康王闻言嗤笑一声“没想到堂堂谢家宗子,高自标持的谢三郎居然还是个痴情种,为了个女人就乱作一团,不理大事。”

    旁边的门客劝道“谢三郎言必信,行必果,从来不行无谓之事,这次说不定也是为了掩饰其他目的,故意为之”

    常康王扶着双膝,不满这门客驳他的言,助长他人之威风,握紧拳头道“人无完人,这谢三郎也并非天生的神仙,他矜高倨傲,哪能容一小女郎打了自己脸还逍遥在外,必是要逮到手里,狠狠磋磨一阵才是”

    门客连忙改了口风道“王爷所言极是,那谢三郎怎么能与王爷相提并论,也只有王爷这般稳如磐石的人物才能成就大事”

    被门客的吹捧弄得飘飘然,常康王终于露出笑容。

    门客趁机道“不过这谢三郎,王爷还是不得不防,既然那女郎对他重要,不若”

    常康王听他一声耳语,抚掌大笑“好极就如此办去吧”

    谢家的车队离开建康时,常康王府一支队伍也低调出了城。

    一只远道而来的鸽子站在驿站鸽笼前的立杆上正啄着鸟羽,脚上的信筒迟迟没有人来收。

    与此同时的吉昌县维持旧时的平静。

    廖叔长相打眼,即便做了伪装也很容易叫人注意到他那副不寻常的气质,故而罗纨之告诉他,自己与映柳在越家一切都好,现在左右邻居都知道她们是越老的外孙女。

    他便独自住在县中客栈里,没有到廖家叨扰。

    罗纨之与映柳住进越家有

    两日了。

    越家虽然宅子大,足有五进,里面有假山池塘还有戏楼敞轩,可想当年盛景时多么热闹富丽。

    但现在一半的屋子经久未修,窗纸上张满了蜘蛛网,院子杂乱不堪,到处都是残砖破瓦,野草肆意生长,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罗纨之和映柳暂住在越宅绣楼,这里是除了主屋之外唯一还整洁的地方,也是越家女郎出嫁前住所。

    里面器皿摆设已不见踪影,唯独还留下了床榻、桌椅、矮几等大物件,件件做工精良,一看就价格不菲。

    虽是暂住,映柳每日都把桌几擦得锃亮,罗纨之把院子里杂花摘了收集起来,插进破陶罐里。

    这破陶罐原本也是在某个角落捡到的,磕出了一大豁口,刚好适合这些怒放的二月兰。

    越家除了越老之外,就剩下两个老仆。

    嬷嬷包揽府里的工作,做饭挑水洗衣打扫都是她一人,老头在外做着搬运的苦力,贴补家用,至于越老则一旬之中有半数日子都要赶去镇外的三里地做徭役。

    “阿翁都这般岁数了,眼睛腿脚不便,还被征去做苦力”映柳跟着嬷嬷摘菜。

    “是啊,家主还有三年才满六十,到六十五还要服半役”嬷嬷年岁大了,一说到伤心事就容易掉眼泪,映柳也是个眼皮浅的,跟着一起掉眼泪。

    “阿翁太不容易了。”

    “可不是,自从你们的娘一意孤行要嫁给你们阿父,家主就气得大病一场,后来丽娘在马城被困,托人带了口信,说是想要回来,家主变卖家产,四处托人,委以巨资请来十几位游侠客前去救你们,但都一去不复返。”

    马城被困的日子并不短,断断续续足有一年,这么久的时间里,建康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吗

    或许就算知道,他们也不愿意放弃当下的争斗,腾出手来为马城解围。

    “家主没有了钱,这个家也维持不下去了,仆人们卖的卖、走的走哎”嬷嬷摇着头。

    倘若还有钱的话,越老也用不着这样老了还去服徭役。

    “那阿翁具体在做什么”映柳问。

    嬷嬷想了会,“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好像说是谢家,就是那个陈郡谢氏在三里地要建一个坞堡,已经在那里两年了,好大的工程呐”

    谢家

    映柳猛地一回头,身后正在剥豌豆的罗纨之也是一怔。

    徭役是上层统治者强行征取平民从事力役和兵役,无偿且必须。

    像越老这样家中已无壮丁的,唯有他老亲自上去,不然就需要缴纳丰厚的“孝敬”钱。

    “上面的人哪管我们的死活,就像马城,马城被杀了个精光,他们这些世家有谁站出来说过一句话吗”嬷嬷虽然生气也无助。

    “地上的蝼蚁如何理会得了老虎狮子的事。”

    罗纨之把翠绿的豌豆放进小陶碗中,站起身道“我去外面接接阿翁。”

    走出院门,罗纨之才深深吸了口气,胸口

    的窒闷并未缓和,她轻锤着胸口,往巷子里张望。

    往常越老都是这个时分回来,因为他腿脚不便,还有眼疾,所以每日只用从辰时到末时,服半日。

    罗纨之在巷子里来回踱步,心里还想着刚刚嬷嬷说的事。

    是啊,马城的事情皇帝不知道吗谢家、陆家、王家、萧家都不知么

    他们神通广大,是知道却无动于衷啊。

    能跑的士族早已经离开了危险之地,剩下的老弱孤寡、庶民贱奴就白白送到了北胡的刀锋下,沦为牛羊,被肆意屠戮。

    马城在前,戈阳还远么

    当地最大的庾家已经举族迁移,可见危险也迫在眉睫了。

    而大晋的中心建康还陷于权柄交接的混乱时期,根本无暇把目光放到战火纷飞的北地。

    想起嬷嬷的话,罗纨之又重重叹了口气。

    究竟到哪里才能寻到一片宁静的安居地,度过余生呢

    “这位小娘子是越老的孙女”

    罗纨之正苦思冥想,四个面色不善的地痞已经走近她,并不是路过,而是停在了她周围,歪嘴一笑,“听说小娘子心善,头一回来就给了井生钱,看来比那吝啬老头大方些。”

    居然是想来讨钱

    罗纨之虽然手上还有些钱,但这些人可不像是好打发的,一旦开了这个口,只怕麻烦源源不断

    罗纨之想往越宅里跑,但是一想到里面只有映柳和嬷嬷两人,一老一少,同样柔弱。非但帮不了她,还会受到伤害。

    她心狂跳不止,偷偷瞅着巷口。

    若是跑出去,她还能求助于人,再不济运气好点,遇上廖叔她就压根不怕这几个瘦猴子一样的地痞无赖。

    四个或瘦或矮的男子围上来,罗纨之冷汗都流了下来。

    突然“哒”得一声,其中一人捂着后脑勺回头就勃然大怒吼道“哪个敢打老子”

    回应他的是另一块小石子,打在他旁边人的屁股上。

    那三角眼的无赖捂住屁股,粗声怒喊“好你个井生,又皮痒了这次看我不把你吊起来抽个半死”

    “略略略”那叫井生的小乞丐吐着舌头挑衅,见两人怒气冲冲而来,才忙不迭把弹弓往裤腰带里一插,手脚并用爬下树,撒腿就跑,两个无赖大喊“你休跑”追了上去。

    罗纨之也趁机往巷子口跑。

    身后一只大手伸来,猛地拽住她裹在布巾里的头发,嘲笑道“跑什么跑”

    罗纨之痛呼了声,两手捂着头,头发被扯住的地方头皮一阵阵刺痛。

    “放开她”一个老迈的声音伴随着拐杖咚咚咚响彻巷道。

    “阿翁”罗纨之见越老过来不由担心。

    越公看着虽然老态,但是挥起拐杖就下猛力,把两个地痞居然揍得嗷嗷直叫,左挡右挡毫无招架之力。

    “让你欺负我孙女让你还敢欺负我孙女当我这个做祖父的是死了不成”越公把拐

    杖挥得虎虎生风。

    两个瘦猴痛得不行,抱头求饶“越公别打了别打了”

    一个打累了,两个哭累了,最后两方才罢手。

    罗纨之连忙去扶越公,哽咽道“阿翁你无事吧”

    越公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你不要怕,直管用砖拍烂他们的脑袋,出了事有阿翁帮你顶着”

    罗纨之虽然有父兄,可是父兄之中也无人会如此为她撑腰。

    她低低“嗯”了声,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忍不住道“阿翁,你不必对我们如此好”

    越公渐渐佝偻着身子,忽然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我孙女,我的丽娘和孩子们都死啦。”

    “阿翁,你都知道了”罗纨之心中震惊。

    “这乱世中要不是你们走投无路也不会来到这里。”越公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虽然你不是我的孙女,但也是别人的孙女、孩子,老叟既能护你们一时,也会护你们一时。”

    罗纨之哽咽道“阿翁,我有父亲,但是我父亲却不如您远矣。”

    傍晚,院门咚咚咚被人敲响。

    罗纨之和映柳去应门,门外是是井生的声音。

    井生中午一跑,晚上就鼻青脸肿地出现,把两人吓了一跳,想要他进来上药。

    井生不以为然道“嗐,小爷我从小到大被打惯了,皮糙肉厚着呢不妨事”

    罗纨之道“但是你也是为了帮我”

    “我就是路见不平仗义相救”井生摆了摆手,又抓了抓脑袋,低头道阿姊,我饿了,有口饭吃吗”

    他今日被打了一顿不说,更是连口吃食都没有,身上也没钱,路边的野果早给别的乞丐薅光了,实在饿极了才翻墙到归仁坊。

    “有的。”

    每次越家都会多煮一些干麦饭,还能喂鸡。

    映柳跑了一次厨房,端来一大碗麦饭。

    里面还有煮烂的豌豆、葵菜,佐以鱼鲊。

    这样的美食井生很少有机会品尝,埋头大吃,都顾不得跟两人说话。

    罗纨之与映柳就站在门边上,看他不顾形象坐在地上狼吞虎咽,直到最后一粒麦都舔进嘴里才满足地捧着空碗,感动道“阿父阿娘死后,我再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

    “你阿父阿娘怎么去了”映柳蹲下身好奇问。

    井生擦了擦眼睛,道“我阿父是服徭役时被那些狗东西打死的。他们赶着工期,不给人休息,我娘说我阿父就是替人仗义了几句,就给打死了,做好人很容易死吧”

    罗纨之想了想道

    “世上有很多坏人,也会有很多好人,无论好坏,最后都要死,可坏人遗臭万年,好人却能留名千古。”

    井生鼓了鼓嘴,把碗塞回给映柳,油滑地道了句“嘿嘿,那我还是被骂一万年乌龟王八羔子好了”

    映柳气道“竖子再不给你吃麦饭了”

    井生吃饱了肚子,一溜烟就跑了。

    越公不愿意罗纨之动用自己的钱为他免去徭役,他说反正没几日了,不必便宜了那些孙子。

    每日早早就出门,搭着同县的犊车赶去三里地。

    最近工程在收尾,工期又被缩短了,好些年轻的郎君连家都不得回,天不亮就要干活,晚上就垫着草席在墙角对付一晚上。

    将将到三月,天气并未暖和,如此糟糕的处境,很多人就病了,这一病,原本就紧张的工期变成了艰巨的任务。

    但是督官却不管这些,挥着鞭子像是驱赶着驴子一样,让他们起来干活。

    这一日,越公到了时间却没有回来。

    罗纨之和映柳都坐立难安。

    嬷嬷让自己的老头去外面查探消息,只得出同去的那几个同镇的人也都没有回来,可见他们都还留在了三里地。

    “我去找找吧”老头系好斗笠,最近天气不稳,时不时还会下场雨,这样的天气别说他不舒服,越公的那条腿也受不了。

    谁料老头也一去不复返。

    这下罗纨之彻底急了,只能去外面找廖叔,途中遇到井生,井生听她说起担忧,连忙把破碗往怀里一藏,自告奋勇道“那地方我熟,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你等我消息”

    等到太阳快下山,谁都没有回来,罗纨之知道必然是发生了大事,她再等不下去,带着廖叔赶着犊车去往三里地。

    三里地的地势与扶桑城很像,这里的坞堡也是背山环水,高墙厚实,箭塔耸立。

    坞堡前拿着长矛刀剑的士卒围着泥头土腿的百姓,正在僵持中。

    罗纨之一眼看见最前面拄着拐杖的越老,对面都是持着寒光闪闪的尖刃的士卒。

    “东家,你看那边的小郎”廖叔指了一旁。

    罗纨之顺势看去,老头跪在地上,膝上枕着的是井生。

    井生捂着肚子,肚子上叠了好几层粗布,但都已经被血渗透,化作棕红色,那些失去的血让他的脸变得灰白一片。

    罗纨之连幕篱都顾不上戴了,连忙跑过去,跪在地上握起他的手,无措又慌张道“井生,井生你怎么了”

    井生转动了眼珠,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

    老头抹着眼泪道“那些士卒蛮不讲理,非要他们这两日把剩余的碎砖土石清理走,但就是不吃不喝这些人满打满算也要用上十日,这分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家主和他们理论,他们就动手杀人”

    罗纨之望去一旁,那边地上还躺着三具尸体,旁边不知道是亲人还是同伴正在垂泪。

    “井生这小皮猴,看见家主被人刀剑相加,就上前去抢人家的刀,家主是没事,他自己就”

    “井生你是好样的”

    “要不是井生,越公就已经死了,井生你可要坚持住,以后就是越家的大恩人了”

    井生、井生、井生

    周围的

    劳役七嘴八舌。

    小小的井生做了他们不敢的事,让他们敬佩。

    罗纨之呆呆看着井生半晌,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药,连忙要去掏荷包里的药。

    但井生两眼放亮,喊住她,“阿姊,我听见他们在夸我”

    五岁就成为了满街喊打的小乞丐,他还没有被人正眼相待过,更没有得过一句夸赞和肯定。

    他眼睛里流下了眼泪,最后望着罗纨之道“阿姊,做好人真的会死”

    他语无伦次道“我好想再吃一次麦饭,我阿父离家之前,做给我吃的麦饭,放了好多好多豆子和鱼鲊”

    “你好起来,阿姊给你吃好多麦饭。”罗纨之眼泪模糊了视线,手不停的发抖,药瓶子上的塞子半天都拔不出来,她扣了半天,指甲都劈开了。

    廖叔蹲下,拿走她的瓶子,道“东家,他已经合眼了”

    罗纨之怔怔望着井生。

    他活灵活现做着鬼脸的样子还在历历在目,他大笑着说要被骂一万年乌龟王八羔子的声音还在耳畔。

    不是做好人容易死,而是做个普通人容易死。

    麻绳总是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在这样的世道究竟哪里是安乐乡究竟有没有安乐乡

    罗纨之擦了擦眼泪,瞥见旁边立在木材旁边的斧头,冲过去拿起来,又折返身直奔越公而去。

    “别动我阿翁”

    轻车快马,谢昀的队伍每日能行约莫两百里,所以六天后就到达了豫章郡,继续往西行,再行几日就能到达荆州地界。

    在荆州他亦可以慢慢等着消息。

    然还没等他离开江州,这日却收到了吉昌的求救信,说是平民滋事造反,他们快压不住了

    谢昀想了想,命令“去吉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