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马蹄重重落在地上,最后一支箭也停在箭靶上。
秦昭长舒一口气,高度紧绷的精神在考验过后迎来欢畅的疏解。她听着校场上的呼声,情难自禁地欢喜着。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这话是说在礼射的比赛里,射中靶心才是最重要的。毕竟每个人的力气大小不一样,如果只看射中箭靶的深度,那就是单纯的武力炫耀了。
只凭蛮力进行一通胡乱射击,自古以来就不算什么正道。孔子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站在“礼”上的,他或许忘了弓箭本身就是兵器而非礼器,箭矢是收割性命的利器。
对实战而言,军中的射手更讲究“武射”,在射击精准度的基础上更强调对箭靶的穿透力,即在战场上追求更大的杀伤力。但秦昭磨练弓箭的时日不多,加上女性本身不可抗拒的体力臂力弱势,她只能选择“文射”,以射击精度来打好这一场较量。
至少在精准这一块,秦昭已经做到她力所能及的“最好”了。
月行在原地小幅度地踏了几步,场中秦军将士们的热情震天,如此热烈的场面初见,让本不是战马的月行有些紧张。
秦昭俯下身,抱住月行的脖子蹭蹭,兴奋地称赞它。随着月行喷出个响鼻,好搭档不安地情绪被成功地安抚。
缰绳传来新的指令。月行顺着主人的意图侧转过身,一步步想看台靠近。
一步步走进光里,秦昭终于看到了孙膑。仅仅一个照面,就将她所有的不安与焦躁都被抚平。
他就在那里,那里也没去,一切皆安。
她突然就彻底安心了。
有很多话想要说,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而起。
当下不是能肆意相谈的场合,秦昭也不可能扯着嗓子与人对喊
胸中的翻滚最终化作了一个笑,和一句无声的感叹。
“先生,我会来你身边的。”
秦昭背过身,不再去看孙膑。
她脸有些热,心里的花似乎开边了整个山野。也不知道她小小的勇气和决心他看见了没
秦昭知道身体的拘束根本无法限制孙膑的思想。他要走的路很艰辛,每迈出一步,就会相去甚远。
但没有关系,不论他想去哪,想选如何难行的路,她都会追上去,顺便在这路径上播上花种。等及他累了停下来休憩时,回头一看,花海和她都会在。
先生行动不便,那就让她把两人相逢所隔的路全走完吧。
扳机扣动,弩箭破空。
由她射出的最后一支箭被劈裂成一团炸开的烟花,牢牢地钉死在箭靶上。
演武场静默一息后,再次爆出震天的轰鸣。
秦昭的心跳似乎有一刻的停顿。蝉声在她耳中响起,将周遭的所有声响淹没,世界被一片纯白淹没。
秦昭眼中只剩下乱箭刺成刺猬的箭靶。
而那支被追
死的箭,仿佛不在靶子上,钉在了她灵魂里。
“此弩,甚善。”
风送来了孙膑的声音,很轻,秦昭却听得分明。
她甚至能复现他此刻的音容面貌,他一定是不显山露水的,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但她知道,他藏在山水下的、转瞬即逝的微笑。
秦昭的心脏开始激烈跳动起来,血液循环带来的冲击远不止如此,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这是一支为她而出的箭。
也是对她那句话的回答。
“偕行,毋相离。”
拿到进入秦国军营的许可果不其然变成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只不过对秦昭的出入营的时间和活动范围有相应的限制,她尽量不能在军中留宿。
这并不是增加的下马威或是别的不公正待遇,既是对她的一种保护,也是对军中铁律的维护。若只是单纯的公务交接也就罢了,在全都是男人的军营里多加一个女人,不亚于将一匹白马赶紧黑马群里,这种“特殊”确实对会带来各种不便。
秦昭抱着自己那一堆稀罕宝贝,晕乎乎地被领到军师的营帐前。
演武台上匆匆一瞥后,孙膑就提前离场了。等秦昭听完嬴虔的长篇大论后,又跟着将军本人熟悉军营、认领相关令牌物件,再被桑冉拉着叙叙旧、接受嬴姝的庆贺,最终与他一帐之隔时,早已过了许久。
掀开营帐就能见到他了。
明明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秦昭临门这一脚却又踟蹰着踏不过去。都说“近乡情更怯”,见一直期盼见的人,还会在门外陷入扭捏的心理吗
“昭,既然来了,为何不入我营帐”
听见熟悉的不兴波澜的声线,秦昭懊恼地闭上眼,暗骂自个真真矫情。
不待她有所回应,帐内人便又开口而她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竟可耻地觉得先生的声音非常好听。
“你我许久未见,昭可是被儒家的礼法荼毒了没有听见膑的邀请,昭是要在帐外站到星月中天么抑或是昭心中有怨,需要膑为你掀营帘,你才愿意入内一叙”
营帐内似乎有衣物摩挲和轮椅转动的声响,秦昭顿时一个激灵,连忙回应“我没有,才不会,绝无可能”,而后刷地把帘子一掀开,脱兔般跳了进去。
帐帘在身后回落,光线在此刻收敛,而她正好瞧见孙膑抬起的袖口,和眼中根本藏不住的笑意。
完蛋,是激将法,不妙
先生果然是魔鬼吧,就不允许女儿家有点矜持之类的不过话说回来,从她嚷嚷着要来军营起,她好像就没啥矜持可言了。
秦昭有些自暴自弃地抬头,刚好看见孙膑放下衣袖。
他不再藏着,坐着那实实在在地对她展露笑来。她愣在那,有些恍如梦境。
“今终见昭面,膑,心甚悦之。”
完蛋,听见这样的话,懊恼无了,气愤没了
秦昭什么气都生不出来了。
“昭,你我是生分了吗”
先生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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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不然,昭为何进账之后便不与我说话膑不善言辞,先前种种言辞,已然耗尽了膑所有的努力了但昭似乎依旧兴致不高,果真与你分隔太久,昭已不愿与我相叙。”
孙膑垂眉,原先光耀的神采肉眼可见地从他身上褪去。
秦昭见他黯然,顿时方寸大乱。
“我不是,我没有啊先生,你不要瞎想”
“膑之所思,现今在昭眼中,只当是瞎想罢了,是膑强求了。”
“先生,凡事要讲证据的你怎么能凭一己感受,就判我死刑呢卫鞅知道了,怕不是又要闹秦法普及有漏网之鱼了。”
“膑是漏网之鱼昭要不请回吧,秦王宫更适合你,卫鞅想必也更得昭欢心。”
他的脸似乎更阴暗了。太阳还没落山呢,帐里的空气都开始变凉发寒。
她有些抓狂地挠挠头发,一个不查,倒是把发带扯松了。
“啊,先生,卫鞅又是怎么冒出来的他要在我面前,我得被气得三顿饭都吃不好别闹啊,先生,要不是为了你,我干嘛吃饱撑的往军营里跑这个、这个还有这些个,不是为了你,我自己作孽找罪受是吧”
“”
秦昭有些崩溃,她设想过很多种不同的、与孙膑再会的场景,没有一个像现在这样的。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她不再的时间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变成这种胡搅蛮缠的样子了
虽然有点可爱这不是滤镜,是先生终于有了些人间烟火气的真实感就是有点废心脏
“看这个,胡禄,比起箭箙来更适合远途行军作战,这个封盖能保持箭矢的完整性。”
“再看这个,更适合马上作战的挤压式箭囊,我在里面填了一张折叠的毛毡,把箭插里面驰骋作战,箭支不会被颠簸掉出来了。”
“还有这个,马鞍和马镫,啊,马掌钉在月行脚上,不好拿给你看有了它们,驯服马匹不再是特别难的事儿。”
“现在,看着这些东西,先生,你告诉我,我们还生分吗”
秦昭把准备的装备一股脑都放到孙膑腿上,给他好好参详。一边放一边显摆,还不忘小声嘀咕一句“我都要把秦国的骑兵配置拉满了”之类的话。
等把宝献完,她又担心这些个东西加一起是不是太重,压着人不好,便一件一件地转到旁边的书案上。
孙膑摸摸这些划时代的神器,眸光晦涩。
秦昭这会儿也不露怯了,直直地瞪着他的眼睛,不闪不躲。
“昭这是在向膑、寻求奖赏”
“先生,看到这些个,你难道不该奖励我吗至少也得有个夸奖吧”
“可昭之所为,皆在强秦强军,何以为膑所行之”
“先生,你想气死我是吧”
话音未落,秦昭被人一把拉过。
她踉跄着向孙膑的方向倒去,一只手在他手里,另一只手撑住轮椅扶手,这才堪堪制止跌落的势头。
发尾在脸颊边晃荡,她惊惶的眼对上他的眼,那里有暗涌的海啸。
所有的轻松欢笑都消失了无关嬉闹,无关重逢后的消除陌生感,无关两个人笨拙地靠近彼此。
“昭,慎言。是膑之错。”
“你的确不好先生,我也不好。”
秦昭声音声音很低。
她知道,这个人从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却忌讳她谈及生死。这让她在感动之余,又不可避免地感到些许无力。
“手疼吗”
“嗯”
没来由的提问,让秦昭有些摸不着头绪。
她的手在孙膑掌中,手指上的伤痕,应该是被他发觉了。
秦昭有些难为情。为了练好弓箭,即使有记忆帮她开挂,她也确实吃了些苦头这手早已不是曾经那只细软的手了。
她有些难为情,想要抽离开,却被他收得更紧。
孙膑小心地为她下扳指,摩挲着指腹上的红痕、愈合的口子和细薄的新生茧。
忽地被人如此珍视,秦昭的脸越发热,有些饱满的、愉悦的东西在她的身心间回荡。
“安心,先生,早就不疼了。我一想到能让先生执掌一支更加强大可靠的骑兵,我就什么痛都感觉不到了。”
秦昭眉眼弯弯,彻底放松下来。她俯下身子,一点点将孙膑眼中的云翳吹开。
“为何昭会想到骑兵”
“大概是伐戎已经写在秦国的要事章程里了。先生不是那种虚度光阴的人,总不至于领了职位不做事我想先生早已经在军中为伐戎之战铺路了,对付游牧外族,普通的战术和军种应该不适用咯,这一点先生比我更清楚。”
秦昭开始真正地与孙膑相叙而谈。
不做保留的,把她的想法说给他听。
大军压境、摆上军阵对冲破解,战国时期的复合大多数现代人想象的冷兵器战争,大多多是在开阔的平原地段才能打出来的。
想象春秋时期的战争,连免战牌这种东西都能有用该是怎样直白又戏剧的战争场面或许兵家的出现,让战争从僵化的模式中跳脱而出,让战争回归它的本质。
不在如同儿戏般,简单的依靠纯粹战力的比拼。它变得更加机动灵活,更加富有谋略,更加具有传奇色彩。
或许,战争不该如此被形容,但历史就是这样发展的,事物总在更迭换代车兵终将被淘汰,骑兵会登上舞台,冷兵器终将被热武器替代,信息化作战又会在那之后颠覆人类的对战争的认知。
但现在,把高历史进程一级的军队和武器交到合适的人手里,离天下太平的进度是不是又会多提前一些
秦昭不知道,但她愿意相信孙膑,相信秦国,相信她煽动的蝴蝶翅膀,会带来一个更
好的明天。
在这里,我只信任先生,我相信先生不会将这些创造用在挑起战火上,我我也相信是先生的话,就能实现我squo带更多人从战场上回家rsquo的愿望。我相信秦国会变成最好的国家,先生所愿所求一定会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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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总是这样,轻易就能触及人心里的柔软。
有一个如此契合灵魂的人是多么幸运啊,孙膑心想,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大概就是在人生濒临崩溃破碎的时候,抓住了这只名为秦昭的奇迹蝴蝶吧。
“昭以后可以不必如此。”
“才不要。这是我想做的事,是我的选择,我接受就可以了先生,我说过的,我会亲自来你身边的。”
再次亲耳听到这句话,即使已经有过一次经历来消弭它的冲击,被重新装满的身心缺失的孙膑,此刻依旧难以说出话来。
他只能将她的手放在腿上,然后解开她被扯松发带搭在手臂上,拢起她的马尾,用手指重新帮她梳起头发。
秦昭愣了愣,头皮传来的舒爽将她一天的疲乏勾了出来。她干脆像以前一样,卧坐在孙膑身边,躺在他腿上。
似乎在魏国的时候,先生也这样帮她挽过头发她的第一根发簪是他削的,第一次束整髻也是他盘的呀,那可是妇人髻啊。
往昔的回忆让秦昭有些耳热。
她不会对其他人如此亲昵,孙膑也从未对别人热络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说明一些东西,却又似乎不用说明。
“好狡猾啊先生。”
“昭想说什么等一下,头发束好了。”
“说你好狡猾,只给我这些当奖励”
“那昭想要什么,膑所有的,皆任由你取。”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他撇开云淡风轻以为的表情呢
虽然知道孙膑说的不是大话,但这种取巧的回答听多了,秦昭总想要些非同一般的东西能打破先生这副宠辱不惊脸孔的东西。
“我能亲下你吗”
“”
蚊声般的请求,带来的效果却是惊天动地。
羞于启齿的话迎来了甜美的报答孙膑瞪大眼睛、双耳失聪、灵魂半出窍的模样真的太可爱了
秦昭忽然间领悟某种名为“调戏”或“撩拨”亲密的人的无上快乐。
“昭方才说了什么”
想来四平八稳的话,终于也迎来了波澜。
秦昭听着孙膑略微惊动的小颤音,收获快乐的勇气顷刻间将羞怯抹杀得干干净净。
“先生听好了,我说我想亲你一下,你给不给”
她大声地复述了一遍,笑着撑起身来凑近他,愉悦地看着他节节败退,退到靠背上退无可退,而后诱导着给了他第二个选项。
“或者呀,先生,你亲我一下做奖励也不是不行”
哗啦。
扑通。
接连而起的秦语咒骂。
身后巨大的响动令秦昭当场化作一只惊弓之鸟。她脚下一软,身子不受控制地摔下去,下巴立马就要磕到孙膑的胸口了。
但孙膑的手更快
秦昭的吸气还没结束,她就不知怎地被先生一把捞起坐在他身上。方才避她如蛇蝎的男人,此刻正以保护的姿态抱着她,甚至还贴心地轻拍着她的背,缓解她受惊的情绪。
秦昭将卡在喉咙的呼吸吐出后,与孙膑对视一眼,而后齐齐扭头。
四目所及之处,军师营帐的门帘在大慌乱中被扯下一半。嬴虔大将军正躺在地上,他身上叠着桑冉,嬴姝正嚷嚷着从俩人身上爬下来。
不妙的窒息感顷刻间让秦昭气势全无,缩在孙膑身上瑟瑟发抖。
早就发现帐外有不速之客的某人,实在没想过她会提出那样的期愿,只能迟疑着紧了紧抱她的手,给予她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持当然,军师身上的那些绯红反应,在兵荒马乱里被他又全部藏了起来。
“哎呀,阿昭啊,姝、姝就是担心你走丢了,跟过来看一下咱们军师超可靠的,我放心哩哈、哈。”
“昭昭啊,阿兄把秦弩改了改,现在杀伤力非往昔可比明天,不,现在,咱们去把全秦国的大雁灭了给大伙加餐吧”
“嗨,虔老早就要进来的,可是被这俩给拖住的。虔拖大叫你声昭妹,妹子啊,那些个神兵利器还能再给咱多多的不阿姝,你踩我脚作甚啥,大哥我不懂风情我哪里不懂风情了,咱昭妹活该是咱秦人的妹子,稀罕的人就该这样”
“你们俩别在这煞风景,阿昭,我这就带不想干的人滚蛋。”
嬴姝不知哪来的劲儿,两手一抓,桑冉和嬴虔就被她一边一个提着起身。末了,她还不忘尽力把营帐帘子恢复好,给某个女性带去最后的体面。
嬴虔边退还边嚷嚷,让军师看着点时间,等会去大帐里详谈要事。
看热闹的人走了,被看热闹的人已经濒临社死。
热闹了片刻的营帐又静下来,帐外的光线争先恐后地从耸拉了半边的帐帘处钻进来。
“先生,咱们辞职吧,这秦国我快呆不下去了。”
“昭,你千方百计拐膑来秦,现下是要让我试试追你而去”
耳边的闷笑令秦昭懊恼,她干脆自暴自弃地环住孙膑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胸口。
“不要,先生走自己的路就好,我不用你追”
她听见了一声叹息。
“心甚悦之,膑今日原本也就只想听你说句类似的话。”
“但昭永远不吝给予我更多的东西如此,膑贪心了又要如何是好。”
她抬头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捧起脸,以罕见的温情套牢了所有。
他此刻将她的名字念成梦呓呢喃。
“昭”
“来了,就别走了。”
有一个吻,如约而至
梦幻般地,轻轻印在秦昭额间。
061
秦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军中就个闲职,竟然把自己完完全全送掉的。
不得了,她好像无意间就把遮罩某种关系的朦胧纱给扯掉了不曾言明的情感被摆在了明面上,得到了当事人双方的盖棺定论。
母胎单身的铁树在战国开花了。
还是在一群吃瓜人的围观下,被迫开了花。
每每想起当日的窘迫,秦昭就恨不得用眼神杀死那仨不务正业的闲人。
虽然在伟大的事业面前谈及个人感情有些不太恰当,但良好的情感关系能带来积极的影响,让人以更加充沛的精力去完成强秦一统中原的豪情壮志。
秦昭和孙膑都不是耽溺于情的人,两人的关系和相处模式并未有太多改变。或许跟他们如今身在军中有关,除开那一日,他们几乎没什么能私下相处的时间。
军中哪有什么儿女情长。
除开秦昭被嬴姝调笑打趣了几次后免疫此类攻击,孙膑一开始就能顶着桑冉杀人的眼神能如常地报备军中事宜,真不愧是军师,抗压力拉满。
闲是闲不下来的,军中不养闲人。
原本想逃文书公务的秦昭,不得不为今后的咸鱼养老生活加班加点。被嬴渠梁榨取脑容量后,再一次被嬴虔耳提面命着努力奉献。
秦昭起步便是帮军师组建好一支新式骑兵。
军器监加班加点,终于赶制出一批马鞍、马镫和马蹄铁。马蹄铁只给老骑兵的坐骑安排上了。为了保证安全,扩充的新兵在他们和坐骑建立好联系前,作训的战马没有装上掌钉。
看完一轮秦军老旧的骑兵日常训练后,秦昭发现用这群骑兵去伐戎不外乎天方夜谭。
想来战国初期的骑兵大多也就是从事侦查、袭扰工作,有战车存在的战场上,很少会让骑兵作战秦昭按住额头狂跳的太阳穴,干脆直接把种花家后世高原骑兵的作训科目给他们整了出来。
冲锋、控马卧倒、乘马越障、乘马上下跳、单双刀劈刺再加上祖传的骑射,直接把秦骑隐蔽突袭、远程近战技巧拉满。
高强度的训练会让人体需求更多的营养进行补充。秦地贫苦,即使在军中,底层的将士也只能说吃饱。
得益于那些农业相关的指导政策下行,以及先进农具的铺开,丰年举国增收的喜报,让秦昭总算能有底气将军中伙食往“吃好”的方向改良
不易消化的豆类在石磨和卤水的碾磨点话下,变成豆腐豆浆这类更易被人体吸收的蛋白,豆渣也能利用起来,做菜肴或马饲料都是好东西;
水利磨坊能将麦不舍昼夜地转化成粗面粉,发酵过后做成的面食在军中尤为欢迎;
猪经过阉割和绿饲喂养,渐渐成为能被人接受的肉食,养殖扩大后,军中也能时不时来点肉味做优秀将士训练、比拼的奖赏;
在军营周边再开荒整点地,种上韭菜和皮实好活的时蔬,除开酱菜陈菜,这下大众的碗里也能有上一口绿色了
当然,石磨和豆腐产生的额外效应,相信传给秦王宫中后,可以被小能手卫鞅利用得很好。
忙完了吃食相关,秦昭又连轴转向了嬴姝所在的女军。
先前也说过,秦人打仗,举国而出。壮年男人负责正面战场,女军便包揽兵粮运输和一些辅助工作。
将耐力更好的马匹种类从军马中筛选出来,配好马蹄铁用作运输。把滚珠轴承鼓捣出来,让运输粮草军械的时间数量更上一个台阶。独轮车的小单位运输,以及草绳绕车轮增加摩擦方便雨天泥泞运输
秦昭在女军统领热切的目光下,笑着跟嬴姝打趣自己竟然活成了运输大队长的模样。
好不容易松口气了,秦昭看着嬴姝处理谍报,又灵机一动,在不探听她隐秘任务的情况下,给她又整了两套秘密文书的密文编码方法。
一套用于紧急联络,另一套用于日常情报传输。密文书写采用阿拉伯数字,解码本用的是第一套全国实行的秦律,保密性令嬴姝甚是欢喜,立马就想着要如何运用了。
伸伸腿,弯弯腰,努力工作是为了合法地休息。
秦昭以为把自己榨干后就能得到一次长假,好好修整躺平做一条咸鱼。等到她刚进军营,去向嬴虔要假时,直觉的雷达竖起,前方似有什么怨念正在等着她。
好像、大概、也许,此番忙忙碌碌,有一个人被她忘记了。
“桑桑”
秦昭惊恐地抬头,果不其然,某人正双手抱胸,歪着头对她似笑非笑。
一个激灵从头至脚,秦昭所有的困顿都无了,她马上就要面临一场残虐的暴风压境。
“哎哟,真是没眼看原来我们家昭昭,还记得她被骗着来着军营,吃不好、睡不好不说,连自家妹子都不知被拐哪去了的,可怜的、完全不被放在心上的长兄呀”
桑冉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秦昭觉得她正一点一点接近死亡天杀的,把墨家得罪了,是真有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
桑冉牵着秦昭,往他的营帐方向走去。
他边走边气,气不过了就扭头用手戳戳她的额头。这死妮子说好来军营陪他享福的,最后却被人卖了还数钱。
一通改天换地,秦军强了,但他和妹子搞研发的快乐却没有了。
自知理亏的秦昭不辩解,勤恳地迈动脚跟上。桑冉要出气时,她就闭眼当木头,任由他戳戳点点。
哪能再反抗啊,秦昭只希望自家义兄的火气快点过去她又不是什么具有统筹才能的人,做事情只有个大致计划,一般都是碰到什么、发现什么就解决什么。
虽然说好了来军营是实地考察秦国军械,找出不足后淘汰落后的,给能用的做升级改造。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嘛,一进军营里,哪哪都是事儿,解决来解决去,把正主倒是给落下了。
“桑桑,别气。我已经忙完了,剩下的时间都是你的”
“别介,冉可不敢要你的时间,我还怕被人找麻烦呢。你这死妮子,我让你跟我去打大雁都不去的,就不怕有一天被大雁啄了眼、埋了身”
桑冉一顿呛,不指名道姓,倒是让秦昭又纳闷了。
“谁敢找桑桑麻烦,我先给你把人打回去。话说回来,哥,你干嘛要跟大雁过不去呢这可是国二呢,打死一只五年起步哦。”
“少跟我贫嘴,什么国二五年的,昭昭啊,你可长点心吧你就你现在这状态,还不如咱俩呆在王宫里和公文大眼瞪小眼呢。”
桑冉的营帐是打开的。说是营帐,倒不如说是个工作间。台上摆着众多的图纸,一些他正在改造的制式武器和军用器械模型。
秦昭扫了扫台面,见桑冉没有阻止,试探着拿起一把弩仔仔细细瞧了瞧。
“可以呀,桑桑,我就跟你提了嘴蹶开弩和瞄准精度,你就把干蹬和望山弄出来了阿兄的聪明才智非一般人所及。这模型是啥,你把绞车连弩都”
桑冉挑挑眉,似乎对秦昭的夸奖和惊讶很受用。
他看她在工作台上发掘宝藏,时不时拍手称快,灵感来时就抓着他的图纸就地改图记录,心里的怨气渐渐就消了。
他这妹子性子单纯,桑冉不怪秦昭总是忘记他,毕竟他可做不到那些个混蛋的厚脸皮,况且她想做的事也是他感兴趣的,独自提前去摸底做背调并非一件不能忍受的事。
“昭昭,停一停,冉有事跟你说。”
“是在军械间碰壁了么咱们能用的资源很少”
“要不是我知道你近来在忙些啥,就要怀疑你背着我做事讨我欢心了你说得没错,秦国的穷苦总能刷新我的下限。你能想象里面有多少不能修复的破损兵器么问题是它们就这样被发给了将士们日常训练,甚至要上战场”
在桑冉的认知里,拿那样的破铜烂铁去战场,就是在搏命。
他似乎理解了六国眼中的“虎狼”“蛮秦”是怎样的意义了,秦人最趁手的最后一样兵器,就是他们自己的身躯。
秦昭知道,桑冉的表述带有夸张成分。虽然用于战争的军械肯定不能保证全新,但绝不至于用破铜烂铁形容。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些受损的兵器都被尽可能地修复过,但受制于器械零件和工匠技艺,它们最终呈现的效果在桑冉挑剔的眼里就是不堪受用。
“桑桑,秦国资源虽算不上匮乏,却也颇受掣肘。老秦人都是苦出身,勤俭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军械这样的东西,除非用到全然无用,他们不会丢弃的不是舍不得,而是没有那么多新可以用。”
桑冉等着秦昭的下文,他有预感,她又要说些非同凡响的东西了。
“流水精工作业怎么样没有资源我们就磨人工把每一个可以拆卸的零件做得误差在极小,维修替换会更方便,甚至损坏的物件多次组合,我们就能组一把全新的。”
再吹毛求疵的人,对这样的提议也无法挑剔。
桑冉靠在工作台上笑了。
“昭昭,此事,非冉一人之力可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