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于身色有用,与道气伤和。红取风霜实,青看雨露柯。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栀子》——唐杜甫
高泽手中的红盘为圆形,有二、三公分高,口径能有十六、七公分吧,以黄漆为地,上髹朱红色大漆约百道,以写实手法在盘中雕刻一朵硕大盛开的双瓣栀子花,枝叶茂盛,间有四朵含苞欲放的花蕾,枝叶舒卷自如,肥腴圆润,布满全器。盘背边雕刻阴文香草纹,线条峻深而圆转自如,内髹黄褐色漆。近足处有“张成造”三字针划细款。
“张成造”!这三个字还是让高泽心神一振,要知道张成可是元代雕漆大家,更准确的讲是元末明初人,祖籍浙省嘉兴西塘人,擅雕漆,长于剔红、戗金银等工艺。他的作品,通常髹漆较厚,多雕盛开的大朵花,旁衬含苞欲放的花葩,枝叶肥厚,舒卷自如,满布全器,雕工浑厚圆润,不露刀痕,代表了我国雕漆工艺的最高成就。
眼前的这件剔红栀子花纹盘,雕工圆润精细,花瓣、叶片翻卷自如,生气盎然,从用刀、布局、立意、品相,都是典型的元代雕漆风格,加上又是“张成造”,应该是非常难得稀少的好物件了,称得上是古代雕漆作品的代表作。
雕漆产生的时间,据黄成《髹饰录》记载出现于唐代:“剔红,即雕红漆也。髹层之厚薄,朱色之明暗,雕镂之精粗,亦甚有巧拙。唐制多印板刻平锦朱色,雕法古拙可赏,复有陷地黄锦者。”后杨明加注补充道:“唐制如上说,而刀法快利,非后人所能及。陷地黄锦者,其锦多似细钩云,与宋元以来之剔法大异也。”这两段记载无疑证明唐代已有雕漆并论及其基本特征,唯至今未见实物。
宋元时期,我国雕漆工艺得到发展,至元代已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髹饰录》中评价:“宋元之制,藏锋清楚,隐起圆润,纤细精致。又有无锦纹者。”这件“张成造”剔红栀子花纹盘,髹漆肥厚,刀法浑厚圆润,与黄成所记特征非常吻合。它既是元代雕漆的精品,又代表了当时雕漆工艺的最高水平。
元代雕漆在唐宋雕漆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取得了世人瞩目的辉煌成就,元代雕漆共有剔红、剔黑和剔犀3个品种,其中以剔红为最多;形制有圆盒、长方盒、圆盘、八方盘、葵瓣盘、樽等,以盘、盒居多;装饰图案有花卉、山水、人物和花鸟等。也形成了名家辈出的局面,张成、杨茂、张敏德均为技艺高超的制漆巨匠,尤以嘉兴张成氏髹漆山水花鸟,纤毫具备,细巧若缕,技艺了得,名噪元明,遂成一代漆雕宗师,故明清帝王皆捧宋元所剔,“其次永宣两朝,其价几与宋埒”。
张成者,乃明朝永乐成祖朱棣帝仰慕之雕漆高人。《嘉兴府志》载:“张成、杨茂、嘉兴府西塘杨汇人,剔红最有名”。张成擅雕漆,长于剔红,所制剔红“漆朱三十六遍为足”(高濂《燕闲清赏笺》),且未见锋芒,乃唐宋以降雕漆工艺最高成就者。“江户有杨成者,以善雕漆隶于官。据称,其家法得自元之张成、杨茂”(清末黄遵宪《日本国志》),日本制漆诸师匠极推崇雕漆(堆朱)之乡嘉兴西塘之剔红漆器,尊张成及杨茂为“堆朱杨成”,且将此封号冠之日本剔红漆艺家,世代绵延传承。而明朝朱棣帝亦因所好雕漆,于皇城内建漆器作坊,无奈张成已殁,遂命其子张德刚进京,继父精工,率众匠续制雕漆,故永宣雕漆承袭元末张成风格,刀法圆熟光润,藏锋清晰,花纹肥厚圆润,饱满丰硕。
所谓:“欲观古器,先窥型,次鉴物,逐知精良。”高泽越看越喜欢这件剔红栀子花纹盘,清代诗人袁枚曾用“阴花细缬珊瑚明,赪霞隐隐东方生”来赞叹雕漆之美,乾隆皇帝则用“不见刀痕见画工”对雕漆工艺作出了高度的评价。
雕漆剔红是我们的老祖宗留下的最奢华的物质文化与精神财富,默默地向人们诉说着大唐的繁华、宋代的清雅、元代的浑厚、明清的细腻……
屋外的阳光照在剔红栀子花纹盘子上,华丽得让人惊叹,不需要解释说明,雕漆那种一瞬间就让人折服的魅力已显露无遗,高泽失神的欣赏着栀子花纹盘,久久的没有说话。
邵家的几个人不明所以,他们可不知道这个红盘子的来龙去脉,当然更不知道它的珍贵稀少,在他们眼里,只是觉得,大红的喜庆吉祥,放在家里,过年的时候装个瓜子糖果的还是非常不错的。
好一会儿,高泽才收回了自己已经深陷其中的眼光,用不解的语气问:“邵伯伯,这个盘子您是从哪儿来的呀?”邵如阶见高泽问这个盘子,连忙说:“这个盘子是我在沪市收废品的时候收来的呀,当时呀,有一户人家搬家,从老屋到新居,就把家里收拾的不用的东西装了几个纸盒子都卖给了我,我也没细看,就大概的估了价,给收过来了,后来回家整理的时候,看到这个大红的盘子挺好看的,就洗洗给带回来了,准备放家里装糖果用的,怎么,小泽,你喜欢这个盘子呀?”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呀!”高泽心里是一阵狂跳,那户人家也太马虎大意了吧,这么珍贵的东西就不要了,当废品扔了?肯定是不识货呀!听邵伯伯的意思他肯定是不知道这个盘子是怎么回事的,而且还问我要不要,我要不要呢?
高泽这心里可盘算开了,要是要了,这么珍稀的东西,那不是欺骗了邵家了吗?邵家几口人平时对他可是不错的。要是不要,那也太对不起自己的本心了,多好的东西呀,自己简直是爱不释手,这要放弃了,恐怕得一辈子不安心,睡不好觉呀!
哎,有了,邵伯伯不是喜欢抽烟喝酒吗?我就拿家里爷爷的好烟好酒跟他换,反正爷爷去了省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又换回来再说,说不定爷爷也喜欢这个盘子,到时候说不定还得夸奖我呢,好,就这么办!
打定主意,高泽也没掩饰他对这个盘子的喜爱之情,对邵如阶说:“邵伯伯啊,不瞒您说,我很喜欢这个红盘子,红红的多喜庆呀,我想用我爷爷的烟酒跟您换,行吗?”邵如阶本也没当这个盘子是什么珍贵之物,只是觉得好看喜庆,刚好又赶上回家,这才顺便拿回来的,要是平常,像这种都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东西他早就扔了,他们要的是金银铜铁铝这些金属,能卖钱的东西,这玩意,收了没用,还占地方。
一听高泽说用他爷爷的烟酒跟他换这个盘子,嗜好烟酒的邵如阶顿时眼前一亮,村里人都知道,高老爷子拿出来的烟酒,那都是好东西,有的用钱根本是买不到的,那可都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来看望问候他的人送过来的,高庆林就喝点小酒,烟他是不抽的,所以平常大多都散给了村里的人抽了,当然家里也是有点存货的。
高泽见邵如阶面露喜色,知道成了,这烟酒可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当即,也不等邵如阶点头,不管还有些憋涨的肚子,一溜烟就窜出了邵家的大门,往家奔去。
到了家,冲进爷爷的房间,打开爷爷平常放烟酒的柜子,拿了一条烟和两瓶酒,也没看什么牌子,也不顾妈妈林佩云在后面问他吃没吃过饭,就费力的踉踉跄跄的拎着烟酒,又回头赶奔邵家。
把烟和酒放在邵家的桌子上,赶紧把那个剔红栀子花纹盘紧紧的抱在了怀里。邵如阶一看高泽拿过来的烟酒,居然是一条红塔山和两瓶茅台,这让他顿时就喜不自禁了,他也跟高泽似的抱着红塔山跟茅台就不撒手了,看得他老婆,邵家婶婶直皱眉,这一大一小都什么德性呀?
高泽倒也罢了,是个小孩,看到喜欢的东西,回家拿东西换,也正常,这邵如阶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看见烟酒就迈不动步子了,就差往下掉口水了。也不想想,你个大人,拿个收废品收来破盘子跟个小孩子换这么贵的烟酒,回头人家大人知道了,还不得骂死你呀,你也太贪财了吧?
邵家婶婶就让邵如阶把烟酒还给高泽,让高泽把烟酒和盘子一起拿回家去,别到时他妈再骂他揍他,这一来,邵如阶顿时就蔫了下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苦着一张脸,艰难的把红塔山跟茅台放在高泽的面前,好像割了他身上的一块肉似的难受。
高泽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呢,烟酒,爷爷的柜子里多的是,少个一点半点的也不在意,即使发现了,他说几句好话,就能把爷爷给哄开心了,万事大吉了。他可不想不拿这个盘子,两位爷爷知道了,肯定会教训他的,现在用这当时也算难得价值不菲的红塔山和茅台酒把盘子换回去也算是名正言顺,不会挨骂挨揍的。
高泽看了一眼苦着脸站在一旁的邵如阶,一句话也没说,伸出一只手抓起桌子的两包大白兔奶糖,就往门外跑去,到了门口,才笑着对邵家婶婶说:“婶婶,没事的,烟酒就当是我送给伯伯的,我在你家吃了这么好吃的饭菜,还拿了大白兔奶糖,又得了个漂亮的红盘子,我可占了大便宜了,我妈不会说的,我走了。”
眼看高泽出了门,转了弯往河北奔家去了,邵如阶才长吁了一口气,重新抱起烟酒往房间走,东张西望找地方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红塔山和茅台给藏起来,慢慢细细的品尝,在他看来,这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呀,拿钱,上哪买去?
邵家婶婶见这一大一小的模样,也只能无奈的叹口气,没办法了,随他们去吧!不过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高泽家里的人问起来,肯定毫不犹豫的把烟酒还回去。你看,这就是水乡泽国纯朴的农村人!
放下邵家先不说,咱们还是接着说高泽这小子。抱着盘子抓着糖飞快的冲到了家里,气喘吁吁的坐在堂屋的八仙桌边上倒气,林佩云看他这模样很奇怪,就问他:“小泽啊,你干什么去了,喘成这样啊?你吃饭了吗?刚才叫你,跟没听见似的,咦,这怀里抱的,手里拿的,都是什么呀?”
高泽把东西都放下,抓起桌子上的杯子,也不管是什么的水,不管不顾的大大的美美的喝了几口,打了个响嗝,才平复了心情,稳住民心跳,抹了抹额头的汗才说:“妈,我吃过饭了,在桥头邵伯伯家吃的,邵伯伯从沪市回来了,婶婶做了好多好吃的,我可解了馋了!”说着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和嘴角,看得林佩云一阵无奈的好笑,自己的儿子就是个馋猫,见了好吃的就走不动了,好像多少天没吃饭似的,弄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他,不给吃似的,真拿这小子没一点办法。
高泽又接着回答妈妈的问题:“吃完了,邵伯伯还给了我两包他从沪市带回来的大白兔奶糖呢!他还从沪市收了个大红的圆盘子,我看了特别的喜欢,就回家拿了爷爷的烟酒跟他换了过来,婶婶说要白送给我,我没同意,就着急的跑回来了,妈呀,累死我了!”
哦,林佩云这才恍然大悟过来,明白的同时也点了点头,对儿子的决定表示了称赞,说他做得对,怎么能白要人家的东西呢,这吃喝就不提了,东西可是人家收过来的,还辛辛苦苦从沪市带回来,用烟酒换也不为过,再说,公公平常对烟酒也不怎么上心的。
林佩云这时才把目光移到了那个漂亮的大红的盘子上,还真的是纤细精致、华美富丽的好东西呀!不过她也就只能从外表看出漂亮而已,别的她可说不上来,尽管公公、丈夫和才一点点大的儿子都是个中高手,她却只做相夫教子、侍奉公公的贤惠女人,别的都不在她的天地里。
不过这个大红的盘子却着实有点吸引她的眼球了,全盘皆花,盘心雕栀子花一朵,含苞四朵,花叶簇拥花朵,主次分明,层次清晰,舒卷自然、生动,刀法浑厚圆润,锦纹为地,花纹隐起,华美富丽。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放下了下来,又忍不住看了又看,嘴里还不住的赞叹:“真是好东西呀,真是好东西!”
你看,这差距就显出来了,刚才在邵家,那夫妻俩根本就没看出这盘子的好来,就觉得红红的喜庆好看,就没了,根本就不懂得欣赏把玩,东西在他们手上也会是暴殄天物,埋没了。林佩云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自身的修养还是有的,加上又读过不少的书,自然也懂得一些欣赏之道的,跟邵家夫妻比起来,那也是云泥之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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