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诩在玩游戏。
他在办公室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玩游戏。
所以当李铭山推门进来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文明三玩过没”
李铭山有些无语，跟着丁诩，他已经复习过不少老游戏，比如《星际争霸》、比如《英雄无敌》、比如《暗黑破坏神》，为此付出了不能升级电脑的代价，并且挂上了“不务正业”的标签，当然得到的也不少。
“帮我下一个修改器，顺便找一些攻略。这个游戏有点难，君王级怎么都过不去。”
“哦。”李铭山嘴里答应，心底下暗暗有些腹诽，每次都作弊，一点游戏精神都没有。上次玩《英雄无敌三》，硬是用地图编辑器在开局英雄脚下放了两个宝箱，一个经验值直接加到59级，一个装着“天使联盟”的全套组件。
“那个提案不错。”丁诩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李铭山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己找地方坐。”丁诩把鼠标一丢，整个人靠在了大班椅上：“童话世界的提案，年前你发到我邮箱的。”
李铭山一喜，拖了张椅子坐下，试探着说：“那是不是就按这个提案展开”
“不用。”丁诩笑咪咪地说：“我已经把刘勇的方案提报上去了。”
“为什么？”李铭山不乐意了：“他的方案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不就是用了个热带雨林养生天堂的概念吗？然后抽一点地热水当温泉，弄几个会所当配套，盖一堆房子来卖。”
“论创意，论包装，甚至是未来的收益，刘勇的方案当然没办法和你比，但是他的方案够快。”丁诩右手中指轻轻叩着扶手，慢条斯理地说：“而快，对于我们这样的企业来说，至关重要。”
“明明可以赚一百块钱，为什么只满足于赚十块钱？”李铭山有些不解。
“理论上可能赚一百块钱，和实际上肯定可以赚十块钱，你怎么选？”丁诩笑得像一只发福的狐狸：“还有投资增大后的现金流怎么保证？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要不要考虑？”
李铭山迟疑了一阵，说：“公司最近几个项目卖得都不错……”
“不用指望这个，一句话说白了，就算按刘勇的方案执行，也够公司投融资部那帮家伙头痛好一阵的了。”
“OK！我明白了。”李铭山举手投降，自嘲地说：“这是不是您常说的——策划无需卓越，只求合适。”
“不，你不明白。”丁诩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我叫你来，是想说，那个提案很有想法，某些地方应该说是精彩。你已经开始表现出在这方面的天分，希望你能够继续保持这种……思维锐度。”
“你那是什么眼神。”丁诩好笑又好气地指着目瞪口呆的李铭山，拿起一本书做势欲扔：“干嘛，没被人夸过啊。”
“天啊，我没听错吧，诩哥居然夸我了。”李铭山夸张地做着如梦初醒的神态，大声地说：“三年了，这可是您第一次在工作上夸我。”
“你小子比鬼还精，打游戏的时候都已经对我没大没小的了，不在工作上给你点压力，你能静下心来学东西？”丁诩脸一板，说:“说过在公司不要哥啊姐啊的乱叫，要叫……”
“丁……总！”
“知道就好。”丁诩双手往下虚压，正色道：“好了好了，规矩点。你跟了我多长时间，我也就观察了你多长时间。虽然跟我混的时候没大没小，但在公司里还能守住本分，肯沉下心来，一边看，一边学，我记得给你布置了有一百多份策划提案了吧，没有一件是通过的，你还能坚持得住，又有小聪明，懂得放下身段，向王志华、刘勇他们请教，很难得。”
“策划无需卓越这句话其实比较片面，你当时刚入职，还不了解策划需要做什么，以为像广告一样华丽的文案，或者灵机一动的点子就是策划了。所以要用这句话来提醒你，策划必须落地，不能浮在空中。”
“但如果你已经学会了做一件事情，又表现出足够的天分，为什么不去试试自己的极致呢？能够追求卓越，为什么要安于平凡？记住，在一件事情上做得足够好，就是你安身立命的本钱。”
“明白了？明白了就滚吧。等等，这个拿去。”丁诩看着唯唯喏喏不住点头的李铭山，忽然有点烦，从抽屉里拿出一件用报纸裹好的东西，递给他：“老张给的，黄鹤楼，我抽不惯那个味道。还有，让黎芳找行政拿一个小会议室开部门会议，时间定在半小时后吧。”
李铭山接过香烟却没挪动脚步，直到丁诩牛眼一瞪才吞吞吐吐地说：“丁总，那个……您不是一直强调……不准我用您的名义……那个假传圣旨……要不……”
“滚！”丁诩一手指着门口，眼看李铭山抱头鼠窜而去，才没好气地拿起了内线电话。
项目部是公司的一个特殊部门，明面上什么都管不了，实际上又什么都能管。部门里三男两女，有老板的亲戚，有副总的小蜜，有政府的关系户，有股东塞进来的钉子，只有李铭山一个是正儿八经从人才市场招聘来的，但在丁诩的无为而治之下，大家关系还不错，颇有点小团体的意思。
“今天的第一项议题，发红包。”丁诩坐下来的第一句话让大家都哄然笑了起来，纷纷凑趣给丁诩做揖，嘴里说着恭喜发财，丁诩也笑咪咪地回礼，一边把红包发下去。年纪最小的耿云纹比较鬼马，她摸了摸红包，大声说：“丁总，这个红包好薄啊，才100块，不太符合您的身份吧。”
“意思意思，意思意思。”丁诩做出无奈的样子：“你嫂子管得严，我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私房钱，已经大半阵亡在你们手上了，别不知足。”
“哦……”这回是黎芳接过话头了，她笑嘻嘻地说:“意思是还有小半存活，快快全部交出来，否则……你懂的。”
“这种情况适用项目部保密纪律第四条第二款。”丁诩把脸一板：“公司绝密情报，保密期五十年。”
大家嘻嘻哈哈笑了一阵，丁诩掏出根烟，正准备点着，忽然觉会议室里有些不对劲，竟然所有人的眼神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还好他反应快，赶紧把烟收了起来，两位女士发出失望的叹息:“唉，就差一点，我们刚刚失去了一千块钱的部门经费。”
会议室里又爆发出快活的笑声，丁诩咳嗽一声，宣布：“今天的第二项议题，由于你们嫂子带着小袋子溜到娘家潇洒快活去了，剩下你们领导，也就是区区在下敝人我，无法解决个人温饱问题；同时，鉴于我家的1号文件很久没人学习，已经长满了灰尘，所以恳请兄弟姐妹们，伸出充满爱心的援助之手。此提案是否通过，请大家举手表决。”
不用说，当然又是哄然大笑，然后全票通过。黎芳提醒大家部门经费目前还存余100多，话音刚落，李铭山就抢着提议吃海鲜火锅，并且把胸脯都拍肿了，保证可以拿到刚刚上岸的海鲜。耿云纹不甘示弱，马上说他三叔的朋友开了一个有机农庄，所有的蔬菜和水果都由她包了。连王志华也跟着凑趣，把他那瓶舍不得喝的剑南春东方红也给贡献了。
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了一阵，把晚饭的事情都定得七七八八了，一直翘着二郎腿，微笑地看着大家讨论的丁诩才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两大议题都圆满完成了，下面开始进入不那么重要环节。”
“公司决定3月7号或者8号开年会，希望大家全员参加，不得缺席。”
“上一年度项目部的工作还过得去，公司决定给予部门十万元奖励。”
“老张，应该说张总裁，偷偷给我放了点风，今年项目部有一个调薪名额，还有一个优秀员工的名额。”
“下面大家议议奖金和名额的分配。”
五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正了正身子，有人眼神闪烁，有人不以为意，有人眉开眼笑，有人心生幻想，有人权衡利弊。
部门经理王志华迟疑了一下，说：“要不就按往年的惯例来？”
“这种事情”刘勇推了推眼镜，说：“我觉得，还是丁总直接定比较合适。”
众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于是纷纷附合，所有人的眼光都看着丁诩。
丁诩喝了一口水，淡定地说：“既然大家都说听我的，那下面小耿做好记录。”
“奖金按往年惯例，先扣除部门经费，不过这次数额比较大，比例调低一点，就5%吧。”
“剩下的部分，志华和黎芳既要协助我管理部门，手里又有各自负责的项目，比较辛苦，你们两个各分25%，还有50%按人头分。另外，去年大家都很辛苦，唯一的闲人就是我，所以我就不参与奖金分配了。”
“那怎么行！”王志华眉毛一挑，高声说道：“丁总怎么可以不参加分配。”
“是啊是啊，你要不分我们都不敢拿了。”
丁诩脸色一沉，用食指和中指敲了敲桌子，止住底下渐渐升起的喧嚣，说道：“开会时间，吵什么吵，让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在争什么呢，丢人不？这件事到此为止。”
“连续两年优秀员工可以上调一级工资，上次是谁？是小耿啊，那这次就继续吧。”
“志华和黎芳是部门领导，收入也高，我看这次调薪就不参加了，把机会让给下面吧。”
“小李才升的主管，就小刘吧。”
“有没有其它意见？那就这样，小耿下午下班前把会议纪要做出来，志华看过没问题就存档吧。”
“散会！”丁诩趿着人字拖，踢踢踏踏地离开了会议室，剩下五个人若有所思。
李铭山搭着耿云纹男友的顺风车回到自己的住处，很坚决地拒绝了要跟上来的两人，手脚酸软地上了电梯。晚上这一顿战况极其惨烈，火锅的水还没烧开，那瓶东方红已经被他们就着凉菜喝得快见底了，于是丁诩先后又开了两瓶人头马VSOP，最后还搭上一瓶汾酒。由于耿云纹滴酒不沾，李铭山就成为众人提携的对象，不仅要打通关，还要陪着敬领导、敬姐姐、敬哥哥、敬师父，以及各种有的没的，害得他连煞费苦心从卖鱼灿那里挑选出来的生猛海鲜都没吃到几样，即使有，最后也都交给了丁诩家的马桶。
好在年轻人体质强，躺在床上的时候酒劲已经消了不少，他也懒得起来关灯，把身子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忽然觉得左边大腿有什么东西在颤动，然后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瞎叫个什么劲啊！他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压在枕头底下，就算是天塌了也得让我睡上这一觉。翻了几个身，他安安逸逸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