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小岛情缘 > 五、隐情
    骐达开起来还行啊,虽说是小日本的东西。李铭山开车行驶在西线高速上,一边暗自嘀咕,一边把腰略略直了直,缓解一下开车的疲劳。把驾校的老爱丽舍和考试用的长城皮卡都算上,这辆骐达是他开过的第五辆车,虽然他对于车的认识其实十分有限,基本上都来源于网络与杂志,也就是所谓的健盘车神,但不妨碍他认为这是一辆好车。灵活、方便、轻巧、省油,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可怜的奔驰CLS00,只因没上过高速,居然被他拿来与骐达之流相提并论。

    这辆车是丁诩小姨子的嫁妆,一年多才开了不到七千公里,保养得是相当地无微不至。虽说“车与老婆恕不外借”,但如果是和奔驰CLS00交换着开,相信十个骐达车主里面有九个会立刻同意,剩下的一个已经在回家取车的路上。

    昨晚,李铭山期期艾艾地向丁诩提出,奔驰是不是太装逼了,能不能另找一辆车,要不老起亚也行。话没说完,就被丁诩没好气地指着他的鼻子说,起亚被王志华开去海州了,那里有个推介会,别的车没有,就奔驰,爱要不要!

    丁诩觉得这个人简直已经别扭到了一定的境界,脑子里考虑的尽是一些别人根本都不会去想、更不会去担心的问题,真是无药可救。话说回来,他也确实没有第二辆车。

    原本他就没打算买车,反正一家三口过着自个的小日子,开着两轮小电动想去哪里去哪里,到老丈人家也不过十分钟,实在要出个远门、办个事啥的,还有公司那辆虽然旧得不行但依然可靠的老起亚。

    就算公司和学校里有人看不惯又如何?就算被说成没本事车都买不起又如何?就算教工区里的好车慢慢多起来又如何?就算老婆被前相亲对象打脸……喔勒个大去,这绝逼不能忍啊!

    前相亲对象姓符,也是教育系统的,在宁州某个国家海岸旁边的一个镇(现已改区)小学里当老师,家境不错,人又年轻,两家大人还曾经共过事,可谓青梅竹马;与当时全身上下只有一个背包的丁诩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最终的结果却是丁诩抱得美人归,其中的争风飞醋、各显神通略过不表,总之心结就此产生。

    机会很快就来了,国家海岸大开发,急需大量项目用地,当地人都抖了起来,除安置房和铺面之外,手里还捏着一大笔折迁补偿款,多的上千万,少的也有几十上百万。小符老师家里分到了几百万,于是辞职当起了老板,开着一辆别摸我叉腰四处乱跑,又喜欢停在宁州小学的教工区,放出风来,要找一个更年轻、更漂亮、更有眼光的美女老师当老婆。

    当时学校里议论纷纷,大多数人是惋惜,觉得丁太太错失了一个金龟婿;小部分人是怀疑,觉得无论年龄、样貌、家境都是小符占优,怎么就会被丁诩拔了头筹?还有一些更难听的话虽然只在私底下说说,但终究也慢慢地传了出去,丁太太为此闷闷不乐,除上班外就是猫在家里专心带孩子,连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也不敢出席,生怕在牌桌上又有人问东问西。

    丁诩的解决办法是立刻找一辆逼格更高的车回来,当时豪车行比较齐的是四圈别摸我,但在宁州太普遍了逼格不够,最具逼格的什么R字头、B字头、P字头、F字头又没有现货样车,就只有这辆奔驰还过得去,而且刚刚到埠,还没被试驾过。

    当天这辆奔驰就停在别摸我叉腰的旁边,而且只要叉腰一出现,CLS00就如影随形,四十岁的丁诩玩起这种幼稚的游戏一样乐此不疲,还特意雇了几个人,冒充快递公司的送货员,天天在校园里溜达。甭管大人小孩老人是男是女,只要有人提起这两辆车,就会在旁边安利:“那辆别摸我不行,才三十多万,还是奔驰牛逼,一百多万啊,全海宁就这一辆。”

    小符试图反抗,借了辆卡宴来打脸,马上就被查漏了底,然后一群临时送货员又在安利:“这不是阳光超市陈老板的车吗?我前几天还看见他儿子开着。借人家的车还好意思出来显摆,明显人品不行啊。”

    混熟之后,临时送货员们开始放出一些有关小符的,添油加醋、半真半假的料,与宁州小学的八婆们形成了良好的互动,经常会看见有人拍着大腿说:

    “哎呀,果然如此”

    “我就说嘛”

    “早知道”

    三人成虎、众口烁金,小符最终不得不饮恨离开宁州小学,再呆下去,说不定全宁州教育系统都没有女孩子敢嫁给他了,丁大总监拈须长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李铭山的想法很简单,一百万说多不多,哪怕在石城,有这份身家的人也是数不胜数,说白了,开奔驰回家,他还真没有这个底气。还是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否则妥妥地会被八百年没见过的蕃薯藤亲戚围上来借这借那,要东要西,那酸爽,也只有回家过年的时候被长辈盘问的滋味差可比拟了。

    丁诩的头也很大,实在是他真不知道上哪里给李铭山找车去,如果不是因为来不及,他都有心现在拖上某人到随便哪个四儿子店,搞他十辆八辆车回来了。正为难之际,丁太太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个电话,解决问题。

    看着一旅行箱的钱,丁诩也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倒不是因为钱的数额大小,而是意外于李铭山居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到这笔钱。不过李铭山并没机会把钱拿出来,因为丁诩说这钱就当是农家乐的股金吧,于是,这个旅行箱从CLS00的后厢拿出来,又原封不动地放入骐达的后厢。

    李铭山急着赶回去,是因为他想把这笔钱交给他哥哥李书海。自从即将大学毕业却被提前退学之后,李书海就一直意志消沉,这让从小把哥哥当成偶像的李铭山心里极其不是滋味,他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让哥哥重新振作起来。过去没有办法,现在有了,这一百万,就是哥哥东山再起的本钱。

    一百万,几乎是做什么生意都应该够了吧,他想。前面有辆黑色SUV打着双闪停在应急车道上,车尾一男一女好像在争辩着什么。他打着左转向,变到超车道去,红色骐达呼啸而过,视线的余光扫到那一男一女似乎谈崩了,女的转身往离开车子的方向跑开。有什么不对吗,他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

    马上就是清明节了,西线高速终于全线开通,所以李铭山只用了两个小时多点就回到了石城。阿姐找关系在学校里腾出了一间宿舍,接阿姆过去一起住了,嫂子吃过饭又继续去赌场里上班。石城的所谓赌场,其实就是一间大屋子,开了几铺牌九、三公、鱼虾蟹什么的,往年的场子最多两三个月就会完蛋,所以大家必须分秒必争地赚钱,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场子会不会被封。

    李书海已经被提为网吧的店长,不需要和普通员工一样排白班黑班,几乎和白领的作息时间差不多了,当然有事还是得赶去处理。家里剩下兄弟两人,一向是相对无语,但今天的李铭山有所不同,因为他拿回来一个旅行箱,里面装满了他的希望,他希望阿哥就此振作,希望这个家重新充满生气和欢笑。

    当装满钞票的旅行箱在李书海面前被打开的时候,他确实惊呆了,脸上重现了久违的笑容;然而当李铭山说出他的希望和要求之后,李书海却又再次沉默起来。

    他示意弟弟跟着他出来,天已经黑了,院子里的丝瓜棚上亮着一盏灯,兄弟俩坐在棚下的桌子旁,喝着十几块钱一斤的本地绿茶。弟弟每次的欲语又止都被哥哥看在眼里,他继续沉默着,终于下定了决心。

    “阿弟,你说的我都懂,我也想,但是,还是你自己去搞好过吧。”

    “为什么?”李铭山有些不解:“阿哥,都说你是最会读书的,懂的东西比我多得多了,就算我要做什么,有你帮忙会更好啊。”

    “还记得我考上海州中学的那一年吗?”

    “记得,全省最好的高中呢,大家都说你将来一定能上京大、水木!”

    “然后阿爸欠钱,不得不跑路,我只能留下来,因为家里没有男人了。”

    李铭山开始沉默,细想起来,阿哥的人生,确实是命途多舛。

    “到了高考,语文那科我突然拉肚子,卷子只做了一半,还好提前把作文写好了,还记得吗?”

    李铭山勉强一笑:“怎么会不记得,我也是啊,我比你惨,整科都没成绩。”

    “就是因为这个,我上不了梦寐以求的京城大学,虽然我的学校也算是一本。”

    “大学四年,我每年拿一等奖学金,同时是学生会干部,入党积极分子。大四的时候,我终于成为预备党员,导师推荐我留校工作,然后阿爸就出事了,我只能赶回来。”

    “那些人不知道是公安还是检察院的,很凶,把阿爸抓走了,说阿爸贪污。”李铭山低下头:“阿姆一直在哭,我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打电话叫你回来。”

    “我约了派出所的人到茶楼的包厢喝茶,准备谈阿爸的事情,后来请他们去喝酒、唱歌,再后来……”李书海痛苦地摇摇头,双手握拳,两眼通红:“我就因为/嫖/娼/,被关了十五天。阿爸正在拘留所受苦,我怎么可能去/嫖/娼/!”

    “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李书海认真地看着弟弟,说:“天上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只要我稍微做得出色一点,或者是过得好一点,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哥,你别这么想。”李铭山劝道:“你看现在,我们不是有钱了吗。一百万啊,我们可以做很多生意,赚更多的钱,过得很好。”

    “那是因为我忍了十年!”李书海语气沉重:“整整十年,我开始还试着做些事情,做一件亏一件,后来我不做了。当时我的想法是,老天爷,我认命了,你可不可以只衰我一个,放过我弟我妹?”

    李铭山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就是因为这个,阿哥才如此地意志消沉?

    “所以现在你看。”李书海忽然微笑起来:“阿妹虽然分配时有点波折,但终归也调回石城中学了,还嫁了个好老公。还有你,能够遇到诩哥这样的好人,现在又挣了一百万。”

    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李铭山在心里呐喊,想找些事例反驳,却发现找不出来,难道,他不敢相信,难道我其实已经接受了这种说法?

    “阿惠是个好女人,她和阿姆之间原本没有什么。”李书海接着又说:“最大的起因是当初没结婚的时候,我们不小心,而阿姆反对得太厉害,她一时赌气,把孩子拿掉了。”

    李铭山睁大了眼睛,今天还有多少事情是他过去所不知道的?

    “你知道我多想要这个孩子吗?”李书海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顺到嘴里,他嘶声地说:“但我能够怪谁?阿惠,还是阿姆?”

    “这件事情就成了阿惠心里的一根针,无法释怀,她年纪慢慢大了,始终无法再怀上,于是她对阿姆的态度就越来越差,而阿姆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她不会随便说人,只会把事情藏在心里,直到实在藏不住了就只有爆发。”李书海继续说着:“就是这样。”

    “但是你知道吗,实际上我可以解决掉这件事情,只要我积极一点,早一点,在中间说话,事情可能不会弄到这个地步,但是我不敢。”李书海有些无可奈何:“我怎么敢呢?老天爷是让我衰到底的,我怎么敢过得好一点?万一影响到你们该怎么办?”

    李铭山终于咆哮起来:“你说的是什么狗屁话!什么狗屁老天!什么狗屁怕影响到我们!这是咱妈,还有你老婆,不是谁个!你能过得好为什么要自己拿来衰?”

    “哥,你听我说,就算要衰也是大家一起衰,好端端一个家为什么要分你分我,你们搞成这样,你以为我和阿姐心里会安乐吗?”他呜咽着,委屈着:“你都不知道今年过年我有多凄凉,我觉得自己无家可归,我没有家了你知道吗?”

    月明如水,透过丝瓜棚洒在地上,晚风将李书海的长发吹得乱糟糟的,他用手心轻轻拍打着趴在桌子上哭泣的弟弟,一时无语。被吼声、哭声惊动的大黄摇着尾巴,努力靠鼻子辨别出主人的位置,缓缓靠近,迟疑地舔舔主人的裤脚,最后在脚下蜷成一团,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