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山要去相亲了。
“相什么亲,歪嘴还怕没老婆?”草包气势汹汹地叫嚣着。他和卷毛、傻三等人一大早就请了假,准备先去网吧拆几局塔,顺便再制定一个刺激而又充实的一日游行程,懵武虽然最近被老婆孩子绑住了,但也拍着胸脯说晚上就算上刀山下火山都有时间,所以一听这个消息,简直是忍无可忍,直接就无需再忍了。
当学生的时候,大家都有外号,无非把身上的特征放大就行,李铭山成绩好,大家一般都叫他“学习仔”。这个外号一度让李铭山十分郁闷,觉得简直不能和小伙伴们一起愉快地玩耍了。还好卷毛醒目,当时李铭山右边有颗大牙蛀得很厉害,笑起来嘴巴会稍稍往右边歪,卷毛灵机一动就有了这个外号,随后兄弟之间也纷纷叫了起来,当然,如果是别人敢叫,肯定就是一顿胖揍。
“阿姐安排的。”李铭山垂头丧气地说:“她等下就过来,说怕我找不到地方,那边鸡杂婆也已经去接人了。”
其实是怕你不去吧。小伙伴们纷纷在心里暗暗吐糟,选择性地忘了如果不去,最大的肇因就是哥几个。既然是大姐大御驾亲征,就算李铭山混身上下脑袋疼都无法幸免了,小伙伴们相互使个眼色,连借口都懒得找,便毫无义气地一走了之,远处依稀传来一句话:“精灵网吧,等你哈。”
细究起来,李铭山的这次相亲,包含了一个主因和两个诱因。
第一个诱因是李家阿姆实在是太执着了,天天在二姐李诗岚面前唠叨来唠叨去,无非是说你这么多同学,肯定有未嫁的,就算嫁了的总该也有些亲妹堂妹表妹的,就不懂给阿山找一个;好大一间学校,未嫁的老师也好多,就不懂给阿山牵根线?只要有年轻的女老师上门,李家阿姆就热情得不得了,嘘寒问暖的,最后总会来一句“吃过别家槟榔没啊?”弄得李二姐既狼狈又心烦。
第二个诱因是李二姐手里恰好还真有人选,否则以她这样的新时代女性,一向自诩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杀得死木马翻得过围墙,斗得倒小三打得跑流氓,哄得住家婆管得起老娘,虽然开不起好车但好歹买得起新房,绝不可能像闲鸟无事的八公八婆一样去牵线做媒安排相亲。
但最大的原因还是高锦春的二堂姑就在石城中学上班,自从高岑婚礼之后对着李二姐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天天说世道变了,以前女小三叫/二/奶/,现在男小三叫什么呢,难道叫二爹?长得也算有点模样,怎么就不好好找个妹仔,要去纠缠人家有夫之妇,折腾得人家新婚夫妻不和,真是现世折堕难宜啊。
李二姐心里这个火啊,简直是倾三江之水都不能浇灭,又不能当面硬顶,话说高二堂姑也是厉害角色,和人争吵拗不过,分分钟就会口吐白沫抽羊角疯,她能将竞争对手一一扫平,从一个打杂的三步两步跳到了校办总务的位置,这手绝活功不可没。
这些复杂的因素混合在一起,注定李铭山此次在劫难逃。何况李铭山从小就知道,阿哥阿姐要自己做的事情,最好不要试图反抗。阿哥貌似很民主,会一边点头一边听着你把理由、借口全部说完,然后运用他那缜密的逻辑能力将你驳得无地自容,最后只能投降;而阿姐则不管你说得如何慷慨激昂,如何面带难色、苦色、土色,就是那句话:“晚饭想吃什么?要不就有菜有饭,要不就咸鱼蕃薯粥,自己选。”
虽然觉得很没必要,又带着一点抵触,但李铭山见到对方后,还是忍不住感叹果然是亲生姐姐,办事就是靠谱。女孩姓黄,刚分配来石中不久,教初中英语。一米六左右的个子,长得清清秀秀的,脸上很干净,没有汪着一层油,也不像一般女人一样把自己的脸面当成新房的墙壁,恨不得打完底漆打面漆,打完面漆刷墙纸,更难得的是不会故作娇羞地说话像蚊子嘤嘤,听个笑话还要捂嘴转身,给大家演示一下什么叫香肩耸动,该说该笑,落落大方。
一开始照例是双方介绍人的表演时间,鸡杂婆夸完李二姐夸,李二姐夸完鸡杂婆夸,小李和小黄两个人就当是听相声,一个点头不说话,一个笑笑喝着茶,在两个电灯泡口渴喝茶的休息时间里来点互动,无非是这茶不错,海宁也有好茶;英语好难学的,读书时最怕它了云云,倒也不虞冷场。
李二姐见两人谈得似乎有些入港,芳心大慰,忙给鸡杂婆使了个眼色,两个电灯泡忽然发现作业没改,课案要备,便相伴而出,把一对男女丢在了茶坊的卡座里。
“其实我听过你的名字,你可是我们二中的大名人。”没有电灯泡在旁边,小黄整个人似乎都松快了不少:“当年我们陈校长和石中的王校长为了争你上高中,差点都打了起来。”
“没那么夸张。”李铭山也笑,随口问道:“你也是二中的?”
“我低你两届,陈云倩是我表姐,和你一个班的,天天在我耳边说你们的事情。”
“哦,你是汕头妹的亲戚啊,早不说……”李铭山又笑,完全轻松下来,这就是小地方的好处,年纪相仿的男女聊着聊着,就可以扯上七拐八弯的关系,搞不好是失散多年的亲戚。
“你也没问啊。”小黄显得很得意:“陈校长老是在大会上拿你们班当典型教育我们,说你们是二中有史以来最好的班级,每个人都很出色,可惜高中的时候全班都被石中一锅端了。”
“瞎说,有两个没去!”他忍着笑,揭晓答案:“是邓夏和卢新丽,不过他们也没有上高中,结婚去了。”
“哗,还有这种事……”小黄很意外,居然还有这种天大的八卦,而且表姐从来没说过,她眼里闪动着八卦的光芒,意思是快说来听听。
“他们两个上学晚,好像又都各自留过级,跟我们这些小屁孩玩不到一块。”李铭山慢慢地回忆:“不知道过程如何,反正会考的时候,他们两个就不来上学了,当时大家还都奇怪了一阵子,但没有把两个人联系起来。”
小黄有点失望,这算什么八卦,一点也不劲爆。
“去年我在宁州遇到他们两公婆带着孩子逛街,你猜他儿子多大”李铭山卖了个关子:“九岁多了!”
“哦。”小黄敷衍地应了一声,九岁的孩子有什么出奇的,但是,慢着!她看着得意的李铭山,想起了一个可能:“去年九岁多,今年岂不是快十一岁了,哦……原来他们在初中的时候……”
“然也!”李铭山肯定了她的猜测。
“哗,初中就成了。”小黄有些感慨:“那时候倩姐还老是说,中学生谈恋爱其实就是玩玩,没有人当真的,除了……”
听到小黄的声音慢慢低下来,李铭山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苦笑了一下,接过话头:“除了班长和学习委员那一对是吧,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小黄有些尴尬,她掩饰性地喝了口茶,李铭山顺手又给她续上。
“那个,嗯,我听说,你在宁州的一家地产公司上班,刚升了主管,月薪还挺高的。”小黄的话题转换得不是很自然。
李铭山很配合地改变了话题:“算是吧,不过现在我已经出来了。”
“怎么了?是不是做得不开心?”小黄没往被老板炒鱿鱼的方向去想,证明她对李铭山还是有些信心的,估计是以前陈云倩经常安利的结果。
“不是,就想换个环境,看能不能自己做点事情。”李铭山笑了笑,说:“要不然,宁州的房价你也知道,我一个月的工资都买不到一个平方,老婆都不敢娶啊。”
“不一定要在宁州买房啊,其实石城的房价也不贵,三四十万就可以买一套大房子了,有地的话,自己盖房更好。”她瞟了李铭山一眼,又飞快地把视线移开,说:“我家在十字路那里有个芒果园……”
李铭山觉得这个话题有点难接,是该说不错不错,这两年芒果卖的价格都很好,还是说十字路那里位置好啊,国道、高速都从那里过,离城区又近他忽然觉得后脑勺有些发痒,忍不住抓了起来。
他的这个样子有些鬼马,让小黄忍不住要笑,原来若有若无的尴尬变淡了不少。
“我看见你开车过来的,有了车,想去哪里都很方便的哦。”
“车子是借人家的,我现在这个样子,买车要到后面才考虑。”李铭山老老实实地回答:“有钱的话,可能先考虑房子,或者安顿好阿姆,或者两样一起办了,谁知道呢。”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确定自己没办法像傻三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搞到手再说,也做不到像卷毛那种只靠刷脸就能让女孩子七颠八倒。这是个好女孩,他在心里强调了一下,即使是坏女孩又怎么样呢?我的情况就是这样,一切都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由你来做决定吧,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也许会发财,也许不能,但养个家估计不会太困难。”李铭山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应该说,我现在正面临着一个很好的机会。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由于小时候的事情,我对家和家人比较看重,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们都能开开心心。所以,你懂的……”
小黄果然有些沉吟,李铭山也放宽了心态,闲闲地喝着茶。
“你这样是不是有些自私。”小黄终于还是开口了,听不出是认真还是开玩笑:“你把决定权都推给我,无论我做出任何选择你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到底这算自信呢还是自卑?”
李铭山心下暗赞,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不过也太聪明了一点。带着被人一眼看穿的尴尬,他一时无言以对,只好把心一横,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不过”小黄话风一转,笑着说:“你不觉得说这些还太早了吗?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耶,真不敢相信你曾经谈过恋爱。我越来越佩服顾频姐了,真的!你这样子直来直去的,动不动摆出一副一拍两瞪眼的架势,一般的女孩子还真的受不了你。”
是谁先提盖房子的事情?又是谁说家里有块地在哪哪哪?李铭山心里暗暗吐槽,不过这样也好,他正想顺坡下驴找些轻松的话题,却发现小黄的神色有些异样,她正斜对着入口的方向,似乎是看见熟人了。
“倩姐,你也来这里喝茶?”小黄站起身来打招呼。
倩姐,难道是陈云倩?李铭山憋足了台词,设计了好几个经典动作,正想起身上演一段久别重逢的戏码,但接下来响起的两个声音中的一个让他忽然觉膝盖有些硬。
“呀,是丽丽,真巧!”
“丽丽,好久不见。”
仿佛是过了千年万年,但其实只是短短的一瞬,李铭山最终还是站了起来,他竭力地控制自己,以便显得自然一点,转身之后该说些什么呢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