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五日,便是剑痴与剑皇的十年一战。
江湖儿郎来来去去,泰安镇还是热闹非凡。
剑皇自点将之后,就安排了两千铁甲守卫泰山,自己负剑隐匿,潜心准备五日后那一战。
黄泉呢?
黄泉依旧在自己居住的小竹林里,听风雪之音,观林涛松浪,悟自己那一剑。
十年一剑。剑痴败剑十年,带着黄泉九剑最后两剑归来,这即将来的泰山之巅一战,又会在江湖上引起怎样的浪潮啊。
泰安镇城门
老迈的城门官扫出一片干净土地来,铺上几扎干草,自己就舒舒服服躺在上面,抽着旱烟,看守着城门。
酒肆贾老板跛着脚,一脚深一脚浅走在积雪不深的大道上,看到城门在望,赶忙吼了一嗓子,让老城官自己来提烧酒。
“哎呀,他娘的,你小子太难伺候了,知道老贾我腿脚不好,每次买了酒,都还让我送到城门口来。”老贾一屁股坐在老城官铺好的干草上,将自己衣领里的积雪掏出来。
老城官怕也是冻坏了,接过贾老板烫好的烧酒,滴溜溜灌了一大口,长长舒一口气,对着贾老板竖起了大拇指,赞道:“老贾,还是你家的烧酒最地道!”
贾老板摆了摆手,说道:“少磨叽。我带了两壶烧酒过来,快把你珍藏的野牛肉拿出来,上次吃了之后,我回去馋了好久。”
“那这次酒钱就算了哦?”
“你哪次给过我酒钱!”
老城官哈哈一笑,干瘦的身子一溜烟跑到城楼偏房内,不一会儿就摸索出一包风干的野牛肉。
贾老板撕下一片牛肉丢进嘴里,嚼劲十足,抿着一口烧酒,那滋味......“听说你孙子这次也准备去西北战场啊?”
“是啊。孩子长大了,该出去闯一闯,也是应该的。”老城官喝了一口烧酒,有些气郁,自己儿子儿媳去得早,白发人送黑发人,只留下涂洪涂刚两兄弟。几年前,涂洪战死西北葫芦谷,老人一头霜发又白了不少,奈何,涂刚这小子居然这次在剑皇点兵上,又报名要去西北战场,老人死活都劝不住。
“也是啊。”贾老板年轻游侠江湖,也曾意气风发过,多多少少理解这些热血儿郎。
涂老头闷闷抽了一口旱烟,烟气升腾,罩住了双眸,淡淡道:“只希望,老子死之前,能有个送终的呀。”
“说什么不吉利话!”贾老板拍了一下涂老头瘦削的肩膀,有些硌手,“涂刚那小子武艺不错,说不定能在边关熬出头来,以后你风风光光住进大宅院,可不能忘了我呀。”
涂老头苦笑摇头,和贾老板酒壶对碰一下,闷声饮酒。
贾老板望着城内城外茫茫大雪,说道:“涂老头,你知不知道剑皇和剑痴五日后的决战?”
“知道啊。”涂老头咬着野牛肉,含糊不清回答。
“十年前剑痴和剑皇一战,传了这么久,不知道这一战,又有传颂多久呀。”贾老板感叹,“话说回来,好像最近有不少当年败给剑痴的老剑客来泰安镇,再战剑痴。”
“呸!”涂老头往雪地里吐了一口浓痰,骂娘道:“你还别说,这些一个个本事没多少,脾气大得很的剑客,他娘的,一个个都不喜欢正经过城门,不是御剑飞过城门,就是硬把城门打开,害得老子最近守城门都不轻松了。”
“哈哈,你小子上次不是逼着一个群英会的小和尚修过城门吗?那么英勇豪迈,这么现在不行了?”
涂老头白了一眼贾老板,“也是那小和尚人好,肯为老头儿修一修城门,这些剑客,啧啧,不说了,一副神鬼莫近的样子,看着就讨人厌。”
“哈哈。不提他们,我俩喝!”贾老板与涂老头对饮。
喝到酒酣,贾老板忍不住话就多了起来,“听说那些来报仇的剑客,纷纷去了城外竹林,想和剑痴一战。结果呢,剑痴此次居然有人帮他拦路,硬是挡下了十几波老剑客的复仇邀战。”
“昨日京城剑豪秦逸傅也出现了,遇上那拦路的白衣剑客,还不是给败剑退场,夹着尾巴回京城去了。”
“还有,前日,东海三剑一起找上门来,与白衣剑客大战连连,城外的积雪都被剑气冲干净了,依旧是输了。”
贾老板喝得双颊通红,打着酒嗝,叹道:“剑痴黄泉一人一剑江湖行,怎么就交上了一个愿意为他拦剑江湖的好人呢?”
“谁知道呢。”涂老头一边喝酒,一边回答道。
大雪飞扬,两个老头坐在干草上,喝酒吃肉,絮絮叨叨聊着。
城外,在漫天大雪中,一个背着长琴的老人缓步走进了城中,微微抬首,昏沉眸子中闪过一丝精光,继而又湮灭下去。
“请问,剑痴在哪儿?”那老儿低声向贾老板喝涂老头问道。
涂老头朝贾老板翻了翻白眼,“你看,又来一个!”
贾老板笑笑。
“径直穿过城,西行十里,看到一个竹林,就是剑痴所在了。”涂老头挥了挥手说着。
“多谢二位。”负琴老人低声称谢,看着大雪天穹,缓步而去。
涂老头仔细瞅着那负琴老人走远,低声说道:“这老头态度不错。”之前那些找剑痴的剑客,一个个狂傲上了天,压根不将普通人放在眼里。
“是不错呀。”贾老板叹道。
风雪漫漫,贾老板和涂老头喝完了酒,暮色已深,摇摇晃晃离去。涂老头恪尽职守,关上城门,慢步回到家中。
一年之后某日,在老人关城门之际,涂刚战死的消息传了回来,老人只是摇头叹气,将这一方城门稳稳关上。
回到破家,涂老头取出给涂刚娶媳妇的钱,买了钢刀,远赴西北边关。
自那之后,泰安镇再无人在开关城门。
不为泰安守城门,愿为中原守国门!
城外竹林,有白衣拦剑。
曾,一剑败退七名联袂而来的剑客,护得背后一方竹林安稳。
曾,剑问京城剑豪秦逸傅,出剑十二,慷慨长啸,击退来人。
曾,大雪茫茫,不眠不休,已在此拦剑三日。
第四日了......
一袭白衣的陈乾元回首望了望安静的竹林,白雪染满了青苍枝头,那一心悟剑待战的剑痴黄泉,已经安然度过了三日。
你对我有恩,我就要为你拦剑五日!
当日,陈乾元来到此处,便向这一方竹林许下这般誓言。天南剑庄时,黄泉曾在千秋阁董阁老手下救过众人,哪怕是初来泰安镇,他也一剑压群敌,阻止阿史那布赫,帮助自己。
江湖,我不管你曾对江湖做过什么,我只知道,我欠你的恩,就一定要报。
拦剑江湖,哪怕是整座江湖剑客尽出,我也要为你拦下!
泰山一战,你且安心!
雪花纷纷扬扬,陈乾元杵剑立在竹林外雪地之中,面色有些疲惫,但是精气神却是饱满无比。
自己拦剑三日,十几波剑客来袭,虽然痛战一场场,可自己也算是以战养战,在剑道上的感悟愈加深刻了。
白雪之中,有一点灰色慢步而来。
陈乾元长长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秋水剑,“累不累?”
“又有人来了呀......”
风雪越来越大,那灰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是负琴的老人,花发苍颜,身着一袭灰色长袍,在银白大雪中,格外显眼。那人在百丈外立定,静静看着竹林前的陈乾元。
“你是谁?”
“为黄泉拦剑的人。”
“为何?”
“报恩。”
“报恩?”负琴老人忽而一笑,摇首叹道:“黄泉居然会给人恩惠。”
“你是谁?”陈乾元问道。负琴老人沐大雪而来,气机滚滚,连绵无穷,决计不是江湖上的普通高手,不得不让他严阵以待。
“报仇的人。”
“为何报仇?”
负琴老手扬了扬自己的左手,手掌衰枯,完全不像弹琴之人手掌那般嫩滑饱满,更奇异的是,那人左手大拇指竟没有!“当年黄泉断了我一指,十年了,我来找他还这一指。”
陈乾元手掌拄着秋水剑剑柄,禁不住紧了两分。江湖,江湖就是这般,很少会有人记得你的恩情,但是,每个人都会记得你给过他的仇恨。
江湖之中,复仇而死,是为江湖客。
江湖之中,报恩而死,是为士!
士之上,是为侠!
“我想要的,是江湖大同,天下大同。”陈乾元莫然响起了那日中年汉子对自己说的话,江湖仇杀往来,死了一代又一代,纠缠不断,如果,真有一个大同的江湖,江湖上,还有死人,还会仇恨吗?
“江湖大同啊......”陈乾元仰首问飞雪,寂寥无回音。
天地亦无回声。
“出招吧。你有你要报的仇,我有我要报的恩。”陈乾元提起秋水剑,抖落剑身上染上的白雪,一袭惊虹闪亮天地。
人在江湖,终是身不由己!
负琴老人在百丈外坐下,悠悠接下背后的长琴,横放膝上,右手大拇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扣,响声清澈,铮然犹如剑鸣,“此琴名曰剑胆,小心了。”
“还请前辈赐教!”手腕抖动,剑花翩飞,陈乾元气势沛然,等待着负琴老人第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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