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拐狐 > 第2章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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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庆非空那时候叫庆占邦。庆占邦这个名字是他爹给起的,不过,他爹也不叫他“占邦”,而是叫他“邦子”。村里人从小到大,没人知道他叫“占邦”的,直到现在,他回到村里,人们还是喊他“邦子”。不过,在人们的意识里,那两个字是“梆子”,他爹喊他时,也分不清是“梆子”还是“邦子”,河北梆子、河南梆子、山西梆子、陕西梆子、卖豆腐梆子……可能“梆子”的成分居多。他人事档案上的名字是“庆占邦”,户口簿、身份证上的名字也是“庆占邦”,“占邦”这个名字只在上学的时候用,在机关用。为了避免称呼上的混乱,笔者把未来时空中的名字借用到现在,但时空并没有因此而发生逆转,这是笔者站在未来时空中做的一点儿操作,“未来”是对“当时”而言的,我的时空的“未来”就是“现在”。

    庆非空大学一毕业就被分配天庄一个机关工作。这是个很多人羡慕的地方,不过,干长了就会知道,这种机关除了有点儿好处之外,平时的工作是很枯燥的。好处不是每天都有的,但枯燥的工作是每天都要做的。省里的对口部门转达了中央对口部门的什么文件,主管领导签了字,他再起草一个文件,由领导审核后发下去。那种文件是一种格式,多少年沿用下来的,规范到不能多一字、也不能少一字,多写了一个字,主管领导审核时要给你圈掉,少了一个字,主管部长审核时还要补上。文件的一般格式是:《天庄××转发××省×转发的关于落实中央〈关于当前×××问题的文件〉的文件的文件》,也有《天庄××转发××省×转发的中央关于××问题的通知的通知的通知》的。上面转来的是“文件”,他就起草文件,上面转来的是“通知”,他就按照固定的格式起草通知。庆非空在机关几年,文件里的潜台词没有读懂几句,倒是把文件上的官话、套话、废话学会了不少,而且还学会了把官话、套话用在生活里。尽管没有多少事干,但他能事先接触一些内部文件,也足够让一些同事羡慕的。很多文件的传达都是有级别的,就是在党的机关里工作的人,很多文件也不是都能看到的,他的同事不知道的是,他们看不到的文件,庆非空照样看不到。

    工作时间是不允许说闲话的,这条没有写在条例中的纪律大家都知道,但也没人强调过不许说这或不许说那。起草“通知”的事一年也干不了几次,多数的时间他就和同事们一起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聊天。自然,聊天不叫聊天,叫“讨论”当前的宣传动态、讨论当前的社会思潮,偶尔也谈论“腐败”。腐败是中央关心的问题,但到了他们这个部门,就成了一个忌讳的话题。

    那天,跟他对面办公的虞芳瑛走到办公室里的时候,手里拿着三本书,那三本书是一套,开本比小32K还小、却比64K大,在宣传部门多年,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开本的书。不过,大家关心的不是那几本书的开本,而是虞芳瑛的表情。他们的办公室是个大办公室,挤了四五个人,除了庆非空,所有的人都是女的,不是某书记的夫人、就是某部长的小姨子,再不然就是哪个市长的相好的,只是还没听说过虞芳瑛跟什么人有关系,或许是保密工作做得好,人们不知道而已,反正除了庆非空是毕业后分配来的,别的人都是调进来的。虞芳瑛是年龄最小的,还没有结婚,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把书往桌上一放,哭丧着脸,说:“恐怖大王就要来了,我们大家都快要死了。”大家一脸的疑惑,说:“你小小年岁,死啊死的,你这是在发什么疯呢?”虞芳瑛说:“不是我骗你们,你们看,这是我在街里的书摊上买的。这本书卖得最火了,世界大预言家的预言,1999年恐怖大王从天而降,要来毁灭人类了。”

    要是真有一个“恐怖大王”来毁灭人类,那就不是一个科室、一个党、一种意识形态、一个民族的事了,从这一天起,在办公室的所有闲话都消失了,大家三两个人聚集在一起轮着看起那几本书来了。这是一本日本人介绍的一个叫什么“斯”的书。西方人的名字带“斯”字的多,查尔斯、哈马斯、马尔济斯……很难分清谁是谁,只记住了1999年7月地球人类要毁灭了。“恐怖大王”还没有来,所有的人都一脸的惊慌。那个叫什么“斯”的人,几年前就有刊物介绍过,大家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在几百年前就预言这个世纪有个叫希特勒的人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另一件事就是在马车还是最先进的交通工具的年代,曾预言到了这个世纪青年男女们开着不吃草、不喝水、甚至一连跑多少天不休息都不知道累的四轮车去约会。大家不知道的是,人类即将要毁灭的事也是那个叫什么“斯”的人给预测出来的。看了那本书,什么机关纪律不纪律的,人们就顾不了许多了,在办公室公开议论起“恐怖大王”来了。人们不仅在办公室聊,走在路上见了熟人、回到家里也议论关于“恐怖大王”和人类毁灭的恐怖大预言,琢磨着自己和家里的人怎样才能躲过那场灾难。

    不过,大家都不说别人都死了的时候自己怎样才能活下来,而是都给别人出主意怎样活命。主意出得最多的就是到山里凿个山洞,在洞里储备一些吃的、喝的、用的,到临近发生灾难的日子到山洞里躲起来,平时还可以当别墅用,准比窑洞要清凉、也比窑洞安全。

    这种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全科室的人,除了庆非空的老家是个半山区之外,其他人的老家都在平原,有的几代人都生活在城市里。城市里除了那年“深挖洞”挖的防空洞之外,想再挖个洞可能就不让挖了,而当年的“防空洞”这时候估计都成老鼠洞了。城市的建筑有的有地下室,地下室也可以当地洞用,但有的建筑还没有。大家都知道恐龙灭绝的事,到时候“恐怖大王”把地球碰一下,整个地球都着起火来,恐怕在洞里也就不管用了。

    庆非空跟大家的担心正相反,别人都怕火,他却怕水,要是“恐怖大王”把地球一碰,南北极的冰雪融化了,在什么洞里也得像灌老鼠一样把人灌出来。他大白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洪水滔天,他站在离他家不远的“七狐岛”上,四周的水在不断地往上涨,西边的山在一点点地往下缩,而他站着的岛似乎像船一样,随着水向上漂浮着。

    西边的山被水淹没了,小岛的四周都是水,夕阳就挂在西半天,颜色红红的,把空气都映成红的了,水被夕阳一照,和天的颜色成为了一体。他曾做过很多梦,梦境大都是朦朦胧胧的,人还没醒,梦早忘了,即使记住的梦,记不了几天,也就在脑海里淡漠了,但那一次的梦境很清晰,记忆很深刻,更让他奇怪的是,一连三天,他做了同一个梦。

    他突然开了“悟”。“悟”本来就不是他这种人所能“开”的,但他感到那就是开悟。开悟明白的事不是想出来的,而是突然明白的:那个连做了三天的梦,是“未来世界”对他的一种暗示:他感到地球毁灭的时候,不是从天上来个什么恐怖大王把人类都消灭了,而是像《圣经》里说的那样洪水滔天。他老家的那个“七狐岛”就是一个未来世界的“诺亚方舟”。那时候,地球上的人都死光了,只有他们一家人躲在岛上逃过一劫,从而重开人类新纪元,他就是人类的始祖,地球上建的都是他的庙、供的都是他的像、讲的都是他的故事、学的都是他的文章。自然,那时候不能他一个人到岛上去,他一个人是不能“创世纪”的,他还要把自己的妻子带上、把他的小姨子也带上,还要带上虞芳瑛。虞芳瑛太漂亮了,比他的妻子和他的小姨子都漂亮,他要让她们给他生下一群儿子来。

    他没有把他的计划仅停留在幻想上,而是落实到行动上去了。那几年,村里人都在盖新房,发了疯似地盖,好像是地球在发生灾难之前给动物造成影响一样也影响了人类,人们都在筑造巢穴等待着躲避灾难。

    庆非空不在老家住,但他是从村里出来的,乡亲们依然把他认作村里人,起码,他爹娘还在村里住着。人们盖房都争好地,他却向村干部要“七狐岛”上的一块宅基地。“七狐岛”比村子高出很多,远远看去像座山,冬天岛上风大,刮起来带着响声。村干部笑了,说:“你看上那地方了?七狐岛都给你了。”

    那一次,盖房的材料备好之后,他在家里张罗盖了几天没到单位上班。当他重新回到办公室里的时候,人们还在讨论恐怖大王来了之后到哪儿躲避的问题,这个问题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人们看见庆非空的时候,都一脸的迷茫,好像不认识他似的,过了好长时间问他:“好几天没见你了,你到哪里去了?”庆非空想说想不说的话又不得不说的时候,说话有点儿含糊,他唵唵地说:“我到家里给你们准备避难所去了。”别的办公室里的男人到他们的办公室里来串门,他们心里害怕,但嘴上还是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口气,说:“你就闭着眼混吧,有谁没谁呢?当官的有钱的都不怕,你说你一个老百姓怕什么呢?到时候地球一爆炸,炸成核桃那么点儿的碎块,大家都平等了,躲到哪儿都没用。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公道的事了。”虞芳瑛说:“我还没有结婚、还没有享受过生活,我还不想死。”庆非空说:“避难所是给大家准备的,绝对安全。到时候不想死的就到我的避难所里去,提前一分钟到达也不会死。”

    大家一个个莫名其妙,不知道地球都炸成核桃大的碎块时,还有什么地方能避难。

    但庆非空对他的避难所是充满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