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拐狐 > 第13章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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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康蓉珍那年六十岁出头了,她在本书描写的人物里是年岁最大的,但看上去却不是最老的。别小看了这个年岁,解放战争虽然没有扛过枪、却是过过江的,从华北跟着解放军打到了苏州,几经辗转,最后在成都落了脚。“不断革命”革到了“解放战争过过江”的那一批人的头上时,但也不是所有人的命都要“革”的,康蓉珍就不在被“革命”的行列。那时候她才四十多岁,在厂里的宣传队当报幕员,别说革她的命,她还一腔热血没处发泄,想“革”别人的命呢。“报幕员”就是现在的“节目主持人”,论风光,那时候的“报幕员”比现在的“节目主持人”差远了,只站在舞台的一角报个节目了事。尽管这样,她还是干得很敬业的,在舞台上出尽了风头,从舞台上下来,走路的姿态跟别人都不一样,她昂头挺胸、一副英气勃勃的神态。

    这样的风光没过多久她就改行了。改行不是因为它的年岁大了不适合做那项工作,而是宣传队解散了,每个人都回到了车间。她的日子也变得暗淡起来了,最大的失落,是她到这时候还是单身一人。

    她真正感受到了夜的漫长和辗转反侧的孤凄,见了人都感到矮了许多。但她不服这个矮,出门穿牛仔裤,穿大红大紫大绿的上衣。牛仔裤特别瘦,大腿和臀部像要撑破牛仔裤,而上衣特别肥大,质地特别轻柔,从外面能看见上身的轮廓。不论在工作区还是在生活区,她走路迈着正步,把人吓了一跳,以为她的脑袋出了问题,都远远地躲着她。关系好的人有意识接触她,发现除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无所指、无所不指的牢骚话之外,没发现他有什么别的不正常。大家猜测,她的这种反常的衣着和举止,可能是在向异性展示自己。动物园里的孔雀在求偶的时候,都是把尾巴张开,那是公孔雀在向母孔雀展示自己,而康蓉珍迈着正步走路,是女人在向男人展示自己。有了这种议论的时候,所有的人才意识到康蓉珍到现在还是个单身,对她的过去人们不知道,不仅不知道她是否结过婚,还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但都知道她现在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当她听到人们的一些风言风语的时候,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些年来她所有的表演似乎都是在向人们展示自己。展示自己是女人的一种本性,到现在她所奇怪的是,这些年来没有记起哪个男人向她表示过什么,或许当她在潜意识里感觉到有人向她传递心灵信息时,她将对方的信息拒之于自己的潜意识之外了。

    过去,她一直把“信息”当“消息”或“信号”讲,自接触了“气功”之后,她才将“信息”赋予了更广泛、更深奥的内涵,“信息”才给她的思维充实了更新颖、更广阔的意蕴。当时,人们向她传递的“信息”是后来她在“气功”术语里感悟到的,或许当初是因为“信息”过于隐秘、过于含蓄而没有被她感应到才被她拒之于潜意识之外的。

    其实,几十年来,她隐秘的内心世界并不是空白的,在近六十岁的时候,她的心依然停留在十几岁的那个花季里。不过,那时候她还不懂得花啊草啊什么的,花草就在她的身边,那仅仅是喂猪喂牲口的饲料,还不是现在说的花草,但她的心始终停留在一个花季里的影子里。她总感到他出门去了,她每天在等他回来,从今天等到明天,从今年等到明年,一直等到六十岁了,她心里总有一种他刚出了门的那种感觉。六十岁的人了,看上去还是四十岁的年龄,不过,那是涂了粉、抹了红、画了眉的。即使不化妆,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六十多岁的人。这些年,人的外部形象越来越年轻了,从形体上怎么也看不出一个人的实际年龄。

    在失去显示自己的公众场合的情况下,除了穿衣打扮和做出一些不同于常人的举止来显示自己之外,她着着实实地沉闷了几年、生活暗淡了几年。使她重新振作起来的是那股“气功”热。练功的人都讲功德,只要你不在他们的组织里,就有人来“渡”你。本地人没能渡得了她,却被武汉人渡走了。当地人“渡”她都用治病来渡,她不需要治病,武汉人“渡”她另有一个角度:“天密功”还没有发展到成都,要是她把“天密功”引进的成都,她就是成都“辅导站”的站长,将来队伍发展起来了,成立了“委员会”,她就是四川省的委员会“主任”。没练过功也不要紧,只要老师任命了哪个人什么职务,哪个人就具有了相对应的“功能”。

    她去了一趟武汉,把“天密功”给成都人请“来”了。这天,她扛个提包从武汉回来了,进了大院就碰上了卜老头。卜老头是他们厂里原来的老领导,叫什么忘了。做领导的人是有姓没名的,在职的时候叫官衔,不当官了叫“老”什么,这个姓卜的领导离职后得了一个怪名:“卜老头”。卜老头患心脏病多年,跟年轻时的秉性一个样,年轻的时候见了新的就忘了旧的,上了年岁练功,只要有新功传来就不练旧的,气功练了很多种。康蓉珍说话大嗓门,像支使大兵一样对卜老头说:“今天晚上到我家里去,我有重要事情要宣布。”

    卜老头受了康蓉珍支使,顿时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态,身上轻飘飘的,心脏病顿时轻了很多,他说:“几点去?”她说:“吃过饭就去。”他说:“我现在就可以去。”她说:“让你晚上去,你现在去干什么?”卜老头忙不迭地说:“好,好,我晚上去。”康蓉珍说:“不是让你一个人去的,去的时候叫上几个人。”卜老头说:“都叫谁?”康蓉珍说:“把跟着你练功的都叫上。”卜老头说声:“好来。”乐颠颠地转过身要通知人去了。

    卜老头在练功的队伍里还是有几个合得来的,晚上,陆陆续续地来到康蓉珍家里。来的最早的是卜老头,他进屋后见中厅入门的那面墙上悬挂着一面旗,那面旗是蓝色的,大约有三尺见方,旗上有一个参差不齐的大白圈。他懵懵懂懂的闯进来,还以为挂了一面青天白日旗呢,心里一激灵,心跳突然加快了,手捂着胸口直喘气。喘了好长时间,走到旗子前仔细看看,旗子虽说是“青天”,但中间那一部分却不是“白日”。“白日”是白的,发光的锯齿也是白的,而这个圈儿虽说是白的,却不是锯齿,而是一个八卦图,倒有点儿像韩国的国旗。八卦图占满了整个旗子,中间部分还是蓝底,别了七个徽章,七个徽章呈“5”字形别在圆心部位。徽章跟旗子的图案基本是一致的,只是颜色不同,徽章的外围多了一圈红,乍看有点儿像青天白日满地红。

    康蓉珍的家里就她一个人,没多少可坐的地方,人来了自己找地方坐,沙发上、床上、小凳上、吃饭用的椅子上,只要能坐的地方坐哪儿都行,没处坐就站着。康蓉珍说话本来嗓门就大,这一次故意把嗓门拉得格外大,她说:“大家进门都看到中厅的那面旗子了。知道这是什么旗吗?我告诉大家,我专门跑了一趟武汉,从武汉为大家请来的,能见到这面旗就是缘分。大家体会一下有什么感应。”进门时大家都看到了,这时候忍不住想再跟刚才比较一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人们都挤到中厅里来,怔怔地望着那面旗子。在房间里挤不出来、探着脖子又看不见的人,就闭着眼用第三只眼看那面旗子。第三只眼是“慧眼”,“慧眼”看事是练功人的一大“功能”,看到的是事物的的实质,是支配物质世界的信息,这种信息有过去的、也有未来的,甚至能看见宇宙里多少万年之后才发生的事。在中厅里的人用肉眼一眨不眨地瞅着旗子,瞅得时间长了,只感觉到脖子发硬、眼球发干,有的流了泪。突然有人惊呼一声:“我看见中心有个亮点闪了一下。”一边说着,想挤过去看看闪光的地方,却怎么也挤不过去,就站在那里左右晃着脑袋眯着眼瞅着。其余的人瞪圆了眼睛去瞅,瞅了这个瞅那个,不知道是哪个放了光。不知道却不肯去问别人,问了人就证实自己还没有“功能”,是肉眼凡胎。

    用眼看的人没看见亮光,倒是那些在屋里闭着眼睛的人同时看见了旗子在发光、看见了八卦图在旋转,那种光把整个宇宙都照亮了,有人不由自主地说一声:“真神。”另一个说:“功力真大。”尽管睁着眼的多数人没看见什么、也没感觉出什么来,但只要一个人说有的事,其他人就不会说没有;只要一个人说看见了物质世界里原本没有的什么东西,就没有人否定那个事物的存在,这就是“悟性”。自己没看见、自己没感觉到,只能说明自己的“功能”不够,而不能说明事物的不存在,没有“悟性”的人是永远也是出不了“功能”的。

    那面旗子被有“功能”的人现身一“说法”,“天密功”在人们的心里顿时就“神”起来了,所有的人都闭着眼看见了那面旗子在发光。康蓉珍乘势渡人,把近些日子别人“渡”她的那一套都用上了,别人“渡”她是单个来“渡”的,她“渡”别人是集体“渡”的,还把别人渡她的话发挥到了极致,她说:“现在大家都还在练‘忠功’?都什么时候了还练那种破功?那种功早过时了,别练了,再练要出大问题了。什么问题?我不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要不听我的话,到时候恐怕哭都来不及了。现在我给大家请来了‘天密功’,这就是‘天密功’的旗子,天密功不是咱们地球人类的功,那是天上的功,是宇宙所有的生灵共有的功,庆老师是奉了‘天命’来传功的。现在我告诉大家‘天密功’是干什么用的:知道宇宙到99年要爆炸的事吧?”好像不知道的人不多,但不完全信的人还是有的,康蓉珍问过之后,没等别人回答,接着说:“现在我告诉大家一个秘密:地球爆炸,不是要毁灭全人类,上天还是要留一部分人当人种的。“天密功”的老师就是从宇宙中来‘渡’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人的,到宇宙要爆炸的时候,天上只要25万人上去,其余的人就不要了。谁要是练‘天密功’练好了,就能被‘渡’到天上去,练其他功的都得下地狱。现在这股宇宙风已经吹遍了全球的每一个角落,不论是练忠功的、练仙鹤飞的,现在都改练‘天密功’了。老师一看,没法收场了,就不准备往咱们四川传了。现在全世界都传遍了,就咱们四川闭塞,还练什么‘忠功’,白浪费生命了……”她把‘忠功’两个字说得特重、还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接着说:“别的地方的人都得‘渡’了,就扔下咱们四川了,那哪儿行啊?是我跪在老师面前,整整跪了两天两夜,终于感动了老师,老师请示了上天,才特许往咱们成都发展的。咱们成都也就是最后一站了,再不练就练不成了。别的功都是知道方法自己练,那太不负责任了,所以到处有‘出偏’的。出了偏那是不得了的,不是家破人亡、就是入地狱。‘天密功’都得老师亲自授功,等你登堂入室了,才能成为老师的入室弟子、才能正式修炼。咱们成都是最后一站、咱们这一批弟子也是最后一拨了,传到这儿,天王老子再求情也不传了。这么好的功只咱们这几个人练不行,咱要把天下所有的人都‘渡’来练老师的功。从现在起,大家都回去‘渡’人。有好事不能忘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先把自己的亲人‘渡’进来,再‘渡’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亲朋好友都‘渡’不进来,还叫什么‘渡’人?‘渡’了亲友,再让他们‘渡’他们的亲友,一路‘渡’下去,把全国的人都‘渡’到咱们的功里来。你‘渡’一个人来,你就多一份‘功德’,你‘渡’的人再‘渡’了人,也有你的一份‘功德’,你多一份‘功德’就长一份功,你的功达到一定的程度,不用练,你也就上去了。现在大家都发动自己的家里人来练功,到地球爆炸时,先保证咱们的家里人和亲朋好友先得‘渡’,移民到别的星球上再说。”

    地球要爆炸的事,地球人都知道,“天密功”的到来,给大家带来了活着的希望。几天后,成都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佩戴着似是而非的青天白日徽章的人,但谁都不肯告诉别人这是什么。“天密功”的队伍迅速扩大,没几天带来的徽章就不够用了,康蓉珍赶忙给鲁戈打电话,让他再送几麻袋来。

    辅导员不一定都是练功练得好的人、关键就是有奉献精神,康蓉珍自给大家服务之后才知道她为大家的这种奉献不是“义务”,从总部“请”来的资料再让人“请”了去,都是有“回扣”的。那一次“奉献”,只是把热心奉献出去了,她却实实在在地赚了一大摞票子。自然,那摞票子是她积“功德”积来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功德”的奥妙,这时候她才感到,大半辈子显示自己都白显示了。自那以后,她走路不迈正步了,胳膊也不甩了,但依然在显示自己,她走路挺着胸,带着横劲儿,举手投足间都感到带着一股力量,还没有得到庆非空的正式任命,她就有了庆非空的能量,浑身像气吹起来似的,不论是说话做事,就像有什么东西拨拉着,处在一种不自觉的状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