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庆非空多数情况下都是上午“授功”,下午“练功”,“练功”就不到“授功”的现场去了,下午大都都由朱九成和飞天给大家“带功”。“带功”就是带领大家“练功”。
庆非空没有来,康蓉珍却来了,而且来得很早,朱九成和飞天来到会场的时候,康蓉珍已经在场了,上午被抬走的那个“功德箱”又放回了原处,但没有人再去做“功德”了。或许人们都带了钱,都在等待庆非空,让庆非空看得见再做。做“无名英雄”的时代过去了,但“英雄”还是有人做的,做英雄要做出名声来,起码要有人看见才做,知道英雄是才做的。做了英雄就要赢回点儿什么,比如赈灾义演、救助特殊群体或挽救野生动物捐款什么的,那是要对着镜头高举起一个写着巨额数字的牌子来,不在这种场合是一分钱也不掏的。
每次“带功”,朱九成也有几句“开示”,他的“开示”跟庆非空的“开示”不同。庆非空的“开示”气势恢宏,开口就是“我”如何,比如生下来就是瞎子的某某“有幸”一见我的面,结束了几十年黑暗的日子;糖尿病八个加号的某某,我只亲自给她“授功”一次,八个加号“不翼而飞”了;某某患严重心脏病几十年,走遍全国各大医院、求遍全国名医,打针吃药就是不见效,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朋友的口中仅听说了我的名字,多年的心脏病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最不值得一提的是在我“出山”之前,某党报女记者听说了我的事迹,千方百计要采访我,仅用手接了我送过去的一个橘子就“辟谷”了,去年单位组织上华山,她身轻如燕,比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提前八个小时到达山顶。等别人都上了山,这位女记者就已经玩够了回到山下来了。“辟谷”就是不吃不喝却照常拉屎尿尿。
朱九成的“开示”是庆非空“授权”的,他“带功”也仅仅是在“转播”庆非空的“能量”,他在给人“开示”的时候,说话没有底气,像在说昧良心的话,每次都说那是庆老师在“功态”下“创悟”的一部“功法”。这天,他走向“法坛”,坐在“法座”上咧着嘴笑着。咧着嘴笑是朱九成的一个特征,高兴了咧着嘴笑、尴尬了咧着嘴笑、就是哭的时候也咧着嘴像是在笑。最好看的是那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想哭想笑、哭笑不得的那种笑,脖子伸得长长的,像一根硬棍把脑袋顶得高高的,而两肩向下耷拉着,咧着嘴露着两排碎小的牙齿,脸上的肉耸到颧骨处,整个脑袋像个小榔头。他笑过之后却没有“开示”,也没有放录音带“授功”,他说:“今天我给大家搬搬病吧。”“搬病”是朱九成的一大“功能”,也是他的专用术语。别的大师是为人治病的,朱九成却是为人“搬病”,“治病”是一个一个地治、“搬病”是集体搬,不论你得了什么病,朱九成一次给大家都搬走。病是一起搬的,不一定搬到什么地方去。别看朱九成在法座上没有动身,但他也有亿万个“法身”,“法身”会把每个人的病搬到该去的地方去的。或许搬到地狱里永世不让它再有出头之日、或许搬到你的来世去等你、或许搬到你的后代身上,反正你好了病就行了,至于搬到那儿你就不用管了。过去“搬病”都是一个班要结束的时候,朱九成借用庆非空的“功力”给大家搬一次病,搬愈率一般都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那百分之零点零一的无效者或许是他的功德缺陷造成的、或许是他前世的“业力”造成的,或许是他的缘分不够造成的。不过,搬过之后,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病人都会占有那百分之零点零零一。今天跟别的时候不同的是,朱九成上来就搬病,“搬病”也没借用庆非空的“能量”。
人们顿时兴奋起来。朱九成说:“我用意念给大家搬病。我念个咒,这个咒很长,大家闭上眼体会就可以了。”然后叽里咕噜地念了几句,念得比宇宙语还难懂。念过后问大家听懂了没有。大家谁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却都感到一阵阵巨大的“能量”的冲击。朱九成说:“没听懂不要紧。我现在用意念开始念,大家闭上眼和我的意念沟通了,我就把你的病搬走了。开始沟通不了不要紧,我会反复念,这一遍沟通不了还有下一遍,只要有一个人和我的意念没有沟通我都知道,我会用意念单独和你沟通的。但你们大家不要同时拒绝我的信息,你们同时拒绝我,我就没办法了,你们的病也就永远治不好了。现在开始——”
他的嘴贴着麦克风,两只手捂着嘴,最后那个字拉得很长,发着颤音,颤音越来越弱,逐渐消失,而人们却感到“能量”越来越大,大家想像着自己的病像一块块石头,被朱九成搬起来抛向宇宙深处。宇宙的深处像一个小行星带漂浮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就像在电视里看到的土星小行星带一样,特逼真。
朱九成的声音消失之后,突然感到梅心婷很可怜,他心里开始念咒了,念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一边念一边体会着每个字的意蕴、体会着每个字在心里念过后的感觉,念着念着,那种感觉加快了,越念越快,快到只在自己的意识中一闪而过,根本就没有再辨别是哪个字。念到意念中达到高潮又消失下去的时候,他拉着长长的声音,学着庆非空在“授功带”里的声音,说声:“收功——”也带着颤音,先大后小、先强后弱,像来自天外、像来自地府。
下边的人还在体会着身上的病被朱九成用“咒语”搬走之后身上的舒适感,体会了很长时间,有人开始鼓掌了,会场顿时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朱九成笑了,他的嘴咧得大大的、颧骨耸得高高的、脸红红的、脖子依然是细细的。
突然,有人高喊着离开座位向舞台跑过来。跑上舞台的那个人叫沈青,一个五十大几岁的女人,在厂里还是个工程师,至今也是个单身。跟康蓉珍不同的是,康蓉珍至今没有结过婚,她却是离过婚的,离婚后没再结婚。她一边跑,眼瞅着掌心里托着的一个什么东西。刚上几个台阶,康蓉珍说:“干什么、干什么,快下去。”沈青不理她,跑向舞台,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说:“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刚才朱老师给大家搬病,把我一块儿膀胱结石给搬出来,顺着裤腿掉到脚面上来了。这块结石已经好多年了,我原来准备这个班结束后住院做手术的,这下好了,我不用花钱、也不用受那种罪了。我太感谢天密功了。”一边说着,用食指和拇指把那块结石捏起来冲着台下让人们看,离得近的看见了她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有点儿缝隙,离得远的看不见那点儿缝隙。学功的人是不需要亲眼看见什么的,有人说有什么那就是有什么,看不见也有;有人说没有那就是没有,看见了也没有。不过,那块石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不论是有人看见了还是没有看见,都有。沈青向人们展示着石头,说,她正在和朱老师沟通信息,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向下滑动,紧接着感到有个什么东西从那里面掉出来了。等老师“搬病”结束了,才发现脚面上有这么一块儿小石头。沈青一边说着,捏着石头向左右展示着,台下又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闪光灯冲着沈青闪个不停。
朱九成的嘴咧得更大了,脸更红了、红得发紫、红得发亮。沈青生怕那块石头掉在地下了摔坏了、更怕飞走了,眼盯着那块石头走下舞台。在下边等着的人围上来,闪光灯冲着她的手噼里啪啦地一阵乱闪。台下一会儿半会儿是平静不了的,朱九成任人们乱下去,他从“法座”上站起身来到一边歇着去了,他的情绪依然很激动,嘴咧得合不上。康蓉珍走过来,说:“你怎么随便给他们搬病呢?”朱九成被问得莫名其妙,康蓉珍说:“你怎么用老师的能量显示自己呢?这是不允许的。”
朱九成像被当头浇了一盆水,但他依然笑着,只是表情由兴奋变成尴尬。飞天走过来,说:“朱师兄每次授功结束,都给人搬一次病,这是老师让这么做的。”康蓉珍说:“就是老师让这么做,也不能不提老师,自己上来就给人搬病。”
朱九成心里老大不舒服,过去他给人“搬病”确确实实用了庆非空的“能量”,而这一次他是用自己的“能量”给人“搬病”的。
飞天把他拉过来,问他:“你每次给人搬病都念咒,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念的是什么呢?”朱九成尴尬地笑着,说:“跟人心灵沟通,是不能让人知道说什么、也不能念出声的。”飞天说:“你念给我听听。”朱九成只是笑,不念。飞天拽着他的胳膊,身体向下坠着撒着娇,朱九成怕人看见了,让她松开,她说:“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撒手。”朱九成被缠得没办法了,说:“我说了你不能告诉别人。”飞天说:“我不告诉任何人。”朱九成说:“你保证不告诉任何人。”飞天说:“我绝对不告诉任何人。”飞天保证过了,朱九成又不说了,飞天催促再三,朱九成一边笑着凑向飞天的耳边说了一句。飞天没听清说什么,又把耳朵凑过去,说:“我没听清。”朱九成边笑边低声说:“我操师母。”
飞天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嗤”得一声笑了,笑出了泪,半天才缓了一口气,一边笑一边悠起拳头向朱九成的后背悠过去,边悠边说:“他都不想要了,你说你捡那种破烂儿干什么呢?”那一拳悠得漫不经心、却像小榔头似地砸在朱九成的背上,朱九成咧着嘴向后弓着身子半天直不起腰来。飞天一边说着:“你也就是个捡破烂的主儿。”又抡起拳头向朱九成的背上悠过去,朱九成吓得向后弓着腰碎步躲着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