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拐狐 > 第14章D
    D有了庆喜庆在身边,还确实能壮胆。庆喜庆晚上特别能熬夜,不赶他走,他就永远不说走。他说话说不清,但很爱说,说起这山岗上的故事就没完,多数都是上辈子传下来的。她不想让他呆得时间长了,但又怕他走了,她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会胡思乱想,心里害怕的事会萦绕在心头挥不去、赶不走。

    庆喜庆在她的房间里聊天之后,“梆子他娘”再也没有回来过。过去,大多都是庆喜庆想她的时候她再来,这时候可能是庆喜庆身边有了康蓉珍,不想她了。

    康蓉珍突然发现,庆喜庆并没有多少尿。过去,他大多半个小时上一趟厕所,特别是睡下之后,从房间到厕所、再从厕所到房间,来来回回,脚步始终不停,但从到康蓉珍的房间里聊天之后,一聊几个小时,他一趟厕所也没去过,康蓉珍问他:“师爷,你上厕所的次数那么多,冬天怎么办呢?你总不能反来复去到外边去吧?”庆喜庆嘿嘿直笑,说:“那两天不知怎么了,总想上厕所。到了厕所又不想解手,过去还没有过这种事。”

    他睡不着也就是康蓉珍住在他家里那天开始的。睡不着就想上厕所,从厕所回来,就像还没有尿净,却又不知道厕所的门在哪里,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寻找上厕所的门,跟他说话时,他反倒一本正经了,常板着面孔,说话“唔唔”的,说着说着就没有了下文,好像底气不够,接不上气来似的。他正经了,康蓉珍却不自在了,一天到晚拘拘束束的。庆喜庆的正经都正经在了脸上,心里莫名其妙地涌动了几天之后,那种涌动的感觉渐渐清晰了,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东西在腿裆里吊儿郎当地耷拉着,他只心里有那种想法,它却没有那种意思。想想当年的浪漫,在外面走着路受不了了,赶紧回到家里,把梆子哄去买糖,门都顾不得插,赶紧脱了裤子……

    那时候是用了药的。他感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就又想起那副药。那副药用了几辈子了,每一味药都刻在他的心里:淫羊藿半斤、而已汤七两……一共七味药,“而已汤”是一味药。扳着指头数,数过了,只有六味。从后向前数:枸杞三斤、黄精二斤……还是六味,数了半宿,都没有数够七味药。

    “而已汤”只有王国有,王国只有庆非空家里有,这是一个流传得不太广、知道的人不太多的故事。庆家的哪一代祖先没读过书却识得几个字,说话喜欢咬文嚼字,言必称“而已”。有朋友到家里来,时近中午,主人留客人在家吃饭。主妇让儿子去问主人做什么饭,主人说:“挂面打鸡蛋而已。”儿子说给母亲,母亲犯难了:家里有鸡蛋也有挂面,惟独不知道“而已”是什么东西,就让儿子去问他爹。他爹因“书香门第”家里的人不知道“而已”是什么意思而丢了他的面子,顿时勃然大怒,骂儿子:“你娘的x﹗”儿子再照转给他娘,时间不长,饭端上来了,主妇边走边说:“‘而已’只有一个,没舍得放,只放了一点儿‘而已汤’。”后来,庆家的哪一辈先人成了兽医,给牲口治病的那个秘方中,有一味药引子叫“童子尿”,农村小孩儿的家长们大都不让自家小孩儿的尿当药引子用,用的时候还不好找,就用老娘儿的尿。“老娘儿尿”写在处方上不太雅,就用个“而已汤”替代。其实,那个密方类似于黑话,完全是怕忘了做个备用方的,别人捡了也不会用,传给下一代的时候还要做特别交待。常用的药也不是不会忘的,庆喜庆现在就面临着忘了一味药的难题,正着数了倒数,扳着指头反复数,就是数不出七味药来。

    他突然想起那个药方夹在一个笔记本中,那个笔记本记的都是常用的秘方,那些秘方都特别简单,又都是书上没有的。比如治拉稀,用荆条一根、玉米轴一个烧灰服用,喝了立马见效。不过,他是不开处方的,每到夏天,自己上山砍一捆荆条,再用一筐玉米轴烧成灰制成成药,有人闹肚子,用块纸包好了卖给病人。有时候他给人介绍他的秘方治病的道理:拉稀,别的办法没有,用个玉米轴给他塞上,荆条是干什么的,编荆笆用的,大车往地里送粪,用荆笆把大车两头一笆,粪就掉不下来了。一车粪用荆笆都能笆住,一个人肚里那点儿大粪想把它笆住还不是小意思?别人再拉稀闹肚子时,用他的法子做药,烧出来的灰吃了竟不管用。对此,他另有解释:“人生下来该干什么,那都是带着使命的,不能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别看我背个药箱转来转去的,这就是使命。我把药方告诉你们,你们给人治治病去,能给人治好病才怪。”他当了多年的赤脚医生,靠的就是那些秘方。祖传的秘方在笔记本里夹着、笔记本在那个药箱中放着,但他却忘了药箱在什么地方了。

    尽管多年不用了,但那个箱子是绝对没有扔掉的。家里用过的东西他是从来不扔的,就连梆子小时候穿过的旧鞋还在家里堆着。他先到自己的房间寻找,把箱子柜子都翻找遍了,都没有找到药箱子。他疑惑了:这么珍贵的东西会放哪儿呢?他相信不会出了这个屋,起码不会出了这个家。只要不出这个家,他就不会找不到它。梆子他娘住院的时候,有一次他到县城的药房里买药,见各种各样的壮阳药摆了一柜台,还有标榜几秒钟见效的。这年头,有了这东西,发了,不为别的,就为“发”,也要把它找出来。卧室里找不到,就到正房里找。康蓉珍以为又是“梆子他娘”来了,吓得用被子蒙住头,半宿没敢吭声。

    庆喜庆在正房没找到药箱子,就到西配房去找。西配房有一堆破鞋烂袜子旧衣裳什么的,冲门一大堆。到了西配房打开灯一看,西配房的垃圾没有了。他不时到西配房来一趟,西配房的破烂是什么时候没有的,他竟然没留意。他心里都是空的,空得什么都没有了,屋里院里,里走外转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又像是在找自己,来回转了一宿。康蓉珍起来了,见他还在院里转,问他:“昨天晚上你一宿没有睡,你折腾什么呢?”他说:“没事,没事。”康蓉珍说:“我以为又是梆子他娘回来了,你和梆子他娘在家里折腾呢。”

    庆喜庆家除了正房不对称,东西配房都是对称的,西南角有个厕所,东南角有个放杂物的棚子。那一堆破鞋烂袜子就在那个棚子里。看到那个棚子里的破鞋烂袜子,他突然想起来了,鲁戈在西配房住过、山东老娘儿也在西配房住过,忘了是谁曾跟他说过要把西配房的杂物清理出去,他当时是同意了的。年轻时的事就像刚发生过的一样,到现在都忘不了,但现在发生过的事转眼就忘。他弯下腰,一件件地去倒腾那堆杂物,没倒腾几件,那个药箱就从杂物堆里露出来了,药箱还是药箱、他背过多少年,比谁都熟悉,只是颜色旧了些。

    他手提着药箱子的跨带,把药箱子提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进屋后放在炕头上,打开药箱,箱子里的药瓶子杂乱无章地堆放着。杂乱不奇怪,多年不用了,你提一下、他提一下,这儿放一下、那儿扔一下,药瓶子难免会乱。他把药瓶子拿出来放在炕上,摆了一大片,那个本子就在箱底,他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来回翻了几个遍,就是没有找的他的“祖传秘方”。

    他疑惑了,想来想去,就是想不起秘方会放在什么地方。从旧家往这里搬家的时候,他怕药方丢了,是他亲自把药箱提过来的。

    想不起药方放在那儿,他就想药方里的药。这一次他不扳指头数了,药箱里有二指长一段铅笔,原来就是听说有民间验方的时候,记验方用的。铅笔已经秃了,但还能写字,他记起一味药在小本子上写下一味药,写完了一数,竟然一味不缺,整整七味。

    他疑惑了。抛开自己写的药方,再扳着指头数,数来数去,连数几遍,都是六味。

    那味药到底跑哪个窟窿里去了呢?一低头,见那味药就在纸上写着。他的心里豁然开朗了,说:“他娘的,在这儿也不说一声,让我好找。知道你在这儿,我吃饱了撑的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