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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那天夜里,康蓉珍就像个被拐到山沟里的四川姑娘从庆喜庆家里跑了出来,一直走到天亮,才看见一辆汽车开过来,她也不问是到什么地方去的,挥手让车停下来。
汽车终于开到了天庄,在天南的汽车站停下来。天南不在天庄的南边,而是在市中心,那是一条小巷,乱哄哄的,下了车不知道该向哪儿走。她上了一辆出租车,拉着她找了半天才找到运动街19号,她的心里顿时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她按照门卫指的方向找到二楼,巧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干涩的声音:“请进。”还没看见人,她的意识里闪过一个念头:鲁戈。轻轻一推,那扇门顺势大开,碰到了门后的墙上。办公桌前有个留着平头的年轻人侧过身来,咧着大嘴向她笑着,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她像是从意识中流注出来,忍不住叫了一声:“鲁师兄。”鲁戈冲着她笑着,说:“你从哪里来的?”康蓉珍说:“你这小师兄,见了面竟然不认识我?”鲁戈憨憨地笑着,问:“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呢?”康蓉珍说:“在电话里见过。”鲁戈每天接到的电话多了,康蓉珍进门的时候他正在放电话,但接触的只是声音不是面容,康蓉珍说见过,他也不否认见过,说:“请坐吧。”
房间里有个长条沙发,就放在鲁戈的那一侧,沙发前有个黑色大理石面的茶几,出来进去正挡着鲁戈的路。鲁戈的对面也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但桌旁没有人,康蓉珍没有坐在沙发上,她把提包放在茶几的一头,走过去坐在鲁戈对面的桌前。鲁戈说:“那个位子是朱师兄的,你坐沙发上吧。”康蓉珍说:“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鲁戈依然憨憨地笑着,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康蓉珍说:“你这鲁哥儿,连大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鲁戈知道她是谁了,说:“你刚下火车?”把康蓉珍说得直犯迷糊,但随即明白过来,他不知道她去过庆非空的老家,她含糊其辞地反问他老师在哪里,鲁戈说:“该回去了,我领你一起回去吧。”
康蓉珍把提包扛在背后跟在鲁戈的身后走出19号的大门。她在成都多年,从来是不分东西南北的,不分东西南北也不会走错路,只是没有那种方位概念,但在天庄笔直的马路上,她却走得直犯迷糊,总有一种被拐卖的感觉,生怕从王国逃出来,又被鲁戈骗回去或被骗到什么地方。他们四川的姑娘都是被骗卖到北方来的,要不是骗卖,哪会跟骗子走?走几步,她问一句:“还远吗?”他说:“不远了,向北再走几步就到了。”
方碑小区很大,路边还有个广场,是供人活动的地方,有辆紫色的轿车在小广场上拐来拐去,开得很慢。鲁戈站住不走了,康蓉珍也站住陪鲁戈看汽车,汽车开到他们身边停下来,那是一辆新买的汽车,还没有挂牌照。车门打开了,飞天从驾驶座的那个门里下来了,她的嘴唇绷得很紧,拉着长音说:“崔姐,还没去接你,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康蓉珍一着急,说话带着四川口音,像吐葡萄似的,中间没个停顿,说:“要去你去,我不去了。”飞天说:“老师给你连升了三级,你还不领情。那多好的事,别人想升还升不了那么快呢。”康蓉珍说:“想升让你娘升去。”鲁戈听明白他们说什么了,嘴咧得大大的,就是笑不出声来。
庆非空没有下车,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让飞天领你回去,我找地方停下车再回去。”飞天说:“听见了吧?老师买了一辆新车,正教我开车呢。过两天我学会了,开车把你送回去。”康蓉珍把头一梗,说:“要去你去,给你连升三级,你就不用回来了。”
飞天和鲁戈把康蓉珍领到一楼的那套房子里,康蓉珍是要找康纪峰和朱九成算账的,是他们两个把她送到那个不见人的地方的,但他们两个都不在,一问才知道,两个人到五台山筹备“消夏授功班”去了。总部也只有他们四个人,鲁戈把康蓉珍领来之后就开始做午饭,时间不长,庆非空就回来了,他说:“还没叫你,你怎么给回来了?”康蓉珍说:“把糟老头子给我,我嫌脏,我不要。我回来给小妖精换换,把糟老头子给了小妖精,我跟着老师出去授功。”庆非空说:“功不是谁想授就能授的。等你功力够了才能授功。现在你只能练功。”康蓉珍说:“就是练功我也跟你练功。我不跟那糟老头子。”飞天笑着说:“有人想跟师爷还跟不上呢。老师给你连升三级是看得起你。你怎么就不识抬举呢。”康蓉珍说:“识抬举你去,给你也连升三级。”庆非空的心像是被飞天说透了,瞅着她们“咪咪”地笑着,就是不说话。
下午,飞天又要学开车,她学开车得庆非空去教。汽车是刚买的,一会儿看不见汽车,庆非空的心里没抓没挠的,恨不能把车拿到房间里来或睡到车里去,看见谁靠近他的车,就像有人背着他蹂躏飞天一样。
飞天和庆非空一起走了,她拉住鲁戈一边走一边说:“走,我跟你一起值班去。”飞天把庆非空蹂躏了,她让庆非空看着自己被鲁戈蹂躏一次心里才舒服。鲁戈却感到浑身不舒服,想躲开康蓉珍,却被康蓉珍架着胳膊,不自觉地走出房门。
飞天学开车并没有在小区的院子里,两个人开着车出了市,找了一条乡间公路让飞天来回开。回来后,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康蓉珍和鲁戈却都不在家。飞天没有做饭的习惯,到总部以后,她一顿饭都没有做过,别人什么时候做了她什么时候吃,没人做饭就在房间里呆着。鲁戈回来了,进家时没闹出一点儿声响,关门时却闹出很大的响声,庆非空问:“蓉珍呢?”鲁戈莫名其妙地说:“她说她要回来做饭,比我早走半个小时回来了。”庆非空说:“我们回来没看见她。她不会走错路吧?”鲁戈说:“我已经领她走过一个来回了,就这么一段距离,按说她已经认得路了,怎么会走错了呢?”庆非空说:“那她会去哪儿呢?”鲁戈说:“要不我去找找她吧。”庆非空说:“那么大一个人,是不会被人拐走的,等会儿再说吧。”
鲁戈把饭做好了,康蓉珍还没有回来,他把饭端在饭桌上,说:“师父吃饭吧。”在总部的几个人中,只有鲁戈喊庆非空“师父”。盛菜的盘子很厚,中间仅凹下几毫米,边沿却很大,一只手端不平。放盘子时得两只手卡住盘子的边沿儿,鲁戈说:“师父先吃饭吧,我出去找找崔师姐,说不定她在外面迷了路,找不到家了。庆非空拿起一个馒头,掰下一块儿塞到嘴里,一边嚼着,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鲁戈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却开了门出去了。他一走,康蓉珍没被找来,找人的人也不回来了。庆非空吃过饭正想到二楼那套房间去,康蓉珍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后面却没有鲁戈。庆非空说:“鲁戈呢?”康蓉珍说:“这个鲁哥儿。”开始的时候说话还是清楚的,往后的话越说越快:“我让他跟我一块儿回来,他让我先走。我只记得走过一条街,没想到走到另一条街里去了,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想打听又不知道这儿叫什么,找到现在才找到家。累死我了。”庆非空干涩地笑着,说:“你不会打个电话?”康蓉珍说:“我的电话本放在提包里,离了本我就记不住电话号码了。这个鲁哥儿,把我折腾的,我非折腾折腾他不可。”飞天说:“你也把他折腾得可以了。他又出去找你了。”康蓉珍说:“让他找吧。他折腾了我两个小时,我让他大热天在外面跑两个小时,也让他在外面感受一下不可。”
庆非空坐在办公桌前,伸手拿起电话,迅速拨了一串号码。接电话的是鲁戈,庆非空劈头就问:“你找到蓉珍了没有?”鲁戈尴尬地笑着,含含糊糊地说:“我找过了,没找到。就来19号看看她回来了没有。”庆非空说:“你都到哪儿找了?”鲁戈由含含糊糊地说,改成了含含糊糊地笑,只笑不说。庆非空说:“你就是找不到康蓉珍,也回来吃饭啊。”鲁戈含含糊糊地笑着说:“我在街里吃过了,就不回去吃了。”庆非空说:“你不回来吃饭,也往回打个电话啊。我们大家都等你刷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