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拐狐 > 第24章B
    B汽车在野地里颠簸着,仅几分钟就开到了庆非空家门前,寇保灵从车里钻出来的时候,感到大脑一掀一掀的。

    到家里来的人中,庆喜庆认识飞天,他始终把飞天当他儿子的老二,却不认识寇保灵。他歪着头、拧着身子侧过脸来看了寇保灵一眼,说:“坐吧!”

    他让寇保灵坐,自己却站着,、寇保灵吞吞吐吐地说:“我站会儿吧。”老爷子又看了他一眼,说:“坐下吧。”寇保灵在屋里站着,两条腿直发颤,他好像顾不了那么多了,提着包,弯曲着两腿走到桌前坐到一把椅子上去了。庆非空说:“对他爹说:“他叫保灵,在家里住两天,跟你作两天伴儿。”交代完了,他和飞天出去了,寇保灵以为他们两个人上厕所去了,没有动身。

    庆非空和飞天在身边的时候,寇保灵的心里还踏实些,在两个人走出房间的那一刻起,寇保灵的心里顿时失去了依托,有一种六神无主地的感觉。老爷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没有注意,当他端着锅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才发现老爷子已经把饭做熟了,老爷子歪着脖子面对着寇保灵说:“吃饭吧!”寇保灵说:“你小子和他媳妇还没有回来。”老爷子说:“他们不在家吃饭,就咱爷儿俩。”

    寇保灵感到特别扭,不知道谁是“爷”。

    老爷子做的是抻面片,一指长一段,稠糊糊半锅。寇保灵说:“我是不吃饭的,等你小子来了送我回去,我到家里才吃。”老爷子说:“他们俩回去了。”

    吃完饭,老爷子收拾了碗筷到厨房里刷锅。寇保灵一个人在屋里呆着,感到脑袋直发懵,左瞅瞅、右瞧瞧,越瞧越懵,懵了好长时间,堵在心里的什么东西突然被揭去了,心里清清亮亮的,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却又说不清明白了什么。

    老爷子回来了,侧身又坐在马扎上去了。寇保灵的大脑一懵,又恢复了原来的感觉,顿时找不到了他在这个屋里的位置,不知道是居高临下的坐着好、还是站起来好。

    更让他不自在的是老爷子轻易不说一句话,人坐在小凳子上,歪着脖子怔怔的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怔了好长时间,头一栽,又进入了似睡非睡的状态。寇保灵怔怔地瞅着他,过了好长时间,老爷子醒了,睁开眼,说:“你拿个马扎坐到我跟前来,咱爷俩说会儿话。”寇保灵笑了,他这是出门后第一次露出笑脸,拿个马扎坐得离老爷子近了点儿,说:“我就想咱老哥俩说会儿话呢,你老是在哪儿坐着睡觉。”老爷子说:“我多大年岁了,你才多大年岁,你跟我成哥俩了?”寇保灵说:“咱农村的乡亲辈儿,辈儿大辈儿小在年岁吗?”老爷子说:“那也不能说哥儿俩啊。”寇保灵说:“见面你不能占我便宜。”老爷子说:“那就算我练功还没有收回神来,说错了。”寇保灵说:“我在电视里见人家练功,一头撞在石碑上,把石碑撞成两截,人踩在鸡蛋上鸡蛋不坏,汽车在人身上压过去人不受伤,没见过你这样打瞌睡练功的。”老爷子说:“我练的这功跟别的功不一样,我练的这功叫佛家功。”寇保灵扭过头看着墙上的佛像说:“人家佛都是盘腿坐着的,没见过坐小凳的。”老爷子说:“我年岁大了,腿脚硬了,盘不了腿,就坐在小凳上练,脑袋栽在地上也碰不着。”寇保灵说:“你这功是哪儿学来的?”老爷子说:“这是俺梆子编的。现在有多少人都给俺梆子磕了头、拜了师学俺梆子的功呢。”说过之后,问寇保灵:“你是不是俺梆子的弟子?”寇保灵赶忙说:“我不是。”老爷子说:“你怎么就不是呢?”寇保灵咧着嘴笑着说:“咱俩是哥俩,我拜了他当师父,你就是他什么人了?”老爷子说:“我也是弟子啊。”这一次寇保灵真的笑出声来了,说:“你算谁的弟子呢?”老爷子说:“我算人家这功的弟子。”然后又探着身子认真地说:“练人家这功的人,不论年岁大小、不论辈分儿大小,一律都是弟子。人家这功里面,母女俩、婆媳俩、姑嫂俩一起练功、都叫俺梆子师父的人多着呢。进了这里面就不分母女了、也没有父子了,一律都是师兄弟、师姐妹,就像当年叫‘同志’一样。”寇保灵的嘴咧得大大的,眯着两只眼来回忽闪着,说:“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练了功有什么好处呢,要是没好处谁费这劲儿?”老爷子说:“你还不是弟子,这事不能跟你说。”寇保灵说:“这跟买东西一样,你卖东西总得先让人知道你这东西有什么好处吧?不能让人家掏了钱买了东西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老爷子左右拧着身子看了一眼,生怕有人在旁边看见了似的,然后向前探着神秘地说:“我告诉你了,你不能到处乱说。”寇保灵说:“那当然了。”老爷子说:“练了这种功,晚上睡不着了,就想那种事。”寇保灵怔了好一会儿明白什么意思了,咧着嘴笑着,说:“人家有媳妇的想那种事就想去吧,你说你老哥这么大年岁了,还想那种事吗?”老爷子感到遇到了一个掏心窝说话的人,顿时也敞开了心扉,说:“别看我老头儿年岁大了,有时候我也想你们年轻人干的事。”寇保灵说:“你有钱吗?”老爷子说:“要钱干什么呢?”寇保灵说:“你有钱就好办,你有钱我去给你领一个二十岁的大闺女来。”老爷子的眼里顿时放出了异彩,很认真的问:“去哪儿领?”寇保灵说:“你只要有钱,就别管我去哪儿领了,保证给你领来就行了。”老爷子说:“那得多少钱呢?”寇保灵说:“你有多少钱呢?”老爷子说:“那首先要说清多少钱,总不能知道我有多少钱,她按照我的钱要价吧。”寇保灵说:“一分价钱一分货,二十多岁的黄花大闺女到八十岁的老太太,什么年岁的都有。你给多少钱,我给领个值多少钱的人来。”老爷子探着身子,一本正经地像是在询问价钱、也像是在商谈价钱,说:“十块钱行不?”寇保灵“嗤”得一声笑了,唾沫星子喷了老爷子一脑袋,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十块钱谁给你去领呢?”老爷子依然很认真,忍着痛,像要大出血的神态,说:“二十块行不行?”寇保灵说:“二十块能领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太太,离十里地让你看一眼。”老爷子的心收缩了一下,凉了半截,说:“那得多少钱呢?”寇保灵伸出一根指头,老爷子的嘴咧得大大的,说:“一百块呀?”寇保灵说:“一百块也只能让你闻闻味儿。”老爷子说:“那得一千啊?我不信。你蒙人哩,哪有那么贵的?你以为我年轻的时候没干过那种事?那都是几毛钱的事。”寇保灵说:“那是什么年代的事?”老爷子说:“那也不能长这么多呀。”寇保灵说:“我说的是二十多岁的大闺女,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娘儿。”老爷子说:“就是再年轻,也没那个价啊。”寇保灵说:“别说你老哥那年岁了,就是我这年轻小伙,少了二百人家都不干。就老哥你这岁数,再让人家找到你家里来,少了一千,人家谁来呢?”老爷子被激恼了,逞了强,脖子下的青筋爆得老高,说:“别看你年轻,你不一定比我强。”寇保灵“唔唔”地笑着说:“你不服老?拿钱来,我去给你叫一个去。”老爷子不再坚持比寇保灵强了,但依然说寇保灵说的价钱太贵了,说:“哪有那么贵的?”寇保灵说:“你拿钱不拿?你要拿钱,我二百块给你叫一个来。”老爷子说:“不能超过二十块。”寇保灵说:“那就拉倒吧,二十块,你就让人家倒贴算了。你叫个出租车把人给你拉到家里,二十块人家给你拉吗?”老爷子说:“我找她们去。”寇保灵说:“就老哥你这身子骨,走到城里,还有劲儿干那种事?”老爷子说:“你蒙我哩,你以为我不知道一次多少钱吗?那一年我在双口花了两块钱就搞过一次。”寇保灵说:“你说的是花大洋钱时候的事吧。”老爷子说:“还没多少年呢,花的就是现在这钱,也就是……”他想说出那件事发生在哪一年,说到嘴边又噎住了,心里清清亮亮的,却像被一个什么东西堵着,就是说不出来,心里一急,说出了一个模糊的时间,说:“那时候我也就是你这年岁。那才几年,花大洋钱我都不记得了。”寇保灵说:“我不信。”老爷子说:“你不信就别信。反正你蒙我是蒙不了的,这种事我懂。”寇保灵探着身子,低声笑着说:“你一练功,想那种事了,没找个?”老爷子说:“我练功不是为了那种事。”寇保灵说:“不是一练功就想那种事吗?”老爷子说:“想是想,可不是为了想那种事才练功的。想那种事了,说明练功练得体格强壮了。”寇保灵说:“我这就很强壮了,还练什么功呢?睡不着了去找麻烦啊。”老爷子说:“早点儿练吧,等你到我这年岁了,你就知道有好处了。”寇保灵感到离老爷子的那个年龄还很遥远,说:“练到那个时候不累死吗?”老爷子说:“越练越年轻,哪会累呢?人都说这功越练越年轻,要不怎么能想那种事呢?”寇保灵说:“你老哥要是年轻了,让你小子再给你找一个年轻的。”老爷子也笑了,笑得眉飞色舞,说:“这是咱爷儿俩在屋里说话,到了外面可不能乱说。”寇保灵说:“你别老是想占便宜。咱老哥俩。”老爷子赶忙说:“咱老哥俩就算咱老哥俩。”寇保灵说:“怎么就算呢?咱老哥儿俩就是咱老哥俩。”老爷子说:“咱老哥俩说的话你到外边不能乱说。”然后向前探着身子,含含糊糊地低声说:“俺梆子给我往家里领过俩。”寇保灵笑着说:“比老嫂子好用不?”老爷子说:“也怪了,没事的时候想那种事,给领到家里来了,见了人就没那种想法了。”寇保灵说:“吃药啊,一吃药不就行了?”老爷子说:“人到这年岁了,你需要了,吃药不一定马上见效。你不想那事了,药劲儿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起作用了。”

    寇保灵笑了,嘴笑、眼也笑,连眉梢都是笑的,哧哧着说:“你再娶一个在屋里放着看呗。你看你那小子娶的媳妇多年轻。”老爷子说:“那是梆子在外面找的老二。”寇保灵说:“老大不管?”老爷子说:“要是能管得了她能不管吗?她不管是管不了。”寇保灵说:“他能找老二,就不能给你娶一个?你别让他给你往家里领,你让他给你娶,正式娶到家里,给他当娘,她还能走?”老爷子嘿嘿地笑着,说:“梆子也不是不孝顺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孩子都强。”

    说过了、笑过了,老爷子又不说话了,在小凳子上闭着眼、歪着脖子像睡着了。呆了好长时间,头一栽,随即又抬起来,但依然歪着脖子。老爷子的脖子原来不歪,自从在佛像前坐着睡了一阵子之后,脖子就歪了,扭不得头、也直不起来。寇保灵看着老爷子坐着睡觉,自己却没有坐着睡觉的习惯,瞌睡得实在睁不开眼了,依然强打精神睁着眼坐着,他以为自己是在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越想睁闭得越快。开始还半眯着眼眨巴着,眨巴几下之后,就彻底闭上了,脑袋像个葫芦似的在胸前耷拉着。老爷子坐着睡觉习惯了,以为别人像他一样也坐着睡觉,根本就想不起来别人应该躺着睡觉,他的脑袋向前栽过几次之后,半睁着眼,迷迷瞪瞪地冒出一句话来,说:“见了珍珍让她回来,告诉她我没有坏心眼。”

    那句话不像是在耳朵里听到的,而是在大脑里听到的。听到那句话时,他的大脑里清清亮亮的,睁开眼,见老爷子依然在马扎上坐着,身体慢悠悠地向前倾着,一边向前倾、又像是向后收,收着收着,身体向前一栽,又机械地慢慢直起来。

    怎么看,老爷子不像是说过梦话的样子、起码不像是在跟他说梦话,他心里一阵迷糊,那句话在他的心里抹去了,像听见过、也像没听见过,没有在心里留下任何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