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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庆非空出远门回天庄时,先给康纪峰打个电话,康纪峰会开车去接他。康纪峰不在总部了,其他人都不会开车,有车也没有人接他了,他上飞机前,没给总部的任何人打电话。
庆非空取了行李出了北京机场的时候,朝康纪峰过去接他的时候习惯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突然看见康纪峰向他走来。康纪峰还是原来的样子冲着他笑着,只是比过去笑得更亲切了,庆非空没看见他的嘴在动,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叫了一声“师父”,那种声音像是在他耳朵里响的,响过也就过了,他没往心里去,又走了几步,他突然醒悟过来,站在那儿左顾右盼,却没有看见康纪峰的影子,他问飞天和寇保灵:“你们刚才看见谁了?”飞天不知道他在说谁,说:“这么多人,谁知道你在说谁。”他问寇保灵:“你也没看见?”寇保灵咧着嘴直笑,含含糊糊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两只眼睛像含着一兜坏水往外溢。
庆非空再转过身左顾右盼地寻找着康纪峰,却没发现哪个人像康纪峰。
他自己也印象模糊了,说不清他看见了康纪峰还是意识里恍惚了一下。
庆非空从北京回天庄从来不坐火车,总部没有车时他大都在丽泽桥坐长途汽车回去,那里的高客半个小时一辆,上了高速公路一路顺风,比坐火车都舒服。
到了丽泽桥长途汽车站,他们上了一辆开往天庄的汽车。汽车上没几个人,庆非空坐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拧一下扶手一侧的按钮,身体随座位向后一仰,他顿时产生一种过于疲惫时颓然倒下的轻松感,两手捂着腹部,说:“可到家了。”
飞天坐在他旁边,也把座位的靠背放倒,和他并排躺着,两只手却各扶一个扶手,眯着眼不说话。
庆非空闭着眼不说话了,但没有睡着,他一路想着刚才的印象,怎么想怎么感到他看见了康纪峰,听见了康纪峰叫他“师父”。想着想着却又忘记了康纪峰的声音,想不起康纪峰的模样儿,想了一路,把什么都想模糊了。
寇保灵在庆非空后面的位子上坐着,脑袋却稍微向前探着,斜着眼瞅着飞天的前身。飞天两只手扶在扶手上,两条腿稍叉开一点儿,上身随呼吸起伏着,像睡着了。庆非空两手捂着自己的腹部,头稍向飞天这边侧着,半张着嘴,下唇向里收着,两颗门牙裸露在外面,不时地发出一点儿响声,声音是吸气时在鼻子或嗓子堵一下发出来的,很短促,随即又长长地出一口气,指头相互交叉着的两只手在腹前缓慢地放开了,左手向下缓慢地滑动着,两手刚一松开,左手抬起来搭到飞天的手上去了,捂着飞天的右手,食指不时地在她的手背上敲打一下,敲得很有节奏,不紧不慢,不轻不重。而他的姿式和表情依然不变,就连吸气时该堵时依然堵一下,该打鼾时依然打鼾。
这时候,庆非空进入了一种状态,他似睡非睡,但耳朵什么都听得见,只是听见之后随即就忘了,不往大脑里去。他的大脑里什么都清楚,什么都不想,但什么都在想,想过之后什么都记不住。
突然,他的大脑一阵清亮,像意识到了什么。他从椅子上坐起来,说:“快打手机,出大事了!”飞天被他惊醒了,睁开眼问他:“怎么回事呢?”庆非空说:“快给总部打个电话,康纪峰死了。”飞天说:“你大白天又说梦话了。”庆非空说:“这是我在功态中知道的。我有功能,绝对错不了。下飞机时我就看见了。刚才在功态中我又看见了。”
飞天拿出手机,拨了总部的电话号码,随手把手机递给庆非空。
手机里里传来鲁戈带着笑的声音,说:“是师父啊!你在哪里呢!”庆非空说:“你猜猜看!”鲁戈说:“师父在车上打的电话吧?什么时候回来啊?”庆非空说:“想我们了吧!”鲁戈“呵呵”地笑着,没说想、也没说没想,庆非空的目光向飞天扫一眼,又向上翻着看了寇保灵一眼赶紧收回去,似乎怕别人听见似的,压低声音,问:“总部最近有什么情况?”鲁戈说:“回来了再给你说吧!”庆非空说:“我急于想知道天庄的情况,有什么事现在就说。”鲁戈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又似乎有很多话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似的,他干涩地笑着,含含糊糊地说:“问哪一方面的事吧?”庆非空以为他在跟自己打哑谜,于是单刀直入,问:“老康最近到总部去过没有?”鲁戈赶忙说:“没有!没来过!”庆非空问:“你没有给他打过电话?”鲁戈顿时乱了方寸,除了“没”之外,没有别的话,而“没”似乎是上下嘴唇碰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庆非空的手机离耳朵很远,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了,他连“喂”了几声,问:“怎么回事呢?”鲁戈这才回过神来,说:“老康走了之后,我跟他没联系。”庆非空说:“你给老康打个电话,别说是我让你打的,你看看他这会儿在干什么。过会儿我跟你打电话。”
庆非空流露出一脸的惬意,不时地扫飞天一眼,又不时地向后扫寇保灵一眼,似乎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又怕人们知道了自己内心的惊喜。飞天没有理会他,依然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寇保灵不认识康纪峰,康纪峰是死是活他根本就不关心,但庆非空抬着眉头向后看他时,他他莫名其妙地脸一红,随即火辣辣的像一根根细针向皮肤里刺,又像一股气顺着皮肤滑动,滑到哪儿,那种刺疼的感觉出现在哪儿,又扎又木。
没过多长时间,庆非空又拨通了总部的电话,接电话的还是鲁戈,鲁戈这次也没有了客套话,但说话的表情是带着笑的,口气依然是干涩的,他说:“我刚才打老康的手机,打通了,问他在哪儿,他没说在哪儿,问他现在在干什么,他说有点儿事。”
庆非空一听,激动的情绪陡然消退了,拿着手机的手耷拉下来,手机没有在手里脱落,但正面朝下在耳边响着,鲁戈说什么话,他再也没听进去。
他还在不时地向飞天那边瞅一眼,不时地向上翻一下眼皮,看一下坐在后面的寇保灵,但这时候不是在炫耀自己功能,而是生怕别人知道了怎么回事。
寇保灵这时全身又扎又木,浑身不自在,他顾不得注意周围的事。庆非空希望这时候飞天睡着了,没听见他和鲁戈的通话。而飞天仅仅是闭着眼在装睡,鲁戈的话音刚落,她接上话了:“怎么你就老盼着别人死呢?”
庆非空还没说话,鲁戈在电话里问:“谁死了?”飞天侧过身,把手机在庆非空手里抽出来了,庆非空都不知道,飞天又重新躺下,右手拿着手机贴着自己的耳朵,一声不响地听着鲁戈说话。
听完了,她收起手机,对庆非空说:“鲁戈说,沈青在总部呆着哩。”
庆非空的心不在哪个人身上,说过了,他没记在心里,又过了一会儿,他想起飞天的话,想起的时候似乎才听到,但他却想不起沈青是谁。
身心回到现实中来以后,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从无限大收缩回来。身体不知有多大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心回到现实的时候,首先是身体有了感觉,他感到腹部憋得胀胀的,有一种要尿尿的感觉,而且急不可待。
坐长途就没有开自己的车方便,情急之中拽过飞天的小包找出一包手纸来,腹部一收,他把一卷手纸塞进裤裆里去了。
过了很长时间,他从裤裆里蹭着身子把手纸拿出来,纸湿漉漉,还往下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