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拐狐 > 第26章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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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到达天庄长途汽车站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寇保灵下了车,右手提着他那个人造革提包,向前伸着胳膊,左臂直棍儿似的垂直在身子的一侧,两条腿弯曲着,小心翼翼地向长途汽车站的售票大厅走去,他心里也清楚城市的柏油马路上不会有什么陷阱或地下埋着夹子,但他心里不踏实,走路时腿怎么也伸不直。总有一种脚脖子被夹住的感觉。

    他一走,庆非空和飞天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方碑,飞天打开一楼的防盗门时,里面有人轻轻地把木门的门锁打开,然后拉开一道缝儿,小羊右臂靠着墙角,左手抓着门后面的拉手从门缝儿里露出半个脸来,而身子堵着门缝儿。飞天笑着冲着小羊“嗷”了一声,表现出一种惊喜的口气,但表情却是呆板的。“嗷”过了,她想进去,小羊却不开门,飞天用力推一下,小羊却闪到门后,两手用力推着门,想把飞天关在门外。飞天反应快,右腿的膝盖顶住门,说:“小羊是怎么了?不让你爸进屋了,我和你爸到楼上去了,就不到这屋里来了。”

    小羊手抓着门后的扶手探出头向外看一眼,见庆非空在后面,他松开手,胳膊夹在两条腿之间,稍弯着腰,眯着两只眼“哧哧”地笑着,但笑的表情是装出来的,声音是挤出来。

    庆非空进了屋,小羊弯着腰,双臂向后乍着,嘴里“嘟嘟”着,碎步走到庆非空身旁,双臂抱住他的一条腿,然后仰着头,上唇向上翻着露出上牙哧哧地笑着,笑得很勉强。庆非空似乎早忘了小羊的存在,他心里一沉,一时没反应过来该怎样应付眼前的处境。

    小羊的本意是向庆非空表示亲近的,意思是在撒娇,但那种表情和神态怎么也娇不起来。飞天说:“叫爸爸,你爸爸抱抱你。”小羊仰着头,咧着嘴嘿嘿地笑着,似乎以笑来代替叫“爸爸”,而庆非空像不认识他似的,心里沉甸甸的,既不说句亲昵的话,又不做出一点儿亲近的表示。小羊感到受了冷落,抱着他的腿往下坠,把庆非空坠得动不了身,又挪不开步。飞天在一边笑着,口气却冷冷地说:“你这孩子,怎么不让你爸爸走呢。”小羊不理会她,似乎非要等庆非空一个什么表示不可。

    正在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说:“小羊,快起来,你爸爸累了,让你爸爸休息一会儿再抱你!”一边说着,走过去把小羊从地上架起来。小羊像是找到了一个下台儿的阶,顺势站起来了,拉着庆非空的一只手,用力拽着他向客厅走去。屋里出来的那个人说:“这就对了,小羊这孩子真懂事,会拉着他爸了。”

    小羊像是越说越来傻劲儿,他把庆非空的手扛在自己肩上,一手抓一根指头向前拉。

    进了庆非空的办公室,那人一边给庆非空倒水,一边夸奖小羊如何懂事。小羊似乎是越夸越夸越懂事似的,那人倒了水,小羊回头朝她的腿上踢了一脚,再跑到庆非空身旁往庆非空身上爬。

    庆非空面无表情地坐着,头向后仰着,直想把他从身上推下来,却又怕外人看出他跟小羊过于生疏了,双手夹住他的胳肢窝想把他抱下来。小羊却误认为是庆非空要往起抱他,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庆非空向后仰着脖子,夹住他的胳肢窝往外推着他,他越推,他搂得越紧,一边用力搂,一边绷着嘴皱着鼻子“咯咯”地笑着,把全部的力量都用在表情上了,越用力越呆板。飞天说:“下来吧。到我这边来,我抱着你。”小羊双臂搂着庆非空,把力量移在左腿上,腾出右腿,冲着飞天踢了一脚。飞天说:“踢我,踢我今天晚上不让你跟我睡了。”小羊依然憋足了劲儿笑着不理她,在一旁的那个老太太说:“你爸爸累了,让你爸爸休息一会儿。”一边说着,走到庆非空身边想夹住小羊的胳肢窝把他抱下来,小羊却拧过身让她在前面抱,她从前面夹着他的胳肢窝把他抱起来放在地上。

    小羊不闹了,靠在庆非空一侧,低着头摆弄着十根指头。问她:“你什么时候到的?”老太太说,蓉珍告诉她,她就来了。她退休了,在家闲着没事做,也早想为“天密功”做点儿事了。既然老师这里需要她,这里就是她的家,老师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庆非空的眼神在眼眶里含着,边闪动边说:“我看这孩子还是听你的话的,你先在总部给带几天孩子吧。”

    晚上,庆非空给康蓉珍打了个电话,说:“很感谢你。”康蓉珍说:“感谢我什么?师爷年岁大了,很需要有个人照顾,找个伴儿伺候着,有个病有个痛的,有个照应。”庆非空说:“我看沈青跟小羊很合得来的。小羊也听她的话,先让她看着小羊吧。”康蓉珍也知道小羊是庆非空的儿子,说:“我的意思是让她照顾师爷的,不是让她给小师弟当保姆的。小师弟由师母带着就行了,别人带着恐怕不利小师弟的成长。”庆非空沉默了一会儿,说:“她在总部住了几天,把小羊留给我了!”康蓉珍一听就炸了,说:“什么?师母走了,是被小妖精气走的吧?要是这样搞下去,我们就有意见了。快把师母请回来,把小师弟交给师母,把小妖

    精打发到老家照顾老爷子去。”庆非空问:“谁照顾我呢?”康蓉珍说:“师母照顾不了你?”庆非空问:“出门授功谁照顾我呢?”康蓉珍说:“让,让……”却没能说出让谁承担这个责任,她改口说:“小师弟是必须要交给师母的,别人带不好,跟了小妖精是要学坏的。”庆非空说:“小羊让沈青先带些日子,等找了合适的人再替沈青吧。”康蓉珍说:“让老爷子在老家也不是办法,你得把他接到天庄,要是常到村里住着,沈青也不干。”

    庆非空打电话的时候,飞天的头和庆非空的头抵在一起,绷着嘴,脸向一边侧着听对方说话,电话打完了,飞天说:“这个老妖婆,给她连升三级吧,她还不干,跑回去给自己找个奶奶,再打电话问问她,当孙女好还是当奶奶好。”

    庆非空忍着笑,目光在眼里含着不向飞天那边看,也不理她,飞天说:“你不打我打。”说过了,他还是不理她,飞天拿起手机,连按了几个键,头向右侧了一下,把手机塞到耳边,拉着长声笑着说:“是崔姐吗?”

    没等飞天说第二句话,庆非空伸手夺过手机,目光忍不住向飞天这边瞟着。飞天问:“康蓉珍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庆非空怔了怔,装作若无其事的按了一下手机,手机上只显示出了四个“7”,连区号也没有。

    庆非空自己知道受了愚弄,却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但心里空空的,眼神有一种六神无主的感觉,不知道该看哪儿。

    小羊进屋来了,他先上了床,在身后扳着飞天的下巴直往床上拉。飞天的两条胳膊撑着床支住身子,呜呜地说:“跟你奶奶睡去。我可不管你了。”沈青随后跟了进来,从床上把小羊抱下来,说:“你不是在下面就困了。咱们睡觉去吧。”小羊这时候像是很懂话,他拉着沈青的手一起去了另一个房间。

    沈青走的时间不长又回来了,或许她真有什么话要跟庆非空说,或许来到倾慕已久的大师身边,想用说句什么话当掩饰,故意来接近庆非空的。走了几步,她说不清是下意识看见了庆非空,还是双眼看见了,猛然收住了脚步。在那个瞬间,她突然感到没有了自己,没有了意识,也没有了声音,自己处于一种似梦似幻的境界中。她发现床上的两个人没有了,而是两条狐狸摞在一起,那景象不是实的,也不像是影子,在眼前只存在了瞬间变成真实的,眼瞅着庆非空和飞天,却不知道该走还是站着不动。

    庆非空没感到有什么不正常,他歪着头笑着瞅了瞅沈青一眼却没说什么。飞天也没感到有什么不正常,她依然在庆非空身上爬着,歪过头笑着对沈青说:“快过来帮帮忙。老师的气都给别人授了功,我这是在给老师补气呢。”

    在沈青的心里,分明是一只母狐狸精在吸师父的气。

    不过,两只狐狸的影象在她的眼前消失之后,大脑里却没留下什么印象,而眼前的影象却是实实在在的,她本想上前帮助师父,但师父不说话,她不敢动。

    她怔怔地站着,目光发直,眼神发怔,人像定在那里半天没动身。

    第二天,她突然变得怔怔的,做事丢三落四的,说话说半截就没有下文了。庆非空和飞天没感到什么不正常,他们以为沈青原本就是这个样子,朱九成和鲁戈从19号来了,朱九成咧着嘴笑着,叫了一声“大师姐”,用手捋了一下头发。他的头发不是非捋不可,只感到手没处放,下意识支配他放到头上去了。头触到头发,像有什么东西在头上飘过一样,头皮似乎有感觉,又似乎没感觉。

    沈青却没有反应。朱九成尴尬地咧着嘴笑着,却忘了走路,他以为是沈青故意不理他的,脸胀得通红,依然嘿嘿地笑着,右手像鸡爪一样弯曲着,不时地从右向左捋着头发。

    过了好长时间,沈青却“嗯”了一声,怔怔地问朱九成:“你叫我!”朱九成咧着嘴笑着,说:“没有啊!”沈青目光直直的,说:“我怎么听见你叫我呢?”朱九成说:“我没叫你!不信,你问问鲁师弟。我没说话。”鲁戈嘻嘻地笑着说:“我也听见了,他没说话,他心里在叫你呢。”

    能听得见别人的心说话,应该是用心听的,她疑惑地瞅着朱九成,像是不相信朱九成的话,又不相信鲁戈的话。但自己又说不清是用心听见朱九成在叫她,还是耳朵听见了朱九成叫她,又似乎记得朱九成叫过她,又感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怔了好长时间,突然又“嗯”了一声,问:“你在叫我?”朱九成和鲁戈不知道在问谁,谁都没有回答。沈青问过了,又茫然了,自己却不知道谁在叫她。

    茫然的同时,她又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忘了应该做什么。怔了好长时间,她似乎又看见那只毛绒绒的东西在师父的床上摞着在吸师父的气。她感到那是在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