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拐狐 > 第26章C
    C庆非空开车带着飞天回了一趟老家。老家的街门开着,佛像前的香炉里有一支香正燃烧着,老爷子却不在家。庆非空没有喊“爹”的习惯,看不见他爹,他就到处找,连厕所也都看过了,就是没有他爹的影子。

    庆喜庆到梆子他爷爷的坟上去了,自寇保灵把庆非空他爷爷的坟移动过一次之后,他每天都要到坟地里转一圈儿。他说不清为什么到那里去,也说不清到那里去干什么,每天起床后,像有什么东西牵着,出了门先到坟地里转一趟。他感到往那个方向走身上才舒服,腿才轻松,往别处走的时候腿发沉,迈不动步。他往坟地走都是斜着走过去的,那里原本没有路,没多少日子,被庆喜庆踩出一条似显非显的土路来,那条斜路特直,这头是住宅,那头是坟地。他到了坟地只围着梆子他爷爷的新坟转来转去,转得很慢,一边转一边瞅,却又不知道在瞅什么。每到这个时候,他的大脑就不转弯儿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围着新坟茫然地转着,一直转到那种感觉消失了,他才把地上捡起一块坷垃捡放到新坟上,或用手抓一点儿土补在低凹处,有时从坟的外围抓,有时就在坟头上抓,每一次抓不了多少土,但不捏一点儿土,心里像有少了点儿什么事。把坟头的土摸一下,才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才慢悠悠地歪着脖子顺着踩出来的那条直直的斜道往回走,一边走,心里总感到还有什么东西。第一天想不起来,第二天就又到坟上去。

    庆非空也摸透了他爹的活动规律,站在院子的西边,看见他爹歪着头,顺着那条似有似无的斜道走过来,走到他跟前时,依然歪着头不看他,也不停脚步,说话像是对庆非空说的,又像是跟自己说的,一边走一边说:“我到坟上看了看。”他说话含含糊糊的,像在嗓子里往外挤,挤到嘴里和着口水在嘟噜,嘟噜到嘴边,又和着口水吸到嘴里,连庆非空都听着费劲。等他含含糊糊地一边嘟噜着走过去之后,庆非空才跟在他后面回到家里。

    庆喜庆坐在马扎上,侧着脸对飞天说:“坐吧,都坐吧!”庆非空没有坐,飞天也没有坐,庆非空说:“你到天庄住些日子吧。”庆喜庆歪着脖子,侧脸向上瞅着庆非空问:“家哩?”庆非空说:“先锁上吧。”庆喜庆说:“房子得有人住着,常不住就不能住人了。”庆非空说:“这房顶都是水泥的,坏不了。”庆喜庆依然说:“房子长时间不住人就坏了。”庆非空说:“我在天庄给你准备好了,这一阵子我不出门,等你不想住了再送你回来。”庆喜庆说:“那我就做饭吧,吃了饭再走。”庆非空说:“到天庄再吃饭吧,还来得及。”

    到了天庄赶上了吃午饭。沈青来了以后,主动承担起了做饭的任务。她刚把饭端上桌,庆非空就进屋了,鲁戈和朱九成是认识老爷子的,见了面师爷长、师爷短的,惟恐庆喜庆听不见自己在跟他打招呼。鲁戈手快,平时吃饭各人坐各人的小凳子,多了老爷子,他迅速拿了个小凳子放在自己的身边。庆非空面朝北坐,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那都不是个正座,只是厨房在北面,从厨房端饭过来,坐在北面影响走路,庆非空才坐在南边的位子上的。南边挨着墙,不影响任何人走动,庆非空坐过一次之后,那个位置也就成了他的专用坐位,他不来,那个座位就空着也没人坐。鲁戈摆好了凳子让老爷子坐,庆喜庆却看上了那个不影响别人走动的地方,坐在庆非空的位子上了,鲁戈一边笑着把庆喜庆从凳子上拉起来,说:“师爷坐这边,这边明。那边是师父坐的。”

    一边说着,把庆喜庆拉到自己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那个位子半堵着客厅的门,比别的地方明亮些,原来是梅心婷坐的地方。但庆喜庆的眼并不花,在半堵门的位子上似乎找不到感觉,他正想坐回去,朱九成说:“师父的那个位子,就师爷有资格坐。”

    庆喜庆并不是在挑剔什么主次,他只感到坐在那个位子上感觉好些,鲁戈把他拉过来,他随即又挪过去了,庆非空随后坐在他爹一侧的位子上,鲁戈才不再说什么了。

    小羊对他爷爷似乎很淡漠,见了爷爷一直远远地躲着,庆喜庆说:“到爷爷这儿来!”小羊却躲到沈青的另一侧,眼瞅着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什么东西,不朝他那边看。那种关注的神态,任何人一看都知道是故意的,庆喜庆连叫几声,小羊都不理他,庆非空说:“爷爷叫你哩!”小羊像没听见,依然朝一个什么地方瞅着。庆喜庆说话嘴唇不动,声音是从嘴里嘟噜出来的,身子半侧向庆非空,问:“他娘哩?”庆非空说:“在县里。”庆喜庆说:“孩子怎么不跟娘哩?送回去让他娘看着吧!”庆非空说:“你在这儿住些天,让孩子跟着你玩几天吧!”庆喜庆说:“让孩子在这儿玩几天就送回去吧!”飞天说:“他在这儿住着,我们会看着他的。”庆喜庆说:“孩子跟娘好,不跟娘会学野!”飞天说:“不会的。”一边说着,坐在了庆喜庆左边的那个位置上。庆非空说:“你到这边来!”让她坐在自己一边,指着庆喜庆旁边的那个位置对沈青说:“你坐那儿。”沈青坐在了庆喜庆旁边的位子上,可能是心里不怎么适应,把小凳往外挪挪,中间那道缝儿拉得比较大,她想把小羊拉过来夹在她和庆喜庆中间,但小羊不到那边去。

    鲁戈和朱九成坐在了外边,朱九成有意躲开飞天坐在小羊一边。鲁戈却有意往飞天那边挪了挪,跟朱九成拉开距离,却装出若无其事地对沈青说:“师姐是第一次见师爷吧。”沈青说:“师爷一进屋,心里就明白了。”

    吃过饭,大家都一个个离开了,离开一个人,收起一个小凳摞在一起。庆喜庆坐着不动,“唔唔”地想跟鲁戈和朱九成说会儿话,在这些人中,他跟朱九成最合得来,他跟他口音相同,说话感到亲切。

    朱九成开始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坐了没一会儿,他心里突然一阵空虚,感到要招惹了什么是非了,神经质地站了起来,却又感到是非追着他,要爬到他身上似的。他怔了一会儿,慌忙去了庆非空那个办公室。这时候,沈青正哄着小羊正在办公室里玩,他还是感到不安全,像有什么东西跟了进来,或有什么东西在屋里等着他,他像站不稳似地在办公室站了一会儿又出去了,坐立不安地走了几步之后,躲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老爷子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只他一个人在说话,身边没有了听众了,不自觉的收住了口,但心里像有什么话还没说完,起身到朱九成那个房间去了。这时候,朱九成还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着,等鲁戈一起到19号去,一见朱九成,庆喜庆又高兴了,说:“酒虫儿,闹了半天你躲这儿来了?咱爷儿俩说会儿话。”他不知道他还有别的名字,只认定他是酒虫儿。

    朱九成突然感到做了什么错事被人逮住了,尴尬地笑着,却又站着不是,走也不是,浑身不自在。他特别怕庆喜庆喊他酒虫儿。庆非空也这样喊他,但他不带“儿”。不是儿话音,似乎就不是一条虫子,但在庆喜庆的意识里,他永远是酒虫儿,朱九成感到他看见了他的真身,生怕他一句话、或意识一动,把他打回原形、变成一条酒虫儿。

    这时候,朱九成特别想让鲁戈走进来解脱他时,鲁戈早已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