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拐狐 > 第27章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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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年,寇保灵是第一个到总部来的人,他是初一早晨被庆非空从家里接走的。接他的时候没说到天庄去,他以为庆非空有什么事,过会儿就把他送回来了,出门的时候,他告诉老婆,等他回来,他给煮饺子。

    他真不知道要去哪儿,上了车也没问拉他去干什么,开始拉他到县城转了几家,他在车里没下车,都是庆非空一个人下去的。转过了,他以为庆非空要送他回去的,当车开到五狐山的时候,他突然应过来了,那座山是五狐山。五狐山在城东,这是通往天庄的路,而他家在城西南,离五狐山几十里地呢。他顿时有一种找不到了窝的感觉,急得抓耳挠腮,心里一阵阵发虚,说出的话却生硬生硬的,生硬到连自己听起来都不知道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他说:“你把我拉到哪儿呢?”庆非空说:“没事。”寇保灵不明白是把他拉过了头“没事”,还是庆非空“没事”拉他玩的,说:“家里还等我煮饺子呢。”庆非空说:“告诉她别等了。”一边说着,拿出手机,一只手抓着方向盘,一只手按着键,把手机拿到离耳朵一拃远的地方,说声:“你给叫一下保灵家的。”又顺手把手机给了寇保灵。寇保灵把手机贴在耳边,冲着手机“喂”了几声,手机里终于有了声音,不用说话,从呼吸的气息中,他就能知道那是他媳妇。寇保灵说:“我是保灵。”对方说:“知道。”寇保灵说:“我一会儿就回去了。”对方的声音不大,却很刻薄,说:“你还回来啊?就在外边吧。”庆非空扭过脸笑着说:“他在外边又找了一个,就不会去了。”对方说:“不回来拉倒,省得给他做饭了。”寇保灵把手机紧紧贴着耳朵,生怕庆非空再说什么话让妻子听见了,说:“大过年的,我怎么能在外面吃饭呢?”妻子说:“还知道这是过年啊?”寇保灵说:“你先别煮饺子,等我回去再煮。我给煮,让你吃现成的。”妻子说:“等吃你煮的饺子,不把俺娘儿四个都饿死啊?你看现在几点了,你还想吃饺子?连皮儿都没给你剩,爱到哪儿吃到哪儿吃吧。”

    寇保灵以为庆非空没听见妻子说的是什么,庆非空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接过手机,对寇保灵说:“听见了吧?连皮儿都没给你剩,你还想吃饺子?还是到了天庄,我管你吃饺子吧。”

    汽车到了天庄,大街里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辆,但大一些的商场没有关门,庆非空把车停在一个超市附近,自己进去买了二斤水饺出来。

    回到方碑,寇保灵给煮的水饺,当捞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水饺里大都进了水,锅里半锅油汤。寇保灵早饿了,夹起一个放在嘴里,咧着嘴、皱着眉,只想把饺子吐出来,说:“这买的是什么饺子呢?”庆非空说:“这都是你给煮的。”

    那一年,寇保灵第一次没在家过年,他到了天庄曾往家里打过一次电话,让邻居把他妻子叫来,想告诉她这里的电话号码,让她有事给他打电话。妻子很不耐烦,问他:“有事儿吗?”他说:“没事。”她说:“没事打什么电话?钱多了没处花,还是吃撑的?”他像没了神,眼珠子在眼眶里斜过来斜过去的,却做出一副笑脸,讪讪地说:“没事就不能说句话了。”妻子说:“有话你快说,你用了人家保环家的电话,人家都要掏钱呢。”寇保灵说:“我在这儿打的电话,我掏钱,不用保环家掏钱。”妻子说:“你掏钱?你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寇保灵说:“我是告诉你有事找我就打这个电话,我过两天再回去。”妻子说:“家里有你没你一样过年?你外边有小娘们儿就在外边过吧,家里不缺你。”寇保灵这次才是真笑了,笑得嘴都咧得合不上,说话都带着笑声,说:“我在庆老师这儿,庆老师这儿哪有小娘们儿?有小娘们儿人家跟我吗?”妻子说:“没钱呗。”寇保灵说:“人家还要钱吗?”妻子说:“没钱谁跟你?就我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一个穷光蛋。”寇保灵说:“知道找娘们儿要钱就行。我出门身上有多少钱你不知道?”

    他出门时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带,他原以为出一下门就能回来,没想到把他拉到天庄来了。

    寇保灵家的孩子多,他在家里就不怎么喜欢孩子在身边、也从来不做饭,他到天庄来,就是给庆非空看孩子做饭的。小羊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都听话,就是哪会儿不听话了,训几句或打几下也就行了。小羊不论干什么,告诉他不能那样做或不该做什么时,他像木头人一样,无论说多少遍,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像没听见似的,说多了,他至大冒出一句让寇保灵摸不着头脑的话来:“你不是俺姨夫。”好像只有他姨夫才能管他,别人还管不了。实在不听话了,寇保灵就向庆非空学舌,庆非空咧着嘴笑着,两只眼忽闪着,却不做任何表示。寇保灵心里反倒没了底,心里空空的,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汗都出来了,脸上直发痒,不知该蹭一下还是该抓一下,似乎不听话的不是小羊而是他。

    做饭是寇保灵的事,每次做饭他都问小羊:“咱吃什么饭?”小羊不说话,做什么他吃什么,不做饭他从来不说饿。其实,寇保灵只会揪面片,他揪面片和的面更软,软得粘在手上捋不净,煮出来比庆非空揪得更烂。寇保灵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但庆非空却不说什么,庆非空不说了,小羊也不会挑剔,寇保灵做成什么样两个人从不提意见,倒是挺好伺候的。

    那种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第三天,寇保灵听见有人敲门,他两腿弯曲着,一走一软地走到门口,先把房门开了一条缝儿,伸着脖子从防盗门的花格里向外张望着。朱九成见里边有人来给他开门,顿时有一种回到家的亲切感,咧着嘴笑着,说:“我回来了。”声音细细的,尖尖的,气息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寇保灵不认识朱九成,隔着门问他:“你找谁呢?”朱九成说:“我是酒虫。”寇保灵没见过朱九成,但这个名字他是熟悉的,他乐了,赶忙开了防盗门把朱九成让到屋里,像多年的熟人见了面一样,声音拉得长长的,禁不住“哎呀”了几声,说:“酒虫儿呀,你怎么才来呢。”朱九成不认识他是谁,也不问他是谁,他咧着嘴笑着,也像见了熟人似的,说:“我以为我来的最早呢,还有比我来得更早的。”寇保灵见了朱九成心里顿时产生一种亲热感,胳膊和手搁没处搁、放没处放,长在自己身上却不像是自己的,放在哪儿像是做不了主、找不到感觉似的,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搭在他的后背上,眯着眼笑着,说:“你就是酒虫儿啊?我早就想找你学两手了,今天咱们俩住一个屋,你得教我两手。”朱九成突然感到身上粘糊糊的,浑身不自在,有一种找不到了自己的感觉,说不出自己是寇保灵的一部分,还是寇保灵是自己的一部分。他不好意思把寇保灵推开、也不好意思让他把手拿开,转过身想躲开寇保灵,而寇保灵跟在他的身后像粘在他身上成了他的一部分似的,不论他怎么挪动,寇保灵的手始终搭在他的后背上。他没处躲了,就到庆非空的办公室里坐在木沙发上了。寇保灵却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手依然搭在朱九成的后背上,两只眼来回忽闪着咪咪地笑着,说:“酒虫儿,听说你功能大着哩,会看阴阳宅子、会算卦、还会给人搬病,你什么都会。你得教我两手,我也想吃你这碗饭,分半碗给我都行。你先给我算一卦,看我能不能吃上你这碗饭。”

    朱九成就怕人叫他“酒虫儿”,他感到寇保灵是不怀好意的,有一种急切摆脱寇保灵的想法,却想躲躲不开,就用意念把他从自己的身上揭下来。在他的意识里,寇保灵是贴在他身上的“附体”,“附体”是没有形体的灵体。寇保灵是有形体的,朱九成之所以把寇保灵称作“附体”,是因为灵体附在了寇保灵的身上,想通过寇保灵这个形体来吸收自己的能量的。但连揭了几次,寇保灵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站起来,说:“我来了还没见老师。我去见见老师,向老师报个到。”寇保灵说:“老师什么时候不能见呢,咱俩先闲聊一会儿,你先给我算一卦。”

    正在这时,庆非空走了进来,说声:“酒虫回来了?”然后对寇保灵说:“酒虫回来了,今天你就可以回去了。”寇保灵的手在朱九成的身上搭着,中指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扣着,两眼忽闪着,咪咪地笑着,说:“今天我不走了,晚上我和酒虫儿住一块,让酒虫儿教我两手,以后我也当个二大师……”

    寇保灵的指头正扣在朱九成的脊梁骨上,朱九成却感到像是锤子敲打他的脊梁骨,发着“嗵嗵”的声音,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寇保灵的敲击震动着。不知道是被寇保灵敲击的,还是被他一连串的“酒虫儿”说的,他突然像被抽去了脊梁骨,又像被吸光了气,身子一软,差点儿像条虫子一样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