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拐狐 > 第28章B
    B第二天,鲁戈到电话局查询电话的事,他把要查的电话写在一张纸上递给营业员,营业员看了一眼,说:“你等一下,我给你问问怎么回事。”她的眼皮耷拉着拿起电话,脸扭向另一个方向,像是在故意躲避他的眼神。鲁戈耐心地等着,等了好长时间,从外面走进两个人来,走到鲁戈面前,问他:“你叫什么?”鲁戈说:“我叫鲁戈。”那人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在鲁戈面前一晃,说:“我们是公安局的,有人告你偷了人家的手机,你跟我们到公安局对证一下,把事说清楚。”鲁戈说:“我没偷手机。”那人说:“有人告你了,你偷没偸都得把事说清楚,说清楚了放你走。”鲁戈想跑,两个人上前把他抓住了,一边一个倒拧着他的胳膊向外走,边走边警告他:“放老实点儿!”鲁戈平时那点儿功能这时候一点儿用也没有了,而营业厅的顾客们见有人被抓走了,都跟了出来,站在大门口看热闹。门外停放着一辆蓝白相间的汽车,鲁戈心里本来是清楚的,被人倒背着胳膊摁着脑袋往汽车里一塞,顿时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当他蒙头蒙脑的抬起头来的时候,汽车已经开动了。他还想讲理,但有理的事却想不起什么是理来,连问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话也不知道怎样开口了。

    汽车拐了多少弯儿他不知道,开向哪里他也不知道。汽车开在一条窄窄的小街,那条街窄得像条胡同,两边是高高的砖墙,墙上安装着铁丝网。鲁戈来回摆弄着脑袋,想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时,汽车开进一个大门。在汽车拐弯儿的那个瞬间,他看清楚了门柱写着“收容所”三个字。进门是两座院,外边是一座空院,院子的东边有个门,两个人把鲁戈从车里拉下来,连推带搡地把他推进东边的那个小院里。小院的北面一排正房、东面一排厢房,南面也有房子,进了院子却不见人,两个人把他推进东头的一间厢房里,随手把门关上了。

    屋里什么都没有,是个空房,鲁戈以为让他在这个房间里临时呆一下,马上会有人把他叫过去问清情况放他走的,心里倒平静了,耐着性子在屋里等着有人来叫他。没处坐他就站着,站累了就在房间里走动。说不清是走的还是站的,鲁戈的两条腿没有知觉了。没知觉了还能站得住,也还能走动,就是不知道那是谁的腿、也不知道自己的两条腿在哪里。实在受不了了,就去敲门,在门里喊人,连敲几下没人理他。

    他开始还感到饿,后来就不知道饿了,只感到身上没劲儿,实在站不住了,他的身子靠着墙一点儿一点儿向下滑,却又不知道双腿弯曲着蹲下去好、还是两条腿伸直着向前滑着蹲下去好。不论是双腿弯曲还是向前滑动,两条腿都不做主了,试着蹲了几下,膝盖突然“叭”得一声,两条腿像折了似的,身子“咕咚”一声摔在地上。他没有感到脑袋着了地,却眼冒金星。

    他在地上坐着,身子靠着墙睡着了。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也不知道几点了,自己手上戴着表,却看不见钟点。他想站起来开开灯,用了几下力都没能站起来。再次睡醒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坐着的姿势了,人在地上蜷曲着,一条胳膊还当了枕头。这时候已经是白天了,却不知道是几点钟,那条枕着的胳膊早感到不是自己的了,也早忘了胳膊上还有表。他想起来却浑身不做主,想叫人,嘴里是干的,发不出音来。

    他一个人在屋里时睡时醒,说不清哪会儿睡着了、也说不清哪会儿醒着,说不清醒着什么感觉、也说不清睡着什么感觉,在时睡时醒、似睡似醒中熬到天黑了的时候,他才想起电灯。睁开眼寻找着开关,电灯的开关是拉盒式的,在墙的顶部却没有拉绳,房顶上吊着一个灯口却没有灯泡。

    他又在屋里熬了一天一夜,这时候似乎只有黑夜没有白天了。突然,他的大脑里亮起来的,睁开眼,天地间都是亮的,那种光透明澈亮的,睁着眼是亮的、闭上眼也是亮的。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飘飘悠悠地走到门口,一手扶着墙,一手抓住门的把手,用力一拉,门开了,身子向后闪了一下差点儿摔倒了。走出房门,见关他的房间连锁钥都没有,门是关着的,不仅他的房间没锁,其他房屋也都是关着门,他好像透过墙看得见房间里的一切,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

    他像从监狱里逃跑一样,心里发虚、两腿发软,一边左顾右盼地四处张望着、一边提心吊胆地一点儿点儿向外挪动,生怕有人从屋里走出来把他抓回去。走到大门口,他犹豫再三,先拉开一道缝儿向外看看,再回头看看,终于鼓足勇气从大门里闪出来。那一步他似乎有一种超越了生死关的感觉,同时他感到那一步他真正成了逃犯。

    大门外还是亮的,他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见门侧的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折”字,用圆圈儿圈了起来。

    他赶紧离开大门,走一步,脚下像拖着千斤重物,没走多远,大脑里清亮的感觉消失了,眼前变得黑魆魆的,他在昏暗的路灯下飘飘悠悠地走动着,影子时短时长。但他没有感觉出眼前有什么变化,似乎眼前就是那种亮度,清亮的感觉似乎就没有发生过。

    他实在走不动了,站在路边等出租车。那条街很窄、很静、也很破烂,他在路边等了很长时间才等来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就在他面前停下来了,他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坐在车里,身子像瘫了似的,头靠在靠背上晃来晃去,司机问他:“去哪儿?”鲁戈的心突然收缩了一下,心脏像停止了跳动,好长时间他才缓过气来,气息像游丝一样似有似无,说:“去方碑。”司机说:“是方碑小区吗?”他怔了怔,像是那地方,又像不是。他不回答,司机就当是他回答了。当汽车开进方碑小区大门的时候,他顿时产生一种回到家的亲切感,他用手指指方向,司机把他拉到楼门口,开了车门扶他下了车。白小萼开了门,见是鲁戈,“呀”了一声,说:“怎么成这样儿了?”闪在门侧让他进屋。司机把他架到客厅里,让他坐在木沙发上。白小萼随后跟进来,看着他直着急,问他:“你这是怎么搞的?”鲁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司机替他说,他在第四监狱附近碰上他了,就把他送回来。鲁戈想让白小萼付车费,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干着急说不出来,只用手指指司机。白小萼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再一急,竟说出了一个“水”字。白小萼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鲁戈两只手捧起杯子一口气喝下去,白小萼赶忙喊一声:“那是烫水!”鲁戈却没喝出烫来,喝在嘴里没什么感觉,往下咽的时候,像一根棍子捅下去了,捅在肚里有一种沉沉的感觉。

    鲁戈喝过水之后,全身像融化了,汗水顺着脸往下流。他依然在沙发上侧身靠着,想正正身子都没有力气。

    司机刚走,庆非空和飞天、朱九成都来了,围着鲁戈,都说他这人靠不住,家里人都等他等急了,他却出去不回来了,都说今天晚上他再不回来,明天就要到派出所报案了。任人们怎么说,鲁戈心里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庆非空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说出了一句话来,说:“这儿不能住了,得搬走。”人本来都在屋里,但所有的人顿时都有一种失了窟的感觉,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的茫然。

    鲁戈突然感到肚里咕噜咕噜响,一响就感到不对劲儿,赶紧让朱九成把他拽起来,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解裤子。几天不解腰带了,不知道不会解腰了,还是两只手不听使唤,越急越解不开,一边解着腰就喷出来了。卫生间的门是关着的,但门下边有几个向下斜着的木条,那股味儿从木条的空隙里逸出来,迅速弥漫了每个房间。

    所有的人都闻到了那股味儿,却都憋着气不吭声。庆非空先憋不住了,站起来走出去了,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似的,憋着气跟在后面向外走去。出了门,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楼道里吃吃地笑着,却谁都不说笑什么。

    工作没有了规律,吃饭也就不正常了,几个人到一楼的房间里去是要吃饭的,被鲁戈一折腾,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几个人又到楼上去了,小羊在飞天的身边偎着,别人不说饿他也不饿,飞天低下头给小羊说了句什么,别人都没有听见,小羊哭丧着脸嘟囔了一句什么,那句话只有飞天听见了,她抬起头来,说:“小羊说饿了。”白小萼说:“你不饿?”飞天说:“是小羊说饿了。”然后低下头问小羊:“是你说饿了吧?”小羊没有回答,转过身朝飞天的小腿上狠狠地踢了一脚,飞天疼得咧着嘴,说:“这个猴儿崽子,不知道好歹,今天晚上不让你跟我睡了,让你跟小萼睡,小萼的两颗大牙就是吃小孩儿的。晚上睡着了让小萼吃了你。她吃你的小手指头像吃胡萝卜一样,咯崩咯崩的。”小羊跑到庆非空身边,两手扒开庆非空的两条腿,头钻进庆非空的腿裆里,两只手直往庆非空的腿裆里藏。白小萼耷拉着脸,两颗门牙扒在下唇,两个嘴角一咧,像哭又像笑,说:“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损呢?”飞天说:“你没看见他踢我吗?”白小萼说:“他踢你你说我干什么呢?你这人真是的。”飞天说:“我吓唬他呢。”白小萼说:“有这样吓唬小孩儿的吗?怎么不说你呢?”飞天说:“说我什么呢?”白小萼说:“你还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吗?人家小羊都知道了。别看你白天像个人似的,晚上脱了衣裳长一身毛,专吃别人家的小孩儿。”越说,小羊越往里拱,他怕了白小萼、也怕了飞天。朱九成的身上一阵阵发冷,他在一边咧着嘴直笑,笑出的声音怪怪的。庆非空说:“这几天每天都没好好吃饭了。不吃饭是要挨饿的。看看做什么饭吧。”一想起做饭,大家就想起屋里的那股味儿,肚里就饱,飞天说:“我不饿。”白小萼说:“我也不饿。”庆非空往起一站,说:“你们不饿就在这儿等着吧,我和酒虫到外面吃点儿算了。”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小羊像是怕走慢了被白小萼和飞天抓住吃了,赶紧跟在庆非空的一边。庆非空一走,飞天和白小萼也都站起身来跟在后面走出房间。

    出了门,大家都憋口气快步向楼下走去,就连小羊也知道憋口气下楼。庆非空平时下楼一条腿先下去,后一条腿跟下来,在台阶上站一下再下一条腿,下楼跟上楼一样儿慢。这时候同样是两只脚在一个台阶上站一下再下另一个台阶,但走得跟别人一点儿都不慢。出了楼,他像是忘了呼吸,或怕在楼道口附近呼吸时把那种气味儿吸到肚子里去,一直走到下一个单元的楼道口时才想起呼吸,但这时候他不知道应该吸气还是应该呼气了。

    晚饭就是在小区门口的小吃店吃的,几个人要了几笼包子,一边吃饭,感到那种味儿还在身边弥漫着,像是那种味儿跟着他们过来了,也像是哪儿都是那种味儿。几个人吃饭特别没有胃口,吃过了,小笼里还剩四个包子,让谁吃谁都说吃饱了,但扔了又觉得可惜,大家这才想起鲁戈来。最早想起鲁戈的是朱九成,他成:“鲁戈还没吃饭哩。”飞天说:“正好把这四个包子给他带回去吧。”他让老板拿来一个塑料袋,用她吃饭的筷子把包子夹在塑料带里,把塑料袋放在朱九成面前。朱九成想直接回19号去,说:“我还回去吗?”飞天说:“你不回去,这包子谁给他送去呢?”

    几个人一起往回走,走到楼道口时,不管是闻到气味儿了还是没闻到的,大家都憋了一口气,朱九成给鲁戈送包子,憋着气进去、又憋着气出来。其他人快步上了楼,一进屋赶紧把门关上了,再深深地呼出一口起来,然后就是一阵喘息。

    小羊在阴面的那个房间里睡觉,过去跟沈青就住哪个房间,飞天来了,跟飞天也住那个房间。房间里还有一张床,是白小萼睡觉用的。西头那个阳面的房间自老爷子住过之后还没人住过,而东头阳面那个房间是庆非空睡觉用的,回来后飞天说:“小羊是不是今天晚上不跟我了,要跟小萼睡?”白小萼脸一耷拉,嘴一咧,两颗门牙扒着下唇,说:“小羊不跟我。”小羊转过身,朝飞天的腿上踢了一脚,飞天说:“你敢踢我,今天晚上让你跟小萼,小萼的两个大牙不把你尿尿的小鸡咬下来吃了才怪呢。”小羊神经质地屁股向后一撅,两只小手把小鸡捂住,从庆非空的房间里跑出来了。庆非空说:“你给他脱了衣裳先睡去吧。”飞天先去了他的那个房间,小羊没在屋,她以为他去了厕所,厕所里也没有他,她回到庆非空的房间里,说:“这么一小会儿,怎么不见小羊了?”

    没人相信这么一小会儿就不见小羊了,大家都出来去找他,有人去了他睡觉的房间、有人去了厕所,连那个没有用的厨房里也都看了,还是没有。最后白小萼在西头的那个阳面的房间里找到了,小羊自己上了床,拉开一条被子穿着衣裳钻到被窝里去了。白小萼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快跟飞天睡去吧,你一个人不能在这儿睡。”一边说着要去拽小羊,小羊赶紧蒙住头,缩到被窝底下去了。白小萼从后面把被子向前面一撩,小羊双手抱着头、拱着床、撅着屁股被整个撩了出来。白小萼要拉他起来时,他又踢又挠,不让白小萼接近他,庆非空随后跟进来,笑了,说:“他还会找地方睡。以后就让他一个人睡这儿算了。脱了衣裳睡吧。”飞天去给他脱衣裳,他也不让飞天靠近他,庆非空亲自动手才给他脱了衣裳。第一次一个人睡觉,怎么都睡不踏实。他把头蒙得严严的,被子折在里面用身子压住,一点儿风不透,却不时地感觉到长着两颗大牙的脑袋从被子下面拱进来,一会儿长着毛的两只爪子从被子下面伸进来。

    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又憋得透不过气来,终于,他一个人不敢在屋里睡了,从被窝里爬出来,光着身子跑到庆非空的房间去了,想跟着庆非空一起睡。

    庆非空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台灯上有个很大的灯罩,灯光就照在床上,其他的空间都是黑的。他看见庆非空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两个怪物摁着庆非空又啃又咬,像是在吃他爹。见有人来了,两个怪物同时抬起头来向门口看着,下半身被灯光照着、上半身遮在阴影里,小羊看见两个怪物四只眼发着蓝光,幽幽地冲着他直闪烁。

    小羊被吓毛了,站在那儿好半天没敢动。害怕归害怕,他不哭,怔了好长时间之后,他转过身就跑。外边没有灯,不知道撞倒了什么,撞得叮当乱响。

    小羊爬上床之后,摸着被子就拱。

    两个怪物啃庆非空啃饱了,要到卫生间里去的时候,顺便到小羊的房间里去了一下,见小羊裹着被子在床下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