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第三元素第一卷 > 第一卷 第六章 现场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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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长江在哪里,素汶心急如焚。自打从仔义那儿得知长江和秀兰已经回到了南山,算一算已经过了四天,怎么说长江也该回院里来了。就是不回来,也该打个电话说说原因,让她和教授好放心。秀兰手机不开,人也不见踪影,那个当父亲的苏副市长总该知道吧,——教授明明说过长江在秀兰家里呀。林华大姐一直在找秀兰,大姐做事就是让她佩服,谁能把事情看得那么透彻?只有大姐能做到。大姐不知道长江现在和秀兰在一起,也不知道苏副市长是秀兰的父亲。可是大姐知道找到了秀兰就能帮上长江。还有那个法院调查,若不是大姐请求暂缓进行,教授恐怕到现在还回不了南山院。一想到法庭调查,她不免为长江担心:难道长江也会被法院关起来?若真是那样该怎么办?想到这,她决定立刻去见苏副市长。

    在路上,素汶想到从法院回来那天晚上教授一定哭过。是什么能让教授哭呢?是委屈,一定是委屈!南山院蒙受天大的不白之冤,教授当然难过。那晚,她想跟教授说说心里话,兴许俩人心里都会好过些。但教授故意装睡。教授有话不肯说,她看出来了。还有,教授认准了抗诉和事故复议。这件事这也只能等长江回来再跟教授谈了,她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几天,这么多事,都让她难过。还是找林华大姐吧,她信任大姐,相信大姐一定能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林华大厦就在市府前面不太远的地方,她转过几条街就到了这里。隐约看到大厦那边好像林华在跟一些人说什么。她走过去,走到近处一看果然是林华,正在跟苏副市长交谈,旁边还有马总工和工程师们,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人。林华也看见了她,打着手势让她过去。见到素汶,苏副市长先说道:“黎总师,你那份报告我看了,写得很好,很及时。来,你过来。和马总工程师再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找到失败的原因。”

    “什么失败的原因?”她有些不懂。

    马总工把手里一大叠纸送到她面前。

    这是一些计算机打印好的类似测量地震波的记录用纸,还有图表,计算书等东西。“上次纠偏试验记录了全部数据。我们分析了数据,认为地下土层发生了变化,”马总工说。

    “什么变化?什么原因造成的?”她关心地问。

    “还不清楚。有可能是深层地质构造改变引起的,”马总工不肯定。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苏副市长要她跟马总工商量找出纠偏试验失败的原因。这是怎么回事?她那个报告写的是“长江的发现”,同纠偏试验毫无关系呀。她看了看苏副市长,说,“苏副市长,现在没办法同马总工商量。”

    “为什么?”苏副市长饶有兴趣地问。

    “因为是两码事。报告上写得很清楚,高楼事故原因是地下工程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压力。这跟土层变化没有关系。”素汶认真地解释说。

    “你肯定没有一点关系吗?”苏副市长又问,“用什么证明呢?”

    “这在报告里都写了。”明明知道报告里很清楚地写着,她觉得苏副市长是故意这样问的。“您看过报告的,我现在无法证明。”

    “不要紧,不要紧。”苏副市长宽容地笑了笑,眼睛却看着高楼。“推测和想象都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三局的马总工程师不也是在这样做吗?可是现在你们看这座高楼……”苏副市长脸上的笑容没有了话也不再说下去了。

    从这个角度看去,高楼的样子确实很吓人。因为楼太高了,比照下面低一些的楼房,高楼就显得倾斜很厉害。加上这时云层很低,阳光从云层缝隙透出,映出高楼的影子时明时暗。高楼尖顶像贴着云层,随着云层飘动高楼也在摇晃。这是视觉产生的景象。素汶这时才注意到周围人很多。也许是心理作用,人们都大睁着眼睛,脸上充满恐怖的神情。

    “我曾说过,我们的目的是挽救高楼,不到万一,决不炸楼。”苏副市长声音并不高,可素汶觉得这声音底气很足,所有的人都能跟她一样听得很清。“市府现在是实实在在地做这件事情。你们看,这位是高楼的业主林华女士,”苏副市长指了指林华。接着又指了指素汶:“这位是南山设计院的黎总建筑师。”

    这时林华小声说:“精神点。挺起胸。不要理会镜头!”

    素汶这才注意到周围已聚集很多人,人群里许多记者在拍照录像。“这是……”她惊愕地看了看林华。林华说:“苏市长的现场采访会。”她又怔了一下:自己怎么稀里糊涂闯进现场采访会里?

    苏副市长又介绍了几个人,说:“这都是市民关心的公众人物,他们对市府的决定都很支持。刚才你们看到了,专家们还在努力探究高楼事故可能存在的原因。同样,施工三局也开始按炸楼预案进行施工准备。这是采用定向爆破作业,不会影响周围市民正常生活。”

    “苏副市长,您是说市府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应对最紧急的情况出现。是这样吗?”有记者问。

    “是的。”苏副市长说,“正像你们看到的一样。”

    “苏副市长,我们注意到专家们刚才的谈话。在这样随时都可能出现最紧急的情况下,您不认为推测和想象毫无意义吗?”又有记者问。

    “我说过,推测和想象都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苏副市长语气沉沉地说,“市府关心高楼事故的原因,市民也都在关心高楼事故原因,这是为社会负责任的表现。正因为这样,我们都应当允许并且支持专家们所做的任何努力,不论采用什么样的推测和想象。”

    素汶奇怪地想道:她给苏副市长的报告仅仅是推测和想象吗?苏副市长为什么这样说呢?

    “市民对专家论证会反映强烈,普遍认为对南山设计院的院长沈教授太过粗暴,这有悖于您刚才的主张。苏副市长以为呢?”记者问。

    “是的。这底确有悖于我的主张。”苏副市长面对那位记者说,“我已经要我的秘书当面向沈教授道歉,并希望教授来参加这个采访会,以便请教授充分谈一谈对高楼事故的看法。”

    “听说沈院长被法院传询。有这样的事吗?”又有记者这样问。

    苏副市长有些惊讶地摇了摇头:“不清楚。这不是我职权范围内的事情。”

    素汶朝四下看了看,没有教授。她想了想,也没听教授说过要来这里,就连自己也是稀里糊涂来的。

    “苏副市长,传闻高楼的设计者曾跳海自杀,又患上精神疾病,确有此事吗?”

    “传闻的事情我无法回答。如果确有其事,请您替我向他问候。好吗?”

    人群里响起一阵窃笑声。

    “您女儿对高楼事故的看法同您有分歧。她最终没有得到您的支持,为什么?”有记者问。

    “我同女儿确有争论,”苏副市长坦诚地说,“她也到许多部门寻求过支持和帮助,但都没有结果。我想,一种正确的主张最终会被承认。我们的争论还没有结束。等到结束那一天我一定告诉你为什么会是这样。”

    素汶转过头看了看林华,小声说:“这些记者真厉害,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

    林华说:“你不觉得记者想知道的我们也想知道吗?”

    “是啊,我也正想这样说。”素汶悄声说,“只是苏副市长回答的不解渴,有些问题简直是避而不谈。”

    “这叫什么?”林华笑问。

    “我不敢说,”素汶也笑了。

    “苏副市长,您能谈谈高楼事故的影响和损失吗?”又有记者问。

    “高楼事故给市民带来恐慌和不安。我相信,市民们看到政府所做的努力后能安定下来。高楼事故也给许多善良的人们带来烦恼和忧虑。市府在可能的条件下,同样会帮助他们。”

    “您能告诉我们是什么样的条件和怎样的帮助吗?”性急的记者插话问。

    “那要看具体情况了。我愿意回答你对这方面的具体问题。”

    “譬如沈教授。他最终会被判刑吗?”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但我还可以告诉你,政府将遵循我国法律法规对高楼事故做出正确的处理。在这个问题上,直接受害人的意愿至关重要。林华女士能够为我做这方面的解释。”苏副市长说完,向林华点头致意。

    一些记者拥到林华面前,请她谈一谈。

    林华摆了摆手说:“这不值得谈。我只是想多做一些有益的事情,对我们都有益的事情。真的没什么好谈的。”

    众多记者问:

    “您是高楼业主,高楼事故给您造成直接经济损失有多少?”

    “林华女士,听说您的父亲是为高楼事故去世的,是这样的吗?市民在为您担心,希望您不要过分悲伤。”

    “市民都很关心您现在的心情。您是高楼事故最大受害者,为什么还要帮沈教授?南山院是事故的直接责任方呀。”

    林华面向记者无言以对,她真的不知该如何说起。这些记者不仅关心她的许多事情,甚至还关心事情的细微末节。她感谢记者告诉自己市民在关心她。对于她这样久居国外的人,在这种遭遇和处境下,知道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关心着自己,内心里感到十分慰籍和激动。她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感,这是以往的经历形成的习惯。可是现在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是在尽力而为。请不要再为我担心。谢谢你们。”她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素汶感到林华身子抖动很厉害,忙悄悄靠紧她,并用力握紧她的手。

    人们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苏副市长也为这个场面感动了。林华没有说更多的话,可是人们理解了她。他说:“林华女士主动要求放弃高楼事故的赔偿。她本人没有讲这件事。我为南山市有这样的侨胞、投资人感到荣幸和骄傲。”

    人群里又响起热烈的掌声。

    “市长先生,我是NSG电视台的记者。可以问林华女士一个私人的问题吗?”提问的记者黄发碧眼,汉语讲的不很流畅。

    “这要看林华女士是否同意。”苏副市长说完看着林华,等待她的表态。

    “可以。请讲,”林华不暇思索地说。

    “谢谢。我想问的问题是:林华女士在R国M市是否有个哥哥?”

    “有。父亲去世后,他是我唯一的位亲人。”

    “林华女士说得很清楚。可是NSG电视台不久前收到一个转播视频,您的哥哥不同意刚才市长先生宣布的您的决定。对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我没看过这个节目。但我知道哥哥的态度。我只能表示遗憾。”

    “您的哥哥还说,目前您不是林华大厦的法定继承人。是这样吗?”

    “是的。哥哥也不是。我的律师正在办理继承手续。”

    “您的哥哥也这样说。但您的哥哥不允许您放弃一大笔家族财产,您若执意这样做,您的哥哥要控告您。对此您有何想法?”

    “我会帮助哥哥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实际上,谁也阻止不了我这样做。”

    “您是指在法律上?”

    “是的。”

    “可是您想过没有,那结果呢?您将会失掉整个家族的亲情。中国人是很重视亲情的。难道您是例外的一个吗?”

    林华没有回答。

    素汶靠紧林华,目不转睛看着她。林华的脸色白得吓人,忧郁的眼神里露出些许茫然。阵风吹散了她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她始终挺直身子一动不动。静静的人群里,听得见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林华轻轻挽了挽散乱的头发,说:

    “我并不例外。我现在做的事情,总有一天,家族的人,能理解。我深信会这样……”

    人群里有叹息声也有窃窃私语声。

    素汶想不到能在这里听到林华大姐为高楼事故做出这么大牺牲。她为大姐的决定和选择感到自豪,也为大姐的忧伤感到难过。大姐高尚的情怀真是没人比得了的。有这样的大姐在身边真的很幸运噢。

    “苏副市长,我是南山日报的记者。目前流传所谓‘长江的发现’,公众对此颇有疑义。能否请黎总建筑师就此问题谈谈看法?”

    “可以嘛。市民们有什么疑问都可以谈。”苏副市长看着素汶说道,“我想黎总师也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对吧?”

    2

    素汶还沉浸在对林华高尚情怀的感叹当中,直到林华碰了碰她,才发现人们都在望着自己。林华轻轻说:“苏市长让你谈‘长江的发现’。你就说吧。让大家都知道长江所做的努力。”

    素汶想不到要在这个场合谈长江的发现。这两天长江秀兰都不见了踪迹,教授又被法院传询,似乎冲淡了她原来的想法。原本急于还长江一个清白,才要公布长江的发现的,不过在写过给苏副市长的报告之后,她又有所犹豫。目前还没找到充分的证据。这要她怎么谈?眼这些记者很会寻根究底,倘若说不清楚,不仅还不了长江的清白,还可能给长江带来不好的影响。想到这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林华看出她在犹豫,就小声告诉她:“不要为那些证据担心。只管讲长江的发现。大家就想听听你的看法。”

    林华这样说,素汶觉得反正不说也不行了,不如豁出去讲了吧。于是她说:“‘长江的发现’是偶然得到的。在涡涡湾的沉船上,钟长江发现了一个金属盒子,里面装着一些图纸资料。那是1884年6月24日存档的地下洞库。这个地下工程,就建在我们面前的高楼底下。这座高楼重66000吨,地下工程难以承担这么大的压力,高楼的地基基础性状被改变。我们分析,这是发生这次事故的根本原因。”

    人群里发出一阵欷嘘以及惊叹声。

    “这些地下工程没有人知道。……遗憾的是,金属盒里的图纸资料因为风化变成碎屑,我们失去了令人信服的证据。但是,我们可以无愧地说:钟长江负责设计的高楼没有问题。林华大厦的图纸能够经得起任何审查。”

    林华赞许地点着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前段时间,南山院沈院长和钟总工都受到指责。市建委已经发出通报,认定高楼事故是设计事故。由于这个认定,教授已经被法院传询。”

    说到这里她越发激动起来,她迎着人群里那些惊诧的目光继续说:“长江就是在这样巨大压力下跳向大海的。有人说长江是精神病。其实他现在很健康。只是,……只是……”她说不下去了,转身伏进林华的怀里,抽动着肩膀哭泣起来。一股脑儿,把想说的都说了,她终于替长江道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你是一个诚实勇敢的小姑娘。你讲得很好。”林华轻轻抚摸她的肩说,“不要难过。讲出来了,心里就好受了。”

    “我不知道讲出来会有什么结果,”她呜咽着说。

    “不要怕。”林华只这样说了一句,转而静静地看着苏副市长。

    苏副市长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默默沉思着。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我们相信政府一定会责令有关部门撤销事故通报。”有记者说,“苏副市长,您认为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苏副市长说,“这是个根本态度问题。如果我错了,我就会‘刮骨疗伤’,我会向南山院、向全体市民认错。我已经责成杜秘书会同建委着手处理此事。我相信市府一定会做出让市民信服和满意的答复。”

    “既是这样,苏副市长,南山日报是否可以向杜秘书提几个相关问题?”那位记者又问。

    “当然可以。无论什么样的问题都可以问。我很乐意通过你让市民知道政府在做什么。”苏副市长说。

    “谢谢苏副市长。”南山日报记者在人群里找到杜为,说:“市民对流传所谓‘长江的发现’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我们认为这是个深刻的社会问题,涉及到政府工作诸方面状态,也涉及到市民自身利益的保障和公众意识的觉悟。正如苏副市长刚才讲的那样,杜秘书正在着手处理此事。您能不能讲一讲这件事情的问题是什么以及您对这问题的看法?”

    “首先我感觉你提出了一个很沉重的问题。我的认识能力有限,我只是副市长的秘书,恐怕我的解答满足不了你的要求。”杜为一直站在人群后面,这时走到苏副市长旁边,面对记者说,“我只是尽力完成好苏市长交办的工作。”他用手指推了推白框眼镜,刚才挤过人群时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一点。“但我一定恪尽职守,尽可能准确详尽地回答你的问题。”

    “请您谈主题,”有人说。显然对杜为这样的表白有些不满。

    “我个人认为,这是需要讨论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问题,现在还不能下任何结论。”杜为没有在意刚才那人的话,笑了笑说,“我目前只能研究具体事情。”

    “是哪些具体事情?能详细说说吗?”记者问。

    “我正要这样说。‘长江的发现’确有其事吗?从愿望上说我相信这是真实的。可是不要忘了,愿望不是现实。我们研究事情要从现实情况出发,现实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长江的发现’是存在的。”

    “那就是说‘长江的发现’是根本不存在的了?”

    “也不能肯定这样说。我只是说目前不能认定这是真的。还有待于发现新的证据才能改变我们现在的看法。”

    “以您目前的看法,有人故意这样做。您考虑过他们的动机吗?”记者目光尖利地问。

    “我只说过这是个需要讨论的问题,并没有像记者先生这样尖锐地看待这件事情。”

    “这同您的看法并不矛盾吧?”记者不失时机地追问。

    杜为没有进一步否认,他只是摇了摇头,做出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么高楼事故到底是不是设计责任事故呢?刚才黎总师谈了自己的看法。有没有可能是事故认定上的错误?”

    “事故认定有必要的程序和检测手段。我们只能相信权威检测部门的认定。这在目前是不能更改的。”杜为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以您这个看法,黎总师所谈的事情也有动机不纯之嫌了?是这样吗?”记者继续追问。

    “不能这样想。”杜为下意识地笑了笑,白亮闪光的牙齿在人们眼前晃动,“这件事苏市长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请很好地体会苏市长讲过的话和他深厚的胸怀。”

    记者哑然。

    人群里窃窃笑声传来,让素汶猜测这位记者大概在想着如何才能领会到苏副市长“深厚的胸怀”。杜为刚才一番话她觉得很滑稽,杜为不像是答记者问,反倒像无中生有渲染什么。是什么她说不好,反正心里感到很别扭。

    “林华大厦事故到底是个什么问题?南山市民十分关心,国外侨胞也很关心。”那位黄发碧眼的NSG电视台记者挤到杜为前面说,“您有一位同事肖菁,最近变成了‘复制人’。她是‘江薇-肖菁事件’的当事人。请您发表对这个事件的看法以及对同事肖菁的评价。OK?谢谢。”

    杜为求助似的看了看苏副市长。苏副市长面容冷峻,没有任何明确表情。杜为干咳一声,用手推了推白框眼镜。说:“肖菁是我的同事。她是优秀的公务员。我不知道‘复制人’是怎么回事。也不了解‘江薇-肖菁事件’……”

    “杜秘书,如果把您这样的话在国外播出,您同意吗?您的爱人就是江薇,您能说什么都不知道吗?您显然在撒谎。”NSG电视台记者微笑着发问。但现场所有听众都感受到了他的咄咄逼人。

    杜为有些慌乱的样子。忙摆摆手,说:“记者先生。您误会了。我是说,我不能准确的了解,没有完全的清楚。不过我可以告诉您,这个所谓的‘事件’,其实同所谓的‘长江的发现’一样,如同南山日报记者所讲,是个深刻的社会问题。”

    “为什么?”NSG电视台记者继续着他的微笑。

    “遵照苏市长指示,在调查研究过程中,我与建委同志发现,‘江薇-肖菁事件’同‘长江的发现’完全是同类性质的问题。正如南山日报记者所讲,这个问题涉及到政府工作诸方面状态,也涉及到市民自身利益的保障和公众意识的觉悟。我在这里只能是做学习发言。”

    “学习发言也好。请您摘要说明一下。OK?谢谢。”

    “不客气。‘江薇-肖菁事件’本质上是通过对生命的认知改变人类自身的行为,用认知的力量改变人类传统观念,灭假兴真、灭丑兴美和抑恶扬善。这是王市长的观点。而‘复制人’的出现,惊世骇俗。她像一场无形的飓风冲击人们的头脑。飓风扫荡着人们固有的认知,人们的认知观正在改变。这种改变因‘复制人’的出现而出现。‘复制人’代表一种道德,一种向往,一种觉悟。高楼事故恰是一块试金石。它检验每一个人,只要你关心‘复制人’,你就会找到高楼事故的原因。因为,‘生命永存’,是医治人类心理顽疾的一剂良方……”

    杜为的发言结束了。现场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回味刚才听到的那番话。那番话里闪现出鲜明的思想观点、迂回跳跃的思维和深奥难懂的哲理。熟悉杜为的人觉得这不像是他说的,更多的人则表现出严重不适。NSG电视台记者早已停止了他的微笑,语气艰难地说:“您的发言令我吃惊。这是超级哲学。如果我听懂了,那就是说,因为出现了高楼事故,所以才关心‘复制人’。是这样吗?”

    “准确地说,您更需要关心那块石头。”杜为傲然地说。

    “贤者之石还是《哈利波特》的魔法石?”记者的蓝眼睛一下睁大,他的思维还是远远没跟上杜为。

    “都不是。是南山石。”杜为笑了,嘴里的牙齿熠熠生辉。“社科网上有您需要的知识。您不妨去那里看一看。”

    素汶最近没空儿上网,杜为的话她根本听不懂。她看看林华。林华也是一脸狐疑。“他怎么突然变了个人?”林华小声嘀咕。两人不约而同看了看苏副市长。苏副市长也在凝视杜为。不过,他那利剑般目光马上划向人群上空。素汶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云层更低了,已经完全看不到高楼的尖顶。她心头一阵紧缩,一种异样的恐惧紧紧裹住着自己。视觉的错误产生了高楼随云层晃动,这是心理作用。可是因为没有上网,她不知道“江薇-肖菁事件”,不知道“复制人”,不知道“南山石”,更不知道“王市长的观点”和杜为的“超级哲学”。这令自己更加恐惧。一直以来杜为是个“谦谦君子”,文弱得不能再文弱,刚才倒像个精神上的巨人,惊世骇俗的政治语言,深奥的哲理,霸气十足的逻辑思维,改换了他的面孔。就连一度咄咄逼人的NSG电视台记者在他面前也败下阵来。她为自己的无知而恐惧。好像她同杜为在两个世界里。杜为的世界对于她是空白,对于高楼事故却是另一幅画面。画面里多出了“复制人”和“南山石”。而她因为没有上网无从关心“复制人”,也就不会找到高楼事故原因。这当然不对。杜为没有按她的想法告诉人们高楼事故的问题所在。为什么?杜为为什么把高楼事故和“复制人”联系在一起?谁是“复制人”呢?“南山石”又是什么?

    3

    露出这样面孔,杜为清楚这会给他带来麻烦。但他不在乎。他没有别的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江薇和肖菁同样的经历曾让他十分困惑,一直以来,那位玩弄“科学”的魔法师,企图让他相信这个世界是简单透明的、相信这个世界毫无秘密可言,但他还是深信这种事不会发生。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叫她两人都“复活”了呢?这个问题可能永远无解。

    一本范埃弗拉的《政治学研究方法指南》给了他启发,他要做范埃弗拉式的“政治科学家”。范埃弗拉把社会科学研究等同于自然科学研究,可以提出学说、理论或假设,并对其进行自然科学模式的研究。

    在网上,肖菁被称作“复制人”,还有“复制世界”的假设,他认为都是恰如其分的。没有比这样阐释“复制人”更好的办法了。因为“永远无解”是没有意义的。毕竟这种事极度地刺激了人们的神经。如果生命可以永存,人的欲望和人性就会改变,这应该是不错的。他想到了这个命题。只要生命是有限的,人的欲望就摆脱不了丑陋的一面。人类对生命的认知一定会改变现有的认知观,而用认知力量改变现代人的观念,借以增加对“复制人”的认同感,这应该是“复制人”的梦想。

    江薇是她妻子,他爱她,想帮她,向她渗透这个想法,竭尽所能让她按他的想法前行。仅仅这样做还不够。他还必须把这个想法变成学说,变成理论。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酷爱政治理论研究的市长青睐,才能维系他与市长之间苦心经营的良好关系。

    这是极其重要的。市长是做大事的人。做大事就离不开“向心、向上”的团队。维护好这个团队是他的天职。高楼事故通报是刘明厚直接促成的,而刘明厚即将成为下届市府领导成员。暴露高楼事故通报的真相,很可能影响到市长的部署。所以,必须尽快处理好高楼事故,防止民众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缠惹出意外。

    但意外还是出了。沈亚夫要抗诉,苏副市长执意召开现场采访会,高楼事故引发的问题越来越复杂,民众已经不再习惯于就事论事看待高楼事故,媒体舆论推波助澜,把高楼事故定位于涉及政府工作诸方面状态,定位于涉及市民自身利益的保障和公众意识觉悟的深刻社会问题。这严重影响到市长执政团队的声望。

    在杜为看来,社会问题也可以用自然科学模式来研究。自然科学的明确性容易被民众接受,在排除“假设”的公理性后,可以做到1+1=2那样,根据主观愿望或利益关系,灵活地选择和运用社会规律及思维方式。“高楼事故”+“复制人”=社会规律。目前没有实证。如果把一件近乎荒谬绝伦的事件演绎成全新的认知,那么排除“假设”公理性的诟病就是当务之急。“复制人”可以具有生命永存的象征意义,这是民众能够接受的。生命永存的象征意义是一种需要,是一种理想,是每一个人必须思考的行动方向。这是民众能够理解的。这样一来,“人类对生命的认知一定会改变现有的认知观”这一全新的认知就会顺理成章地成立。而用认知力量改变现代人的观念更具有意识形态色彩,它为当前政治大势服务,政治人物知道如何把握。

    也许他是个跛脚的范埃弗拉式的政治科学家,他还是为自己的研究成果激动不已。带着忐忑不安,他向市长汇报了自己的努力。市长望着战战兢兢的杜为,感慨地说:“你很不错。上进心强。有这样的政治头脑,前途无量。如果公务员都像你这样,我们的工作就会做得更好。政府工作其实离不开社会科学。社会科学最终目的是完整、客观、准确地把握人类社会及思维的本质与规律,把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引入社会科学,是科学发展的必然要求,从而为工作所用。我也学习得不够。正在努力。希望我们共勉。”

    杜为终于定下心来。王市长接受了这个思想观点。他知道接下来王市长会做什么了。

    这一切,黎素汶是想不到的。无论“杜为的面孔”,还是“江薇-肖菁事件”,“复制人”,“南山石”,“王市长的观点”,此时都不在她的脑海里。她更没注意到现场采访会已经结束。人们跟随杜为去高楼上面参观去了。这时从高楼那边传来阵阵轰响,是机械凿动混凝土的轰响。炸楼施工底确在进行着。

    素汶还在回味刚才的现场采访。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讲了长江的发现,讲了那艘沉船,那个地下洞库,以及图纸资料风化碎片。讲完了,心也碎了。她好像一个乞丐,一个可怜兮兮的乞丐在等待别人的怜悯。还好像一个坏蛋,一个万恶不赦的坏蛋在干坏事。又像一个被愚弄的玩偶,傻呆呆地任人摆布。总之说不好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她说的都是实话,有人信有人不信,信不信是人家的事,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至于别人的话,那些记者的话,杜秘书的话,还有苏副市长的话,她听过了也没往心里去。她只觉得关乎长江的事情才刚刚开始,长江的发现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素汶,想什么呢?”林华碰了她一下,说,“要不要跟大家一起去?”

    “什么?”素汶还没回过神来。

    “看现场。”

    “哦,不了。”素汶想起一件事,遂小声告诉林华:“林华姐,长江回咱们南山了。”

    “真的?怎么才说?”林华惊喜地问。

    “他没回到南山院。跟秀兰在一起呢,”素汶不太高兴地说。

    林华一怔,问:“怎么回事?”素汶就把陈仔义电话里讲的事情跟林华说了一遍。

    林华脸上显得很沉静,声音却在抖:“为什么这样?”

    “不知道,”素汶说,她看到林华脸色很白,担心地问:“有什么不好吗?”她一时不大明白林华姐何以这样问自己。

    林华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出现了。她现在毫不犹豫地认为长江同秀兰已经不是一般的关系。她也曾想过万一这样怎么办,可事情真这样发生了,还是感到很难过。越这样,她就越想见到秀兰,想看看这个秀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华没说话。素汶又说,“林华姐还不知道秀兰是苏副市长的女儿吧。”

    听素汶这样说,林华先是觉得惊奇,过了一会儿又暗暗点了点头。她有些明白了,遂说:“快,去见苏副市长。”

    苏副市长没有离开这里,他像在想着什么,一个人站在那儿望着林华和素汶。

    她俩刚要过去,苏副市长已经迎面走来。走到跟前,苏副市长说:“采访会开过了,我们能交流一下看法吗?”

    “苏副市长,刚好我也有个想法.”林华说。

    刚才面对NSG电视台记者,林华的一席话很让苏副市长感动。她的坦诚和义举,实在令人敬佩,不禁由衷说:“好啊。林女士请讲。”

    “家父一再告诫我:在国内要慎言谨行。今天破了这个规矩,我很不安。我想既然已经这样做了,还是做下去吧。我有一个想法跟您说,希望能得到理解。在我的继承权,正式得到承认之前,我无法终止林华大厦诉讼案。我哥哥还有大厦的合伙人,可能会继续要求法院审理这宗案子。还要牵扯一些人,也可能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很担心,也很过意不去。但我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阻止他们。”

    “我很理解。你为南山市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们很感谢。”苏副市长说,“这宗经济诉讼案,是R国M市法院通过合法途经转到南山市法院来的,有关部门和市领导都非常重视。牵扯一些人或者还有什么事发生你都不要在意。”

    “有一个办法可以改变这种局面,”林华说。

    “什么办法?”苏副市长问。

    “我同钟长江结婚,”林华平静地说。

    “这怎么可能?你还不认识他!”苏副市长惊讶地说。

    素汶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是这样的,”林华仍旧那样平静地说,“法庭只认证据。结了婚,钟长江就是我们家族成员,这宗案子的诉讼对象就具有双重身份了;而且更有利于终止诉讼”。

    “可这对你……”苏副市长一时不知怎样说才好。他不知道林华何以做出这样无法理解的决定。

    “这也能免去家族许多无谓的纷争。再说,我同长江很早就相识了,市长不用多虑。”林华看着苏副市长,眼睛里流露出焦虑的神情,语气也不觉加重了,“我请求市长尽快让长江从秀兰那里回来。您答应我吗?”

    荒唐!无理!苏副市长转过身,心里十分不快:想要改变诉讼对象,且不说是否可行,结婚,能说结就结吗?结婚是儿戏吗?太突然了嘛!也许林华同钟长江相识,可钟长江也同意结婚吗?再说,好像他这副市长兼爸爸的,能对女儿发号施令似的。林华哪里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秀兰,为了这个长江竟不辞而别,到现在一点音讯都没有。可又一想,不管怎么说,林华是出于对高楼事故的考虑才做此决定,这跟秀兰不同。可是这位林华大厦业主,刚刚回到祖国,他们怎么可能认识钟长江呢?真是奇怪!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儿?晓蕙总说要看年轻人长处。好嘛,这就是年轻人的长处!现在,可真有麻烦了……

    “苏副市长,您若为难,那就告诉我秀兰在哪儿。我去和他们谈。好吗?”林华恳求道。

    苏副市长摇了摇头,说:

    “林华女士,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不适合你。”

    “什么不适合?”林华问。

    苏副市长摆了摆手:“哎,算啦!我也说不明白。”

    “那您告诉我,秀兰在哪里?”

    “不知道。我还要问问你们呢。”

    林华不相信苏副市长的话。

    “是不是秀兰爱上长江了?”林华问。她想,苏副市长是在搪塞。明知如此,不如挑明了。

    “不是,不是。兰子从没跟我和她晓蕙阿姨说过这事,”苏副市长如实地说。“她在哪里,我真不知道。嗨!你们这些年轻人……,办事就是这样不计后果!”

    苏副市长说完这句话,看了她一眼,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苏副市长完全没想到,这位林华大厦业主,竟然跟他提出这样荒唐无理的要求。谈话无法继续,他就这样走了,这不算他无礼。

    林华一怔:苏副市长也不知道秀兰的下落!从那双焦虑的眼睛能看出来,苏副市长说的是实话。这让她更加忧心如焚。

    “林华,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长江?!”素汶一直含着眼泪听他们把话说完,苏副市长一走,便这样劈头相问。

    “这事以后跟你说。刚才我看苏副市长眼神不像隐瞒什么。你说找不到他们怎么办?长江和秀兰在一起呢!”林华急得跺着脚,完全像变了另一个人。

    “在一起又怎么样?长江和秀兰大概在度蜜月哪!”素汶想到陈仔义气自己的话,便不暇思索地说,“从来没听说你跟长江认识,现在你又想跟长江结婚。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林华知道她误会了,就说,“小汶,你那么好,我怎么能骗你呢。这件事一句话半句话说不清楚,以后我会仔细跟你说的。现在着急的是尽快找到长江。否则我们都要后悔的。”

    “你虚伪!我不会再听你说什么啦!”素汶说完就捂着脸跑开。

    林华看到素汶满脸泪痕,知道她伤透了心,可一时又没办法跟她解释,自己急得直剁脚。现在该怎么办?长江和秀兰到底在哪儿呢?看着素汶背影,林华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找到他们,否则真要发生后悔莫及的事情。

    钟长江失踪——并且跟苏秀兰一起失踪了,黎素汶和林华着急,苏副市长更着急。苏副市长不知道女儿去了哪里,但市投资银行黄行长跟他透露了一个信息:秀兰开发的“万福山庄”出乎意料突然开盘,起价竟低于市场价20%,那可是南山黄金地段啊,房价上升空间非常大。苏副市长从不干预秀兰的公司经营。这次却不同。他必须知道女儿在做什么。秀兰所在的时空房地产开发公司是国有控股。秀兰大学毕业后进入这家公司,靠自己的努力和工作能力一步步升任总经理职务。一直以来,苏副市长就反对秀兰在自己的影响范围内做事,希望女儿去过另外一种“青青梧桐凤凰于飞”的生活,也许不理解父亲良苦用心,也许不认同父亲的想法,也许不肯向世俗观念低头,女儿不仅没有采纳父亲的建议,反而把公司办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好,以致职务又升迁到公司总裁。苏副市长思来想去,找到市委老书记,主动请求辞去副市长改做与房地产开发无涉及的工作。老书记说,你更应该关心下一代健康成长,秀兰是我看着长大的,只要女儿不做与公共利益发生冲突的事,你就不必自责;制度是个笼子,尊重它,敬畏它,才会心无旁骛。老书记的话消解了他心里多年的郁闷。他从此倍加关注女儿,把自己变成铁石心肠,冷眼看待女儿一举一动。国有控股公司,低价销售楼盘,本来就是敏感话题,无论是商业运作策略还是资金出现问题,都必须经过司法认定,这是铁定的制度!苏副市长不能容许女儿在这件事上犯错误。黄行长是他信得过的老朋友,又是“时空房地产开发公司”的金融顾问,他要找黄行长做一下交代。

    殊不知,他对自己的女儿太不了解了,他对女儿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而他应该担心的事情却一点都没有想到。

    4

    要找到长江,素汶和林华都想到了一个人,兴许这个人能帮上忙。素汶对教授说,得去找这个人。教授马上同意了。

    火车是清晨四点半开,到崑嵛山是下午一点,下午五点有回南山的高速长途汽车。火车车厢里旅客不多。车内很静,偶尔有上下车的旅客也是脚步匆匆,很少大声喧哗。素汶靠着椅背闭着眼睛想睡一会儿。这几天一想到林华就烦闷不已。她恨自己太幼稚,竟然把林华当作情怀高尚的知心大姐看待。林华关心她帮她都是假的。细想到,每每谈及长江,林华的样子总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原来是爱上了长江。真是虚伪!她早该知道林华怀着这个居心才对。那样她就不会感到伤心了。林华从没跟自己说过认识长江,甚至还问过长江是谁。真是个骗子!林华急着要见秀兰也根本不是为了高楼事故。明明知道自己爱着长江,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林华真要嫁给长江吗?她不止一百次这样问自己。除非自己遇见了魔鬼,否则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林华对她曾经那样亲切,长这么大,还没感受过这样非亲非故的真情实意,有林华在身边,她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快活、充实、自信。这种感觉现在还留在记忆中,挥也挥之不去。林华姐那么好,怎么忍心做伤害她的事情呢?!

    她这样胡乱想着,睡着了。过了许久,她被车厢里的声音吵醒了。车厢里的人多了许多,座位几乎都坐满了。她抬头看了看行李架上的旅行袋还在。旅行袋里有刚从果园采摘下来的夏枣,——南山的夏枣和无棣的冬枣一样有名。她要送给那位徐医生,表达谢意。

    “姑娘,去崑嵛山吗?”对面座位上一位年轻妇女问道。

    “是的,”素汶答道。

    “你睡了好半天了。上下车人多,看好自己的东西要紧,”年轻妇女说,眼睛露出亲切的关爱。

    “谢谢。”素汶对她的好心报以微笑,同时打量她一眼:很普通一张脸,只是眼睛很大,一说话就快速眨动眼皮。

    “你真好看,”那位妇女说。“年轻漂亮姑娘我见多了,可都没法儿跟你比。一看就是有素质有知识的人。”

    素汶被她说得有些难为情。她的眼神那样亲切,给人很甜蜜的好感。

    这时候那位妇女又问:“你从南山来,你们那儿有个南山设计院吧?”

    “有。我就是南山设计院的。”说过这话,素汶又有点后悔。果然,旁边座位一些人凑过来想听听她俩对话。

    “设计师。我没猜错吧。你给我们讲讲那个高楼怎么就歪在那儿呢?听说一时半时还倒不了。真是这么回事吗?”年轻妇女带着渴望的表情问道。

    “是的。”素汶有些无奈地说道,“政府已经决定把它炸掉。怕伤人。”

    “不能把它正过来吗?炸掉太可惜。”有人说。

    “应该能。国外有个斜塔都正过来了,它也肯定能。”又有人说。

    “这位设计师,你能不能讲讲高楼为什么会倾斜?”一位中年人问道。

    素汶只好把高楼事故的前后始末扼要说了说。这更引起大家的兴趣,对话也就一直这样继续下去。面对大家强烈的关心和好奇,尽管不愿回顾那些令她烦恼的事情,但还是尽可能详细做答。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崑嵛山车站。

    下了车,素汶顺利找到了崑嵛山精神病医院。她要见徐医生。院长告诉他,徐玉生医生今天休班,在宿舍里。她找到宿舍,同舍的人告诉她,徐医生一早就到求凤祠去了。

    素汶知道求凤祠在哪儿。崑嵛山是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两年前南山院的同行们曾来这里春游。这里不同于内陆,虽然季节已近秋分,但海洋对温度的吸纳,仍使空气充满夏日的炎热。走了一段崎岖的山路,脸上已经热汗涔涔。求凤祠建在峰巅之间,再翻越前面的山岗就到了。好在爬到山岗上,习习凉风吹遍全身,驱散了体内的躁热。求凤祠四周清一色生长着苍松古柏,直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才有其它树种。两年前祠的围墙还残缺不全,现在已经修复。走到近前,须昂首仰额才能看到“求凤祠”三个大字。这深深刻进石墙里的字,据说是某朝一位皇帝的亲迹。这皇帝偷偷到这里建了求凤祠,祈求上苍佑其求凤如意。久远年代已逝去,这里仍香火不绝。不止“求凤”的,“求龙”的也有;风雅之士有之,寻常百性也有之。大概是情比天大,所以才有痴情的万年松柏在此祠周围驻足。她知道这不过是传说罢了。

    在祠的一隅,她见到了林华。这让她很感意外。

    林华也看见了她,却并不显得怎么惊讶。林华朝她走过来,亲热地说:

    “真是巧。你也来了。”

    素汶把脸扭向一边,不理她。

    “我找到了徐医生。他刚才正在那儿拈香叩首,”林华指了指旁边一副香案说。“祠院管理员告诉我他就是徐医生。他常来。”

    素汶看到香案前一尊泥像。泥像塑得雍容华贵,身着古装,慈眉善目盘膝坐在那里。看不出泥像是印象中的什么人或神,只觉得好像是个女的。“他人呢?”她问。她很奇怪徐医生到这里来。一个心理医生怎么还信这一套呢?

    林华正要回答,徐玉生从祠的深处走来。他已经明白了林华的来意。见素汶也在她身边,他很有礼貌地微笑一下,说:“怎么是你?我说过等秀兰回来才给你去电话。刚才告诉过这位大姐,我也很久没见到秀兰了。”

    素汶看他的样子有些忧伤。“我不是来找秀兰的,”她说。

    “那你为什么来?”他疑惑地问。

    “我想跟你谈谈。谈你和秀兰的事,”说完她故意看了看林华。

    “这……”他有些语塞。

    “我们到外面谈吧,”林华提议道。她感觉到了素汶刚才的目光,知道素汶在暗示她什么。她没有过多去想,祠里昏暗的光线和缭绕的香烟让她产生赶紧离开这里的想法。

    三人走出求凤祠,徐玉生说:

    “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想,秀兰怎么可以跟一个精神病人搅在一起?我和秀兰已经有了三年的友谊。而他(钟长江)爱的是另一个人。”

    “是谁?你怎么知道?”素汶有些紧张地问。

    “是南山院的总师黎素汶。”他说,“秀兰不止一次讲过。他爱那个素汶,爱得疯了。可黎素汶却不肯接受他。”

    “不是那么回事。”素汶看着林华说,“他们已经决定明确了关系。”

    “这好,这好。”他有些高兴地说。过了一会他又忧心忡忡地说,“不过,秀兰做事可绝情得很。她会无所顾忌地把她爱的人抢走。”

    “真能这样吗?”素汶见他说得严重,一时也感到有些心慌。

    这时林华说:“徐医生,长江的病已经好了。他现在跟秀兰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就连苏副市长也不知道。你知道秀兰还有别的朋友,或者她常去的地方,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去找一找。”

    他想了半天,摇摇头说:“都问过了,谁都不知道。秀兰为了钟长江,能豁出一切,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你好像有点恨她。为什么?”林华问。

    “我们完了。”他说,“现在谈恨不恨有什么用?”

    “不。也许我能帮你,”林华说。

    素汶看了林华一眼,随即把头转向一边。徐医生把秀兰说得好怕人,她也希望林华能帮上他。可又觉得不应该再信林华的话,林华的虚伪,她不是领教过吗?

    “不。谁也帮不上我。”他绝望了。

    “徐医生,你常到求凤祠来吗?”林华有意换了个话题。

    他叹了口气,说:“心里闷了,就来这儿走一走。”

    “你还想着秀兰。这样深情地爱着一个人,真让我感动。秀兰若知道你这一片真情,也会感动的,”林华真诚地说。

    “她太绝情了。我们完了……”他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

    “你跟长江谈过秀兰的事吗?”林华问。

    “作为心理卫生工作者,我关心病人所有方面所有细节。凡与钟长江有关的事情,我几乎都调查研究过了。当然,我更关心钟长江和秀兰之间是怎么回事,可他什么都不说,相反他倒一再提起黎素汶。”

    素汶转过头,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地看了看林华,说:

    “长江说她什么?你详细讲讲吧。”

    “也没说什么,只说很想念她。还说什么对不起她。”他木呐地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林华问。

    “我记不清。”他想了想说,“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事本来不应该发生。他是这样说的。”

    “一定是为高楼事故。长江总觉得对大家有愧,其实我们知道他是无辜的,”素汶对此表示理解。

    “他当时的状态怎么样?”林华却细心的问着。

    “我想……,他是介于强迫妄想和幻觉之间。你刚才说他已经好了,这不现实。”

    “为什么不现实?他底确好了,是北京的张教授亲口说的。”素汶觉得徐医生不该固执己见。

    “那么,”林华想了想措辞说,“那么这个状态下,他会说实话吗?就是说,他跟你讲的事情……是发生过的吗?”

    “对。有这种症状的患者很难说谎。对他来讲,说谎是超强思维的事,他很难做到。”

    林华点了点头。她来崑嵛山一方面是希望打听到秀兰下落,另一方面也想了解秀兰和徐医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徐医生是秀兰的朋友(素汶讲过),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朋友,如果能弄清他和秀兰的关系,自然也就知道了长江的处境。

    长江的处境令林华焦虑:目前必须想办法让长江离开秀兰,不管长江和秀兰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都必须这样做。

    “徐医生,我想总会有人知道秀兰现在在哪儿。”林华说,“你最后见到秀兰是什么时候?”

    “在苏副市长家里。”

    “你常去那儿吗?”

    “以前常去。后来很少去了。”

    “是为长江吗?还是秀兰的原因?”

    “我说不清。好像都是。也许心情不好去得就少了。”

    “那次苏副市长家里还有谁?”

    “没有别人,就秀兰和晓蕙阿姨。”

    “秀兰和父亲有争论吗?”林华想到被记者披露的事。

    “有。争执得很厉害。苏副市长发了脾气,说秀兰不该低价卖楼。”

    “低价卖楼?”林华觉得有点不对。

    “是的。我想……,我想秀兰有事瞒着苏副市长。什么事不知道。”

    “大概经营上出了问题,”素汶说。她经常听到那些委托设计的业主们谈这种事情。

    “秀兰说过资金上的问题吗?”林华问。

    “没有。好像谈了长江把什么东西弄丢了;对,是杜秘书告诉苏副市长的,那天他也在。这个杜秘书可不简单。他什么事都知道。”

    “杜秘书……”林华沉吟着。

    “他是苏副市长家的常客。人很精明强干,认识的人很多。副市长很信任他。”

    “既然这样,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找找他?”林华说,“或者告诉我他家的住址。”

    他想了想,说:“我想,我想还是告诉你住址吧。”

    “那也好。”林华说。

    他立刻取出笔纸写了杜秘书家的地址。

    说话工夫太阳已经偏西,三人顺来路下山。走到下面山岗上,看着峰峦迭嶂碧空如洗,求凤祠掩映在苍翠的松柏之中,林华不由感叹道:

    “这里的风景名不虚传。徐医生身在此处真是受益非浅。”

    “是啊。只可惜没有好心情。否则我一定带你们四处看看。”他不无遗憾地说。

    “徐医生,你也不必这样。我能保证,保证长江不会娶秀兰。你对秀兰又这么好,你俩早晚会在一起。你不知道长江的心思!”素汶由衷地说。

    这位漂亮姑娘怎么能知道那个钟长江的心思?不过是句慰籍的话罢了。徐医生笑了笑说:“你只是他朋友的朋友,怕还不及我对钟长江的了解多呢。”他记住了素汶说过的话。

    “我不想骗你。在公交车上我不想让人多注意,就那样说了。其实我就是黎素汶。”素汶坦白说。

    他又笑了笑,看着她如花似玉的面庞,说:“其实我也多少猜出一点。像你这样的姑娘不为大事决不会只身来这里找我。你要跟我谈秀兰,我就知道你和长江的关系不会一般。别忘了,我是心理医生。”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的,”素汶说,“你不要灰心,只要不放弃,你一定能成功。”

    他点点头,又看了看林华,没有要说的了。林华只是笑了一笑,谈话就这样结束语了。林华要请他共进晚餐,他婉言谢绝了。

    走向长途汽车站的路上,素汶忍不住说:“徐医生也看透了你,只是不愿说罢了。”

    “看透了我什么?”林华轻轻问道,脸色柔和亲切。

    “当然不是你要嫁人的事!”素汶停住脚,面对着林华说,“因为他知道长江就爱素汶一个。他是在想,这位气质高雅的大姐怎么关心起秀兰来?你跟秀兰长江毫无瓜葛,除非你编造谎言,否则他一定认为你是个骗子。”

    “什么骗子?”林华还是那样轻轻地问。

    “何止是骗子?其实是魔鬼!你先假惺惺骗取人家信任,对你钦佩、感激,对你无话不说,把你当成知心大姐。然后你就暴露真面目。你冷酷地撕碎别人家的心,践踏别人家对你一片真情,得意地看着别人家伤心。你以为这样好玩是不?你根本就不懂爱,不懂人间真情是什么!你放弃高楼事故赔偿也是假话。没人能知道你这魔鬼之心是什么。……你怎么是个魔鬼呢?!你不知道魔鬼有多可怕吗?”说到这,她把旅行袋丢到地上,蹲在那儿哭泣起来。

    林华被她一席话惊呆了,没想到自己把她伤害得这样深。看她痛苦的样子,自己也心如刀绞般难受,眼里不禁流出泪来。

    “小汶,大姐有话跟你说。”林华本想过些日子再跟她讲,见她这样痛苦也只好说了,“大姐根本就没有要嫁给谁的打算。”

    “骗人。还说连打算都没有呢,你指名道姓要嫁给长江。”

    “那是说给苏副市长听的。长江和秀兰在一起你不急吗?”

    “急有什么用?苏副市长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有用没用以后会知道。”林华把她扶起来。“当时我只想找到长江。还有更重要的事。高楼事故一旦最后认定是设计问题,长江就要坐牢。这是谁也帮不了的。”

    听到这里,素汶不再哭泣。林华心疼地替她擦着脸上泪水,一边说,“我还担心,虽说我是林华大厦法定继承人,但我的态度家族不喜欢,他们会想尽办法阻止我继承林华大厦。那些合伙人也会妨碍我。除非我嫁给长江,哎……这些事情一时也说不清,说了也让你烦。不说呢,你又这么痛苦。我真是没办法。”

    原来是这样!素汶恍然大悟:怎么能让长江去做牢呢?当然不能。那么,是长江坐牢重要……还是林华嫁人重要?想了半天,才不情愿地认为还是长江坐牢重要。不过非得嫁人吗?林华为什么又说没打算嫁给长江?这话不是矛盾吗?这事还真说不清道不明,林华到底安的什么心?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既不让长江坐牢又不让林华嫁给长江?她实在猜不透林华的心思。不管怎么说,长江真若坐牢,那就把长江毁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长江毁掉前程。她叹了口气,犹疑着说:“你真是这样想的?不骗我吧?”

    “不骗。”林华看着她,刚才哭得眼睛有些肿,几绺发丝粘在擦得发红的脸上,眉目里露着让人怜爱的神情,“这么好看的脸蛋儿怎么舍得让眼泪淌过去,擦也擦不得,不擦呢那一道道泪痕要把肉皮儿腌坏了。将来变成个花脸丑妞,看你见了长江怎么办?”

    素汶被逗笑了,说:“林华姐真是个……”

    “魔鬼?对的,我也想见见这样的魔鬼,让它也替我做做这样的坏事,”林华也笑着说。

    素汶低头看见旅行袋,突然想起夏枣忘记给徐医生了。急忙拉开袋口,却是一惊:旅行袋不是自己的!

    林华看她神色不对,也弯下腰来看。素汶翻了翻,是一些糕饼之类小食品和一瓶矿泉水。还有一张硬纸片,上面有字。素汶把纸片拿在手上。两人都看清了。是电脑打字:“黎素汶,你在找钟长江。如果你按照我们指示做,你就能见到他。不要把事情想得很坏。我们不是坏人。钟长江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论你报不报警,我们还会同你联系。稍安勿躁,我们无恶意。上次给你的南山石要保管好喔。下次联系会用到它。再见。”

    两人面面相觑。素汶说:“绑架。他们绑架了长江!”

    林华说:“不会。这不是绑架。”

    “那是什么?”

    “不知道。素汶,这旅行袋是什么时候被调包的?”

    素汶想了想说,在火车上,我睡觉的时候。林华轻轻点了点头,说:“不要紧张。长江没事。他们做的事情与长江无关。你想想,那块石头什么时候给你的?隔了好多天,又告诉你下次联系才用到它。分明说他们要做的事情只和你还有那块石头有关。”

    素汶想想,也是;但心还在砰砰直跳。

    “不过,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找长江?又怎么知道长江在哪里?他们是谁?他们要干什么呢?”林华在心里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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