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月自幼父母双亡,从小就在姑父姑母的鞭子底下讨日子,吃不饱也穿不暖,路都走不稳的时候就开始下地插秧,等能跑能跳了就开始牧羊放牛,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也知道,姑父姑母与生身父母不同,所以直到她被卖至苏府,她也从没恨过姑父姑母,只是觉得松了口气,不用再见也再无亏欠。
只是她无法理解,苏豫对长房所做下的一切,虎毒尚不食子,苏豫却是连发妻都能扼杀,还用自己的一双儿女给外室的子女做屏障。好在五房与长房如今连成一气,苏绾又是个纯真善良的姑娘,否则夕月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不知世事的五小姐。
无情无义,大概是她能想到的对苏豫最确切的形容。
挽琴连忙捂上了夕月的嘴,低声告诫道:“小姐将这事告诉咱们是出于信任,也是让咱们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可不是让你拿来挂在嘴边招惹祸端!你可以抱怨老爷偏心,可以羡慕五房得宠,却偏偏不能说起先夫人,若被有心之人听到,再传到老爷耳朵里,小姐才是真正腹背受敌!”
夕月也只是一时口快,说完之后便后悔不已,闻言更是满脸愧意地使劲点头,待挽琴一松手就忙不迭地低头认错:“小姐,不会再有下次了。”
苏鸾点头,忽而又觉得好笑,她对苏豫早已没有半点情分,也看淡了他的徇私偏袒和自私自利,得经过几个丫鬟的刻意捏造才能让苏豫觉得长房明面上不说,内里却还是在乎这个父亲。
也只有这样,苏豫才不至于察觉兄妹二人早已因为许如梅之死而对他心如死灰,恰巧,苏豫也需要一对在人前不争不夺,在背后却渴望父亲疼爱的嫡出子女。
苏鸾能够扮演温婉贤良,能够扮演豁达开明,却无法重新对苏豫燃起半点希翼,她做不到的事,那就由丫鬟们去说吧,偶尔抱怨几句苏豫的偏心,反而能安抚苏豫那颗多疑的心。
次日,苏鸾起了个大早,陪着苏阙去看桂榜,素来爱凑热闹的夕月,这次却主动申请留守梅合院,也不知是惩戒自己昨日的失言,还是害怕桂榜张贴时寻不见苏阙和叶天凌的名字。
于是苏阙兄妹加上两个丫鬟,刚好坐满一辆马车,秋瞳是个冷清性子,挽琴又是贴心温和,没有夕月说话逗笑,这一路上倒是显得有些安静。
清晨的早市充满生机,刚开市的小摊都忙着前后张罗,腾不出功夫叫卖,沿街的铺子也不似其他时候忙碌,三三两两的活计聚在一起打趣。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笼住了世间万物,微凉的空气中能嗅到晨曦的清爽与小食的香甜。
尽管几人来得够早,贡院街也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围了个严严实实,便是过个身都要踮着脚尖。
苏阙一手拨开汹涌的人潮,一手牢牢拉住苏鸾,历尽艰难才进了那家位置最好的酒楼。酒楼的大堂里已是高朋满座,丝毫不逊于外头的人声鼎沸。
满脸堆笑的活计将帕子一甩,一双小眼围着兄妹二人滴溜溜打转,见他们仪表不凡、穿着体面,便伸手往二楼指了指,模样很是谄媚:“这位公子,小店的大厅已经坐满,只余楼上最好的三间雅房,正对着桂榜,视野开阔,保准唱榜人说的每个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伙计说着,眯缝着眼睛伸出了五个手指:“公子,一点东西自然有个好价钱,五两纹银,便可入座,再晚可就有钱都难求了!”
五两是一个一等丫鬟近一年的月钱,更是寻常人家足年的口粮,贡院街位置偏僻冷清,这酒楼也是数年前的老物件,寻常时候门可罗雀,三年才能等来一次科举,自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坐地起价、狠捞一笔。
苏阙给了那伙计一个银锭:“来一壶上等铁观音,再去街尾的同喜铺买点金糕卷和千层蒸糕,剩余的银子就赏给你了,腿脚麻利点。”
那伙计拿着银锭掂了掂重量,登时眉开眼笑,殷勤地上了茶水之后就脚底抹油地出了酒楼去买点心了。
秋瞳起身开窗,众人恰好能瞧见告示牌和越发密集的人群,苏鸾不由叹道道:“每年科举都是盛事,只是这乡试不比会试与殿试,各省城都设有贡院,这京中参考之人不过千计,如今的看客倒是比秀才还多。”
苏阙看着苏鸾茶盏上的细小豁口,眉头微皱,顺手就两人还未动用的茶盏换了个边:“等明年开春,各省举人往京城集聚,怕是要比今日更加热闹。”
苏鸾不由一笑:“哥,我可没这么娇弱。”
苏阙也不反驳,只是笑着将几不可察的豁口转向了另一边。
苏鸾见两个丫鬟仍是站得纹丝不动,轻轻拍了拍手边的位置:“今日没有旁人,一道坐着吧。”
挽琴摇着头反而倒退了两步:“小姐,主仆不可同座,这不成规矩。”
“马车都一块坐了,茶水也都上好了,你们就别推辞了。”
苏阙也道:“坐吧,无妨。”
秋瞳曾是宣平侯府的暗卫,习惯了服从,看苏鸾仍是坚持,便将按在腰间的手松弛下来,直接坐在了最靠门口的位置。
挽琴见这屋里只有她一人站着,也只能随大流地坐了下来。
两人坐定,望向了身前的茶盏后,方才明白苏阙为何不叫小二换盏,原来四只茶盏中,只有一盏完好无损,即使让店家换上几遍,也不见得能遇着一个完美无瑕的茶盏,不由得不禁暗暗钦佩苏阙的细致入微。
跑腿的小厮也趁热将糕点盛上了桌,旁边还配了一道酸甜可口的果脯,这件事倒是比茶盏办得精致不少。
几人枯坐室内百无聊赖,苏鸾便问起了国子监的趣事,苏阙思来想去,终是笑道:“国子监本就是个无趣之地,唯一有趣之人大概就是云景了,按国子监的规矩,云景本该是受国子学博士教导,而我是跟太学博士学习,往下还有广文馆博士、四门馆博士等等,每人各司其职、循环往复,本是不该与我有所交集,可云景天资聪颖,喜欢在国子监读百家书,而国子监中棋艺出众的林博士就在太学馆,一来二去,这才渐渐有了交道。云景自幼就跟在叶侯爷身边出入沙场,还是孩提时就曾出计大退南夏,那时,世人于云景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虎父无犬子,他天生就该驰骋沙场,也有人说,他是耳濡目染太久,所以童言童语正中红心,叶侯爷是盼子成龙心切,这才将一个稚子夸成了不世之才。可是我在见过云景之后,就知道退敌之计所言非虚,他长我不足两岁,却已是胸中有沟壑,腹内自乾坤。大约是两年之前,圣上曾邀云景入仕、许他官职,可云景既不肯随叶侯爷征战,又不愿如圣上所愿年少入仕,便推脱说要金榜题名再一展拳脚。此次青岩关生乱,云景入宫面圣请求同圣旨一道去往岐远三州,算算时间,正好错过第三场乡试,可如今朝廷紧缺后起之秀,圣上不愿多等,就亲自出题考验云景的学问,没人知道圣上问了什么、云景又答了什么,只是听国子监的博士们说,亥时过半,云景才从御书房出来,而圣上大乐,直至第二日早朝都掩不住笑意。”
众人听得入迷,直到苏阙收声都久久回不过神来,向来沉寂的秋瞳也接在后头道:“世子曾与奴婢等人一起在暗卫营受训,心性坚韧非常人所能比。暗卫营的训练残酷又惨烈,进去十个不见得能选出一个,所有人都为了一条仅有的出路而拼命,可锦衣玉食、吃喝不愁的叶世子却比我们更加发奋。奴婢也是被选中暗卫、进了宣平侯府才知道,府中仅有叶世子一位独子,整个叶家的荣辱兴衰都压在了他的肩上,重逾千斤。”
“老侯爷留下的三个子嗣之中,也就嫡系一脉有所成就,另外两支但凡有点纰漏都会记在叶侯爷头上,加之叶家手握重兵、功绩彪炳,既要提防同僚的垂涎、又要小心圣上的忌惮,所有荣华都随责任一道维系于刀口之上,如何不谨小慎微、负重致远?”苏鸾又想起了宣平侯府那座迷宫般的大宅子,很长一段时间,侯府除了一干下人,便只剩下叶天凌一人,形单影只、灯火孤寂。
苏鸾记得,叶家世代沿袭爵位、替东璃开疆扩土,隆恩延绵不断,是从叶家祖上传下来的荣光。这历代宣平侯中,也就只有叶天凌的祖父——老宣平侯,在生活作风上留下了污点。老侯爷偏爱侍妾,力排众议任由妾室在正室前头生下了庶长子,取名为叶兴武,叶家替东璃守了一辈子江山,“兴武”二字的用意可见一斑。
那时,恰是正房祁氏入府的第二个年头,而她也怀着两个月大的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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