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早上被阿贵哭天喊地的哭闹声吵醒了,初六气得掀开被子,手捂着耳朵,跺着脚,怒道:“大早上的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了然道:“我下楼去看看,你待在楼上别出来。”
了然下楼后门口围着一群人,苦行僧,乞丐,那两个黑白侠客,几乎是福来客栈那边的客人一涌而来凑热闹。
阿贵抱着掌柜的身体呐喊道:“掌柜的,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福来客栈的掌柜抹着眼泪,心里偷着乐,假模假样道:“老弟,你说怎么想不开呢!生意不景气也用不着这样。”
“掌柜的那阵子倒是跟我说起,活着没意思,不想活之类,我还以为是句无心的气话,可……”阿贵捶足顿胸道,那样子感觉他死了亲爹似的。
了然一下也懵了,掌柜的昨天生龙活虎,今个自寻短见,有许多不合理之处,种种迹象表明事情没那么简单。
“掌柜的,他怎么了?”了然从人群中挤进询问道。
阿贵撕心裂肺喊着:“掌柜的,你走了我该怎么办,还有你偌大的产业呢?”
黑白侠客凑热闹道:“赶紧联系你们掌柜的家人,择个吉日安排葬礼。”
“他哪还有家人,父母早没了,老婆走了好几年了。”阿贵道。
福来客栈掌柜捏着鼻子道:“赶紧把你们掌柜的先用席子裹着,别等身子发臭了。”
阿贵见福来掌柜的说话难听,嚷嚷着说:“掌柜的你说这话很不合时宜,怎么说我家掌柜跟你门对门做生意,他尸骨未寒,你居然说话这么刻薄。”阿贵道。
福来客栈的掌柜被阿贵数落一遭,脸色赧红,挺直脖子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众人劝相道:“死者为大,你别跟伙计一般见识。”
“看在你掌柜的面子,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福来掌柜拂袖怒气冲冲走了。
众人搭把手把掌柜的尸体抬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掌柜的身上掉下,阿贵身子扑去高举那东西,左看右看道:“这是什么?”
“好像是封信吧!”了然凑上前瞅了一眼道。
“那封信看来关系到掌柜的死因。”众人七嘴八舌说着。
黑白侠客起哄道:“要不拆开那封信。”
苦行僧插嘴道:“不管什么原因,拆人家信就不对。”
阿贵道:“两位大师都是得道高僧,这事得劳烦你们了。”
“法师,那你请吧!”苦行僧退后向了然鞠了一躬道。
了然推辞道:“这恐怕不太好。”
众人道:“我们都敬佩大师的为人。”
了然接过阿贵手中的书信道:“多谢大伙对我的信任。”
了然翻开书信大吃一惊,信上写着:“近来良心不安,总做噩梦想起那件事。悔不该当初与贼人狼狈为奸,成为贼人的眼线,只有一死以谢冤死的亡魂。”
了然双手拿着书信目光呆滞,众人询问:“大师,信上说了什么呢!”
了然依然没有回答,他把书信转交给苦行僧道:“法师,劳烦你告诉大伙吧!”
了然抬头刹那眼睛里噙着一丝泪水,他不是为掌柜的死而哭,而是以死赎罪的方式并不可取,死是个躲避的过程,真正意义上的赎罪,是活着去挽回铸成的过错,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
苦行僧把那封信读出来后,众人愕然,阿贵抹着眼泪,腾地跳起来去拿那封信,看了眼信后道:“怎么可能?我们掌柜的不是这样的人。”
“你看看是你掌柜的笔迹。”黑白侠客道。
“笔迹……倒是他的……可……”阿贵认真又看了眼,似信非信地说。
“那不就得了,你掌柜的肯定是良心不安,畏罪自杀。”黑白侠客道。
了然看见初六蹿着脑袋,连忙过去拽着他的脑袋道:“你怎么下楼了,咱们上楼。”
初六道:“我见你半天没回来,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先别问了,先上楼。”了然催促道,“楼下不该你小孩子来凑热闹。”
了然推开窗户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掌柜的尸体被裹了一层又一层像个粽子似的,上头又铺了一层稻草。街头还有有人窃窃私语,看来消息传遍白石镇,他总觉得掌柜的因为他们来了才死的,只是这么感觉而已。
他眺望着远方,心寄牵挂着行名,不知道他遇没遇到危险,师兄把行名托付给他,千叮万嘱保他周全。可眼下行名生死未卜,心想愧对师兄嘱托,了然喟然长叹,又后悔不该吩咐行名做颇具危险的任务。
初六道:“师父,听人掌柜的自杀了。”
“没错。”了然无精打采地回答道。
“事情好像有些蹊跷。”初六转着脑袋若有所思地说。
了然愣了愣,抓着初六的胳膊眼睛注视着他道:“你也觉得蹊跷。”
“是的,但是我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劲。”
“当务之急这地方咱们不能再待了。”
“那该去哪?”
“去那个茶馆看看。”
“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
“咱们不等行名了吗?”
“不等了。”
(二十八)
夜里风很大,窗户都晃晃荡荡,初六睁着眼不敢入睡,掌柜的尸体刚安葬,初六觉得人死后还有魂魄,他再瞧他师父跟他一样,翻来覆去。
初六道:“师父,你也睡不着吗?”
了然背对着他道:“嗯。”
“你也怕那个东西”初六战战兢兢道。
了然翻转身子坐起来,道:“心中有愧自然会怕。”
“可是师父你有什么愧?”初六懵里懵懂地问。他越来越不懂师父,他近来说话越来越古怪,不知是师父的话深奥晦涩,还是自己修为浅薄,终其领略不了话中深意。
门有咚咚声响,了然原以为是风动门没在意,紧接着门又响了几声,门外响起阿贵的声音:“大师,歇息了吗?”
“还没,有事吗?”了然屋内答道。
阿贵道:“给大师准备了些,膳食。”
了然开了门见阿贵端着膳食,了然道:“这么晚了,你还没歇着呢!”
阿贵道:“掌柜的走了,遗留下许多事。”
“为难你了。”了然道。
阿贵把膳食递来,了然伸手去接,阿贵摔了一跤膳食里的汤喷洒而出,了然还好躲得及时,可还是洒到衣襟上。
“大师,真不好意思,我手脚不利索。”阿贵道歉道。
初六跳了起来指着阿贵鼻子骂道:“你怎么回事。”
了然慢悠悠说道:“怨不得人家,是我没接住。”
“大师,你的衣服……我再给你重新准备。”阿贵道。
“没事,衣服我洗洗就得了,膳食就不必了,反正我也不饿。”了然道。
“真抱歉,我真没用。”阿贵扇着自己嘴巴自责道。
“不碍事,你忙你的去吧!”了然道。
阿贵把打翻的膳食收拾好,边走边往后退,轻轻掩上门。初六怒道:“这人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
了然给熟睡的初六盖好被子,刚躺下门吱的一声开了。闪进两个黑影,他们身后掏出明晃晃的刀,了然大感情况不妙,推了推身旁的初六惊慌失措喊着:“小六子,快醒醒。”
初六睡眼惺搜,见突然冒出两个黑衣人吓得不敢出身,了然喊道:“还愣着干嘛?快点跑。”
“跑,你们能跑了吗?”其中一人讥讽地笑着说。
两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别说跑出去,能走出去都算不错了,了然向初六使个眼色道:“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初六点头道。
了然抱着其中一人大腿,初六把凳子扔向另一个人,那人伸手把凳子击飞,初六趁他走神溜着门边逃窜,师徒俩配合的天衣无缝,那些日子里没少逃跑过,了然的一个眼神,初六就会意。
被抱着大腿那人飞起一脚踹在了然胸口上,了然哎呀一声吐了口鲜血,整个人像个皮球似的滚着。
了然浑身酸疼,觉得肋骨都要断了,初六看着心疼,原打算回头救师父,了然甩手用仅有的气息说道:“别管我,你快跑。”
“老和尚,多管闲事,今个送你见你的佛祖。”其中一人喊道。
另一人道:“老大吩咐过不要弄出太大动静。”
先前那人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根金针道:“永别了,老和尚。”
金针飞向老和尚的心脏,猛然间一只臭鞋飞了过来,打落飞向了然的金针,两个人张大嘴巴愣住了,那股从鞋子里发出的恶臭,俩人捂着鼻子连连作呕。他们放眼望去,光着一只脚,衣衫褴褛的乞丐晃晃悠悠走着,一只手抠着鼻子,一只手挠着脖子。
乞丐疯疯癫癫说道:“你们俩人好不害臊,居然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和尚。”
其中一人颤抖道:“臭乞丐你从哪冒出来的。”
这个乞丐身手不凡,悄无声息,他们居然没发觉。
“我吗?我一直跟着你们。”乞丐指着自己乐呵呵说道。
另一人道:“你要管我们闲事。”
“闲事我当然不管。”乞丐连正眼都没瞧他们,冷冰冰说道。
“那你赶快滚。”先前那人说道。
乞丐目光犀利,俩人心底吸了一口冷气,他淡然一笑道:“我好歹吃了老和尚的几个包子,这事我不能见死不救,这可谈不上闲事了。”
俩人目光对视,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臭乞丐,你找死。”
“大哥,先收拾了这乞丐,再解决这老和尚。”
“兄弟,你说的不错,这乞丐碍手碍脚,确实碍眼。”
他俩口气挺大实力平平,不起眼的乞丐不是三两下能打发走的,不过乞丐丝毫占不到便宜。这俩人像个连体婴儿似的,行动一致,配合的天衣无缝,乞丐额头上都是汗水,他显然不适合持久战。
这时苦行僧前来助战,大声嘶喊一声道:“臭乞丐,我来帮你。”
“和尚,你不是不打架吗?”乞丐吸了口冷气,嬉笑一声说。
“话没错,这两个卑鄙无耻的家伙,非得教训一顿不可。”苦行僧撸起袖子道。
“和尚,你这句话中听。”乞丐用手蹙了蹙鼻子道。
黑衣人着慌了,一个臭乞丐够他们不好对付了,又来了个苦行僧。这时他们听到有人上楼梯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呵斥道:“听好了,都住手,要不然这小子没命了。”
了然半睁开眼,见阿贵手掐着初六脖子,另一只手紧握着匕首,了然轻声呐喊着:“小六子。”
乞丐看着阿贵又看着俩个黑影人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阿贵哈哈大笑道:“算你聪明。”
苦行僧闭眼念道:“阿弥陀佛,施主何必伤及无辜,及早放下屠刀为妙。”
阿贵呵斥道:“老和尚,你给我闭嘴,少跟我讲那套哄人的理论。”
乞丐道:“和尚,他们是群饿狼,丧心病狂之徒,你还指望他们良心发现,少做梦了。”
“动手,绝不留一个活口。”阿贵朝那俩个黑衣人吩咐道。
黑衣人相望一眼高举着刀朝乞丐和苦行僧而来,初六趁阿贵不注意咬了他的手心,阿贵惊叫一声,骂道:“狗杂种,居然敢咬老子,老子先解决了你。”
阿贵匕首刺向初六,他突然感觉腿一软好像有什么打到腿上,身子往前倾,摔了个狗吃屎。初六吓出一身冷汗,那匕首再差一公分很可能刺入肺腑。
初六转过身看见了行名,他依然的面无表情,初六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老兄,你来的真及时。”
行名把手中的药瓶丢向初六,冷冰冰地说:“这药让你师父服下。”
初六跑过去扶起师父的头部,取出一颗药丸喂入他口中,又抚摸着了然的胸口询问道:“师父,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好些了。”了然咳嗽两声道。
“你好像伤的很严重。”初六关切地问。
“不碍事。”了然试图站起身,初六连忙去搀扶着。
了然见行名回来了,笑着说道:“行名,回来了。”
行名向了然点点头,他宁可用身体行动表示,一般都不轻易开口。初六暗想:“跟这闷葫芦待一天,人都得待疯了,想不明白他有啥地方吸引铃铃的。”
阿贵皱了皱眉头道:“事情败露无颜再见老大,我先走一步。”
阿贵刺入胸前,那是一把蘸着剧毒的匕首,片刻一命呜呼,口吐白沫。黑衣人把手中的刀刺向对方胸口,其中一人大笑道:“想不到今天咱们落得这个下场。”
另一人说:“兴许是报应吧!死得其所。”
他们仿佛都在保护着某个人,宁可牺牲性命也绝不从口中透露半句。
苦行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了然紧接着道:“小六子,这一趟我们不该来呀!”
“怎么了,师父。”初六问道。
“咱们一来他们就得死,仿佛咱们成了罪人。”了然道。
苦行僧道:“法师,悲天悯人。此话差矣!即使你们不来,他们也将受到该有的惩罚,种善因得善果。”
“法师,教训的是,老衲受教了。”了然双手合十,低头弯腰道。
乞丐怀着好奇心偷悄悄摘下黑衣人面罩,惊呼一声道:“是他们。”
了然仔细一看原来是黑白侠客,这几乎成了个无头案,实情随着他们长埋地下。当然还没轮到他们细想,官府的人后脚进来了,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颐指气使道:“大胆刁民,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行凶,来人,通通给我抓起来。”
乞丐辩解道:“差爷,恐怕是您误会了。”
差爷面红耳赤,嘴唇颤抖道:“误会,这几个躺着的人难道不是你们所杀?”
“事情不像你所看到的那样。”苦行僧解释道。
“难道他们是自行了断吗?”差爷撅着嘴傲慢地说。
乞丐道:“确实如此。”
那人一把掌甩了过来,还好乞丐躲得及时,没打着乞丐差爷更加来气,嚷嚷着:“刁民,怜牙悧齿,抓回去再说。”
一群人被强行押解到牢里,无论是谁都不愿跟官府起冲突,差爷也担心他们暴动,对其余的官差吩咐道:“多加两把锁,这些刁民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们莫名其妙的被差爷定了罪名,牢里关了不少罪犯,可当他们看到初六这群人眼睛中产生了恐惧,他们瑟瑟发抖,从他们脸上就能看出写着害怕俩字。
那官差吩咐道:“这几个是要犯,严加看管。”
其他几个狱卒道:“知道了,捕头。”
那些囚犯躲得远远的,尽量保持着距离,乞丐咳嗽一声,那些囚犯身子颤抖一下,打了个寒噤。初六心里暗笑:“想不到这些囚犯胆子这么小。”
没多久捕头又命人把他们带出牢房,嘴上说着:“大人要审问囚犯。”
那大人留着一撇小胡子,尖嘴猴腮,像戏剧里的小丑。他没有一点为官的做派,歪耸着脑袋,剔着牙,挽起袖口,身子扭来扭去,跟身子有虱子似的。全身上下跟那个游手好闲的黄老二没分别,只不过他披了件官服罢了。
师爷咳嗽着,向他使眼色,可大人不知不当回事还是没理会师爷的意图,随口问道:“师爷,你感冒了吗?”
师爷道:“回大人,我没事。”
“回头派人给你瞧瞧。”大人道。
“多谢大人,我看不必了。”师爷扬扬手回绝道。
师爷心里哭笑不得,心想怎会有这样的糊涂县官,又怎会屈身在他麾下当差。
大人道:“听说你们几个犯了杀人重罪。”
乞丐嬉皮笑脸道:“大人明鉴,纯属误会?”
“误会?”大人看了眼捕头道,“可捕头不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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