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就踢坏他们家一个破茶几，警察就把你关笼子了？”
听皮磊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待完，皮森偷偷瞅一眼坐在对面看文件的教官，悄声问了一句。
“事情就是这样的，随你信不信……”皮磊边说边写，觉得对弟弟还是不要有隐瞒，又说，“后来我还把他给追着揍了一顿，当时他媳妇也在。”
皮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就难怪了，你这就是严重影响治安了……”
皮磊以为，对于那个忘恩负义在自己背后捅刀子的小兔崽子，把他揍一顿还算是轻的。
相对的，对自己而言，被那兔崽子叫警察关进局子里也算是轻的。
与那兔崽子革命友谊的彻底破裂，这才是让是皮磊最难承受的精神打击。
回忆起昨日打架，皮磊记得自己一直在骂孔祥宗不讲情义道义没有良心，可是对方是这么回怼他的：“哦，就你讲情义道义……就你有良心，你有良心当初怎么不把你们家里的粮票分我家一半啊，就拿一条破带子收买我，你当我是你们家养的一只小狗吗？一条破带子就想攀交情，你以为我真傻，大不了我还你一百条……”
皮磊从没想过孔祥宗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
他还记得，少年时皮森就提醒过自己，说孔祥宗这小子心眼不仅多，还贼小，要自己少和他往来，可自己偏偏就是不听。
当然，出于面子考虑，这个细节他没有告诉皮森。
燃了一根烟后，皮磊郁闷的心情稍有缓解。
“哥，你也别气了，就那小老九玩的这套，从法律上讲那叫贪污受贿，是严重违纪的，等我回去找同事们给他写一笔，保管叫他身败名裂，给你报仇雪恨！”
“行啊，到时就叫你同事们使劲的写，狠狠地写！”
听弟弟一说，皮磊脸上露出复仇者的笑容，他猛吸一口手中烟，呼一下吐向半空。
此时两人恰巧路过一个报刊亭，皮森买了一份贵平日报，在手上抖一抖张开后问皮磊：“哥，你就选个头版的位置，头条不敢说，四五六七八九条还是可以的，你瞅瞅哪块位置比较显眼……”
皮森刚准备将报纸递给老哥，突然就定在原地不动了。
“哥！”
他惊呼一声后叫住了埋头走在前方的皮磊。
皮磊回头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报纸感到有些怵。
“哥，你上报了……”皮森看着报纸痴痴地说了一句。
“上报了？”皮磊将未吸完的烟顺手抛到身后，“哥还成了泰坦尼克号不成？”
他走上前拿起报纸一看，发现自己还真是上了头版，虽然不是头条，却也在十分醒目的位置，而且黑字标题也十分显眼——家长夜袭校长住宅，只为强迫其为女儿转班。
报道上原话是：……五中为照顾优质的艺术生源，在期中考试后将在普通班就读的品学兼优的班级第二名的韩同学调去了重点班学习，班级第一名的皮同学的家长不服，晚上大闹校长家，已被公安机关行政拘留。
校方还在报纸上明确指出：照顾艺术特长生是国家的教育政策之一，韩同学钢琴八级，擅长民族舞，属于艺术特长生，并完全符合享用艺术特长生待遇的条件，同时也鼓励广大市民与家长加强子女对于艺术特长方面的教育。
报道最后虽有说明文中主人公均用了化名，但是皮磊就叫皮磊，这两个字丝毫没改，而文中的事发时间地点也都是真实的时间和地点。
皮森读完后瞪大眼望着皮磊，“哥，他们先走了一步……”
“那个孙子……”
皮磊一生气，将报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兄弟俩刚准备走，迎面走来一位带着红袖章的大爷将两人叫住。
大爷对两人道：“两位同志，现在贵平市要创建卫生文明城市，你们刚才在公共场所吸烟，又在地上扔了烟头，还扔了一团废纸，按照规定，要重罚五十。”
皮磊反应极快，大爷刚向自己伸出五根手指他就拉着皮森企图跑路，没料身后又多了几位拿扫帚的环卫工人，所有人都死盯着他们。
最后皮森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五十元递给大爷，又看着皮磊小声问：“哥，加上之前的保证金，你啥时候还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贵平市还尤其小，于是没有半日，皮磊的“光辉事迹”就在街坊邻里间火速传开，之后很快就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邻居口里都猜测，皮磊或许是歪门邪道走不通，最后出了急相才打了人家校长。
这几日皮磊走在人前，即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他们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微妙视线。
皮磊就没明白，要说走歪门邪道，放眼整个贵平市就没见过有哪个人的灵魂是绝对干净的。那些叫嚣所谓做人要干净的家伙，也不过是偷了马厩的马自己骑着跑出来再把马厩关上的伪善者。
自己就走了歪门邪道怎么了？全市中学里那么多的重点班，那么多学生的家长，凭什么只说自己！
好在皮磊心大，这事让人家说说也就过去了，可是很不幸的，这事偏偏又传到了他爸妈的耳里。
皮磊的爸爸妈妈都是老革命，都已从单位上离休。
爸爸平日话不多，可是妈妈就不一样。
因为工作性质，自皮磊懂事起，妈妈口中就全是国家的重要政策纲领基本指示以及各种思想教育，如果自己和弟弟妹妹们犯了错，她一定会动员全家召开家庭会议分析错误本质，并让犯错误的人接受批评与自我批评。
以皮家老太太的观念来看，皮磊此番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其一是思想上受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进攻，企图腐化校领导；其二是腐化不成就动用武力，此举严重破坏了人民团结，实在是思想和道德上的严重倒退。
此次批评会议中，皮磊的弟弟皮森以及妹妹皮淼都有在场。
老太太要求皮磊去校长家登门道歉，顺便要他安守本分地好好开店，并立即停止买股票这种投机行为。
批判结束后，按照惯例，老太太将近半年的离休工资分成三份，三个子女手里共塞一份。
皮老太太私下对皮磊交待：“社会在慢慢变化，生活压力也渐渐大了，有困难的不仅是你，放眼全国，和你一样的人还有许多嘛，你都是成年人了，脑子里不要总是想些歪的，对待困难要选择正面面对，但是下一代就不一样了……这些钱，你必须一分不差的花在晓雅身上，一定要多给她买些好吃的，另外还有书本，要好好地把她培养成祖国的栋梁。”
说完，老太太还在皮磊手里塞了一本红灿灿的党章。
原本过年才会有的福利现在就能拿到手，皮磊以为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老太太给的钱，皮磊抽一部分还给了皮森，剩下的全进了自己的腰包，并且他还盘算，明日是不是要多买几股。
炒股在他眼里从来都是投资，不叫投机，而且向孔祥宗道歉一事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就出了。
皮磊以为这就算完事了，其实并非。
此时既然能刮进他爸妈耳里，自然也让黄雪梅知道了。
于是这日黄雪梅一个寻呼，就将皮磊召唤到了单位门口的包子铺。
她这回见皮磊连句问候语都没有，指着皮磊鼻子劈头盖脸地就骂：“你说你蠢不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知道这事弄得晓雅班上的同学和老师都知道了，你让她以后怎么与同学们相处？”
皮磊在黄雪梅面前就像是个手下败将，完全没有回嘴的余地，心里是十分的委屈。
“怎么相处……”听黄雪梅说完皮磊才开口叹道，“一个当爹的，要给孩子生命，负责养孩子，孩子饿了要给他吃饭，冷了要给他衣穿，心情不好得哄，钱不够了要给，难道这些还不够吗？我就一个当爹的，什么时候连她和同学怎么相处我都要参与了？”
“别给我扯开话题！”黄雪梅斥道，“这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害了她了？我找关系帮她转班想让她好好学习是害了她？那又是谁害了我呀？我这到底是为了谁啊？”
皮磊话完一拍桌子，惊了四座。
黄雪梅是第一次看见皮磊这样，这一下她倒怔住了。
“而且我真就不明白了，你爸妈，还有我爸妈，以前将我们拉扯这么大，他们都操了哪些心？你看他们有谁像我们这样的？”
黄雪梅长叹：“姓皮的，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从今天起我们彻底清了。”
说完，她起身买了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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