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的那次大战，晓雅在多年后也不知前因，更不知他们相互对抗了多久。
她只知道那天刚放学回来，还在姥姥家好端端地写着作业，爸爸和妈妈就突然冲进了房里，爸爸还嚷着要带自己回家。
那段时间晓雅被迫沉迷学习，一时无法自拔，对爸爸的举动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力。所以当皮磊说要带她走时，她也不清楚到底要去哪儿，只是十分理智的告诉爸爸：
“爸爸我还不能走，我有好多作业没做呢！”
当时皮磊抽一口冷气，胸中的火山口瞬间偃旗息鼓。
“这算不算越读越傻了？”他翻个白眼喃喃道。
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撒野，注定是要被敌人扫地出门的。所以皮磊很自然地被赶出了岳父家门。
极端的感情、暴涨的情绪、以及一时的冲动都不能解决问题。
经过几次打击后，皮磊终于肯静下心反思自己的处事方式，再经过一番敌我双方实力对比后，他发现自己与黄雪梅对抗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兵家常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打倒敌人，首先是要了解敌人。要了解敌人，就必须知道敌人要做什么，以及他们的最终目的。其次是从历史等角度对他们进行全面分析，然后再想办法打入其内部，并从内部对敌人进行瓦解和打击，从而获得全面胜利。
可是现在他都已经知道黄雪梅要做什么了，怎样才能打入敌人的内部呢？
而且自己竟然还在冲动之下打了她……别说是她，就连自己也无法接受自己这个样子，这和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有什么区别？皮磊恨不得一刀剁了自己的手。
凌晨三点，手中的《孙子兵法》已经看了一半，皮磊也困了，他的疑问，也只能留给周公了……
这里再把进度条快进到现在的包子铺——
黄雪梅：“皮磊你烦不烦，你到底还想说什么？”
“雪梅，那天冲动打了你，我是真的错了，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在这儿心平气和地听我把话说完，这之后你要骂要打要走都随便，我绝不会多说一句，就算你在这儿把我打死，我也绝不还手……”
黄雪梅其实是铁了心不想再和皮磊啰嗦，可也不知为何，明明想甩开他走出铺子大门，却还是愣愣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雪梅，我已经深刻反省过了，以前是我大错特错、太不重视晓雅的教育了，现在领导都说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科学技术就是从教育中来。我要为此向你道歉。”
“哟，看来还是领导的话顶用，你要是不知道这个，想必现在一定还在心里骂我虚荣无知吧？可这领导的光，我怎么觉得自己沾得有些辛酸呢？”黄雪梅傲慢地喝口水，完全不看皮磊。
听见黄雪梅回怼，皮磊暗地里松口气，下一步很熟练地从自己身上的斜挎包内拿出了一本厚实的笔记本，手上还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圆珠笔。
黄雪梅看见笔记本后嘴角明显抽搐一瞬，“这个是我的！”
“我知道，这是我在收拾房间的时无意中发现的，也正是看了它，我才了解了你多年来的苦心……”皮磊说完，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从晓雅上幼儿园开始，皮磊家里的花销开始逐年增加。
当时幼儿园学费每月三十元，晓雅四岁起从中班上至大班总共两年，共花去七百二十元，再加上各类文具等，两年的开销总计一千一百一十元左右。
那时黄雪梅每月工资四十元，皮磊三十元，三人平均每月花销是十三元三毛三分钱，而黄雪梅每月还要定期在银行内存十元。那年刚好是一九九零年。
晓雅上小学后，每学年学费六十元，加上学杂费与书本费，每学年总共要花去一百五十元左右，再加上各类文具与书本费，晓雅每学年的教育花销总计两百元左右。
当时一九九二年，黄雪梅与皮磊的工资略有增加，不过相加依旧没超过一百元。
这个数据稳定保持到晓雅升上三年级，之后再次发生了变化。因为从高年级开始学校增加了校服费，春秋夏季两套校服，每套五十元左右，加上逐年上升的学杂费书本费与各类文具费，每学年就超过四百元。
这一年国民生产总值有所提高，黄雪梅工资涨了，约近三百元每月，皮磊的工资也上涨至两百元每月，同时物价相对上涨。
这个数据一直持续到九五年，那几年国民生产总值持续升高，黄雪梅与皮磊的收入和花销逐年与物价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然后在一九九六年，皮磊下岗了，无论是晓雅的教育还是家庭的日常开销，从那年开始就完全变成是黄雪梅一人在承担。
日常开销可以节减，可教育开销却一直有增无减，黄雪梅不足四百的工资度日确实有些紧。
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晓雅八年的学费花销总计三千四百三十元零五毛六分。
晓雅升上初中后，学杂费，书本费，加上各类校服费依旧持续升高。仅才一个学期，在之前的花销上又增加了四百三十元。假设晓雅初中三年学费均维持在这个水平之上，那五个学期后又要花去一千五百元左右。
上述说的这些资金还不包括抚养晓雅的其他费用，况且黄雪梅一直都在强调：女儿要富养。
所以长辈们对皮磊一家的接济大多也是为这句话而服务的。
这些流水账，黄雪梅在离开皮磊前都一条不漏地记在这个笔记本上。
“当时见你在桌上写写记记，我总说你无聊，”皮磊叹出了十分后悔的一口气，随后用手在脸上一抹，眼里竟然涌出了泪花，“可当我翻阅时才发现，挣钱、花钱、存钱、带孩子……原来这些年你付出了这么多，连衣服也不敢多买……我当初还以为你就只会监督晓雅写作业，我真是……真是麻木不仁，我真的对不起你……”
黄雪梅双眉微微一挑，脸颊突然红了那么一瞬。
皮磊还说，根据近几日自己的了解与打听：因为不再属于义务教育范畴，近几年各中学高中部学费都在逐年拉开差距，好学校的学费自然更加高昂。从本学期开始，贵平一六八的新生学费大约都超过三百元，这虽是一个学年的，但如果加上书本费与各类学杂费和校服费，平均每学期会接近六百元不等。
而且近几年国内的通货膨胀率也是逐年增高。皮磊算一算，到了晓雅初中毕业正好是千禧年，如果中国顺利复关（加入WTO），国内物价应该还会持续上涨，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他计算那一年晓雅的学费应该会每学期超过四百元，这还没加上各种校服学杂书本费。
“咱晓雅以后绝对不会读个高中就算了，往上还有大学……说不定还有博士……”
皮磊边说边在空白页上涂涂画画。
“这要一步一步来，”黄雪梅翻上一对白眼，“眼下她只要能考上好高中就不错了。”
“我知道，我这次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这些年你出了钱，也出了这么多力，我感觉自己真就像个废物一样……”皮磊无奈地笑笑，“所以这回我想尽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不想再让你受累了。”
黄雪梅听他一说，突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你打算怎样，挣钱？”她一脸鄙夷。
“挣钱什么的……”皮磊颓然一笑，“我什么本事你也知道了，就算我跑着挣也比不上你在办公室里坐着多。”
“那你什么意思？”
“我想代替你负责晓雅的学习。”皮磊认真道。
黄雪梅忍不住冷笑一声，“凭你啊，你想怎么负责？给晓雅转学？”
皮磊轻咳一声：“是，我现在是没钱，也没有那么多强大的背景和关系，但是富人有富人的学习方式，穷人也有穷人的学习方法，自古出身寒门的宰相多了去了。我现在有的是时间，我把店子关了，用剩下的存款陪晓雅三年，三年时间我来监督晓雅的学习，帮她辅导功课，就和你之前做的一样，我相信一定会让她顺利考上好学校的。”
黄雪梅摇摇头：“别说大话了，二十六个ABC你认识几个啊？”
“我不认识不代表我身边的人都不认识，我是文盲不代表我身边的人都是文盲，况且我还不算文盲，我不会的，总有人会的，你知道小武吗？小穗现在找老师给他补习开小灶，成绩都已经跑上去一大截了，我也可以找人给晓雅补习，而且还不用花钱，你看这又可以省去一笔。”
黄雪梅听完眼珠子滴溜一转，明显是心动的表现。
皮磊趁机又说：“而且每个孩子的情况都不一样。有的孩子上了好学校好班级成绩能上去，但这不是针对每一个孩子，人和人不同的，适合别人的方法不一定就完全适合我们晓雅。像这个转班、转学……学习与它们其实都是内容与形式上的关系，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怎么能让内容为形式服务呢？这不就是……”皮磊不会用本末倒置这个词，灵机一动，“……这不就完全反了吗？你现在把这些麻烦的过程全省了，就是节约了金钱和时间，从此你只需好好工作存钱，保证晓雅以后有足够的学费就行，而我，就直接带领晓雅朝目标前进，我们这叫深挖洞，广积粮，合理分工，走好每一步。”
黄雪梅：“说得倒是一套一套的，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皮磊信誓旦旦：“一个学期，我们就以期末为截止日，若是期末考试晓雅没能上全年级前十名，要转学要嫁人随便你，我不阻拦，更不会去打扰你们。反正……你总得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黄雪梅：“……”
“而且……”皮磊一手握住黄雪梅的手，一手抚着她嘴角的伤，低声道，“我让你受了疼，总得让我做些补偿吧？这些年你真是太累了，我是真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你就放心将晓雅交给我，原谅我这一次，成吗？”
皮磊的大手，黄雪梅已经很久没有触碰过了。
他的手掌上有厚厚的老茧，指腹也是硬邦邦的，这与之前一点都没变。
同样没变的还有他掌心的温度，还和以前一样，暖融融的。
黄雪梅低眼将那只手看了很久，再抬眼，是他饱含深情的目光，这一瞬甚至连周围的气味都有些不同了。
黄雪梅鼻尖轻轻一抽，好像闻到了风油精的味道。
“好，这回我就依了你，”黄雪梅看着他缓缓道，“说好的一个学期，多的时间我一分也不会给，”她将手从皮磊手中抽出，“那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到我家把晓雅接到你那儿去吧。”
皮磊抑制住兴奋，淡定道：“什么时候都方便，为了期末考试，自然是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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