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风随云动 > 第十八章 人心叵测
    风随云和吴氏兄弟来到一处酒楼,将马匹交于店小二暂且存管,三人登上二楼叫了酒菜,开怀大吃。

    吴驹本就对风随云甚是佩服,加上久别重逢,心中十分欢喜,席间频频劝酒。风随云有伤在身,哪里还敢喝酒,极力推却。

    吴休见二人相持不下,出言劝道:“风兄弟,你们久别重逢,就饮一杯吧。”

    风随云抹不开脸,只好分别和吴驹、吴休喝了一杯。

    不喝还好,一杯下肚,吴驹笑道:“我就说风少侠年纪虽轻,武功却高,哪有什么重伤在身,再来一杯。”风随云连忙推辞。

    吴休略有醉意,阻拦吴驹道:“风兄弟有伤在身确实不假,不宜再喝了。”

    吴驹已经有了些醉意,笑道:“哪有此事,我看他神色自然,分明好好的。大哥,你怎能骗我呢。”

    吴休举杯一饮而尽,道:“我代风兄弟喝了这杯,可以了吧。”

    吴驹笑骂道:“你是你,他是他。你一介草包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有个甚本事。他是谁?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风’风随云!来,风少侠,干了此杯!”

    吴休骂道:“我虽不会武功,但文笔过人,你去渑池问问,谁人不知我吴休?风兄弟确实有伤在身,不能饮酒。”转而向风随云道:“风兄弟,我这兄弟就这德行,你且解开外衣来给他瞧瞧。”

    风随云无奈之下,只好拉开衣襟,露出裹在胸前的绷带,经过一天辛劳奔波,绷带上隐有鲜红血迹。

    吴驹揉了揉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只好不再劝酒。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身着粗布黑衣、年约二十三四的男子走到他们桌旁,说道:“原来这位兄弟就是连斩郑再和郑可的‘神风’风随云,昨夜可还真没有注意到。”

    风随云愕然看着该男子,见他浓眉大眼,鼻梁直挺,一脸正气,颇带着些悍勇之色,问道:“我们昨夜见过吗?”

    吴休见到男子,嘴角稍稍一扯,眼睛一眯,笑着道:“这就是昨夜力敌五花马帮众,救下你马匹和性命的那位铁枪大侠。”

    风随云一听,连忙站起身来,行礼致谢,问道:“还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那男子爽朗一笑道:“我大不了你几岁,我叫周征,你叫我声周兄就好了。我前往凉州投奔叔父,经过渑池,顺手打发几个毛贼本就是我等侠义之辈分内之事,风少侠无须言谢。”接过风随云端过来的酒,一饮而尽,续道:“倒是你有重伤在身,怎能饮酒?习武之人,连这点毅力都没有,焉谈练成上乘武技?”

    闻得此言,风随云大感惭愧,吴氏兄弟的脸色也颇有些不自然。

    风随云未免气氛太过尴尬,连忙转移话题道:“在下是伏羲宫弟子,既然周兄要去凉州,我们刚好顺路,可以结伴而行。”

    周征又喝了一杯酒,哈哈笑道:“如此甚好,这家酒楼后院就是客店,今晚你就住在此处,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吴驹急道:“这怎么行?本就说好了要去我家留宿。”

    吴休也道:“正是如此。”

    周征一愣,道:“那这样吧,这客店临近西门,风少侠将马匹寄存在此,明早辰时三刻来此地取马,我们一起出城。”

    吴休摇头道:“这也不行,风少侠身负重伤,我弟弟家住东门附近,路上还需要马匹代步呢。马也牵走,明早来找你。”

    风随云哭笑不得,说道:“小弟负伤不假,但也没到走不了路的地步。”

    吴驹摆摆手道:“就这样吧,我去结账。”

    这同兴楼的后院客店可由二楼楼梯直接通往,周征与三人作别离开。

    三人刚刚走到楼梯口,刚要下楼,一个醉汉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栽向吴休怀中。吴休连忙脚步移动,却还是躲避不及,被对方装了个满怀。

    那醉汉虽然喝多了,但神智还清醒,急忙站起身来,连连道歉。吴休见对方态度诚恳,也不好说什么,就此离去。

    到了城东的吴驹宅邸,宅院不大不小,影壁之后是主人居所,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客房。吴休和风随云将马匹安置好,并装了满满一档草料。风随云抚摸着乌云踏雪的头,心想道:想不到吴捕头备了如此好的草料,真是费心了。

    风随云坐在床上,艰难地拆下绷带,正想清洗伤口,敷上金疮药,“咯咯”的敲门声传进来。

    “请进。”

    吴氏兄弟一同走入,见风随云胸前六个可怖的伤口,大吃一惊。吴休毕竟是个文弱书生,只吓得他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吴驹毕竟是捕快,连忙说一声,“我去拿药。”飞也似地出去了。

    过了一小会儿,吴驹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回来,说道:“想不到风少侠伤得如此之重,这是我早年前得到的外伤灵药,名叫‘回春膏’,你待会清洗伤口后,厚厚地涂抹一层,保管明天一早生龙活虎的。”

    风随云连忙推辞道:“这怎么行,我这金疮药疗效甚好,吴捕头还请收回。”

    吴驹不由分说,一把将风随云的金疮药塞入怀中,往屋外走去,道:“天色已晚,风少侠早点歇息吧。”

    吴休也跟着兄弟走了。

    风随云清洗了伤口,看着桌上的玉质小盒,心中一片温暖,将其打开,一股强烈香味扑鼻而来。心道:这药膏名字好听,只是这香气也太重了些。刚涂了少许在伤口上,便觉得伤口如同火烧一般,疼得他险些叫出声来。

    风随云心道:回春膏竟如此疼痛,不管了,有用就好。忍着痛将伤口全都涂了药,躺在床上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风随云从睡梦中痛醒,一摸床铺,竟都已经被汗水浸湿大半,心中唤娘道:这伤药怎生如此疼痛,还是洗了吧,否则还未及天亮,我就先疼死了。

    摸黑清洗了一半,突听院中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风随云心中一凛,暗道:如此夜深,竟还有人在外走动。吴捕头身在公门,难不成是有仇人偷偷摸上门来寻仇。嘿,要你们有来无回!

    心中突然一乐,思道:若是花兄,估计会说,拿了你们送官换钱,哈哈。

    思及此处,心中不禁歉然道:出发的太急,都没来得及跟花兄当面道谢,难得他如此助我,只盼能早点再去趟洛阳,燕小姐定知道如何寻他。

    风随云洗去全部药膏,觉得伤口依旧火烫,阵阵疼痛钻心,险些禁不住煎熬而叫喊出来,心中念及可能有人寻仇吴驹,当下钢牙一咬,强忍疼痛,轻手轻脚地穿起衣服,将双刀负在背上,打算出门查看。

    却听门外一个声音响起:“风少侠,你可睡了吗?”

    正是吴驹的声音。

    风随云心下大奇,正要开口,却听吴休不耐烦地道:“都跟你说他身受重伤,席间我也引得他解衣了,绷带上都有血渗出。又涂了你的‘腐骨膏’,这半天了,毒也毒死他了。你害怕个甚!”

    吴驹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别小看了这小子。身受重伤尚且断了老五一只右手,老二也受了伤,你在渑池不也没得手吗?”

    吴休恨声道:“谁知道半路出来了个周征,我一个不慎被他铁枪扫中胸膛,差点断了数根肋骨。不然如何能让这小子活着到了潼关。”又道:“若不是我灵机一动,送药与他,又连夜飞鸽传书告与你知,更一路跟着他。得不到这宝马,我们如何跟老大交待?现在官府已经盯上了我们,不用这宝马做礼品,如何保得平安?”

    风随云听得这二人的对话,只觉得天旋地转,本来还以为自己运气不错,遇到了两个古道热肠之人,哪想得到这二人竟然是“五花马”,只是不知道是‘红马’、‘黄马’和‘黑马’中的哪两个。亏得自己还对此二人推心置腹,此时听得此二人从一开始就包藏祸心,想要杀人抢马,心中怒火腾起,暗道:好你个吴驹吴休,今夜非要你们倒在我刀下!明天一早押送官府,要你们身败名裂!

    “噗”的一声,窗户纸被捅破,一支竹管插入,喷出一股迷烟,想来还是吴驹心中忌惮风随云,不敢托大。

    过了半晌,吴休低声骂道:“你怎得如此无胆?伤也伤了,毒药也涂了,迷烟也喷了,你还怕个甚!难道等他明天醒来再动手?”

    吴驹尴尬地笑了笑,兄弟俩伸手推开房门。

    月光透入,吴驹手持钢刀与手提长剑的吴休一起走入房中,却见风随云穿好衣服,背负双刀,端坐在桌旁,剑眉下的一双眼睛冰冷得不带一丝生气,正紧紧地盯着他们。

    吴氏兄弟吓了一大跳。

    吴休连忙道:“风兄弟,原来你醒了,我们正想来给你……”

    风随云咬牙切齿地道:“给我送终吗?”

    吴驹哈哈一笑道:“风少侠何出此言,我兄弟俩……”

    “锵”的一声响,追云逐月刀离鞘而出,风随云不再言语,直接拔刀招呼。

    吴氏兄弟连忙飞身退出屋子,落入天井。

    尚未站稳脚跟,风随云如同一阵风般自房内杀出,双眼射出仇恨光芒,恨不得将二人碎尸万段。

    阴谋败露,吴驹、吴休知道再无退路,心一横,一使刀,一使剑迎上风随云。

    三人缠斗在一起,那吴休看着是个文弱书生,但是出剑狠辣刁钻,武功尚在“青马”成志之上。吴驹虽然胆小,但是如今无路可退,也豁尽全力。

    吴氏兄弟自幼一起习武,一刀一剑,一攻一守,配合得甚是精妙。风随云一时之间找不到突破口,如今伤上加伤,更加不敢用猛力,全凭着招式精妙和敌人周旋。

    时间一长,风随云感到胸口疼痛感逐渐蔓延,心中不免焦躁起来,脸上肌肉更因为每次攻防都会产生的疼痛而轻微抽搐起来。吴氏兄弟是“五花马”的头领,各自有些本领,眼见风随云出现不支之象,心中大喜,手下加劲,一时间天井内刀光剑影,攻势更急。

    风随云虎吼一声,双刀翻飞,攻守兼备,将二人一轮狂攻全部化解。

    吴休喝道:“逆流而上!”

    吴驹闻言,钢刀一转,招招反撩,脚步移动,绕着风随云出刀。吴休则始终立于身前,长剑招招平刺,每一剑都取风随云胸腹要害。这兄弟二人不但武功出众,而且配合默契,此时吴驹游走攻击,将风随云退路全部封锁,吴休封锁前路,合围之势雏形已现。

    风随云一边应付着二人合击,一边思索着破敌之策。

    蓦地吴休一声呼喝:“向前一步!”

    吴氏兄弟各自向前一步,步伐距离出奇地一致,犹如一人行动。

    距离缩短,攻击范围缩小,风随云立感压力倍增,周身全是刀风剑气。

    又艰难抵挡过一阵攻击,风随云守多攻少,知道再这样下去,势必难以破敌,把心一横,瞅准吴休当胸刺来的一剑,脚步变换,肩膀左右晃动,在狭窄空间内身法不住地变化。

    这一连串的身法变换乃是“水月寒宫”宫主镜如雪所创“流月身法”的一小部分,是风随云在伏羲宫跟镜水月学的一些可以融入自己武技的步法。“流月身法”一出,一连串的虚假动作和连贯身影,让吴休和吴驹产生了截然相反的感觉。

    吴休觉得风随云要持刀硬拼自己的剑招,吴驹却觉得他是虚张声势,目的是要出其不意进攻自己。两人都知道风随云身背重伤,又遭下毒,已经是强弩之末,采取消耗战肯定是上策。

    当即吴休撤剑后退,正想着吴驹继续纠缠风随云,岂料吴驹也收刀退后,原本狭小的包围圈子一下子露出了缺口。

    风随云立即突出包围圈,奔出几步,纵身翻上屋顶。

    “你退什么!”吴休怒骂一句,连忙起跳追击。吴驹也懊悔不已,紧跟着兄长跃起。

    “哗啦啦”一阵响声,几块瓦片带着劲风飞向吴驹。吴驹连忙在半空挥刀抵挡。

    “吴休受死!”怒吼声中,风随云手持双刀自屋顶俯冲而下,冲向正在上升过程中的吴休。

    身子在半空中舒展成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风随云带着满心的恨意,握着双刀的手上青筋暴起,刚猛刀招呼之欲出!

    吴休身在半空,无处着力,避无可避,眼见风随云猛兽般扑下来,心中无比懊恼,只好硬着头皮出剑抵挡。电光石火间,吴休借着月光瞥见风随云那双精芒闪动的森寒眼睛,突得心中一颤,一阵寒流瞬间流遍全身,原有的一丝拼劲全部被恐惧替代。

    追云逐月刀硬碰上长剑,“哇”的一声,吴休喷出大口鲜血,从半空中跌路,狠狠地摔在天井中,撞裂了几块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风随云也讨不了太多好,本就身在半空的他,被震得又往上抛飞,掉落在屋顶的瓦面上,一时间站不起身来。

    “大哥!”吴驹一声哭喊,持刀飞跃上来。

    “吼!”敌人又临,风随云野狼般一声嘶吼,猛地翻起身来,持刀向吴驹扑过去。

    眼见吴休惨死,吴驹心中最后对风随云的一丝忌惮也完全被仇恨淹没,一柄钢刀舞得呼啸生风,誓要为兄长报仇。

    “强弩之末!看你还能撑多久!”

    “嚓”的一声,风随云气力不济,闪避不及,左肩中刀,鲜血溅起,脚下一个趔趄,向后退去。

    吴驹哪会放过如此机会,右足踏出一步,双手持刀,势大力沉的一刀朝着风随云兜头劈下!

    眼见这一刀避无可避,风随云脑海中猛地浮现起当日灵宝城内与镜水月互相指点招式的画面。

    追云刀轻飘飘地探出,在触碰到钢刀后立即溃不成军地被弹开。风随云却以右脚为轴,腰身发力,接着吴驹的猛烈刀劲,飞云掣电般转了一个圈,追云刀刀柄猛地撞在吴驹后脑上!

    吴驹后脑传来剧痛,一阵头晕,险些软倒在地。

    借着刀柄撞击的反向力道,风随云迅疾无伦地再转过一个圈,一个扫堂腿将吴驹健硕的身体扫起,紧跟着右脚飞速踢出,吴驹从屋顶掉落进天井,再无动静。

    重伤之下连破强敌,风随云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阵颤抖,摇摇晃晃几下后倒在屋顶的瓦面上昏死过去。

    天井中的吴驹在地上躺了片刻,清醒过来,连忙去查看吴休。伸手一探,发现吴休已经全身僵硬冰冷,气息全无。吴驹禁不住哭出声来,挣扎着站起身来,提起钢刀,纵身上房,朝着依旧昏迷的风随云走去。

    吴驹红着双眼,满心的仇恨,举起钢刀就要向风随云项颈砍去。

    正要挥刀,岂料钢刀竟定在半空中,丝毫挥不动。

    吴驹讶然回头一望,见一个身着黄衣,年约三十五六的男子正伸出二指夹着钢刀刀背。

    吴驹惊出一身冷汗,吓得连刀都不敢要了,向前奔出数步,回身摆出一个防守姿势,问道:“阁下是何人?”

    黄衣男子哈哈一笑道:“不是在同兴楼见过吗?”

    吴驹定睛一看,眼前的黄衣男子竟然是那一头扎进吴休怀中的醉汉,道:“原来是你,不知阁下来我家中有何贵干?”话犹未完,吴驹领子一紧,被一人抓着衣领提起,一个刚正的声音道:“我崇肃来捉拿‘五花马’归案!”

    来人随手一抛,将吴驹掼入天井。

    月光下,崇肃身材高大,也穿一身黄衣,身材健硕,立在屋顶上宛如铁塔一般。

    黄衣男子向崇肃打了声招呼,道:“崇师兄,你也到了。”

    崇肃回礼道:“严节师弟,看到你留在客店的信件,我就赶来了。看到这处比斗精彩,就一直暗中观看,本打算出手救这少年,不想被你抢先了。”

    严节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风随云,道:“如此英雄少年,世所罕见,只是太年幼了些,行走江湖毫无提防之心,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崇肃走上前去,一把抱起风随云,对严节道:“你且绑了那两名贼人,我来为他治伤。”

    严节点了点头,翻身跃入天井,绑缚吴氏兄弟。

    客房中灯光亮起,崇肃将风随云平铺在床上,见他胸前一片殷红,知他受伤非轻,连忙动手去解开他衣服。

    目睹风随云胸前迸裂的六个可怖伤口,饶是崇肃混迹江湖多年,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叫道:“严师弟,快打一桶清水来。”

    严节打了桶清水进屋,被风随云胸前的伤口吓了一大跳,脱口道:“好命硬的小子!”将浸湿的毛巾递给崇肃帮风随云擦洗伤口,严节伸手去拿风随云手中的刀,发觉这少年虽然人已经昏死过去,却依旧死命地握着手中的刀,半分也不肯松。严节露出一丝无奈却又欣赏的笑容,道:“行,小子,不错!”

    崇肃也笑了笑,没有答话,轻柔而迅速地清洗着伤口。严节显然是对风随云甚是欣赏,伸手按住他的手腕,脸色大变道:“这小子除了这严重外伤,竟还中了‘乱神’!”

    崇肃敛起笑容,也伸手号了号脉,眉头一锁,一边继续清洗伤口,一边琢磨道:“这脉象确实像是中了‘乱神’,毒力虽然已经去除大半,但为何他刚才那般力斗,却依旧没有丧命?中了‘乱神’的人,催动内劲拼斗,很快就会毒性蔓延入脑,变成神志不清的废人。”

    严节大惑不解地道:“我早早就跟踪吴驹到了此处,一直在暗中等待机会,他们动手之时,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子虽有伤疲之态,但对敌策略十分高明,若不是他善用地利,焉能反败为胜斩了那吴休。难道我们都看走眼了,他所中之毒不是‘乱神’?”

    伤口清洗完毕,崇肃一边取出金疮药,细细涂抹于风随云伤口,一边摇头道:“医术和毒术博大精深,用药配伍之法浩如烟海。我们都不曾学习过,尽力保他性命好了。”

    “要不要请师父过来?”严节沉默了半晌,突然说道。

    “师父年事已高,查案辛苦,如此江湖小辈,如何劳得动他老人家?我们对这小子完全不了解,就算我们开口相求,师父若然问起,我们又当如何说明?更何况,师父后日才到,我们这一时半会去哪求他?”崇肃叹着气道。

    严节脸色黯然地道:“如此少年,可惜啊。只盼他能支撑到后天,”顿了顿道:“师哥,这少年他日必成大器,我打算后日见到师父后求他老人家出手相救。到时候还望师哥能帮着说几句话。”

    崇肃点了点头,道:“我也甚是怜惜他,后天定当求师父出手。”

    阳光倾洒,天已巳时。

    街上行人渐多,一人一骑,马鞍上挂着一杆黑沉铁枪,望东而来。

    来人来到吴驹住所,二话不说,一枪破开大门,直冲进来。

    崇肃听得异响,走出房门,见一名年约二十三四的年轻男子,身着黑衣,手持黑沉铁枪闯进来,喝道:“何处来的毛贼?竟敢擅闯民宅!”

    年轻男子喝道:“竟还有同党在此,交出人来,跟我去见官!”

    崇肃笑道:“你是何人,竟要抓我去见官?”

    年轻男子冷哼一声道:“路见不平之人!”

    崇肃哈哈笑道:“好个路见不平之人!这世上不平之事甚多,你有心要管,可以。本事呢?”

    “那就叫你看看!”年轻男子一声怒喝,挺枪直刺。

    这一枪毫无花假,破空而至,尖锐作响,气势惊人,宛如猛虎出闸。

    崇肃敛去笑容,露出认真之色,双腿一分,沉腰坐马,摆出一副硬接的架势。

    铁枪直取中路,眼看就要刺中,崇肃陡然间胸脯往里一凹,紧接着双手托住枪杆往上一带,铁枪顺势刺向半空。

    “破的好!”年轻男子一声叫好,顺势往前冲过来,借着斜向上的劲力,腰肢一挺,双脚一先一后朝崇肃下颚踢来。

    崇肃眼露赞许神色,双掌连续出击,将攻势化解,更顺势前进几步,将那年轻男子的落点封锁。

    身在半空,那年轻男子猛地腰身一紧一松,铁枪居高临下刺出。崇肃显然想不到这年轻人的枪技能达到如此地步,连忙窜出数步,方躲过被刺穿之险。

    年轻男子落地,铁枪一指,气劲积蓄,喝道:“大胆贼人,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

    崇肃哈哈一笑,道:“难得年纪轻轻如此好功夫,我不是贼人,我是朝廷的捕快,在此照料一位身受重伤的少年。”

    年轻男子一愕,道:“那少年姓甚名谁?”

    崇肃道:“我并不知晓,我是昨夜从吴休吴驹手上救下他,他伤得甚重,一直昏迷不醒。”

    年轻男子问道:“那他是何模样?”

    崇肃道:“长发披肩,样貌俊朗,使一对双刀。正在此客房中歇息,你若要……”话未说完,崇肃见这年轻男子脸露喜色,正在疑惑间,身后一个低沉悦耳的男音飘来:“原来是周兄来了,请恕在下未能准时到达客店,与你汇合。”

    这年轻男子正是周征,他一早就等在客店中,迟迟不见风随云前来。而来店中吃早餐的人则个个说起吴驹吴休是“五花马”中人,已被人擒获送至官府。

    周征担忧风随云的安危,打听到了吴驹的住处,急忙赶来。这才有了和崇肃的一番比试。

    崇肃回头一看,那长发披肩的少年人虽然脸色苍白,神情虚弱,但确实已经苏醒,而且可以进行正常活动,心道:这小子好强的韧性,如此重伤尚能这么快苏醒过来。

    风随云向崇肃行礼,道:“适才前辈所言,晚辈句句听在耳中,谢谢前辈出手相救,风随云感激不尽。”

    崇肃回礼,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风随云,难怪有如此能耐,不错。”

    风随云恭敬地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崇肃微笑着道:“我叫崇肃,是朝廷的捕快。”

    周征吃了一惊,道:“原来前辈是‘玄黄’中的崇肃,请恕晚辈适才无礼。”

    江湖中人大多在野,其中的佼佼者如同“玄天真人”杨绝、镜如雪、“金玉剑”沈让和“沧海剑”江修等人,均各据一方,开宗立派。也有少数人学成绝艺后,入朝为官,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名列奇门兵器榜第三位的“鹤嘴判官笔”尚正义。

    尚正义不但武功高绝,而且性子公正严明,是人人敬重的“天下第一名捕”,虽然在朝廷任职,但在江湖上也非常吃得开。“玄黄”就是由其亲自教导挑选而出的八名弟子组成,四人分入“玄”组,主要负责协助朝廷调查朝中案件。四人分入“黄”组,主要负责抓捕罪犯,有时也协助和尚正义交情较深的地方武术门派解决武林纠纷。

    这次“黄”组的严节和崇肃收到线报,前来调查最近颇为活跃的“五花马”,才有了昨夜出手救援风随云的事情。

    崇肃性子颇为随和,笑着道:“我今年四十岁,你们叫我声崇大哥就好了。我收到线报,说吴驹可能是‘五花马’中人,所以前来调查,不知两位小兄弟为何也跟他们扯上关系。”

    周征和风随云连忙解释了前因后果,表示自己和这帮盗马贼并无丝毫关系。

    “没有关系就最好,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来做东。”崇肃笑着招呼两人。

    半夜激战,风随云饥火烧肠,叫了些早点,大吃大嚼起来。周征早上已经吃过了早餐,故而只要了一壶热茶。

    崇肃吃了些粥,问道:“你二人接下来去哪?”

    周征道:“我要前往凉州投奔叔父。”

    风随云道:“我要回太昊山伏羲宫。我和周兄顺路,待会儿结伴出发。”

    崇肃一愣,道:“你受了严重外伤,还中了剧毒,今日就要启程吗?不若多留一日,明日恩师即到,待他老人家为你疗伤后,再走不迟。”

    风随云从包袱中掏出一包草药,交给店小二,道:“劳烦小二哥帮我熬两份,一份我待会喝,一份帮我装入酒壶中。这是银两。”转而对崇肃道:“我有要事要尽快赶回太昊山,这草药是名家所开,既有疗毒功效,也具促进伤口愈合之能,崇大哥勿忧。”

    崇肃见风随云如此坚决,知道无法再劝,心中暗自叹息。

    早饭后,风随云和周征告别崇肃,启程西行。

    洛阳城南的一处民宅,“咯咯”的敲门声响起,节奏起伏有致,听来颇为悦耳。

    一名身着黄衫的嵩山剑派弟子前往应门。

    门开了一条缝,那弟子低呼一声,身子后退,拔剑出鞘,同时叫喊道:“郭师伯!”

    郭毅和数名嵩山弟子闻声赶出,门已大开,两名走入小院内,一人身着蓝衣腰悬长剑,手带护臂,另一人也穿着蓝衣,只是多了一道金色滚边,头戴高冠,脸庞清瘦。正是江重和顾起。

    “‘澜光剑’江重!”郭毅怒喝一声,“锵”的一声拔出古松剑,一众嵩山弟子也都掣剑出鞘,将江重顾起围在中间。

    江重向顾起使个眼色,顾起点了点头,将腰间佩剑和手上护臂全部取下,放在地上。

    郭毅乃是老江湖,看到对方的举动,就知道并未前来寻衅,左手一挥,所有嵩山剑派的门人一齐还剑入鞘,动作整齐划一,既具美感,又含威势。

    江重面露欣赏之色,示意顾起说话。

    顾起作了个揖,道:“前日里因为俞沐那小贼,和诸位嵩山剑派的同道产生了些小误会,今日前来,一是为了向诸位赔礼道歉,化解不必要的仇怨。二是有一件互利共赢的事,来和郭先生谈合作。”

    郭毅闻言,嘿嘿冷笑了数声,沉着嗓子道:“我可不认识什么俞沐。倒是你们,一句话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的,原来海潮剑派还有一招‘厚颜无耻’的剑招啊。那日我三番两次说言相问,江重二话不说,拔剑就砍,郭某还记得清清楚楚。是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如今不知在哪里栽了跟头,反来跟我说什么误会!”

    这一番话十分刺耳,但江重却毫不动怒,只是朝着顾起使了个眼色。

    顾起拱手行礼,说道:“郭先生勿恼,俞沐就是那使暗器的小子。当日副掌门并非不愿解释,实是因为数月前被俞沐那小子暗算,一时不慎被他一枚飞刀打入口中,切断了舌头。”

    郭毅惊讶不已,转头望向江重,见对方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得对俞沐重新估量起来。而如今江重愿意将此丑事说出,确是有心合作。

    “既然是误会,那么还请海潮剑派的两位移步室内,我们边喝茶边聊。”

    天气寒冷,西风呼啸,但是路上依然有为了生计奔波的商人旅客往来。如此天气,一碗热茶汤带给人的温暖比往日里更加多了。

    时值正午,周征和风随云坐在前往长安官道旁的茶寮中喝茶吃饭,稍作休整。

    周征喝了口热茶,笑着对风随云道:“昨夜我们在下卦休息了一晚,你伤势恢复速度还挺快,如此体魄,少有啊。”

    风随云笑了笑,道:“皮厚肉糙罢了。”

    茶寮中客人不多不少,更有几个武林人士,纷纷对周征那杆斜倚在桌子上的黑沉铁枪投去目光。风随云也对此铁枪甚是好奇,问道:“不知周兄出自何门何派,如此纯铁打造的长枪武林中甚少有人使用。”

    周征看了风随云一眼,苦涩地笑了笑,道:“我学艺的门派唤作‘铁枪门’,主习重枪技法,已经灭亡了。”

    风随云一愣,道:“难怪周兄要前往凉州投奔叔父。”

    周征喝了一口茶,略带苦涩地道:“‘铁枪门’重枪之法,当为天下最强,只可惜时蹇运乖,前几任掌门皆英年早逝,以致最上乘的几路枪法失传。如今我手上也只有半卷‘铁枪秘籍’,无力继承师门,立足江湖,也难有出头之日。所以才去投奔叔父,打算在叔父的武馆之中教授重枪技法,不使师门绝技失传。”

    风随云奇道:“尊师何以只传半卷秘籍?”

    周征眼中迸射出仇恨,恨声地道:“师门不幸!师父年事已高,本打算传了掌门之位给我,谁想我那二师弟心有不甘,竟下毒害死师父。他正要拿了‘铁枪秘籍’逃跑,却被我撞破,一番拼斗,我们各得半部残卷。我们武功不相伯仲,他受伤之后逃遁而去,我也无力追赶。铁枪门本就人才凋零,百废待兴之际,师父又遭此大难,屡遭重创下,一众门人心灰意冷,个个不告而别。我也只好无奈解散了门派,前往西凉故土投亲。”

    风随云听得心下凄然,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个头戴毡帽,面围黑巾,身材略胖的男人走到二人桌前,伸手挽起衣袖朝着周征一晃。

    周征浑身一震,尚未来得及说话,那男人飞也似地跑出茶寮,跨上一匹健马,打马往西去了。

    “哪里走!”周征虎吼一声,一把抓起铁枪,纵马追去。

    风随云虽然看得一头雾水,但周征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抛了锭银子在桌上,也催动乌云踏雪,紧跟着周征。

    那男人骑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速度奇快,一看就是名品,逐渐将周征甩开。

    周征心中大急,频频扬起马鞭,只催得胯下马儿跑得气喘吁吁,猛喷白气。

    “周兄!换马追!”风随云一声呼喊,离鞍跃起,飞向周征方向。

    “谢了!”周征也丝毫不含糊,立即跳离马鞍。

    两人在空中互相换了坐骑。

    周征跨上乌云踏雪,随手抽了一鞭,马儿吃痛,猛地提速,将距离拉近。

    乌云踏雪神骏非常,胜过周征的普通骏马不止一筹,四蹄翻飞下,一人一马犹如凭虚御风,迅速迫近前方的白马。

    白马在前,乌云踏雪追在其后,两匹骏马互不相让地全力飞奔,不一会儿就将风随云远远甩在后面。

    那男人蓦地一扯缰绳,那神骏白马疾驰中突然方向改动,斜斜偏离官道,驰入一条林间小道去了。

    “休想跑!”周征怒喝一声,猛抽了一鞭,乌云踏雪嘶鸣一声,追入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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