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金狮”姚猛前来长安,苏雄和闵兰连忙出去迎接,风随云因为伤疲难耐,倒在床上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月上柳梢,风随云猛地记起逃亡之际与周征约定在沽月楼相见,连忙穿衣起身,跟小江交待了几句,急匆匆背上双刀出门去了。
沽月楼在长安城东的繁华街道上,与隔街相望的望月楼,是长安城中最具名气的两座酒楼。此时正是黄昏时分,辛劳一天的客人们来此吃饭喝酒,消遣放松。
风随云询问过掌柜后,由一名小二引至四楼的一处雅间等候。
过不多时,周征到来。
周征喜道:“就知道你能成功突围,何时到的长安?”
风随云见周征安然无恙,也甚是欣喜,道:“今日正午时分到的。”话刚刚说完,就猛烈咳嗽起来。
周征连忙扶着他坐下。
手掌相碰,周征面上露出惊异之声,道:“你竟伤得如此之重。”
风随云喘匀了气,苦笑道:“那穿斗篷的人甚是厉害,我被他背后偷袭一掌,弃了马匹,赌博跳入河中,方才捡了条性命回来。”
周征听得风随云竟连宝马都丢了,面色凝重,坐在桌旁,道:“那人用什么兵器?”
风随云道:“使一条钢索,头上带有一枚菱形枪尖。此人武功高强,比之‘银狮’姚飞亦差不了太多。周兄可知此人是什么来路?”
周征摇了摇头,道:“我只听我二师弟叫他‘董大当家’。”
风随云道:“原来那日将你引入包围圈的就是你那杀师夺卷的师弟。”
周征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秦海。他虽然脸蒙黑巾,但他手臂上纹有一条盘绕在铁枪之上的黑龙,化作灰我也认得他!”
此时饭菜上来,风随云受了重伤,吃不得太多荤腥油腻,也不能喝酒,就简单吃了些青菜果腹。
周征斟了一杯酒,笑道:“这壶酒本是为庆祝我们重逢叫的,不想你伤上加伤,我就独占了。”
风随云哈哈一笑,正想说话,临街的窗户“忽”的一声被风吹开,月光随着冷冽寒风照入房中。
风随云不禁打个冷战,前去关窗,见夜幕中的长安城内万家灯火,甚是繁华漂亮。对窗相望的望月楼内亦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一对少年男女正有说有笑地走在临街的走廊上,赫然是镜水月和穆涵懿。
笑容爬上风随云的脸庞,他倚着栏杆看着二人走入一间厢房,心中替镜水月十分高兴。
“风兄弟何故发笑啊?”
风随云笑着将原因讲明,周征自斟自酌了一杯,笑着问道:“那你呢?”
“我们明日启程,劳烦周兄在沽月楼等我。”
是夜,戌时,振威镖局内,风随云和邱俊、镜水月终于别后重逢。
三人多日未见,均喜不自胜,各自互道今日遭遇。
镜水月见风随云面庞清瘦,脸色苍白,但眉宇间都是遮掩不住的喜悦,心中对这近日来连遭重创却依旧刚毅不屈的师哥又是心疼又是敬佩,问道:“你那日不告而别,燕小姐和花公子都颇为担心。途中我和邱大哥听到你一路和‘五花马’拼杀,都甚是担心。”
风随云眼中的笑意多了一丝戏谑,嘴角咧开一丝笑意,问道:“哪日与你的穆家妹子去共游华山啊?”
镜水月俊脸一红,嘿嘿笑道:“师弟我今日才到,嘿嘿,尚未见过她呢。”
风随云笑意更浓,问道;“当真没有见过?”
镜水月干咳了一声,道:“当真没有,当真没有。”
风随云突然脸色大变,惊道:“这可糟了!”
镜水月见风随云色变,一脸惊愕道:“何事糟了?”
风随云手捂在额头,一脸苦痛之色,语气哀伤地道:“我今日傍晚在沽月楼吃饭,看到你那穆家妹子和一个身着紫衣的俊美少年有说有笑,一同走入了望月楼的‘水曲阁’!师弟,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话说到此处,风随云再也忍不住地坏笑起来,邱俊也在一旁哈哈大笑,险些连眼泪都笑出来。
只余下镜水月一脸尴尬,哭笑不得,愣愣地望着两位兄长,嘿嘿地陪着二人干笑了几声之后,正式转为开怀大笑。
笑了一会儿,镜水月尴尬地说道:“我也是听说你安然无恙,独自出门去了,才去找的穆姑娘。”
风随云忍着笑道:“你们约了何时去华山游玩啊?”
镜水月望着风随云,一本正经地道:“师哥身受重伤,又一路兼程赶路,师弟我自然是……”
风随云打断镜水月道:“我伤势虽然不甚严重,但近日里赶路也颇为辛苦,打算在长安停留养伤。你快去约你的穆家姑娘去华山游玩,我和邱大哥在镖局休息几日。”
镜水月关切地道:“你目前伤势如何?”
风随云伸出右手,努了努嘴。邱俊伸手按在他手腕处,脸上笑意全消,诧异地道:“你怎么伤得这么重?脉象虚浮,体内余毒未清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严重内伤?”
风随云苦笑道:“我本好好地赶路,谁知道遇到一个盗马贼,使一条带菱形枪头的钢索,不但失了乌云踏雪,还被他背后打了一掌。还好他受伤在先,否则那一掌非要了我的命不可。”
邱俊思索道:“菱形枪头的钢索?那人武功如何?”
风随云道:“武功甚高,虽是不及姚大哥,但是也差不了太多。”
邱俊摸了摸下巴,眉头不由得锁起,喃喃地道:“难道是他不成?”
风镜二人问道:“谁?”
邱俊沉声道:“奇门兵器榜上排名第十的董原。”
听闻对方可能是奇门兵器榜上的列名高手,风随云陷入沉默。镜水月忽然问道:“不知姚老板可有在兵器榜列名?”
邱俊道:“紧随‘银狮’之后的就是以铁锏成名的‘金狮’姚猛。”
镜水月还想要问几句,风随云笑着催道:“快去约你的穆家姑娘游玩华山吧。我现在还需邱大哥为我以内力打通受伤经络呢。”
一听“穆家姑娘”,镜水月立即喜上眉梢,告了个别,兴冲冲地出去了。
风随云和邱俊看着镜水月欢喜的模样,相视一笑。
西岳华山,亦称太华山,地处陕西省华阴,因其山峰自然排列犹如莲花,故而得名。《山海经》曾云: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
此时已是初冬时分,天高云淡,镜水月站在华山脚下,看到此险峰叠秀,怪石奇崛的磅礴气象,脱口赞道:“常听人说西岳华山乃是‘天下第一险’,今日一见,果然峰如利剑,直指九天!”
穆涵懿身着一袭红色的软毛连帽斗篷,在这冷峻的山林间,更显得娇柔可人。看着镜水月满脸的喜悦与兴奋,她抿着嘴笑道:“少见多怪,天下名山的美景俱在山中和峰顶,哪有人站在山脚下赞叹连连的。真是呆瓜。”
镜水月哈哈一笑,挽起穆涵懿的手,踏步前进,道:“途中的名胜讲解,可就有劳穆女侠了。”
穆涵懿嘴巴一努,秀眉一挑,得意地笑道:“那可不。”
二人的嬉笑声中,仿佛冷峻的华山亦变得温柔了几分,那本来带着呼啸的风声,也霎时间像极了世间少男少女们的笑语。
登高而上,一路风景如画,险崖深谷,蔚为壮观。
过了些许时候,已然到达云台峰,镜水月环视一周,见此孤峰拔地而起,四面悬绝,独秀于云海之中。峰顶更有一角小亭,临渊而建,在云雾中半隐半现,更添云台峰孤傲缥缈之感。
华山山路陡峭难行,难得穆涵懿看着娇弱,居然也有些武功底子,一路上来,从未曾歇息过。
镜水月指着那小亭,道:“穆姑娘,我们去那亭中歇息片刻吧。”
穆涵懿白了镜水月一眼,俏脸一拉,扭头嘟哝道:“你叫我什么?”
镜水月闻言,满眼温柔地挽起她的手,喜道:“涵懿,我们去亭中歇息吧。”
穆涵懿转嗔为喜,转头向亭子走去,道:“这还差不多。”
二人拾级而上,走近小亭,发现亭中站立着一个手持拐杖,头发花白的老妇,正在观看云海。
听得脚步声响起,那老妇扭过头来,只见她满脸皱纹,慈眉善目,神态甚是和蔼。
老妇呵呵笑道:“今日不知是什么,竟然遇到如此人品俊秀的一对少年夫妻。不过现在已是初冬,山上寒冷,早些下山吧。”
镜水月闻言笑道:“登山而不临顶,有何乐趣可言?”,穆涵懿则多少有些羞涩,道:“婆婆说哪里话,我和他并未成亲。再说了,他呆头呆脑的,谁喜欢。”
老妇笑道:“婆婆我都六十多岁了,小姑娘家这点心思还想瞒我?这少年郎如此俊美,世所罕见,哪个女儿家能不喜欢?知道你们年纪小,脸嫩。”说着拄着拐杖,迈开步子往亭外走去,边走边说道:“你们先歇息歇息,婆婆我还要去看看那落雁峰顶的风光。”
拐杖触地的“笃笃”声逐渐远去,穆涵懿道:“这位婆婆的身子骨真是硬朗,这大冬天的还来游玩华山,说不定还是位武林高人呢。”
镜水月揉了揉穆涵懿的手,笑着道:“我看这婆婆应该不会武功才对。”
穆涵懿不服气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镜水月分析道:“习武之人都有内功根基,我看她双眼神采暗淡,走路步幅不一,拐杖点地也不规律,应当是毫无轻功底子才对。”
穆涵懿不以为然地道:“说不定人家老婆婆不愿意卷入江湖,故意这样的。你想啊,这可是西岳华山,大名鼎鼎的‘华山剑派’也是建在这山中的。你这呆瓜真是脑筋不灵活。”
镜水月见穆涵懿强词夺理,心中丝毫不以为忤,反觉得眼前佳人越发可爱,笑着道:“好,穆女侠说得对。可不知‘华山剑派’建于何处啊?”
穆涵懿嘿嘿一笑,往亭中一坐,指着远处一道狭长暗沉的山道,说道:“过了那苍龙岭就快到华山剑派的‘太华宫’了。待会儿带你去,本姑娘要先休息。”
二人一路边走边玩,途中又多次与那慈祥的老妇人相遇。冬日里游人稀少,三人一路交谈也甚是畅快。
老妇人见二人柔情蜜意,不愿意多做打扰,是以每每休息都先行启程,只是她毕竟年老,每次都被镜水月和穆涵懿赶上。
走走停停间,苍龙岭已在眼前。
只见石色苍黛,山道中间狭窄,有如刀刃,两侧均是千尺深壑,整条山岭宛如在云海雾气中凸露的苍龙背脊,绝险之势,令人望之生畏。如今初冬时分,山间寒冷,这仅有的狭窄山道上已然处处结冰,本已十分难走的山路,更加难以前行。
穆涵懿看着这冰滑的苍龙岭,心生畏惧,不敢前行。
那老妇人呵呵一笑,道:“小姑娘是否怕了这山路?还是早些和这少年郎回去吧。”说罢,柱起拐杖,踏冰而上。
穆涵懿被人讥讽,又见这头发灰白的老妇尚且毫不畏惧,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紧跟着老妇前进。镜水月自幼在长白山的冰天雪地中苦练轻功,苍龙岭虽然难行,但也丝毫不放在心上,轻巧举步而上,跟在穆涵懿身后半丈左右的距离,以便她不慎滑倒时有个照应。
山岚渐息,雾气渐起,苍龙岭上山雾弥漫,三人行在其上,犹如置身云端。镜水月气息均匀,稳步而行。那老妇人和穆涵懿则个个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行至一半,山道较之先前更加狭窄,最宽处只能容许两人贴身前行。
老妇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脚步放缓,穆涵懿小心翼翼地越过她继续前进。
突听那老妇人“哎呦”一声惊呼,拐杖在冰面上一滑,整个人斜斜撞向穆涵懿。
山道凝冰,本就湿滑,小心翼翼行走仍旧步履维艰,穆涵懿被这老妇人一撞,立足不稳,径直被撞出山道,朝着深谷跌落!
“涵懿!”镜水月大惊失色,不及多想,身子扑出,虽然冰面湿滑,难以着力,但是他轻功出众,这段距离一闪而过,于千钧一发之际,伸手将穆涵懿手臂拉住,紧接着左臂一探,紧紧扣住山道边上一块突出的山石。
事出突然,这一连串动作都发生在数息之间,待得穆涵懿回过神来,已然是二人身在半空摇荡,全凭着镜水月一手之力,攀住了山石,方不至于坠亡。
身体悬空于万丈深渊,穆涵懿从小在富贵家庭长大,脾气虽然有些刁蛮,胆气却不足,只吓得“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镜水月连忙出言安慰道:“涵懿别怕,有我呢。”
只听那老妇人呵呵笑道:“好个重情义的少年郎哟。”说话间,老妇人走到山道旁,依然是一脸的慈祥笑意。
“老婆婆,劳烦你稍微避让一下,我要将涵懿抛上去。”
“好,好,好。”老妇人口中称好,脸上笑意不减,后退一步,猛地一拐杖砸在镜水月左手上!
十指连心,镜水月痛得叫出声来,做梦也想不到这老妇居然突施辣手。
镜水月自幼习武,如今拐杖砸在手上,护体真气自然而然地产生反震之力,将拐杖弹开。
“哟,小娃娃内功底子倒还不错,叫我老婆子也看走眼了。”老妇人依然呵呵地笑着,手下却丝毫不慢,抡起拐杖,又是一杖劈下来。
“喝!”镜水月吐气一喝,用尽力气将穆涵懿凌空抛起,送往苍龙岭高处的山道。
“蓬”的一声,拐杖再次砸中镜水月的左手。这一杖更加沉重,将镜水月护体真气险些全部击散,只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晕过去。
“哟,呵呵,你的掌骨还没碎呢。如此俊美少年,毁了实在是可惜啊。只可惜哟,我老婆子岁数大喽。”老妇人口中呵呵笑着,脸上的笑容更加慈祥,又一杖夹带着风声而下。
苍龙岭本就十分陡峭,两侧也并无多少凸出的山石或者杂草可以抓手,镜水月身悬半空,见又一杖击来,心中暗叹一声:吾命休矣!口中大喊道:“涵懿!快去华山派‘太华宫’!”这一声乃是镜水月情急绝望之下的呼喊,几乎用尽他全身气力,声音高亢洪亮,响彻整个山谷,余音不绝,久久不息。
话刚出口,杖未击下,一团红影突然从山道云雾中扑出,直接将那老妇人推了出去。
山道冰面湿滑,那老妇人和穆涵懿同时立足不稳,沿着冰面向下滑去。
镜水月心中大急,正要翻回山道,却见一道白色人影从云雾中奔出,朝着穆涵懿和那老妇人掠去。
来人轻功甚是高明,在冰滑山道上运劲巧妙,或滑或走,迅速靠近穆涵懿和老妇人。
距离拉近,白衣人长臂探出,去抓二人。
眼见就要抓到,那老妇人突然身形一转,拐杖支出,看似无意地将穆涵懿一杖推往峭壁深壑。
白衣人显然没有估计到这变数,一声轻叹,尽显惋惜之情,抓住那老妇人的衣领,稳住身形,往岭下滑去。
轻叹声中,一道紫色人影迅疾无伦地斜踩着苍龙岭峭壁而至,闪电般地抓起眼见就要坠入深谷的穆涵懿,紧接着突然半空中身形一动,移动轨迹神奇般地往山道方向改动。
白衣人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叹。
紫影翻入山道,无以为继地重重摔在冰面上,朝着岭下滑动。
第一次错过了营救机会,白衣人甚是惋惜,如今岂肯错过第二次。立即脚下生劲,速度加快,数息之间已赶上镜水月和穆涵懿,伸手一拉,将二人拽起。
过不多时,四人滑至苍龙岭下。
那老妇人朝着白衣人作了个揖,道了声谢,满脸慈祥笑容地拄着拐杖下山去了。
镜水月神情萎靡,脸色苍白,疲惫不堪,只是紧紧地搂着穆涵懿。而穆涵懿则是眼神空洞,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白衣人手按镜水月肩头,内劲透入。镜水月感到一股暖流从肩井穴流入,当即配合这股外力,运气在体内行了两个周天,疲惫之感,缓解不少。
感到镜水月体息循环无碍,白衣人伸出二指,抵住穆涵懿头顶百会穴,缓缓导气而入。
过不多时,穆涵懿神智恢复,急切地扭头寻找,看到镜水月那张充满了关切怜爱的无瑕面庞,再也忍不住,依偎在镜水月怀里大哭起来。
穆涵懿哭了半晌方才收声,哽咽着道:“你的手怎样了?”
适才情况危急,镜水月根本无暇他想,经穆涵懿一问才想起自己左手受创。不想还好,一想立马觉得手掌疼痛,抬手一看,见整只左手又红又肿,好在仍能自由活动,并未伤及骨头。当即将穆涵懿拥得更紧了些,柔声道:“我没事,你也没事。”
猛地想起刚才施救的白衣人,连忙拉着穆涵懿,站起身来,一揖到底,感激地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穆涵懿也向白衣人施礼致谢。
那白衣人年近五十,面容清癯,一对长眉下一双清冷眸子,眼角下垂,眉宇间一抹悲悯神色。鼻子如同孤峰挺立,嘴唇略厚,颌下三缕长须,整个人如同傲寒苍松般挺立,腰悬长剑,气度潇洒。
白衣人回了个礼,道:“华山险峻,冬日里山道上多有结冰,早些归去吧。”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镜水月连忙道:“恩人留步,还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白衣人淡然一笑,道:“华山戚松。救人性命乃是分内之事,无须言谢。”
镜水月这才知道眼前的白衣人乃是华山剑派的副掌门,外号“剑寒长空”的戚松,正要说些“久仰”之类的话,却听穆涵懿喜道:“戚叔叔,我是珠儿。”
白衣人戚松闻言凝神一望,本来平淡的脸上绽开笑容,道:“原来是你啊,五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戚叔叔差点没有认出来。”
穆涵懿顽皮一笑道:“怕是戚叔叔这些年躲在山中练剑,早就忘了我吧。”
戚松哈哈一笑,道:“比剑你不如我,斗嘴我可远不是你的对手。山中寒冷,不宜久留,跟我去‘太华宫’中一叙吧。”说罢朝着镜水月招了招手,道:“这位小兄弟也一同来吧,你刚才显露的轻功高明异常,必是师出名家,我也想与你多说说话。”
过了苍龙岭,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华山剑派的太华宫。
太华宫依托山势而建,较之一般修建于城市中,以平铺展开的武术门派占地要少,建筑所需石木皆就地取材,整个建筑群体巍峨高大,排列错落有致。以一个大型道场为中心,从上往下依次排列为华山剑派掌门祠堂、议事厅、招待贵宾的生华楼以及掌门人的起居住所太华轩,道场往下则是存放典籍的藏经库、客堂以及其余门派人员的住所。
藏经库正对山门,一个圆形广场将客堂与门人居所分隔在左右两侧。三人走入太华宫,已是正午时分,戚松带领镜水月和穆涵懿登上生华楼,吩咐门人准备酒饭。
生华楼共分三层,修建在太华宫高处,透过窗户望去,远处有云台峰在云海中孤傲耸立,近处有苍龙岭悬跨半空,一副开阔雄壮的气象,令人望之心生万丈豪气。
镜水月望着这胜景,竟一时间忘了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你们怎么与唐春花同游华山?”戚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镜水月心中一突,回身道:“你是说刚才那个老太太?我们并不认识她,甚至从未听说过。”
戚松喝了口茶,淡淡地道:“小兄弟是江湖中人,唐春花你可能没有听说过,但是她的外号,你一定听过。”
“戚先生请讲。”
“鬼婆婆。”
听到这个名字,镜水月心中浮现出那老妇人的笑容,原本慈祥和蔼的笑脸如今想来却觉得格外诡异可怖。想到那老妇人杖击自己时,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镜水月只觉得汗毛倒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鬼婆婆一直是江湖中的一个可怕的杀手,传闻她终日面上挂着慈祥笑容,却十分喜欢观看敌手被活活折磨至死。而且做事喜怒由心,无甚原则。杀人作案隐秘,行踪又飘忽不定,是以虽然恶名昭彰,但却难以抓捕,令一众公门高手十分头疼。近几年来销声匿迹,不知今日为何突然在华山出现。
穆涵懿问道:“戚叔叔你既然认得她,却为何将她放走了?”
戚松淡然地道:“你们当时甫出鬼门关,心神涣散,需要输气治疗。而且我上一次见她,已经是五六年前了,当时觉得面熟,但一时间没能想起,直到我带着你们返回太华宫,喝上这口热茶。”
穆涵懿恨恨地道:“下次你见到她,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戚松问道:“所为何事?”
穆涵懿将刚才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将唐春花骂了个狗血淋头。
戚松皱着眉头听完,诧异地道:“你们两个都才只有十几岁,她怎么会跟你们结上仇怨?穆大哥平日里也甚少和江湖中人交往……”转头望向镜水月,双眼精芒一闪,道:“不知小兄弟是出自何门何派?”
对方有救命之恩,镜水月恭敬地道:“晚辈师从太昊山伏羲宫副宫主,姬无双。”
戚松右手拿着茶杯,缓缓地转动,忽然身躯微微一震,望着镜水月道:“姬副宫主并没有你这般神乎其技的轻功,不知你是否与‘水月寒宫’有关系。”
镜水月恭敬地道:“晚辈镜水月,家父正是镜如雪。”
戚松哈哈笑道:“难怪有如此容貌和轻功修为,果然是镜如雪的儿子。”
此时两名华山弟子已经将酒菜摆好,戚松遂不再说什么,招呼二人用餐。
骏马疾驰,沙石翻飞,马上少年长发随风扬起。
少年人神色凝重,一对剑眉轻蹙,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状况。
确认了安全,少年一刀劈断绑在马尾的树枝,马缰一勒,骏马驰离原路,斜斜岔入旷野。
人不离鞍,马不停蹄,一人一骑奔入旷野之中一处低陷山谷内。
山谷中黄土遍地,山崖峭壁被风化得斑驳残破,整个山谷显得了无生机。
少年跳下马鞍,走入一个隐蔽的山洞中,问道:“周兄伤势如何?”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斜靠在山洞里,左腿绑着绷带,上面带着血迹,手边斜倚着一杆黑沉铁枪,正是周征。
周征点了点头,答道:“我不要紧,皮外之伤,并未伤及筋骨。”看了一眼躺在边上正在轻微打着呼噜的小江,道:“这小子倒挺有些胆色,我们遇伏逃亡足足有三天,他竟没有半分惧色。这几日,有劳风少侠了。”
风随云笑道:“那日我中了五花马的迷烟,若非周兄仗义相救,早已去和阎王爷喝酒了。周兄切莫言谢。”
周征哈哈一笑,道:“好,以后我也不再婆婆妈妈学那些穷酸腐儒了,我们兄弟相称。”
风随云布满尘土的脸上绽开一丝真诚笑意,伸手和周征用力地握了一握。
转而道:“你那二师弟也真是阴魂不散,竟然一路追杀,心肠当真狠辣歹毒。”
周征恨恨地道:“这畜生,总有一天要他付出代价。”
风随云道:“他到底是什么背景,为何有如此力量可以一路追杀我们?每次都可出动近百人,如此实力,不至于无迹可寻。”
周征摇了摇头道:“他自称是山西一个名叫朱礼涛的富商的义子,师父遇害后,我曾去太原打听过,当地人都不知道有朱礼涛这个人。”
风随云从包袱中取出干粮清水,递给周征,道:“狡兔三窟,不论他是什么背景,我们白天休息,夜晚赶路,应当可以躲过追杀。再过三日就可抵达伏羲宫,我不信秦海的能力足以横跨三省。”
周征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道:“清水干粮都不足以支撑到明日,只能夜间赶路,黎明时分躲在驿站附近,购买补给后,及时躲藏起来。”
风随云无奈地笑了笑,道:“只得如此了,我旧伤未有痊愈,你又填了新伤,还好这次并无那个用钢索软枪的家伙在,不然我们跑都跑不掉,还拖累了小江。”
两人相视苦笑了一下,各自倒头睡去。
翌晨,天刚蒙蒙亮,小江已经早早地等在了一个小驿馆的门口。
冬日寒冷,西北风肆无忌惮地掠过西北大地,连太阳都似乎有些畏惧这严寒,躲在惨淡愁云后头,迟迟不肯露面。
官道上偶尔才有客旅经过,马儿喷出白气,奔驰而过,不肯在这冷风中多做停留。
风中夹带的雪花轻轻吹打在驿馆的门上,“吱呀”一声,门扉轻启,一丝光亮照在小江稚气干净的小脸上,照得那冻得如同红苹果的脸上绽开笑容。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望着门外的小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疼惜,连忙招呼他进来烤火。
小江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碎银,道:“老爷爷,我买干粮和清水。”
老人笑着抚了抚小江的脸,道:“用不了这么多钱。”
小江笑着道:“我还要赶路呢,这些银子都买干粮和清水。”
老人笑着去准备干粮和清水,道:“你才多大年纪,赶路要去哪里啊?当心路上被强人掳了去。”
小江做了个鬼脸,看着驿馆锅中热气腾腾的茶叶蛋,吞了口馋涎。
干粮和清水打包好,老人手法熟练地包起一枚茶叶蛋,交到小江手里,道:“爷爷请你吃茶叶蛋,趁热吃。”
小江憨憨地笑了笑,道:“一个茶叶蛋多少钱啊?”
老人道:“便宜得很,一个铜板就够了。”
小江伸手到衣服深处摸了半天,额头微微冒汗地掏出一枚铜板放入老人手中,憨笑着道:“老爷爷,再买一个茶叶蛋。”
老人笑道:“你这孩子也真是奇怪,所有的银子都买了干粮清水,偏偏不肯多买几个茶叶蛋吃。”
小江一本正经地道:“碎银子是我好心哥哥的钱,这个铜板是我的钱,不一样的。”
看着小江欢喜地抱着包裹走入寒风中,老人慈祥地笑着,开始整理店铺。
距离驿馆不远处的一片密林中,风随云和周征捡了些树枝搭建了个简易的小棚,未免怕引来秦海追杀,连火也没敢点燃。小江取出干粮清水分给二人,将剩余的食物十分认真地装入包袱。
风随云和周征啃着干粮,小江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两枚茶叶蛋,往二人手中各放了一枚,道:“我请客。”
风随云笑着剥开茶叶蛋,自己掰了一小角,将剩下的鸡蛋就要往小江口中塞,道:“知道你没吃。”
小江憨笑道:“我吃了,老爷爷请我吃的。”
风随云道:“哦?”
小江道:“真的真的。”
风随云故意拉着脸道:“不吃鸡蛋,不带你回太昊山了。”
小江连忙抓过茶叶蛋往口中一塞,含含糊糊地道:“那可不行,你答应过我的。”
周征看着小江的模样,觉得这孩子十分可爱,将干粮三两下吃完,把茶叶蛋往怀中一揣,从地上捡起一截细长木棍抛给小江,道:“等你吃完了,我教你几路枪招。”
小江感激地用力点点头。
枪,因为杀伤力强,形式多样,使用灵活多变,自古以来颇受战将武者青睐,号称“百兵之王”。
当今武林中,以枪扬名天下者亦不在少数,江湖中更有人作“枪榜”来排列枪法名家,其中更以水月寒宫宫主镜如雪的“水月银枪”为天下第一。
但凡武功器械习练,都十分看重基础,而枪法的基础习练招式,不论长枪、短枪、双枪或者重枪,都是简单的“拨”与“刺”。
寒风凛冽中,小江在周征的指导下,沉腰坐马,反复练习这普通的拨刺技法。
西风不停,愈吹愈烈,风随云和周征自幼习武,尚能咬牙坚持,小江则冻得嘴唇发紫,瑟瑟发抖,一双握着树枝的小手早已冻得通红。
周征于心不忍,道:“风兄弟,点些柴火吧。”
风随云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火折,捡了些稍微干燥的树枝,生起火来。
火苗从树枝堆里冒出,在愁云惨淡的冰冷树林中蔓延开光亮和温暖。火苗顽强地在西风中逐渐壮大,三人围着火堆取暖,抵御着逆境的艰难。
小江烤了会儿火,见火势将息,道:“我去捡柴。”
风随云摇了摇头,道:“尽量不要,安全起见,把火熄灭了吧。”
小江满脸失望,又不敢反驳,只好求助地望向周征。周征于心不忍,道:“风兄弟,再多烧一两根吧。我腿伤有些疼痛,暖和一点,我也好受一些。”
风随云无奈地点点头。
小江欢喜地轻呼一声,跑出临时搭建的简易小棚,跑入林中捡柴去了。
过不多时,杂乱而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风随云和周征立即心生警觉,一人拔出双刀,一人拿起铁枪,走出小棚。
果见小江抱着几根干树枝,垂头丧气地带头领路,身后跟着一批衣着不一,拿着各式兵器的杀手,粗略扫了一眼,该有十人左右。
为首的杀手手提钢刀,施施然地走着,语气嘲弄地道:“要找你们这对缩头乌龟还真是难,多亏了这小子一口气买了一大堆干粮清水,你们又在林中生火,不然还真找不到。”
“放开孩子,我们公平决斗。”风随云左手追云刀贴于身侧,右手逐月刀横举身前,眼神坚定,语气铿锵,虽然年纪尚轻,依然隐隐流露出一股摄人风采。
为首之人“哈哈”干笑几声,声音尖锐刺耳,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斜眼瞅着二人,道:“杀了你,不少钱呢。我们兄弟这几日缺钱花,公平决斗太花时间,怕窑姐儿等得着急。一起上!乱刃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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