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风随云动 > 第二十二章 命悬一线
    风随云思索道:“孙适?那日在左府密室中,我刀劈卢苓后就昏了过去。他后来如何了?”

    镜水月道:“他和姚大哥硬拼了一招,受了重伤,趁乱逃了。现在想来,他应当是逃回了长安。”

    风随云道:“如此看来,只怕我们一入长安城,就被他发现了行踪。然后就有了唐春花和这一众杀手追杀我们。可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要去招惹‘金狮’姚猛这样的强大对手?除非他对杀死我们两个毫无把握。”

    镜水月苦恼道:“我也想不通。按理说,若不是戚松及时出现,我必定已经死在苍龙岭了。但是我们刚刚离开长安不久,镖局就发生了大事,姚老板的双锏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长安,更被当做杀死毕新的嫌犯关进了大牢。”

    风随云问道:“双锏是否是仿造的?”

    镜水月道:“姚老板确认双锏如假包换。”

    风随云皱眉道:“这么一来,只怕这一路上所有的设计,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姚大哥和姚老板的。”

    镜水月问道:“怎么说?”

    风随云道:“凤血石是绝世珍宝,百年难遇,突然在长安城出现,被左亭买走。若是我们,也必定会选择振威镖局,由姚大哥亲自押送。”

    镜水月道:“这是肯定的。”

    风随云道:“这本来应该保密的事情,却被人散布的整个江湖都知道了。而且谢捕头和胖瘦官差也是被官府中的某人下令跟随押镖队伍,为的就是把行镖路线透露出去,好让沈让、孙适一路之上逐渐削弱镖局的力量。在洛阳更布下陷阱,将振威镖局和左府一网打尽。你还记得姚大哥在太昊山的时候说过,左亭邀请了他和姚老板,只是后来姚老板并未前往赴宴,才躲过一劫。”

    镜水月一拍大腿道:“正是如此。正是因为姚老板忽然染病,所以未曾去洛阳。现如今左府血案如今已经传遍整个江湖,不论姚大哥是否获救,姚老板都必定会前来长安接应大嫂和苏二当家。只需要派人监视镖局动向,必定可以知道姚老板是否到来。”

    风随云续道:“而且,他们挑在镖局刚刚遣散人员的当天发难,事后更杀了叶专,就是为了将这一切都抹去痕迹。”

    镜水月道:“好在邱大哥、大嫂和苏二当家都在长安,目前已经联系组织和姚大哥交情较好的人,准备营救姚老板,然后开展反击。目前处境最危险的,其实是我们。”

    风随云露出一个充满了冷酷意味的笑容,冷冷地道:“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四人继续赶路,太阳逐渐升起,西风渐息。

    巳时,天已全亮,沙尘扬起,蹄声震天,二十九骑终于到来。

    风随云猛地立住脚步,抓起小江抛上银光的马背,将包袱挎在马鞍上,用力一抽马股,宝马吃痛,立即绝尘而去。

    风随云喝道:“小江!去太昊山!莫要回头!”

    马蹄声和小江的呼喊声逐渐远去。

    周征喝道:“此处道路开阔,我们无法抵御马匹冲击,”一指左侧的疏林,道:“引他们去那边,用树木阻挡。”

    风镜二人道声好,发足狂奔向疏林。

    镜水月一边狂奔,一边抬手一扬,一道耀眼红光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裂,显出一个巨大清晰的太极图案来,正是伏羲宫的传讯信号。

    三人甫入林中,身后骑士已然追到,受困于树木,速度立时大大减缓,那剑客“大哥”一声令下,众杀手立即各施暗器,朝三人射去。

    三人在林中左右穿插,一边躲避着如雨而至的暗器,一边苦思破敌保命之法。

    不想这树林甚小,往前跑出不多一段距离,草树已尽,而林外更有十骑杀手绕行而来,封锁去路。

    十骑杀手驱马入林,手上暗器飞射,空中“嗖嗖”之声不止,硬生生将三人迫回林内。

    “大哥”哈哈长笑中,二十九骑杀手已经将三人里外三层地围在中央。众杀手一副得意轻松的模样,显然是认为三人已是瓮中之鳖,随时可以手到擒来。

    “小子有点运道,居然杀了王回。”“大哥”悠然地道,“可今日不同了。”

    风随云冷笑一声,道:“当然不同,今天你们不止死一个了!”

    那“大哥”冷哼一声,道:“黄口孺子,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快!杀!”

    “背靠背,三角站位!”风随云掣出双刀,一声呼喝。镜水月和周征依言而行,摆开架势,沉腰坐马,长枪挺立。

    敌我人数相差悬殊,三人中年龄最大的周征也才只有二十三岁,面对着来势汹汹,杀气腾腾的一众杀手,都多少有些紧张,各自屏气凝息,严阵以待。

    林中马匹难以奔驰,除了那六名剑客依然骑在马上,按兵不动外,其余杀手纷纷翻下马背,手舞各式兵刃,步行冲过来。

    距离迅速拉近,双方短兵相接。

    不再是师门比武般的一招一式,杀手们的兵器从四面八方而至,三人哪里还记得起什么招式,纯凭临场判断,内劲贯入手中兵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力保不失。

    三人组成的三角阵型,无须担心后顾之忧,只管专心致志地应付身前的敌人就好。周征和镜水月都是使用最具攻坚破敌能力的长枪,风随云又心志刚毅,斗劲十足,悍勇无匹,一番搏命拼杀后,周征和风随云各自负了轻伤,但对方数名杀手也没能在二人铁枪长刀下全身而退。

    抵挡过一轮攻击,六剑客中一个瘦长汉子口中呼喝有声,打出几个手势。众杀手迅速重新分配人数,调换位置,化为三组。

    杀手们平日里训练有素,数息之间已经调整完毕。那瘦长汉子一声“上!”,第一组八名杀手分站八个方位,同时扑上!

    不同于第一轮近乎毫无章法的试探性攻击,这一轮攻击中,八名杀手彼此照应,针对三人的武器特性调整了相应的出招策略,阵法一起,立时破风声大作,威势不俗。

    敌人发动了针对性攻击,三人抵挡地更加吃力,第一组杀手密如雨点般的攻击,只挡得三人手臂发麻。

    第一组杀手攻势将尽未尽之际,第二组杀手接替而来,又是一轮密集攻势。周征内劲最长,铁枪展开守势,看似平平无奇的平刺横扫,都饱含内劲将对位杀手们的招式全部抵挡化解。

    镜水月虽然也使长枪,但所用枪招和周征的重枪枪法大相径庭。不同于周征劲力雄浑的攻击,他的水月银枪灵巧多变,而且预判极准,每每都能出枪于杀手们招式刚发未发或者变化初生的时候,逼得对方不得不先求自保。

    风随云则不同于二人,双刀招式轻重不一,疾缓各异,一套变幻莫测的“天云神刀”刀法施展开来,犹如一分为二,让对位的两名杀手有种无可奈何之感。

    第二轮攻势渐弱,风随云已然捕捉到了对方的意图。每八名杀手中,最强的三人都分配在看似是三人中武功最弱的镜水月这一边,以求打开缺口。最弱的二人采取守多攻少的策略牵制住斗志最旺盛的风随云,让他无法腾出手来支援。

    念头电光石火间闪过风随云脑海之际,第三组的七名杀手刚刚替换下第二组的杀手,他猛地提气一喊:“换!”

    并肩作战,镜水月和周征明白风随云的意思,迅速移动脚步,保持着三角阵型调整位置。

    敌方除去六剑客,参与围攻的总共有二十三人,前两组各八人,第三组只有七人。如今这么一调整位置,风随云对上了最强的三名杀手,镜水月对上了中间档的两名杀手,而内功修为最高的周征,则刚好对上了最弱的两名杀手。

    变化突生,六剑客之一的瘦长汉子不禁眉头一皱,显然是没想到风随云会这么快找到杀手组的进攻路数,又如此隐蔽而及时地做出了调整。

    强弱变换,风随云以一敌三,压力大增,双刀守中带攻,全力拖住敌人,给周征创造出破敌机会。镜水月压力减小,水月银枪枪势暴涨,刷刷两枪抢攻将两名敌人逼退几步,闪电般倒退到周征那一边的杀手身侧,配合周征的攻击,银枪刺出。

    这一下形势立转,最弱的两名杀手面对着刚猛铁枪和灵巧银枪的合击,原本可保不失的防守立即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叮”铁枪如同出闸猛虎般直接击碎一名杀手的兵器,贯入胸膛。

    “噗”银枪灵巧地划出一道优美弧线,避开兵器截击,刺入杀手腰际,正是“水月银枪”中的“冷月无声”。

    眼见两名同伴身亡,剩余杀手齐声怒吼,一起冲杀过来,恨不得将三人碎尸万段。

    镜水月和周征立即重结阵势,和风随云一起抵御攻击。

    杀手群围攻而上,虽然无甚章法,但是却猛烈异常。各类兵器近乎没有间隔地劈砍而下,“叮叮当当”的兵器撞击声密如骤雨,震得人耳鼓生痛,听得人心神烦躁。

    久守必失,长剑划过,风随云左臂血光溅起。

    风随云怒喝一声,逐月刀贯满内劲,全力一刀劈出,那名持剑杀手立时被连头带肩地砍死。

    “噗”“噗”两声,周征和镜水月也各自刺穿一名杀手的咽喉。

    周征血性激发,抬手一枪将劈向镜水月脖颈的一刀震开,顺手一劈,铁枪重击在一名杀手胸膛上,发出“嗑嚓”一声骨裂之音。尚未乘胜追击,突觉左腿传来彻骨剧痛,不由得身子一软,左膝跪地。

    “周大哥!”镜水月一声呼喊,银枪暴出数道银光,将敌人逼退几步,伸手将周征挽起。

    “呜”,那边风随云也一声痛哼,左臂再添一道伤口。逐月刀一闪,那名杀手翻倒在地。

    “周兄,你我联手,助水月突围!”风随云嘶哑着嗓子道。

    “好!”周征大声应道。

    二人同时一声啸叫,各自豁尽全身气力,再不采取任何守势,完全是一副以命搏命,以死相拼的架势,朝着杀手们疯狂砍杀,誓要为镜水月杀出一条血路。

    一时间刀枪齐出,血肉横飞,惨烈异常。

    风随云和周征浑身浴血,周身大小伤口无数,兀自在死命拼杀。

    镜水月热泪盈眶,怒吼连连,跟着两位兄长,一步也不肯离去。

    “哈哈哈哈”,六剑客的“大哥”仰天发出一阵长笑,道:“好难得的兄弟情啊,我送你们一同去见阎王爷吧!师弟们,动手!”

    “锵”的一声,六把样式不同的长剑同一时间出鞘。

    “杀!”“大哥”喝道。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急速奔跑的马蹄音传来,单凭马蹄踏地的频率,就可轻松判别来的乃是一匹千里龙驹。

    六剑客愕然回首,见一匹赤红色骏马急速驰来,速度之快,让他们连马上乘客的面目都瞧得不甚清楚,只能看到对方提着一柄长杆兵器。

    骏马在疏林间穿行,直奔战团而来,竟然速度毫不减缓,显然不但马是世间绝品,骑马之人的控马技术也是神乎其神。

    “来者何人?”“大哥”高声问道。

    来人毫不理睬,全速靠近。

    “杀了他!”

    “大哥”一声令下,剑客们六剑齐出,剑气纵横,凛冽生风,将来人的前进路线全部封锁。

    “滚!”来人一声怒喝,兵器直劈而出,霸烈无匹的气劲直透过来,毫无花假地轰击在六剑客交织的剑气上。

    一声动人心魄的闷响,七人间的内功气劲猛地炸裂,只震得周遭草木都摇晃起来。

    气浪四散而开,六剑客如遭雷击,连人带马斜斜退往一边,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赤马速度丝毫未缓,马不停蹄地奔驰而过。

    六剑客面面相觑,个个惊骇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来人武功之高,实是到了骇人听闻的境界。

    驰近战团,来人兵器一扫,立时有三五人被扫飞。赤马雄壮非常,毫不收势,径直奔入战团,将挡在马前的几名杀手或踏入蹄下,或直接撞飞。

    寒光再闪,来人在马背上左右劈砍,霸气无比的招式配合刚猛无敌的气劲,顿时将挡在面前的杀手劈飞。

    猿臂探出,撕住一名正向风随云挥刀的杀手后领,随手一抛,那名杀手如同雏鸡小猫般被扔上半空。

    这一众杀手武功不弱,和风随云、镜水月、周征全力拼杀,尚余十五人左右,本来占尽上风,却被这天神般的汉子举手投足间杀得片甲不留。

    镜水月喜极而泣道:“三伯!”

    来者正是伏羲宫副宫主,姬无双。

    方天画戟寒芒一闪,又一名杀手应戟抛飞,撞在一棵树后重重摔在地上,当场气绝。

    姬无双人不离鞍,手持长戟,身跨赤马,横在六剑客与三人之间,神情愤怒,杀气腾腾,如同天神下凡。

    那六剑客回过神来,见对方手持方天画戟,样貌俊美威武,一身狂猛霸气,哪还不知道对方就是“奇门兵器榜”排名第一的姬无双,个个吓得心惊胆战,不敢言语,一时间就连逃跑都忘了。

    “月儿,扶云儿和你朋友树下休息。”姬无双充满慈爱威严的声音响起。

    一阵寒风袭来,那“大哥”打了个冷战,猛地惊醒过来,一拉马缰,大声喊道:“快走!”

    “站住!”

    一声怒喝,六剑客立时不敢再动,呆在原地,看着姬无双,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跑得过我的赤影吗?全力向我出手,或可保一命。”

    六剑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不期然地望着“大哥”。

    那“大哥”露在黑色面巾外的眉毛上挂满汗珠,强自吸了一口气,依然无法克制住颤抖地道:“姬宫主,我们实是受人胁迫,并非……”

    “我数三声,三,二……”

    六剑客绝望地厉喝一声,骑马举剑朝姬无双攻去。

    赤影一声轻嘶,如风般从六人中间掠过。

    一声清脆声响后,万籁寂静。

    五名剑客面如死灰,长剑整齐断折,脖颈处逐渐浮现红色血线,颓然从马背滑落,坠落地面。

    剩余的一名剑客瞪大了眼睛,额头冷汗淋漓,手中握着一柄断剑,依然保持着劈砍的姿势,手指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出苍白。

    “回去告诉任情,就说阴律六剑是我所杀。想寻仇,时间地点由他来选,姬某定当准时赴约。”

    那名剑客眼神空洞,依然呆呆坐在马上,似是不曾听见。

    “嗖”的一枚小石子打中他坐骑后股,马儿吃痛,撒开四蹄,载着剑客远去了。

    姬无双回马来到三人身边,风随云和周征血战力脱,已然昏死过去,镜水月泪眼婆娑,还未从刚才的恶战中回过神来。

    林中遍地尸体,寒风吹来,将一林子的血腥味送得更远了。

    驿馆的一间干净卧房中,风随云和周征并排而卧,昏迷未醒,身上的伤口都经清洗涂药后包扎起来。

    小江在院中挥动蒲扇,煎着汤药。镜水月在卧房中,将一路上的经历对姬无双主次分明地讲述了一遍。

    原来那日姬无双正在三人前方的驿馆中,看到伏羲宫的传讯信号,正要准备启程,突然见到一个小孩子骑着玄天真人的坐骑银光在道路上疾驰。姬无双心中大奇,驱马追上,一问之下,惊知风随云等三人在后方被数十人围攻,连忙前往营救,方有后来连破阴律六剑的事。

    姬无双平静地听完,怒哼一声道:“沈让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一路追杀你们。”

    镜水月道:“还好昨天三伯及时赶到,否则我们肯定已经丧命了。”

    姬无双摆了摆手,示意镜水月不要言谢,沉吟道:“沈让、郭毅、孙适、任情和唐春花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虽然如今对你们穷追猛打,想要赶尽杀绝,但也不需要有什么惧怕。只是这些人都和姚氏兄弟没有什么仇怨,何故要从一开始就设局陷害?”

    镜水月疑惑地问道:“不知任情是何人?”

    姬无双道:“任情外号‘琴剑’,位列‘剑榜’第三位。仅次于最为神秘的‘泪雨剑’和‘岭南王’朱天的‘诛天剑’。昨日围攻你们的杀手中,那六名剑客就是‘琴剑门’中的徒孙辈弟子‘十二律剑’中的‘阴律六剑’。”

    镜水月一呆,道:“任情居然都会和沈让联手?”

    姬无双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任情一生爱琴爱剑,性子孤傲,生平甚少与江湖中人发生争端,不涉足江湖也已多年。不知为何‘琴剑门’的弟子会围攻你们,昨日听其中一人说,他们是受人胁迫。江湖虽大,能胁迫任情的人却是屈指可数。”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江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正冒着热气的汤药。

    镜水月和小江将昏迷中的二人牙关撬开,将汤药吹温喂下。姬无双看着风随云因失血而苍白憔悴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了。

    夜上浓妆,洛阳飞花楼中灯火辉煌,笙歌丝竹,声声入耳,热闹非凡。飞花楼的厢房以回廊串联,在建筑正中心围成一个广阔空间,中间建有一个圆形舞台,旁边修建假山、小桥和小溪,周边布置花草树木。巧妙的设计使得每一层的宾客均可观看到演出。

    今晚飞花楼的气氛格外的热烈,因为舞台上表演的,正是洛阳名妓燕轻歌。

    她轻施粉黛,一身淡雅长裙,低眉闭眼,看似信手而弹。春葱般的手指在琴弦上捺、带、弹、挑,如同山间流水般清澈婉转的琴音从指尖飘出,意境高远,怡人心神,令一众宾客静听而忘忧。

    顾枯春和戴着舒大侠面具的花飞雨在三楼凭栏而立,手指在木栏上轻轻敲打,和着节拍,一脸沉醉享受。

    一曲终了,宾客们似乎尚在曲中,并未回过神来。

    直到一声男音打破沉默,带头叫好鼓掌,众宾客方从飘飘仙乐中醒过来。

    二人循声望去,那带头喝彩者,正是巧工记的大老板银叶。紧挨着银叶而坐的,则是号称巧工记第二能手的华先生华延。

    正巧华延抬头张望,看到花飞雨和顾枯春,面露微笑,点头致意。花飞雨也点头回礼。

    此时燕轻歌表演已闭,起身离场,缓步登楼。舞台上又一名舞者身着华丽彩衣,在管弦声中翩然起舞。舞姿翩跹,美妙动人,宾客们甫离开由燕轻歌编织的清幽幻梦,又被带入了另一场华美艳丽的绮梦中。

    脚步声由远而近,换下演出戏服的燕轻歌步姿优美轻盈地来到顾枯春和花飞雨身边,轻笑道:“我新谱的曲子可还入得二位的尊耳?”

    顾枯春和花飞雨连忙说了一些赞美之词。

    燕轻歌轻笑道:“那就好,这曲子今日第一次当众表演,我本来还有些忐忑,怕观众们听惯了热闹华美的曲子,会不喜我另辟蹊径的清淡小调。”

    二人尚未答话,一把男声传来,“燕小姐的曲艺在洛阳城无人可比,今日的小调不比往日,清幽淡雅之中,颇具遗世独立之感,令人想起那独处幽谷的兰花。”

    三人回首望去,原来是银叶携同华延到了。

    二人和三人打了个招呼,银叶不再看花飞雨和顾枯春,一双眼睛全在燕轻歌的身上。

    燕轻歌笑道:“原来是银老板,请恕轻歌招待不周。”

    银叶一捋长须,哈哈笑道:“燕小姐哪里话,银某乃是小姐的忠实仰慕者,能听到小姐亲自演奏的仙乐,已感十分欣喜了。此曲意境高远,不知灵感是否来自兰花呢?”

    燕轻歌点头道:“确实轻歌观赏一副兰花图,一时心有所感而谱的。”

    “此曲虽然已经臻至完美,不过区区在下认为,这演出形式,尚有可以改进之处。不知燕小姐可愿听我一言?”

    “哦?”燕轻歌饶有兴趣地道:“愿闻其详。”

    见勾起了燕轻歌的兴趣,银叶十分得意,轻轻一捋长须,道:“其实也简单。其一,乃是灯光。”

    燕轻歌愕然道:“灯光?”

    花飞雨和顾枯春也大感不解,不知道灯光和乐曲有何关联。

    银叶哈哈一笑,道:“但凡清幽之感,总会令人联想到淡蓝色。只需银某亲自拣选材料,再经我巧工记的能工巧匠精致打磨出数个琉璃灯罩,在小姐演出之际,将灯罩套在灯上,必能将周遭环境营造出令人身处幽谷的感觉。”

    燕轻歌喜上眉梢地道:“先生不愧是洛阳最著名的巧匠,如此创意,非先生莫能有。不知第二个建议是什么?”

    银叶成功讨得美人欢笑,主动追问,心下大感满意,微笑着道:“这其二嘛,乃是气味。”

    看着三人的眼中重新出现迷惑,银叶更是得意,道:“气味可以用两种办法。第一种不受四季限制,只需要购买一些具有兰花芬芳的香料,在演出之前,在这飞花楼中撒上一些即可。第二种稍费周章,但是会具有更加生动的效果,就是在舞台周围种植兰花。”

    花飞雨听得银叶的建议,不由得心生钦佩,心中暗道:这银叶是公输先生的师弟,又是享誉江湖的能工巧匠,果然不同凡响。

    顾枯春和燕轻歌更是对银叶的设计方案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一旁的华延也面露敬服,更不住点头,心下默记。

    燕轻歌喜道:“得先生如此建议,我明日就让人着手准备香料。宝石灯罩,就多劳烦先生了。”

    银叶笑道:“此事好说,此事好说。只要燕小姐不要认为银某是前来耍嘴皮子,趁机卖货就好。”

    燕轻歌笑道:“这怎么会,谁不知道银叶先生的设计方案,千金难求。他日定当请先生喝茶,为先生独奏一曲。”

    银叶哈哈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觉得今夜就很好啊。”

    燕轻歌浅浅一笑,歉然道:“今夜轻歌约了舒大侠,要谈一些事情。还望银老板见谅。”

    银叶一愕,显然没有想到燕轻歌会因为眼前这个黄脸鼠须的中年猥琐男子拒绝自己,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五人间陷入一小段尴尬的沉默。花飞雨和燕轻歌本就想喝茶谈心,作画听琴,所以虽然见气氛不对,但也各自沉默,不发一语。顾枯春更是生性高傲,寡言少语,这种时候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侧过身子去看舞台上的精彩表演。

    银叶只好干咳一声,自己打个圆场,道:“燕小姐想必早就和舒兄有约,那么我改日再来见小姐。”说罢又不自觉地望了花飞雨一眼,眼中的嫉妒、疑惑与不悦一闪而过,向三人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华延向花飞雨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也告别离去了。

    花飞雨站在楼上,看着银叶一路不理睬任何人,径直走出飞花楼,不禁摇着头,一脸嬉弄地笑道:“好浓的醋味儿哟。”

    顾枯春和燕轻歌都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容。

    翌日清晨,飞花楼。

    花飞雨正坐在二楼的一间雅阁中,靠着临街的窗户,看着街景,品味着杯中香茗,一派悠然自得。

    燕轻歌坐在对面,不施粉黛,身着素衣,长发自然垂下,正在专心致志地烹茶。

    美人在畔,茶香袅袅,花飞雨的眼中满是温暖笑意。

    “你笑什么呢?”

    “我笑我运气很好。”

    “你运气很好吗?”

    “是啊,连银叶都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为我烹茶,我的运气简直好死了。”

    燕轻歌露出一个“你知道就好”的顽皮笑意,将茶水注入花飞雨的杯子中。

    “咯咯”的敲门声响起,燕轻歌道:“进来吧。”

    一个婢女走进来,将一封信交给花飞雨,道:“有人送信给舒大侠。”言罢就出去了。

    花飞雨哈哈一笑道:“真是奇了,这年头还有人送信给舒大侠呢。容本大侠观之。”

    撕开信封,一段人的手指掉落在茶桌上。

    燕轻歌吓得花容失色,险些叫出声来。

    花飞雨隐在“舒大侠”面具后的脸霎时间紧绷起来,因为这一段手指不是别人的,正是顾枯春的右手小指!

    花飞雨一把抽出信笺,打开一看,眼中的惊疑全部转为愤怒与杀气,一字一句地道:“我的身份被识破了。”

    燕轻歌惊道:“怎么会的?”

    花飞雨将顾枯春的断指用一小块白布包好,收入怀中,将信笺用炉火点燃。

    火光摇曳,本来清晨阳光下的脸上阴阳晃动,隐藏在面具下的眼睛锐利生辉。

    “不知道。”

    “信上说什么了?”

    “午时三刻,城北郊,龙王庙。”

    太阳当空,洛阳城外北郊。

    这一带人烟稀少,冬日里处处枯木荒草,龙王庙早已破败多年,被遗忘在这孤寂绝望的荒郊旷野中。

    寒风吹过,带动几条枯草飞过花飞雨的面前,将他的心情压得沉重了几分。敌人突然发难,挑选的地方四周空旷,难以躲藏,更加没有地方让他去布置机关。

    残破的门随着灰尘簌簌掉落而打开,浓重的发霉味道扑鼻而来,阳光从屋顶的破洞中照进阔大的庙内,使这本来充满了荒凉孤寂的阴冷空间明亮了几分。四海龙王正襟危坐,身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头上挂着蛛网,就连四对龙目也在岁月侵蚀下暗淡无光了。

    花飞雨缓慢地走入空无一人的庙中,环视着周围,一双锐目精光亮起,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存在危险的角落。

    “别看了,我们可不是四处设置陷阱机关的鼠辈。”

    阴沉的嗓音,阴鸷的面容,干瘦的手掌,苍松般的身躯从龙王像后走出。

    “蓬”的一声,庙门猛地关起。

    花飞雨凝神静气,环视一周,见郭毅在前,江重在后,顾起在左,一名嵩山剑派衣着的男子在右。

    “不知右侧的这位如何称呼?”花飞雨冷冷地道。

    “嵩山剑派,细柳剑,全综。”

    花飞雨冷冷地道:“还道是谁,原来是嵩山剑派的第四剑到了。”

    “那你应当知道,你今日是死定了!”郭毅怒喝道。

    “死可以,但是我有两件事,要先搞明白。”

    “说!”郭毅冷哼道,“念在你年纪轻轻就要去见阎王爷,让你做个明白鬼。”

    花飞雨目光转冷,道:“你们如何识破我的身份?”

    郭毅从怀中掏出一枚弧形刀片,道:“这是洛阳左府那一夜,你打在我腿上的刀。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刀叫做‘碎梦蝴蝶刀’。”

    花飞雨顿时心中明了,笑了笑道:“原来是银叶发现的。”

    郭毅道:“不错。”

    “想来那心胸狭小的色鬼,昨夜离开飞花楼,就跟华延问起‘舒大侠’的底细。然后就发现了我曾经在巧工记打造过‘碎梦蝴蝶刀’。而你在左府中刀后,肯定找银叶询问过是否见过此刀。”

    “猜对了。”

    “两下一对账,你们自然猜到‘舒大侠’就是我。然后连夜截去了顾先生,斩断他的手指,逼迫我来救他。”

    “哼。”江重舌头被花飞雨一刀切断,无法说话,只好重重地怒哼一声。

    郭毅不耐烦地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花飞雨道:“顾先生人呢?”

    郭毅发出一阵长笑,咬牙切齿又充满了痛快感觉地道:“你过奈何桥的时候,就能看到他排在你前面了!”

    花飞雨也哈哈一阵长笑,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笑得郭毅、江重、顾起和全综互相换了个眼色,示意同伴提防对方使诈。

    长笑不息,郭毅怒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花飞雨笑得眼泪都淌出来了,捂着肚子,喘着气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走黄泉路,过奈何桥的时候,肯定会看到一个头骨破裂,浑身是伤的蓝衣人走在我前面的。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

    此言一出,立时如同钢针般狠狠地刺入了郭毅的心脏,那夜席默被风随云、花飞雨和镜水月联手攻击,正是被镜水月从天而降劈出的一枪击碎头骨而死。郭毅与席默自幼一起习武长大,感情深厚,那夜看着师弟在眼前被杀,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如今被花飞雨重新揭开伤疤,郭毅只怒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抓着古松剑的干瘦左手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道:“我要将你们三人全部折磨死,以祭我三师弟!”

    “行,行,行。”花飞雨依然没有停止笑意,眼泪顺腮流淌下来,道:“随你,只是你四师弟好像并不悲伤,我看他刚刚听到我的笑话,还笑来着。哈哈哈,你们师兄弟真有意思。”

    郭毅性子暴躁,此时已被气得糊涂了几分,当下向全综怒瞪了一眼。全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冲着花飞雨怒喝道:“我们嵩山剑派上下齐心,你少来挑拨。”

    顾起也知道郭毅武功虽高,人却鲁莽冲动,连忙道:“姓俞的!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被我们乱剑分尸,你自己选!”

    花飞雨笑得腰都弯了,辛苦地看着顾起道:“这种问题你也问的出口。真是三岁小儿!”

    顾起顿时语塞,脸涨得通红,气得乱颤。

    江重口不能言,耳中听到花飞雨在言语间将剩余三个人戏弄了个遍,心中不欲他再多说话,右手一探,拔剑而出。

    “嗡”的一声,江重震动掌中澜光剑,将花飞雨的笑声盖过,更将郭毅、全综和顾起的注意力拉回来。

    “锵”、“锵”、“锵”三声,三人先后拔剑出鞘,庙中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花飞雨止住笑声,猛地一下挺直腰杆,环视了一圈,将四人的气势压下去几分。又冷冷地盯着郭毅,不带一丝生气地道:“那夜你就躲不过我的‘碎梦蝴蝶刀’,你以为今日就可以了吗?”

    郭毅冷哼道:“那日我在仓促间,也只是中了一片。”

    花飞雨缓缓揭下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嘴角拉开一丝冷峻残酷的笑意,像是在提醒郭毅地道:“那日,我也只发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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