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风随云动 > 第二十三章 初雪
    西风烈,从庙墙的裂缝破洞中钻入,卷起一地沙尘,掀起了布在东海龙王头上的蛛网。蓦地,一点水蓝光影映在龙目之上!

    澜光剑动!

    舌头被一个江湖无名的后辈斩断,落下口不能言的残疾,江重对于花飞雨的痛恨可想而知。澜光剑一出手就是狂猛强劲的杀招,水蓝色的剑影带动劲风呼啸,如同天风海涛般汹涌而来。

    剑招一起,花飞雨顿觉本来就已经甚是寒冷的龙王庙内,在他所立身的半丈范围内,温度又陡然下降几分,心中大凛。

    江重率先出手,郭毅、全综和顾起随之而动,三剑齐出,剑气纵横,劲风激荡,将花飞雨锁在中心。

    “江重、顾起是海潮剑派的人,而郭毅和全综属于嵩山剑派,四人虽然因我而联合,但新盟缔结,必然默契不足。”

    花飞雨心中分析着形势,手下丝毫不慢,右手一抬,一道黑索冲天而起,钉在横梁之上。

    江重、郭毅等四人见原本被锁在阵中的花飞雨突然化作一道赤虹,平地飞起,脱身而出。

    “看镖!”

    江重、郭毅都在花飞雨的暗器下吃过大亏,全综和顾起也都知晓此事。此时一听花飞雨呼喝,江重、郭毅和全综立即挽出剑花,护住全身。顾起则急忙跳出圈子,避往两三丈外。

    长剑凌空挥舞,发出“呼呼”之声,却迟迟不见有任何暗器飞来。抬头一看,见花飞雨坐在横梁之上,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们,眉眼间尽是嘲弄之色。

    “顾兄这一手轻身功夫实是让在下汗颜呐。”花飞雨哈哈笑道。

    江重和郭毅怒目横了三丈外的顾起一眼,恼他胆子太小,一出手就折了自家威风。全综为人持重,不曾有所表示。顾起满面通红,紧握长剑,一时进退不得,尴尬不已。

    “倏”的一声,花飞雨如同一只红色大鸟般从横梁斜斜掠往庙内西北方的一根立柱。

    顾起因心中畏惧,一开局就失了气势,此时急于挽回颜面,提剑往立柱赶去。

    眼看就要赶到,却见花飞雨突然半空中改道,转而飞向东北方立柱。

    “哈哈,顾兄还不施展轻功?”

    接连遭到嘲弄,顾起恼羞成怒,足下发劲朝东北方立柱狂奔而去。

    江重等三人也大感颜面无光,同时扑向东北方立柱。

    “改东南方喽!”

    “小子,别猖狂!”顾起怒吼一声,直冲向东南方立柱。

    “顾兄技穷了,又要扑空了,哈哈哈!”长笑声中,花飞雨手中黑索飞出,勾住西南方立柱。

    顾起已经气炸了胸膛,脚步一转,朝着西南方向立柱奔去。

    花飞雨心中狂喜,暗道:机会来了!

    当即收回钩爪,身子飘然下落,数枚暗器直飞向顾起。

    “叮叮当当”数声,暗器全部被荡开。

    “再来!”花飞雨怒喝声中,双手连挥,数道银光急速飞出。一柄小刀直取中路,两枚钢针取双眼,两枚铁弹子取双膝,两枚飞蝗石取双肩。

    顾起乃是海潮剑派新一代的佼佼者,先前受足了窝囊气,如今见暗器飞来,不再避让,长剑疾舞,一团银光护住全身。“叮叮当当”一阵声响,将暗器全部击飞。

    尚未及得喘息,突觉双脚踝后侧、左手手腕和背后一痛。顾起心中一惊,剧痛传来,双腿再难站立,颓然倒地。低头一看,见手腕上插着一枚紫红色刀片,已然深入肉内,割断了手筋。

    “副掌门!”顾起凄厉的哭号声响彻龙王庙。

    话音未落,一枚钢针飞入他眉心,穿脑而入。

    这四人当中,以顾起武功最差,轻功却最为高明。花飞雨早就看准了这一点,一方面言语相激,一方面利用“偷天爪”在四根立柱间快速移动,终于将顾起引得脱离同伴,争取到了一线机会,立即以普通暗器为遮掩,以“碎梦蝴蝶刀”切断他双脚脚筋和左手手筋,除去一名敌人。

    “嗖”,背后利刃破风声传来,锋寒刺骨!

    花飞雨不敢停留,急忙旋身一翻,一柄长剑极速从身下飞过,“噌”的一声刺进西南方立柱,直没至柄,强大的力量震得立柱上方的灰尘簌簌掉落。

    一击不中,江重飞身而上,剑指刺出,劲风四射,交织成网,将花飞雨周身三丈之内的空间全部封锁。

    花飞雨身处剑网中央,如同迎上西风,头发和身上宽大红衣被激荡的剑风扬起,猎猎作响。顾起被花飞雨数招之内斩杀,江重火冒三丈,这一出手已经是十成功力,出招越来越快,劲招破风声越来越响,范围也越来越小。

    身处剑网的花飞雨左冲右突数次,均无法冲破包围。剑网越缩越小,花飞雨压力倍增,指风割面生痛,就连呼吸也越来越不畅,犹如困在蛛网中的猎物,被蛛丝越缠越紧,越缠越密。

    澜光剑名列剑榜第十位,威震武林,在东南地区更是仅次于沧海剑。此刻江重动了真火,全力施为下,二人身周的细小尘土全都被席卷而起,竟逐渐形成一个薄薄的土黄色沙球,将二人包裹其中。

    郭毅虽然曾和江重交手,但对方并未施展全力,故而不曾看到江重的真实功力。全综更是第一次见江重动武,如今看着他剑术武功如此之强,比之大师兄沈让亦不遑多让,心中佩服不已。二人都是习剑者,见到江重此等惊人技艺,如同酒鬼见到了佳酿,当下收剑而立,全神贯注地观看这剑术大家的毕生绝学,生怕一眨眼,错过了精彩的瞬间。

    “蓬”的一声闷响,沙球猛地爆裂。江重卓立当地,花飞雨双脚钉在地面上,往后滑出四丈之远,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拖出两道长痕。

    郭毅和全综感受到随着沙球迸裂扑面而来的寒气,心中均认为花飞雨挨了如此强大一击,必定受伤非轻。

    果然花飞雨站在四丈开外,口角溢出一丝鲜血,胸膛不住起伏,脸色苍白,显是在江重手下吃了亏,受了些内伤。

    “江副掌门,这小子杀了我师弟,我与他不共戴天。还请江副掌门将这小子让给我和全师弟。”

    全综也朝江重行了个礼,做出了恳求。

    江重脸色稍微缓和,点了点头。

    “小子!可有遗言?”郭毅怒喝道。

    花飞雨扬天哈哈一笑,突然收住笑声,伸手抹去嘴角血丝,双眼迸射出无比自信和强烈杀机,一字一句地道:“先杀郭毅、全综,再斩江重!”

    “小子!你怕是死到临头,吓傻了吧!”郭毅怒吼着,倒提着古松剑,脚踏罡步,向花飞雨杀去。一向冷静的全综,也展开轻灵步法,与郭毅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从侧翼而上。

    古松剑大开大合,攻势如同黄河之水,倾泻而下。细柳剑轻动灵巧,宛如细雨润物,无孔不入。

    嵩山双剑配合精妙,攻守兼备,进退有度,联手攻击下,花飞雨犹如沧海怒涛中的一叶扁舟,风雨飘摇,随波逐流,随时可能倾覆。

    二人联手攻击一个江湖后辈,尚且未能十招内杀败对手,郭毅逐渐焦躁起来。突见花飞雨手上一慢,郭毅心中叫声好,长剑一抖,斜刺而来。

    花飞雨脸色大变,连忙往旁边移动。

    全综哪肯放过如此良机,立刻前进一步,细柳剑抖出一连串漂亮剑花,如同风摆杨柳,煞是好看,却偏偏充满了杀机。

    花飞雨突然身子一矮,扑往全综脚边,以手支地,紧贴着敌人迅疾无伦又角度刁钻地绕了一圈。

    这一连串动作将全综的细柳剑全部躲过,却还是避不过古松剑的重击。

    郭毅觊准时机,闪电般一记重剑劈在花飞雨后背上。

    “铛”的一声,威猛无俦的一剑,直接将花飞雨劈得向前扑出。

    郭毅眉头皱起,本以为必杀的一剑,却重重地斩在了花飞雨内衬的护甲上,没能将这年轻仇敌一分为二。

    “哼!下次斩你头颅!”

    花飞雨受了郭毅一招重剑,虽有公输缺所赠的“千军甲”保护,避免了被一劈为二,但是却痛入骨髓,眼前发黑,一口鲜血夺腔而出。虽然剧痛难当,脚下却丝毫不慢,花飞雨三两步奔至立柱,脚踩澜光剑柄,纵身飞上横梁。

    郭毅正要追杀,忽听全综一声惊呼,接着眼睛一花,一道人影自身旁斜飞而起。

    郭毅定睛一看,那飞上半空的,赫然是全综!

    只见他脖子中套着一道乌沉黑索,黑索一头的钩爪牢牢地嵌入横梁,另一头隐入花飞雨右手的宽大衣袖中。

    “一剑换一命,这买卖公平得很。”花飞雨冷冷地笑道。

    “咔”,黑索钩爪松开,全综的尸身直落下来。

    郭毅双眼血红,赶上几步将师弟的尸身接下,然后脚踩立柱,手脚并用,一路攀援而上,翻上横梁,二话不说,朝着花飞雨狂劈猛砍!

    横梁甚窄,只容一人侧身而立,花飞雨不慌不忙,双手挥舞,一阵密集暗器如雨而下,不但将敌人进攻打断,连人也阻拦在横梁一侧。

    “噗”的一声清响,一人落在横梁另一侧,花飞雨头也不回地打出一蓬银针。能如此悄无声息攀上来的,此刻只有江重一人。

    “江兄!你我全采取守势,逐步向前。”

    江重点点头,澜光剑幻出一团水蓝光影护住全身,迅速朝着花飞雨靠近。

    郭毅也挥动古松剑,依样而行。

    单单一个江重,都不是花飞雨能对付得了,如今再加上郭毅,如此狭小的范围内,如何能敌?花飞雨毫不迟疑,钩爪扣住横梁,直落而下。

    第一次在洛阳郊外的树林中就被花飞雨借助黑索将己方杀得只剩自己与顾起,如今仇敌故技重施,江重沙哑嘶吼一声,澜光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水蓝光影飞向下落中的花飞雨。

    花飞雨耳中乍听到风声,心中一惊,连忙松开绑缚在右臂的偷天爪,加速下落。

    劲风掠过,花飞雨立觉头顶一凉,一片头发带着束发冠被澜光剑斩断。

    去势不息,澜光剑“叮”的一声,斜斜钉入地板。

    花飞雨刚刚落地,头顶上已经剑光闪烁,将他全身都笼罩在其中,竟是郭毅攀着黑索而下,乘势追击。

    光芒闪耀,花飞雨抬起头,紧紧盯着居高临下攻击的郭毅,神情冷峻如同万古磐石,年轻又带着些许邪异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摄人风采。

    动了,花飞雨的双手突然动了。

    春天,才是可以看到蝴蝶的季节。

    初冬,郭毅居然也看到了蝴蝶!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群“蝴蝶”,暗红色的“蝴蝶”!

    春天的蝴蝶在春光中飞舞,初冬的“蝴蝶”在剑光中飞舞!

    阳光透射而下,照耀在古松剑上,照耀在暗红色的“蝴蝶”群上,折射出的红白光影使二人所处的一丈范围内变得明亮起来。

    突然,郭毅看到“蝴蝶”们在他的剑招中逐渐破碎,身边的空气光影都随着“蝴蝶”破碎而流转起来,在这荒凉破败的龙王庙中,显出一种诡异莫名的绚烂之感,似极了无数年少时美梦破碎的那一刹那。

    剑光自半空中隐去,郭毅自半空中坠下,重重摔落在地上,全身鲜血溢出,气绝身亡。

    阳光照射在他身上,数十片暗红色的刀片闪亮起来,在鲜血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

    “我说了,那日我只发了一刀。”花飞雨望着郭毅,温柔地道,似是一个多情重情的公子,正在和心上人说着话。

    “接下来,该你了。”

    温柔的语句飘入江重的耳中,却如同死神的催促般让他不安。

    眼前的年轻人满眼邪异的温柔,兀自留着鲜血的嘴角扬起笑容,虽然站在那片光明之中,却活脱脱像是刚刚从地狱中钻出来。

    江重伸指弹响澜光剑,宛如龙吟,将庙外西风的呼啸声也压下去了。

    “好剑!江重,你今日死在我剑下,绝对是死得其所!”花飞雨猛地尖啸起来,内劲鼓动,浑身衣物无风自飘,猎猎作响,竟是丝毫不亚于刚才江重全力出手的一击。

    无声无息间,一柄长剑出现在他手上,那是一柄令人过目难忘的宝剑。

    剑身修长优美,通体成血红色,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望之有若柔软无骨,却又给人以刚毅不屈之感。剑身依次排列五个孔洞,孔洞以精致柔和的线条雕刻成泪滴模样,令人望而心悲,忧伤涌现,不可断绝。

    江重望着这精美绝伦却又阴森邪异的长剑,心中泛起一阵彻骨寒意,当下暗暗提气,功力凝聚,逐步提升至巅峰。劲力透出,澜光剑嗡嗡轻响,就连颜色都似乎浓郁了几分。

    花飞雨手持长剑,神态哀伤,表情落寞,信步而出。

    第一步,一尺。

    第二步,二尺。

    第三步,一丈。

    ……

    江重瞳孔微缩,面色大变,眼前的年轻人虽然看似信步而走,但是步幅却越来越大,三四步后犹如移形换影,眨眼间掠过数丈距离,已至眼前!

    澜光剑挥动,立刻破风声大作,犹如东临沧海,天风浩荡。剑招简单,一剑当胸平刺而出,剑势却如同巨浪滔天,排山倒海而来。

    血红色长剑也动了,空中猛地传出一阵凄厉哀怨的声音,那声音乍听之下,既像是人世间历经世情煎熬之人的绝望呼喊,又似是地狱中受尽苦痛折磨之鬼的无尽呻吟。

    江重乍听这声音,立时瞳孔放大,满面惊骇,剑势一缓,劲力也削弱几分。

    血红色闪动,长剑再生变化,划过虚空,这一次却宛如百鬼夜啼,尖锐啸声穿云裂帛,响彻整个龙王庙。

    江重面如土色,惊骇欲绝,猛地张口狂吼,低哑嘶吼中,澜光剑劲力再增一重,却丝毫遮盖不住心头的恐惧和风中的鬼号。

    “叮。”

    一声轻响,澜光剑断。

    “泼。”

    鲜血喷出,江重身死。

    西风已休,四周恢复寂静,花飞雨“怦怦”的快速心跳声在这鬼蜮般的龙王庙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花飞雨面对着满面惊骇欲绝,倒地身死的江重,轻声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突然,他的身体一阵剧烈摇晃,烂泥般软到在地,狂吐了几口鲜血,侧躺在地上颤抖不已。

    过了半晌,花飞雨终于停止颤抖,脸色苍白如纸,满面悲戚,原本带着邪魅笑意的双眼充满了哀伤痛苦,两行清泪从中缓缓流下。

    “顾兄,走好。”

    太昊山,初雪。

    路旁景物不急不缓地后退,林间的山道随着马蹄而尽,伏羲宫的山门终于出现在眼前。

    马蹄“嗒嗒”而响,马背上乘坐的,是归人。

    风随云望着四周熟悉的景色,闻着与往日无二的梅香,听着宫中四季不变的演武声,涌出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一路之上的艰辛苦难,终于划上了句号。

    途经天水,周征已和风随云等人告别,独自启程前往凉州。小江则随同姬无双、风随云、镜水月等三人前来太昊山。

    风随云抚着怀中的锦盒,喃喃自语道:“值得的,这一路都值得的。”

    进入山门,走过广场,路过听雪阁,一阵美妙箫音传来。

    那箫音伴随雪花飘来,忽高忽低,忽缓忽疾,动人心神。

    风随云听得入神,竟不由得停下马来。

    几个短促箫音响起,犹如水珠跳动,此起彼伏。如此反复几拍后,箫音连续起来,低沉流动,好似幽谷溪流一般。再到后来,声音渐渐增大,也更加丰富起来,仿佛流泉飞溅,百花怒放,飞鸟鸣和。风随云等一行四人,听得如此精湛技艺,一时间竟有置身春日幽谷之感。

    一曲听罢,镜水月惊叹道:“世间竟有这等美妙的音乐,如此箫艺,当可比拟三伯的方天画戟了。”

    姬无双哑然失笑道:“这比喻真是大煞风景。”

    风随云没有说话,茫然望着听雪阁。

    回到傲雪斋,风镜二人和郭直终于久别重逢。小江年纪幼小,近日里长途跋涉又历经凶险,已经在安排的房间中睡去。

    三人忽道离别后的遭遇,风镜二人了解到郭直在离别期间,剑术进展迅速,更修习了新剑法。郭直也知晓二人一路艰辛苦难,风随云身受重伤更被嵩山剑派一路追杀,直到天水城外遇到回山的姬无双,才脱离险境。

    郭直一脸关切地道:“师哥,你目前伤势如何?”

    风随云苦笑一下,解开衣服,露出胸前六个可怖伤口,和身上大大小小已经被包扎处理过的伤口。

    镜水月和郭直看得倒抽一口凉气,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郭直愣了一会,问镜水月道:“你伤在何处?”

    镜水月摇了摇头,道:“说来也幸运,我这一路之上,并未曾受伤。”

    郭直挠了挠头,看着一身是伤的风随云和毫发无损的镜水月,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

    风随云问道:“师父出关了吗?”

    郭直道:“还有七日,师父就出关了。”

    风随云点了点头,又道:“萧然呢?可还好?”

    郭直笑道:“萧师姐的性子你是了解的,她平日里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你走之后,她也只是询问过我一次,我按照你的吩咐,随口糊弄过去了。”继而又道:“那凤血金钗是何模样?可否让我开开眼呐?”

    风随云笑着,从衣服口袋中取出木制锦盒,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

    一支造型精美逼真的凤凰展翅发钗静静地躺在盒子中。

    郭直赞道:“这发钗的设计制作当真有鬼斧神工之妙,公输先生果然无愧于‘天下第一能工巧匠’之名。”

    镜水月笑道:“这确实是公输先生的设计,但是制作此钗的却是洛阳巧工记的银叶老板。而且,这凤血金钗的惊世脱俗之处,还未尽显呢。”

    郭直一愣间,风随云笑着道:“那要今晚有烛光时,才见分晓。”

    “现在也可以点烛啊。”郭直早就被凤血金钗震慑住了,一心想看看这钗子的真正神奇之处。

    “现在啊,”风随云笑着穿起衣服,将凤血金钗收入盒子,揣入怀中,道:“我要先去见萧然。”

    历经艰辛,生死边缘数次徘徊,如今终于回到太昊山,终于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人,风随云走在伏羲宫中,心情愉悦,脸上浮起笑容,口中轻轻地道:“值得的,都值得的。”

    途经听雪阁,那动人箫音再次传来。

    不同于上次,这一次的箫声缥缈婉转,似是九重天上云卷云舒,令人心神愉悦。曲未半,一声短促尖锐箫音蓦然而起,犹如万里晴空中突然一道霹雳。紧跟着,箫声先低后高,逐渐由小变大,似是电闪雷鸣后,乌云压城,暴雨将至。

    风随云突觉心头一紧,骤然停下脚步,静静地听着这箫声,茫然地望着听雪阁,任由空中轻飘飘的雪花随风而下,一片一片地落在身上。

    “风师哥,你回来了。”

    一把充满了欣喜的女声响起。

    风随云从箫音中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发现是跟随拜在姬无双门下的小师妹邱芙和邱蓉,二人是同胞姐妹,容貌相像,都只有十五岁。

    邱芙一脸笑意地望着风随云,道:“风师哥神秘失踪了这么几个月,可有想我们啊。”

    风随云哑然失笑道:“当然了。”

    邱芙吐了吐舌头,小手一伸,道:“拿来吧。”

    风随云愕然道:“什么啊?”

    邱芙笑着道:“当然是礼物了。风师哥离开了这么久,又心里惦念着我们,肯定有礼物的吧。”

    风随云大感头疼,只好尴尬地笑起来。

    邱蓉捂着嘴一笑,拉着邱芙道:“姐姐,我们快别逗风师哥了。谁不知道这整个太昊山上,风师哥只惦念萧师姐一人呢。”

    邱芙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夸张表情,笑道:“对哦,差点忘了呢。”

    风随云连忙问道:“那这些日子,萧师姐过得如何?”

    邱芙眉毛轻轻一挑,笑着道:“真的没有好处吗?”

    风随云哭笑不得,道:“我教你们几招刀法可好?”

    邱芙和邱蓉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齐声道:“我们都不学刀。”

    邱蓉笑道:“礼物先记下。萧师姐嘛,你是知道的,一向都很内敛,平日里话也少。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有说有笑啊。”

    邱芙接口道:“对啊,对啊。你不在的这段日子,萧师姐可是清瘦了不少,我也很少见她笑过了。”

    邱蓉道:“是的,是的。大概半个多月前吧,有一晚,她整夜都坐在山门口,呆呆地望着山下。清晨回来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邱芙道:“是啊,萧师姐平日里大多时间都是独处,我们姐妹俩也不太敢问她。只是那日之后,她比原来更少说话了,终日在演武场练习枪术。倒是每逢下山去天水城内采购的时候,她都比较积极。但是去了之后,也都是自己游玩居多,很少和我们同游。”

    听到萧然的近况,风随云心中无比难过,脸上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不忍之色。

    邱蓉本还想接着说,邱芙见风随云神色不对,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邱蓉知趣不再言语。

    风随云压下心中的难过,问道:“萧师姐现在人在哪里?”

    邱芙朝着后山方向努努嘴,道:“应该在后山演武场练枪吧。”

    风随云不再答话,快步向后山走去,心中纷乱,就连听雪阁中重启一曲的箫声也充耳不闻了。

    微风不息,落雪不止。

    演武场地面上覆盖了一层白雪,空无一人的道场内,只有一道红色人影手舞长枪,仍在角落里勤练不辍。

    沉腰坐马,起步前踏,枪出如龙,运转如风。

    那曾经观看过千百遍的招式动作,如今越发显得精彩纯熟,浑然天成。

    那曾经欣赏过千百次的俏丽脸庞,如今依然美丽如昔,只是朱颜憔悴,清瘦不少。

    “萧然。”

    红衣女子忽然浑身一震,长枪刺到一半,就那样愣在半途中了。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望着冬雪中那站立在身后不远的少年人。

    长发披肩,面目俊秀,眼神中无限温柔,衣着单薄,身躯笔直挺立,人比刀烈。

    喜悦的笑容和怜爱的眼神毫不遮掩地显现在少年的脸上,他快步走近,将红衣女子拥个满怀。

    风随云紧紧地拥着萧然,鼻中飘入她幽幽的发香,看着她白皙晶莹的耳朵,心中的爱意汹涌而出,柔声问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问而不答。

    风随云拥着怀中玉人,却感觉到对方只是静静地站着,既无动作,也无言语。

    风随云愕然之下,松开萧然,望向她的面庞。

    熟悉的俏丽面容,却是不再熟悉的冷漠神情,那一双清冷的眸子中,像是有些许喜悦,似是含着部分幽怨,又像是有一层冷漠覆盖住了所有情绪,就那样凝结成了毫无任何情绪的眼神。

    风随云望着萧然,望着这毫无波澜的眼神,似是看到了初次见到她的样子。

    那一年,她初上太昊山,初入伏羲宫,拜姬无双为师,才只有十三岁,却已经有着这样一双与她年龄极不相配的眼神。那是一种少年历经苦痛的眼神,痛到往事不愿意再提及,痛到不愿意再相信别人,痛到只愿此生孤独终老。

    后来的岁月中,风随云心地善良,自幼活泼好动,颇为照顾他人,主动接触着这新来的师姐,平日里陪着她习练武艺,闲暇时带着她游览太昊山。

    逐渐地,她放下防备,开始和这个小自己半岁的师弟交谈心事。眼神中也渐渐地多了些生机,为人也慢慢开朗了些。只是对着别人,她似乎永远都是隐藏在冰块中一般,就连和风随云一向交好的郭直也无法走近她。

    风随云则独爱她看着自己时的眼神,那是一种信任与依赖。

    而如今,她的眼神又变回了最初相识时候的模样。

    萧然的眼神并不锐利,平淡得与世无争,却如同冰刀般狠狠刺入了风随云的心脏。

    “我为你带了礼物,我知道你肯定会喜欢的。”

    风随云尽全力地笑出喜悦,伸手入怀内,抓住了放着凤血金钗的锦盒。

    萧然的眼神依旧。

    风随云的手再也拿不出来。

    二人相对无言,风随云心中难过得想一死了之,平日里智勇双全的他,如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未息,雪未停。

    二人头顶,肩上已经堆起了一层雪花。

    “天冷了,回去吧。”

    萧然开口了,只是再也没有了往日里二人独处时的温柔。

    风随云刚想伸手挽留,萧然却已经回过头去,如同无事发生般重新操练起来。

    失魂落魄地经过听雪阁,楼中箫音未歇,时断时续,表面听来虽然平淡,但是细细咀嚼之下,便觉得整首曲子低沉哀伤,如泣如诉,像极了世间伤心人的独自呢喃。

    风随云只觉得整颗心似是被一双无情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浑身一震,望着小楼,嘴巴轻微张合,眼中微微一湿,脚步移动,情不自禁向小楼走去。

    一别数月,听雪阁中装饰依旧,精致典雅。

    箫音不歇,从楼上飘下。

    楼梯随着脚步而尽,三楼的一扇窗前,一名身穿纯白色软毛连帽披风的女子,正在望着窗外风景,临雪吹箫,隐藏在箫声之中的凄凉之情,令人心结缠绕,柔肠百转。

    帽子遮住了她的大半面容,只余下少许侧脸,在一缕长发的衬托下,显得线条优美,有如工笔勾勒而成。

    风雪停歇,一曲终了。

    那白衣女子一声轻叹,持箫放于脸畔轻轻摩挲,显见对于这支玉箫十分喜爱。

    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风吹动她的长发,遮住了半张面庞,露出一双如同夜空明星般的美丽眼眸。

    看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若的少年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身后,满面凄然,眼睛潮湿,微张着嘴,显得痛苦又迷茫,令人望之心酸。

    白衣女子轻轻“啊”的一声,问道:“公子,你还好吧?”

    风随云身躯一震,回过神来,手足无措地道:“你说什么?”

    白衣女子轻轻抿嘴一笑,道:“我说,公子可还好吗?”

    风随云慌乱地道:“哦,我很好,我很好”,心中念及萧然,猛地一阵锥心刺痛,脸色一黯,语音转悲道:“我不好,很不好。”

    忽而觉得失态,连忙又道:“在下风随云,因在宫中听到姑娘吹奏洞箫,觉得曲合心意,一时间心神迷乱,难以自拔,方才循着箫声登楼。姑娘勿怪。”

    白衣女子望着眼前的清俊少年语无伦次的样子,本就觉得甚是有趣,又听对方说曲合心意,不禁心生欣喜,道:“原来风公子也是通晓乐理之人。我来伏羲宫也有十日了,平日里偶然吹箫解闷,却也不曾听到半句称赞。”

    风随云道:“那是因为听雪阁的二楼和三楼只用来接待伏羲宫的贵宾,没有掌门的许可,弟子们是不允许上来的。”

    白衣女子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奇道:“那你怎么可以上来?”

    风随云猛地一惊,大呼不妙,偏又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我一时沉浸曲中,茫然登楼,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违背了门规。”

    白衣女子掩着嘴一笑,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们下去吧。”

    风随云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听雪阁门口,那白衣女子偏着头望着风随云,问道:“风公子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风随云不欲别人知晓自己的伤心事,摇了摇头,道:“并没有。”

    白衣女子道:“那公子为何说曲合心意呢?”

    风随云招架不住,道:“我只是听到姑娘曲中的一连串箫音,似是一个心伤难愈之人,对着月影呢喃自语,一时念及往事,难以自控。姑娘莫要见笑。”

    白衣女子认真地望着风随云,露出一个欣喜的神情,点了点头,道:“公子确是知音之人。”见风随云神情落寞,一双眼睛黯淡少光,眉宇间更是愁绪缭绕,试探着问道:“可是我的曲子太过伤感,以至于公子难以解脱?我再吹奏一曲欢快小调给公子舒怀可好?”

    风随云连忙道:“没有,没有。是我自己的原因。”

    那白衣女子抿着嘴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吧。”

    走出几步,忽又回头道:“既是知音之人,他日若听到我吹奏洞箫,公子可自行登楼,不必怕违反门规。”

    说着,摇了摇手中玉箫,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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