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风随云动 > 第二十四章 丰都
    时间转眼已过三日,这三日可说是小江最为开心的三日了。被姬无双收为入室弟子,赐名“江诚”,由姬无双的大弟子萧然教导入门枪法。

    对于风随云而言,却是苦涩难当,度日如年。这几个月来,一路上饱经风霜,几经生死,好不容易将凤血金钗带回太昊山,却被萧然冷眼以对,心中烦躁苦闷可想而知。

    每次都想和萧然一诉衷肠,对方不是避而不见,就是不言不语,弄得他非常难受。镜水月和郭直多次想和她交谈,却也都吃了闭门羹。

    这一日清晨,山中起雾,风随云心头更添压抑,无心练刀,漫无目的地走在伏羲宫中。

    箫声起,低沉婉转,细润悠扬,如同少女自言自语,轻叙心事。

    风随云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静静地听着那白衣女子的箫曲,心中的忧伤压抑之情,稍微淡去了些。

    一曲未终,箫声突生变化,不再似少女低语,却变成了呜咽低泣,伤心不已。

    风随云心中一动,心道:她怎么突然间伤感起来了。

    心中所思,脚步移动,风随云步上听雪阁。

    那少女还是一身素白的站在窗前,春葱般的手指在音孔上抬起、按下,樱唇轻启,吹奏玉箫。不同于那日,今日的她,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听闻脚步声,少女侧过头来一看,美目一亮,无比白皙的脸庞涌上一阵红晕,樱口含气一吐,手指轻动数下,一连串充满了欢快喜悦的音符随之而出。

    风随云听得这短短一段乐句中的欣喜,也不禁心头扫去了几分抑郁,嘴角浮起笑意,眼睛也明亮了几分。

    “风公子来啦。”

    “听得姑娘吹奏玉箫,本来还似一人自问自答,自言自语。后来却突然变得哀伤起来,在下一时不解,故此登楼。”风随云道。

    那白衣女子听风随云道明来意,神色一黯,旋又转喜,道:“公子确是知音之人。”

    望着白衣少女白皙的脸庞突显红晕,旋又消退下去,风随云暗道:这姑娘真是肤白赛雪。口中道:“其实是姑娘的曲子作得好,情真意切。我从未学过音律,听闻姑娘乐曲,既能欣赏到旋律之美妙,又能领略到其中情感。只是我听到姑娘两次吹奏,每次都是先扬后抑,总是转入哀伤,不知是为何?”

    白衣少女望着风随云,眼中流露出喜悦,却又夹带着伤感,目光闪烁变换数次,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风随云见她脸色有异,连忙道:“在下失言,姑娘勿怪。”

    白衣少女笑着道:“并没有什么。世间之事,本就颇多不尽人意。”突然露出一个顽皮笑意,吐了吐舌头道:“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风随云愕然道:“我的名字怎么了?”

    白衣少女笑道:“通常都是云随风动,偏生你是风随云动。如此颠倒扭转,只怕事事尽不如人意哟。”

    风随云闻言苦笑了一下,道:“家父取名之时,只怕并未想到此处。还不知姑娘芳名?”

    白衣少女抿着嘴一笑,道:“我叫楚雪。”

    风随云道:“想来令尊颇为爱雪。”

    楚雪笑道:“我是南方人,我爹什么时候看到第一场雪我不知道。你我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雪。”

    风随云笑着道:“这太昊山的雪,可还满意吗?”

    楚雪笑道:“不但满意太昊山的雪,还满意太昊山的云。”说着,拿起玉箫,朱唇轻启,箫声再起,音调徐徐,缥缈而上,顿生云雾之感。

    风随云看着眼前的玉人,听着动人的箫曲,心头抑郁散去大半。

    不知不觉,数日又过,明日就是玄天真人出关之日。

    风随云和镜水月因为不得掌门命令而私自下山,各自担忧不已。江诚新入门,早从众多师兄弟口中得知玄天真人名列“奇门兵器榜”第二位,乃是当今武林中的最强者之一,明日就可见到掌门人,无比兴奋。

    玄天真人的闭关处名为“昊天宫”,建于伏羲宫后山处的一处树林中,毗邻虎断崖,平日里但闻鸟语,不见人踪,甚是幽静。

    时未正午,昊天宫的门轻轻开启。

    太阳高照,一个身着单薄道袍的男子走入阳光中。

    阳光轻洒在男子身上,衬得他脱俗的面容更添几分出尘之姿。

    玄天真人满意地笑了笑,相较于入关之前,如今眼中的世界更加丰富了些。迈步前行,袍袖轻拂,昊天宫的门随之关上。

    行至一半,突听一声尖锐长啸响彻云霄。

    玄天真人眉头稍蹙,立刻展开身法朝伏羲宫前山赶去。

    越接近前山,所听到的声音越加丰富起来,兵器相撞声和呼喝声交织在一起。

    玄天真人心道:竟有人来伏羲宫闹事。

    心中思索,脚下加快,片刻之间已赶到前山,见广场之上分为两阵,一阵乃是伏羲宫所有弟子,另一阵不知是何门派。

    但见对方阵中一名头发花白的男子在前。他身着淡雅青衫,面色白皙,双眼细秀,眉长过目,额头、眼角布着几道皱纹,却不减其俊秀之姿,反添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成熟风采。

    六名三十出头的男子个个背负长剑,立于其身后。

    两阵之间,一道高大身影正手舞方天画戟,威风凛凛,以一敌五,丝毫不落下风,正是姬无双。

    五人手持五柄长短宽窄不一的长剑,正在结成阵势围攻姬无双。玄天真人眼力何等高明,一眼就看出,五人虽然功力不弱,又互相配合,但跟姬无双仍有较大差距,心中暗道:此五人十招内必败。

    果不其然,三招过后,姬无双突然沉声一喝,方天画戟似乎不着边际的一轮狂舞,尽数劈在空处,劲风却席卷而过,将五人移动空间全部封锁。

    狂猛无敌的长戟劲力四散而开,五名剑客再无法结成阵势,被逼往中间靠拢。

    “五音剑,不外如是!”

    怒喝声中,姬无双跃上半空,左手前探,右手持戟后拉,身躯舒展成一个蓄势待发的霸气体态。

    方天画戟如同天雷般撕裂虚空呼啸而下!

    面对如此强猛的招式,世间任何人都会选择躲闪。

    偏偏阵中的五人依然不闪不避。

    不是他们不想躲避,而且方天画戟来势太快,无匹劲风又将周遭二丈范围全部笼罩,根本避无可避!

    五剑合一,硬拼长戟!

    “铛”的一声巨响,如同晴空中炸响了一个霹雳,震得围观的伏羲宫弟子除了风随云、镜水月、郭直和萧然,其余个个手捂双耳,面露痛苦神色。

    听闻声音者尚且如此,身受强招攻击者的感受可想而知。

    那五名剑客手持长剑,狂吐鲜血,向后抛飞,倒在七名同伴身前。

    “就这两下子,也敢来伏羲宫撒野!”姬无双轻巧地接回长戟,如同天神下凡般站在两阵人马之中,冷冷地道。

    那头发花白的男子眼睛一眯,显然对这个战果甚是意外,手一招,六名男子将倒地不起的五名剑客抬至身后。

    “江湖盛传姬无双的‘无双神戟’威力无匹,今日一见,果然盛名非虚。”头发花白的男子前踏一步,道:“只是那日你以内劲贯入我门中‘阴律六剑’的‘大吕’体内,直至他回到‘琴剑门’,方才内伤全面爆发而亡。”

    男子面上一阵赤红,双目怒瞪着姬无双,足下透劲,裂开一块地板,怒喝道:“以活人做战书,姬无双你真是狂妄至极!今日老夫就要用你的血,来祭我门下弟子!”

    姬无双猛地长戟顿地,发出一声金铁巨响,针锋相对地喝道:“‘阴律六剑’以大欺小,以众欺寡,集合数十名杀手对我门下弟子从长安城外一路追杀至天水。幸得那日我刚好在附近,才救了他们性命。以‘大吕’做战书,就是让你任情明白,我姬无双,无惧天下!”

    两人正要动手,突听一把祥和沉稳的声音传来:“原来是‘琴剑’任情前辈到了,贫道有失远迎。”

    说话间,一道人影犹如踏云而来,立于姬无双和任情之间。

    任情凝神一看,来人年约三十六七,身着单薄道袍,但是在这冬日里却显得甚是高大挺拔,丝毫不惧寒冷。额头高广,眉眼开阔,鼻梁挺直,一脸淡泊,却又隐透威严,一派超脱气度,叫人望之心折。

    “玄天真人?”任情问道。

    来人行了一礼,道:“正是晚辈,不知前辈因何大驾光临伏羲宫,又为何与我师弟起了冲突。”

    任情两眉倒竖,双目电芒一闪,怒道:“姬无双杀尽了我门下‘阴律六剑’,更将‘大吕’焦经以内劲贯体,作为活战书,向我邀战,欺人太甚!”

    姬无双冷哼一声,道:“‘阴律六剑’勾结黑道杀手,追杀我伏羲宫两个不足二十岁的弟子,死不足惜!”

    “哼!”任情怒哼一声,左足一踏,“啪嘞”一阵声响,一道裂纹沿着地面直冲向姬无双。

    玄天真人神色淡然地右跨一步,正好挡在二人中间。

    那裂纹行至玄天真人身前半丈处,似是遇到了什么阻碍,竟一分为二,绕行左右,各自划出一道圆弧,刚好形成以玄天真人所立处为圆心的一个半圆。

    场中之人除了姬无双和任情外,其他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玄天真人这一手内功修为,莫说他只有三十余岁,就是苦练五十个寒暑的人,都未必能及。

    任情左眼微微一眯,突然右手从宽大袖子中探出,食指中指并拢,朝着玄天真人凌空虚点了几下。

    玄天真人脸色淡然,左手食指在虚空中轻描淡写地画了一个圆圈,然后收指握拳,化掌前推。

    任情脸色不变,双臂一振,双手手指如长剑般连环而出,在空中飞速虚刺,却听不到一丝风声。

    玄天真人依旧是那副从容淡泊的气派,双足立定,双手动作清晰缓慢,或画圆,或画方,如封似闭。

    双方如此往来数次,任情突然一声长啸,双手负后,双目凝视玄天真人,不再有所动作。

    玄天真人抱拳施礼,道:“承让,此间事情贫道尚不知晓,待我查问清楚后,再与前辈商量解决办法。如若前辈不嫌弃,可于伏羲宫中暂住几日,这几位受伤的……”

    任情冷哼一声,打断玄天真人,说了声“不必了”,转身带着一众弟子下山去了。

    洛阳城西,一座幽静小宅,阳光照入天井,一派温暖意象。

    两个人走入宅院,一人白发苍苍,手持拐杖,走路颤颤巍巍,眼睛半闭半张,苍老得令人心酸。令一人身着黑衣,脸带雕饰着古拙花纹青铜面具,轻轻叩响一间卧房的门。

    “进来。”

    声音虚弱无力,像是暴露在阳光下,正在消融的雪花。

    铜面人推门而入,恭敬地道:“少主。左非先生到了。”

    卧床内一人道:“快请进来。”

    那白发苍苍的老人走进屋里,恭恭敬敬地道:“老奴见过少主,多谢少主免去老奴昔日之罪,准许老奴继续苟活。”

    床上之人脸色苍白如纸,就连曾经那双略带邪异的眼睛,也已经黯淡无光,正是花飞雨。

    花飞雨艰难地坐起身来,虚弱地道:“金先生不必多礼。”

    金略快步上前,按住花飞雨手腕,惊道:“少主怎么伤得如此之重,是何人下的手?”

    花飞雨苦笑了一下,道:“是我被嵩山剑派和海潮剑派的人围攻,为求脱身,只得强行催动‘伤心剑诀’破敌。”

    金略摇了摇头,道:“如今少主全身经络都已受创,老奴可确保少主性命无虞。但是少主内伤严重,若要保住这一身武功,非得圣主亲自出手输导真气不可。”

    花飞雨点了点头,道:“这一点我心知肚明,只是我受伤太重,若无先生出手诊疗,怕是连返回巴蜀都做不到。”

    金略道:“少主勿忧,老奴可保少主一个月之内即可行动无碍,到时候就可以启程返回巴蜀。但是这一年之内,怕是不能动武了。”

    花飞雨虚弱地笑了笑,道:“这个我懂。”

    金略道:“那老奴这就去开方抓药。”说罢,转身出门去了。

    待得金略出去,铜面人从怀中取出一只黑色钩爪,放在桌上,道:“少主,‘偷天爪’属下已经取回。”

    花飞雨道:“辛苦你了,我昏迷了几日?”

    铜面人道:“快有七日了。”

    花飞雨点了点头,道:“郭毅等人的尸体处理掉了吗?”

    铜面人道:“属下已经用化尸水将他们三人的尸体全部化掉,保证不留半分痕迹。”

    花飞雨突然心头一惊,道:“三人?怎么只有三人?”

    铜面人稍微思索了一下,道:“一人身着蓝衫,头戴高冠,手持断剑,致命伤是心窝的一剑,应当是‘澜光剑’江重。一人身着黄衫,遍身插着‘碎梦蝴蝶刀’,手持古松剑,应当是郭毅。还有一人也是身着蓝衣,手筋脚筋都被刀片割断,致命伤是眉心的一针。”

    花飞雨咳嗽了一声,道:“是顾起。”然后摇了摇头,道:“想不到我一时疏忽,漏了一人。”

    铜面人问道:“何人?”

    花飞雨脸色阴郁,缓缓地道:“‘细柳剑’全综。”

    伏羲宫中依然是往日里的朴实景象,除了一众弟子无比崇敬地讨论玄天真人轻松退敌外,与往日里并无二致。

    玄天真人和姬无双并肩在后山散步聊天,却并不如门下弟子们般轻松自在。

    玄天真人听姬无双把事情始末详细说完,一向平静淡然的他,也不禁轻轻蹙起了眉头,道:“一边是姚氏兄弟和左亭,一边是嵩山剑派和一众并无门派归属的江湖人。不论是哪边,都不好对付。结果却是左亭惨遭灭门,姚飞重伤,姚猛下狱。”

    姬无双道:“我与姚飞乃是旧识,他武功高强,为人光明磊落,却不想遭此大难。姚猛我不甚熟悉,但是他潜心经商多年,在江湖之中走动不多,武林声望不及乃弟。至于左亭,不识武艺,并不算是江湖人士。”

    玄天真人点了点头,道:“这两派人马,平日里应该并无过节。嵩山剑派与‘松风剑’孙适、鬼婆婆’唐春花,甚至于霹雳堂和那个不知真实身份的‘南极仙翁’,看起来毫无关联。听云儿与月儿的描述,应当是孙适牵线搭桥,才促成这一众高手联手突袭洛阳左府。”

    姬无双分析道:“表面看,确是如此。但是孙适乃是河南大盗,素来声名狼藉,虽然剑术高强,但也远不及‘金玉剑’沈让。还有那个‘南极仙翁’,人虽莽撞贪财,但是盛怒之下依然能战平沈让和郭毅联手,此等武功,武林中屈指可数。切莫说这三人,以孙适的能耐,只怕连‘鬼婆婆’唐春花都说不动。”

    玄天真人沉默了少许,道:“看来孙适的身后,定当还有他人。此人能力之强,不但可以驱使整个嵩山剑派,甚至于任情都听其差遣。”

    姬无双也陷入沉默。

    两人各自思考,依山路前行,不知不觉,已到虎断崖前。

    姬无双望着天边夕阳西下,忽得笑道:“二哥怎么提前一日出关了?”

    玄天真人笑道:“闭关只是为了潜心练功罢了,今日功成,还多留一日做什么。”

    姬无双笑道:“看你今日抵御任情内劲攻击,就知道你‘太昊金诀’已然大成。你的玄天刃,只怕以后少有动用的机会了。”

    玄天真人淡然一笑,抬头看看天,见夜幕降临,眉头轻轻一蹙,道:“云儿和月儿此番偷偷下山,吃尽了苦头,想来对他们以后大有裨益。从明天开始,我们考量考量他们吧。”

    姬无双道:“没有师命,偷偷下山,明日清晨,先行责罚一番。不然以后如何约束其他弟子。”

    玄天真人哈哈一笑道:“我正有此意。”

    大笑声中,山岚又起,似乎更加艰辛危险的事,在这两个绝世男儿的眼中,也只是这山间清风,并不足以让他们失去笑容。

    另一边的演武场中,江诚正在萧然的指导下,苦练入门的基本枪招。

    能拜入太昊山伏羲宫学艺不易,今日又亲眼目睹了玄天真人的盖世神功,江诚心怀崇敬,亦下定决心要苦练枪术,出人头地。

    江诚满头大汗地将一套入门枪招演练完毕,回头去看萧然时,却发现夕阳余晖中的她神色凄然,不知正在思量什么,并不似平日里的冰冷淡漠。江诚心道:原来萧然师姐也是有感情的啊,我还以为她是冰块做的呢。

    转而又想道:萧师姐长得这么美貌,却不知为何每日里都冷若冰霜,教我独自练习枪法时,她像是也闷闷不乐呢。

    “师姐,我练完了。”

    萧然回过神来,看了看天色,道:“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江诚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见萧然郁郁寡欢的样子,开口问道:“师姐,你为什么每天都不高兴呢?”

    萧然一愣,道:“你说什么?”

    江诚道:“我上山这几日来,从未见师姐笑过。师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我可以求好心哥哥帮忙的。”

    萧然问道:“谁是好心哥哥?”

    江诚笑道:“就是风随云风师哥啊,他为人可好了,师姐若是有什么……”

    萧然打断江诚,冷然道:“我并无烦心之事,你加练半个时辰枪法才准吃饭。”说罢转身走了。

    江诚哪料到萧然的脾气如此之大,吓得他吐了吐舌头,甩了甩酸痛的手臂,重新舞起长枪,操练起来。

    青城山,位于成都西南,山中林木繁茂,四季常青,又有山中三十六峰环绕,如同城郭接连,故名“青城”。

    东汉时候,张道陵天师来此结庐传道,遂使巴蜀青城山名扬天下,成为道教第一名山,千百年来,香客不绝,长盛不衰。

    青城派不但精通丹道医学,更有诸多先贤自《易经》中悟得强身健体,抵御外侮的精妙武术。门中弟子清修之余,投身武道,精研武学,青城派也逐渐发展壮大,成为武林中一股强劲力量,在巴蜀境内,与另一武术门派峨嵋齐名。

    风急云低,一名头发花白的老道士背负长剑自青城山匆忙而出。

    此人正是当今青城派掌门人,外号“谪仙人”的罗谪。

    今日早晨,他在上清宫做早课时,发现了一枚湛蓝色玉环。

    这玉环本是青城派历代掌门的信物,一共两枚,但是传到他这一代,却不幸于二十年前遗失。如今一枚玉环随着一封书信重现上清宫中,书信中还道,让他于七日后的壬子日,赶到丰都叙旧,拿取另一枚掌门玉环。

    虽言叙旧,罗谪却满脸阴云,双眉紧锁。

    丰都,又称“幽都”,位于巴蜀东南,依山面水,是传说中阴阳两界的交界口。

    天已暮,圆月初升。

    丰都城北的一处宅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静,曾经枝叶繁茂的大树如今叶已落尽,干枯的枝桠投影在宅子里,斑驳了一地月光。

    宅子不大,只有一间小院和一间屋子。

    屋中一道人影映在窗纸上,显得孤独而桀骜。烛光摇摇晃晃,忽明忽暗地照在窗户上,像极了一只正在召唤游魂归来的灵旗。

    天很冷,四周鸦雀无声。

    一道人影飞速跨过小桥,来到宅院,拉开柴扉,走入小院内。

    人影一闪,已经到了屋内。

    屋中灯光昏暗,一人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出他身材高大魁梧,按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筋骨突出,充满了力量。

    来人立在光明处,一副道士打扮,背负长剑,头发灰白,双目细长,暗含精光,颧骨插天,胡须长而柔顺,下巴尖短,神情凝重,一只鹰钩鼻子,使得他整张脸看起来城府颇深。

    道士从怀中掏出一枚湛蓝色的玉环和一封已经开启了的书信,放在桌上,沙哑着嗓子问道:“这玉环和书信是你放在上清宫的?”

    “是。”声音低沉冰冷,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你是何人?”道士问道。

    “你是青城山罗谪?”

    “正是贫道。”

    “可有证据?”

    道士“锵”的一声掣出背后长剑,剑身上刻有北斗七星和道家符篆,道:“这把‘谪仙剑’,就是凭证。”

    “嗯。二十年了,你的样貌变了些,但是这把剑,没有变。”说话间,黑暗中飞出一纸画像,直飞到罗谪面前的桌子上。

    纸上画着一个持剑挥舞的中年道士,惟妙惟肖,正是罗谪中年时的模样。就连掌中宝剑的花纹,也与罗谪所持的谪仙剑无二。

    “罗谪,你身为青城派掌门,这一生之中,可曾做过亏心事吗?”

    罗谪勃然怒道:“贫道自幼出家,勤修道法剑术,这一生六十二载寒暑,无愧于心。你少血口喷人!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有此玉环?”

    “哗啦啦”一阵声响,黑暗中飞出一本册子,落在桌上。

    “罗掌门,你可敢翻看此卷?”

    “贫道有何不敢!”罗谪怒哼一声,一把抄起册子,惊见上面写着“生死簿”三个红字!

    “装神弄鬼!”

    罗谪怒气冲冲地翻开册子,见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第一个。

    书页翻动,罗谪脸色大变,额头冷汗渗出,双手更是微微颤抖,口中喃喃地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翻至一页,一面书页上只写了三个字“惊雷堡”。

    罗谪看到这三个字,瞳孔猛地一缩,右手颤抖着去揭书页,却发觉书页黏在了一起,稍微用力一揭,两张纸终于分开。

    只看了前几行字,罗谪只觉得天旋地转,耳畔犹如天雷炸响,额头冷汗淋漓,一脸惊惧神色。

    待读至后几行,看到一处黑点黏在纸上,遮盖了几个字,连忙用手抠除。却不想那黑点不抠还罢,一抠之下,将他手指全部染黑。

    罗谪那还顾得了这么多,随手将黑点在掌心一抹,急不可耐地继续阅读。

    待读至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罗谪,生于乙酉年,戊子月,辛巳日,壬辰时。卒于……”

    “卒于”两字之后,又是连续四块红色污点,罗谪又惊又怒,将四块污点全部抠除,见上面写着“丁亥年,壬子月,壬子日,庚子时”!

    罗谪“倏”的一声将那“生死簿”掷于桌上,嘿嘿干笑几声,咬牙切齿地道:“你当你是什么人?判官?阎王?你当我罗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谪仙剑’,名列剑榜第七位,剑长三尺六寸,重九斤。曾于二十年前‘惊雷堡’中,偷袭刺杀堡主杨霆,天下扬名。”

    罗谪又羞又怒,只气得满面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话间,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缓缓站起身来,六尺身躯,较罗谪足足高出一个头,充满了压迫感。

    烛火摇曳,往黑暗处投去了少许光亮,照亮了一双坚毅森寒的眼睛。

    脚步声响起,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缓步走出。

    一身黑衣劲装包裹着刚劲有力的高大身躯,一张棱角分明犹如铜浇铁铸般的脸,以及手上一对在烛光中隐透金色的黑色拳套。整个人像是一块百炼成钢的精铁,充满了坚毅与力量。

    灯光将他年轻的脸庞照亮了一半,罗谪看着这张脸,只觉得鬼气森森,竟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颤声道:“杨霆?你不是死了吗?”

    那张脸庞上缓缓绽开一个冰冷的笑容,缓缓地道:“我来送你下地狱。”

    灯花忽然爆裂,屋内陡然一暗,罗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这一刹那,就是最好的时机,“杨霆”忽得动了。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小屋内霎时间好似山雨欲来,无数拳影夹带风声从四面八方如同洪水般朝着罗谪涌来,似是要将他生生吞没。

    罗谪乍见这气势惊天的拳招,双目中透露出无法掩盖的惊恐,手中的谪仙剑全力挥舞,幻成一道道气墙,采取的全是守势。

    拳剑交击,小屋中火星四射,金铁声密集如骤雨。

    罗谪虽然心中恐惧,但他毕竟是名列剑榜的高手,谪仙剑舞得密不透风,将对方的攻势全部挡下。

    成功抵御了一轮攻击,罗谪心中惊惧之感稍微减弱,正在思索第二轮攻防,突听“呼”的一声,一道劲风扑面而来。尚未出招格挡,突然眼前一黑,“杨霆”这一记拳劲将灯烛也熄灭了。

    陡然陷入黑暗中,罗谪心中一惊,立即舞起长剑护住全身,只听得小屋中剑风呼啸,寒气纵横,破空作响,犹如长风掠过峡谷。

    谪仙剑位列剑榜第七位,绝非浪得虚名,就算如今在黑暗惊惧中,在他全力防守之下,身周似是筑起了铁壁铜墙,只听得气劲撞击声不断传来,却丝毫未闻罗谪有任何受伤痛呼之声。

    罗谪挥舞着长剑,尽管没有再受到攻击,但心中恐惧犹在,手下依然不敢停。

    倏地,谪仙剑光华隐去,小屋内一片漆黑,静如鬼域,落针可闻。

    罗谪静静地立在当地,功聚双耳,静心倾听,不但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声,就连心跳声都听不见。换作一般人,必定又会疑神疑鬼。但罗谪今年已春秋六十有二,成名数十年,武功高强,早就听闻江湖中擅于藏匿踪迹者,有特殊功法可以将呼吸、心跳声都大幅度降低。

    “你不是杨霆,他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而且死的时候,也已经四十五岁了,焉能如此年轻。你们面目这般相似,你是他什么人?”

    沉默中,火光亮起,蜡烛重燃。

    “杨霆”面部表情,森寒的双目如同钢钉般死死地盯住罗谪,一字一句地道:“你,可有遗言?”

    罗谪刚才在舞剑自保的时候,就已经渐渐明白眼前的是人非鬼,他乃是整个武林中名列前茅的高手,此刻早已不再恐惧,听得“杨霆”如此说话,当即冷笑道:“狂妄!当今武林,能奈何得了贫道的尚无几人。”

    “杨霆”冷冷地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个死人一般,道:“罗谪,生于乙酉年,戊子月,辛巳日,壬辰时。卒于丁亥年,壬子月,壬子日,庚子时。眼下子时已到,你安心上路吧!”

    说罢,“杨霆”缓步向前,双臂骨节轻微作响,显是正在积蓄功力,要一举将罗谪杀败。

    先前输了气势,此刻罗谪不再有恐惧,内功气劲游走全身,衣袂和长须无风而微微飘起,剑随身走,确是一片仙风道骨之姿。

    短兵相接,“杨霆”拳招烈如沉雷,罗谪剑势缥缈若仙,两人拳来剑往,斗个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罗谪心下大是惊讶,眼前的“杨霆”横看竖看都不超过二十五岁,拳法招式霸气精妙,尚且可以归功于天赋异禀、后天勤练不辍,但是内力却如何能与自己五十年的功力相抗衡。

    心下诧异,罗谪收起轻敌之心,内劲再度提升,剑气更加凛冽,攻势转变,使出青城剑术中的“落星剑”。

    谪仙剑猛地一抖,小屋中蓦地闪起点点剑光,犹如夜空中群星闪耀,煞是好看。

    前奏已毕,罗谪剑随意发,颗颗“寒星”飞坠而下,划过虚空,“嗤嗤”作响,速度惊人。

    “杨霆”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森寒的眼睛中杀气与狠意迸射而出,怒喝一声,双拳毫无花假地向前轰出。

    以简对繁,以拙敌巧。

    双方硬拼一招,高下立判。

    “杨霆”被密集剑势逼得倒退三步。

    罗谪却被刚猛拳劲轰得连退五步方才稳住身形。

    罗谪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继而换上一股汹涌战意,谪仙剑一摆,猛地提了一口真气,却突然觉得自己一身内劲全部游走在四肢百骸,偏偏是无法汇聚到丹田气海。

    罗谪心下大惊,连续调动几次,只觉真气不但难以聚集,就连游走速度也逐渐慢下来,脱口道:“你下了毒?什么时候?”

    “杨霆”冷然道:“黑色粉末无毒,红色粉末也无毒。混合之后,剧毒。”

    罗谪毕竟是武林宗师,一派掌门,虽遭巨变,但是方寸不失,当即不再言语,静心调息,以求数招内破敌脱困。

    “别费力气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你是杨霆的儿子?”

    “不错。”

    “下毒这样的卑鄙伎俩,为武林所不齿!”

    “似你这种狼心狗肺的恶魔,也配说别人?当日你们为了抢夺我家的财产,抢夺我家典藏的武学秘籍,难道不是在井水中下毒?否则就凭你们几个,也能胜得了我爹?”“杨霆”双目赤红,连声怒喝道:“我当时只有三岁,亲眼见到你,青城派罗谪,从背后偷袭我爹,将他一剑贯穿!今日,我要你同样的死法!”

    “雷动九天!”

    虎吼声中,“杨霆”直扑而上,状若疯虎。

    “谪仙降世!”

    罗谪自知再无退路,拼尽全力,使出最强剑招。

    拳招劲若奔雷,剑势密集如雨,雷雨交加,气劲如狂四散而出,将这简陋小屋都震得轻微晃动起来。

    一轮疯狂对攻,两人终于静止下来。

    谪仙剑尖抵着乌金拳套。

    “杨霆”面如铁铸,刚硬冷冽。

    罗谪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嘴角溢出鲜血,突然间如同全身骨骼碎尽,烂泥般软到在地上,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杨霆”踏步上前,一把抓住罗谪的后领,将其提在半空之中,左手抄起谪仙剑,缓缓从罗谪背脊刺入。

    罗谪口中沙哑痛呼,却丝毫没有反抗之力,眼睁睁地看着谪仙剑的剑尖带着鲜血从自己胸口冒出。

    年轻男人棱角分明如同铜浇铁铸一般的面容软化下来,双眼淌下两行清泪,哽咽着道:“爹!杨破为您报仇了!”

    “蓬”,罗谪的尸身摔落在地。

    杨破翻动桌上的“生死簿”,蘸着罗谪的血,在他的名字上画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红叉。

    书页翻动,杨破的脸又沉了下来,一字一句地道:“峨嵋,王怊!”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