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太昊山后山的清静室打开,风随云、镜水月和郭直抱着两床被褥走进来。
清静室是伏羲宫用来禁足违反门规弟子用的,修建于后山悬崖下面的一处天然石洞中,平时上下均需绞盘竹筐,十分不便。
郭直一脸坏笑地道:“谢天谢地,掌门只罚了你们二人。”
风随云长吁了一口气,道:“还好只是一个月的禁闭,时间再长,非疯了不可。”
镜水月失魂落魄地道:“原来你还没疯啊,我已经疯了。”
二人问道:“为何?”
镜水月郁闷地道:“我本来答应了涵懿,送你回太昊山,我就折返长安。这倒好,一关关一整个月,唉。”
郭直道:“这个当真要命了。”
镜水月愁眉苦脸地道:“这下完蛋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整理好床铺后,郭直拉动竹筐上的响铃,回前山去了。
风随云苦闷萧然冰冷无情,镜水月烦忧不能信守承诺,恐惹得穆涵懿心生不悦。二人各怀心事,闷闷不乐。
风随云一把将被子抖开,转头睡倒,道:“别想了,我们又不是鸟,根本飞不出去。睡觉吧,三天后二叔、三叔还要考较我们功夫呢。”
镜水月无奈地长叹一声,也只好拉开被子睡了。
风随云满怀心事,躺在床上想着萧然那副绝情的样子,心中满是悲伤。
突听镜水月问道:“师哥,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风随云道:“什么事?”
镜水月道:“萧师姐怎么说变就变,突然对你冷漠至此呢。”
风随云长叹一声,道:“我在洛阳停留太久,那天突然发现萧然的生辰只余七日就到了。我求取凤血石,原来就是想送给她做礼物的。结果事事不如人意,我一路上遭遇数次追杀,耽误了回山的时间,错过了她的生辰。她自幼惨遭不幸,生性孤僻,整个太昊山上,也就只有我和她亲近,只有我一人知道她的生辰。每年她生辰之日,也都是和我度过的。我那天听邱芙和邱蓉说,她曾经每日都在山门焦急等待,更有一夜独自痛哭,必然是因为我迟到而心中难过。自从那日后,她说话更少,终日落落寡合,郁郁寡欢。”
镜水月听得默默无语。
翌日,皓月当空,整个太昊山上像是轻轻笼上了一层银光,使这一切显得宁静而幽美。
演武场中,刀光与月光交相辉映,一道黑衣身影在如水月华中矫健翻腾,演练刀法。另有三人站在一旁观看。
双刀忽而灵巧,忽而简拙,忽而刚猛,忽而纤柔,无常无定,变幻莫测,层出不穷,正是风清云赖以成名的“天云神刀”。
天云神刀总共只有十招,不知不觉间,演招已毕。
玄天真人面露微笑,点了点头道:“大哥这套刀法,重意而轻形,看你这次的演招,比上次已经强出不少,看来此次私自下山,获益颇丰。”
风随云得到玄天真人赞赏,也甚是高兴,道:“往日里师兄弟间拆招演练都是一板一眼,到了真正对敌搏杀的时候,情况则大有不同。或是对方使用着从来没见过的招式,或是对方人数众多,兵器从四面八方而来,更多的时候是临敌应变。”
玄天真人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果然是在实战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见风随云尽展所长,本来性子柔和的镜水月也跃跃欲试,抢出一步,道:“二伯、三伯,轮到我了。我想和三伯对拆几招。”
姬无双豪爽一笑,道:“好,我空手,你用枪。尽管施展此次山下所得。”
不用担心受伤,镜水月银枪舞起,向姬无双肆无忌惮地出招狂攻。
姬无双面带笑容,稳立当地,双手看似随意地击出,却力道刚猛,将镜水月的枪招轻松化解。
数招已过,镜水月突然轻喝一声,长枪贯着内劲猛击而出,若是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和姬无双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姬无双脸色笑容不减,右掌斜斜切出,后发先至,正中银枪枪尖。
谁知镜水月并不似姬无双想象的一般被震退,而是借着姬无双劈击的掌力,腰身一扭,脚步移动,倏地左移数尺,银枪夹带着劲风呼啸而出。
姬无双面露赞许,戟指一刺,气劲裂空而出。
气劲精准无比地命中枪尖,镜水月手掌一松,银枪沿着手掌后退。
待枪锷退至左掌处,镜水月猛地一声啸叫,左脚点地,腰身一扭,银枪长棍一般横扫过来,直接扫向姬无双头部。
这一招先卸去了姬无双部分指劲,然后运力将剩余指劲化入扫击之中,等同于镜水月的全力出手加上姬无双的部分力量的合力一击。在这不到一丈的距离内,风声大作,威势惊人。
姬无双脸上笑意更盛,右手似缓实快地轻松截下银枪,内劲一吐,镜水月立即被震得长枪脱手,倒退几步。
“好啊,如此临敌应变之能,已是大大超越了寻常武者,这些普通的枪招练习,以后大可不必再作为每日功课了。以你的特性,加强内功习练,多以实战历练,必然能更上一个层次。”姬无双见镜水月短短数月,已经将招式招意融会贯通,而且更上层楼。
风随云问道:“三叔,这数月以来,我经历了大小恶战,虽能比较好的把握战局,却无法像水月般做到‘料敌机先’。”
姬无双正色道:“要做到‘料敌机先’,一是需要大量实战经验,来辅助你做出判断。二是需要天生的敏锐感觉,月儿之所以能在如此年纪就可以在行招之间做到‘先发制人’抑或‘后发先至’,正是因为他敏锐的战场直觉。”
继而道:“简而言之,就是对空间和时间的把握。哪怕是同样的招式,在敌人正面攻击和在背面攻击,产生的效果可能会截然不同。在敌人发招前就提前阻断攻击,或者在招式发出一半截断攻击,也都比对方招式已成,我们硬攻为妙。”
玄天真人接口道:“不错,武技比拼,动辄就有性命之忧。招式内功的重要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对于敌方心理的攻击,也十分重要。”朝风随云笑了笑,道:“大哥之所以能后来居上,名列刀榜首位,靠得就是能将招式、内功、临敌应变和心理攻势这四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姬无双也道:“如今想想大哥当年临阵对决的一些战斗,他对战局掌控力之强,实是让我们敬佩啊。”
风随云听得玄天真人和姬无双称赞父亲,心中十分高兴,旋即又想起父亲已经外出许久,不由得问道:“为何父亲每年都要外出游览,而且一去甚久。”
玄天真人眼中露出一丝敬意,道:“大哥天资纵横,于武学的创造力绝非我和你三叔能及。他以大自然为师,细心观察,潜心揣摩,常有奇招创出。是以‘天云神刀’虽然只有短短十招,却包罗万象,近乎可以抵御各类招式。而且,这套刀法重意轻形,因人而异,到了不同人的手上,能生出不同效果。我早些年间和他探讨刀法,虽然能使出这套刀法的招式,但是神韵却和大哥相去甚远。”
姬无双点了点头,道:“最奇妙的是,大哥居然身兼阴阳二气,一阴一阳交替混合,内功运用妙到巅毫,我至今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风随云和镜水月目瞪口呆,齐声道:“阴阳二气同时运用?”
玄天真人笑了笑,道:“意想不到吧,我们伏羲宫的太昊金诀,走得是阳系路子,我如今虽已臻至大成,但也自知不如大哥的阴阳二气。”
姬无双道:“待得大哥回山,我们三人切磋一下,定能再有所悟。”
大笑声中,时间已到子夜,四人道别散去。
风随云躺在床上,反复咀嚼着玄天真人所说的“招式、内功、临敌应变和心理攻势”,觉得眼界开阔了不少,回想过往的战斗过程,有很多处地方都有可以改进之处,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中进入了梦乡。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两日。
这一日,天降小雪。
玄天真人正式出关,姬无双外出归来,要检验众弟子们平日所学,是以伏羲宫后山的演武场聚集了所有弟子,合记十五人。
玄天真人与姬无双本均各自收徒七人,加上近日刚刚入门的江诚,则为十五人。按照往日惯例,由二人随机挑选弟子,二人拆练一套招式,再由二人负责指正。这一次,则由江诚先行独自演练。
不同于往日,玄天真人和姬无双的位置旁边,还多了一名白衣女子观看。
演武开始,第一个上场的就是姬无双新收入门下的江诚。
江诚初次习武,只在萧然的指导下学习了一套最为简单的入门枪法。他年纪尚小,练习时间又短,竭尽所能之下,虽然漏洞百出,但也颇得姬无双认可。
郭直一边看着江诚练枪,一边偷偷地问风随云道:“师哥,你这三日过得咋样?”
风随云望着不远处从未看过他一眼,一脸冰冷的萧然,颓然道:“度日如年。”
郭直颇为无奈,只好换个话题,问道:“那白衣姑娘是什么来头啊?居然可以坐在师父身侧。”
风随云小声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她既然能随意进出听雪阁,自然身份不一般了。”
二人说话间,楚雪刚好望向风随云,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双手做个按孔吹箫的姿势,手指轻快灵活地按动几下,像极了那日在听雪阁重逢,信口吹奏欢快乐句的样子。
风随云看着楚雪可爱动人的样子,也不禁扫去了几分烦郁,笑着向楚雪挥了挥手。
却突听得有人轻轻冷哼一声,显得甚是不悦。
风随云听得这声轻轻的冷哼,如同耳畔金鼓作响,立即转头向萧然看去,见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中,依然是那副冰冷的样子,只是眉间多了一丝愤恨。
郭直一看,立马轻声说道:“师哥,这下你惨了。”
风随云苦笑一下,道:“还要你说。”
楚雪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一双明亮的眼睛冲着风随云眨了一眨,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风随云连忙做了个无事发生的手势。
场内弟子们演武继续,过不多时,已经只剩下风随云、郭直、萧然和镜水月了。而此时,轮到镜水月上场。
镜水月自知这次下山,于武道方面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自己临场应变之能,又想让风随云和萧然有机会稍作交流,故而向玄天真人和姬无双请求和郭直对拆一套剑法。
玄天真人微笑点头,道:“刚好我入关之前教了郭直一套剑法,就省点时间,你们二人一并检验吧。”
郭直应声出列,和镜水月互相致意,客套了几句,比武正式开始。
不同于风随云和镜水月,郭直身材较矮,玄天真人因材施教,教他的大多都是以灵巧、速度见长的剑法。如今师父出关,检验所学,郭直十分认真,一个起手式后,长剑斜点而出,朴实无华。
镜水月的枪法招式都学自父亲千锤百炼而成的“水月银枪”,姬无双所授则是令其领会招意,脱开桎梏的心诀。“水月银枪”枪法的招式一板一眼,乃是引人入门之用,镜水月早在拜姬无双为师之前就已经烂熟于心。只是招意大多都是由镜如雪数十年武学生涯凝练而成,镜水月年纪尚小,又毫无实战经验,无法体会到其中境界,故而遇到瓶颈。
后来经由姬无双亲自演招解惑,再加上这一路上跟随姚飞、风随云几经生死,突然灵光乍现,于灵宝城内领悟到何为招意,更心灵福至,体会到姬无双所言的“无可不以为招”,彻底脱离了呆板循序的下等境界,将招式功法和临敌应变之能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此时郭直只以简单的起手式进攻,镜水月叫一声“郭师哥小心了”,枪随心发,抬手一点,刺在郭直身前三尺的空处,却刚好将郭直剑招的后续变化空间提前抢占,使其半路无功而返。
玄天真人和姬无双看到镜水月此招,均露出欣赏的笑容,显得颇为满意。
郭直大是惊讶,根本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这师弟的枪招进步居然如此之大。前路受阻,郭直脚步变换,展开轻灵攻势,剑招水银泻地一般地朝着镜水月涌去。
枪长剑短,但凡是长兵器,都怕近身短打。镜水月也不例外,眼看郭直脚步变动,心中明白对方是想要贴身进攻,立刻改变攻击方法,银枪如同棍棒般挥动。
银枪舞动,矫若游龙,原地腾起一股劲风,将漫天飞雪带动,绕着镜水月矫健的身躯如同一条银龙般飞舞起来,煞是好看。
一众弟子立时鼓掌欢呼起来,玄天真人和姬无双也甚是高兴。
郭直面露笑意,脚下加快,绕着镜水月急速奔走起来,长剑择隙攻击。
镜水月依然舞动水月银枪,稳守不动。
“小心了!”郭直脸上笑容敛去,陡然加速,仗剑破入镜水月的防守。
“铛”“铛”两声,镜水月被郭直重剑震退数步。
“腾”“腾”两下,郭直也被反震之力逼退几步。
玄天真人道:“不错,不错。势均力敌。”
姬无双也笑呵呵地道:“如此甚好。”
郭直和镜水月本就是为了创造机会,使风随云和萧然能消除隔阂,对于比斗结果丝毫不放在心上,各自欣然退下了。
接下来,就是风随云和萧然对练了。
风随云率先走出,对着玄天真人和姬无双恭敬行礼。
二人均微笑示意,楚雪则眼睛眨动,一副满怀期待的表情。
萧然行礼过后,不跟风随云答话,长枪一挑,继而一抖,摆出一个严阵以待的姿势,面上更是一脸寒霜,更盛冬雪。
风随云看着萧然冷若冰霜的样子,满心不是个滋味,暗自叹了一口气,缓缓拔出双刀。
没有任何比武前的客套话,萧然清咤一声,脚步移动,双臂运劲,抖出数朵枪花,朝着风随云头、胸、腹等要害毫不留情地刺去。
风随云苦笑一下,双刀运起,尽施小巧卸力之术,只守不攻。
那边却丝毫不领情,一套枪法施展开来,枪尖摇摆不定,将风随云整个人全部笼罩在枪影中,招式霸气凌厉,气势一往无前,颇具姬无双的风采。
一时间除了郭直和镜水月外,不知就里的伏羲宫弟子们纷纷喝彩。江诚喜爱枪术,见萧然枪法精湛,看得甚是欢喜。但是他对风随云敬爱有加,一边为大师姐喝彩,一边为好心哥哥加油。
风随云根本无意和萧然比拼,只是想乘机多说几句话,谁料她上来就是一轮猛攻,如今枪势已经完全展开,将他的躲闪空间越压越小,好几次都是堪堪避过,差点被刺伤。
一让再让,郭直和镜水月心下明了,各自无奈地对望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边玄天真人和姬无双大惑不解,完全不明白风随云怎么只守不攻,甫开局就落入了挨打的局面。
久守必失,风随云一个闪避不及,左臂被枪尖擦过,鲜血飞出,在雪地上溅出几点殷红。
萧然见一枪刺中,脸上显出一丝慌恐不忍,手下一慢。
其他弟子也觉得比斗有些过火,纷纷陷入沉默,不再像刚才一般热闹了。
“啊”,楚雪一声惊呼,满脸关切。
萧然听闻这一声,扭头一看,见那白衣女子轻轻掩住嘴,眼圈泛红,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风随云,顿觉心头如被扎入了一枚钢针。
怒喝声中,长枪攻势再起,比之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风随云左臂受伤,见萧然兀自全力进攻,丝毫不顾往日情谊,不由得心如刀绞,轻叹一声,双刀垂下。
“噗”的一声轻响,长枪枪尖刺入风随云胸口。
“当啷”一声,风随云手中双刀坠地。
萧然一脸惊慌,握着长枪的双手颤抖不已,不知所措地道:“你怎么不躲?你怎么不躲啊?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风随云胸口传来剧痛,只疼得他额头冒出冷汗,嘴唇发白。他神色哀伤,轻声地道:“我不是故意来迟的。”
这一下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众弟子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倏地两道人影起落,玄天真人和姬无双赶至风随云身边,一个查看伤势,一个指出如风,连续点中风随云身上的止血穴位。
萧然握着长枪,娇丽的脸庞不再是那副冰冷的模样,而是挂满了茫然,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师哥!”郭直和镜水月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各自扑上来。其他弟子和楚雪也一起涌过来。
江诚自幼孤苦,直到风随云出现才尝到了人间温情,此刻见他被萧然重创,又惊又怒,含着眼泪朝着萧然怒吼道:“你做什么!风师哥处处让着你,你却下狠手杀他!我不跟你学枪了!”
郭直、镜水月连忙安抚江诚,示意他不要担忧。
姬无双也示意风随云性命无忧,让众弟子不用靠太近,也不用太担心。
玄天真人和姬无双对望一眼,互相点点头。
二人心意相通,玄天真人一掌抵住风随云后背,沉劲一吐。姬无双手持枪杆,将长枪拔出。
剧痛钻心,风随云痛呼一声,额头冷汗渗出更多。
“月儿,快去丹房取药。”姬无双道。
镜水月刚要动身,楚雪挤入圈子,连声道:“我有药,我有药。”
说罢,从怀中掏出好几个小瓷瓶,道:“杨叔叔你扶好他,我来涂药。”
玄天真人从后面扶稳风随云,姬无双将他胸前衣服全部敞开。
“啊!”邱芙看见风随云胸前不止有正在流血的枪伤新创,正中更排布有六个可怖伤口,吓得扭过头去,邱蓉也连忙捂上双眼。
萧然看着风随云居然伤成了这样,心中悔恨交加,眼圈一红,趁着无人发觉,快步离开了。
楚雪也被风随云的伤势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一个黑色小瓷瓶,从中倒出一些黑色粉末,覆在枪伤上。
剧痛钻心,风随云紧咬牙关,攥紧双拳,痛哼一声,晕了过去。
雪夜,有血。
雪是冰冷的,血是温热的。
温热的血滴在冰冷的雪上,融化出了一股凄凉。
门环叩动,“咯咯”作响,焦急地催促着希望。
小扉打开,透出半分光亮,显出一张雕刻了神秘花纹的青铜面具来。
“金先生?怎么去而复返?这两人是谁?”铜面人问道。
白发苍苍的金略神情焦急,说道:“全是自己人,劳烦通报少主一声。”
门扉掩上,片刻后打开。
金略带着受伤的一男一女快速进入屋中,一边着人通报花飞雨,一边打开柜子,取出纱布和药粉。
脚步声响起,虚浮无力。
花飞雨较几日前脸色红润了些,但是依然双眼无神,一副大病未愈的憔悴样子。
烛光下,小屋中一个老人正在为一个身着粗布黑衣,腰间缠着一条黑色蟒鞭,浓眉大眼,却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医治伤口。另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衣着简朴,头发凌乱,一双眼睛中满是恐惧和慌张。
“邱寨主?”花飞雨惊呼道。
那黑衣男子正是陕西山黄寨寨主,邱俊。
邱俊听到花飞雨的声音,散乱的眼神聚了起来。
“花公子。”
花飞雨不解地问道:“你怎么受了伤?又怎么来到洛阳?这位又是谁?”
邱俊猛烈地咳嗽了几声,脸上涌起一股红晕,眼中涌出泪水,喘息着道:“死了,都死了。我在混乱中救了花韵出来,知道左非先生来了洛阳,就一路快马加鞭来了。”
花飞雨连忙问道:“谁死了?”
邱俊神智散乱地道:“姚大哥死了!姚老板也死了!振威镖局、金玉钱庄和花仙楼,全都毁了!”
听得此言,花飞雨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望着哽咽的邱俊,又转头望向那个初次见面的落魄女子。
那女子正是太原花仙楼的老板花韵夫人,她含泪望着花飞雨,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就连正在为邱俊治伤的金略,也惊得目瞪口呆。
花飞雨找了张椅子坐下,艰难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金略处理好伤口,在邱俊头上扎了几根银针,又去照料花韵夫人。
过了半晌,邱俊神智恢复,止住泪水,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那日镜水月一早离开长安城去接应风随云,长安城中就发生了变故。
邱俊为了避人耳目,将一脸虬髯全部剃去,一大早就出门去联络在长安城内的朋友。
而闵兰和苏雄,则按照计划,先去拜访姚飞旧日好友,长安城最大的丝绸商,欧阳康。
二人在欧阳家仆人的引领下,来到一间会客室,过了一会儿,欧阳康到来。
欧阳康年逾六十,头发花白,身体肥胖,鼻子肥大,一张小嘴巴长在一从花白胡子中,看着甚是滑稽。一双眯眯眼闪烁着商人的精明,一进门就热情地道:“弟妹,二当家,今日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吧。”
闵兰道:“确是有事相求,前些日子大哥被捕,含冤入狱,欧阳大哥可曾听闻?”
欧阳康点了点头,道:“此事略有耳闻,想必弟妹是为此事而来。”
闵兰道:“不错。大哥远在太原,断然不可能是杀死毕新的凶手。此事必有冤情,我和二当家力量薄弱,还请欧阳大哥不吝相助,能去官府走动走动,替我们求求情。”
欧阳康略一沉吟,道:“我平日里和官府的交道并不多,这样吧,我写几封请柬,约上‘长联社’商会的会长南典和几个有实力的朋友,中午一起聚聚,群策群力,共同商讨个办法。弟妹和二当家意下如何?”
闵兰和苏雄见欧阳康如此重情重义,心中感激,连忙称善,道谢不已。
时间一晃,已然临近正午。
邱俊一上午连续跑了三处,却于营救姚猛之事没有什么进展,心中烦闷,挑选了一处阴暗角落喝酒解乏。
刚喝了两口,发觉街上喧闹起来,行人也逐渐多起来,不禁心下奇怪。
邱俊心头压抑,无心理会,自顾自地喝酒。
突听几个声音喊道:“快去看,快去看。今日闹市口行刑了。”
正巧有个少年跑过,邱俊问道:“这位小兄弟,什么事这么喧闹?”
少年道:“听人说,数月前杀害毕家公子毕新的凶手抓到了,今日正午行刑斩首。”
邱俊只惊得脸色大变,手中酒杯掉落在地,连忙往闹市口赶去。
一路之上,前往观看行刑的群众熙熙攘攘,将街道都塞满了。邱俊心急如焚,翻上屋顶,一路踏瓦而行,只恨身无双翼,不能飞到闹市口去。
在屋顶上疾驰狂奔,邱俊居高临下,终于看到了闹市口的场景。
街口被围观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刽子手的大刀高高扬起,朝着颓然跪倒的姚猛项颈砍去。
刀落。
血光溅出。
围观人群发出惊呼之声。
“啪”,邱俊踩裂一片房瓦,双拳紧握,目眦欲裂,浑身颤抖地站在距离街口不远处的屋顶上。
犯人已死,行刑已毕,官差将尸体收走,开始清洗街面,围观人群三三两两地逐渐散去。
邱俊坐倒在屋顶上,虎目含泪,一脸悲愤,心中叹道:罢了,罢了,先回去找嫂子和二当家吧。
车轮滚动,吱吱作响,冬日的长安,城内温暖热闹,城外寒风呼啸,草木凋敝,没有半分生机。
拉车的健马停在了一处幽静的宅院外。
一个家仆模样的中年男子带着欧阳康、闵兰和苏雄进入宅院,照壁之后,是一个阔大天井。三人穿过天井,后面九曲环绕,听家仆介绍说,是一个莲花池塘,只是冬日里万物凋零,显得空阔了些。
越过莲花池塘,又走上一道回廊,闻着梅花清香,四人进入一座梅园。
满园梅花,洁白素净,分外清香。
梅园中央,早已经有人摆上了一张大桌,上面摆满了菜肴美酒,只是桌面正中依然空出一大片,想来是还有主菜没有上。
一名身着素净白衣的男子坐在椅子中。他约莫五十多岁,高颧薄唇,双目如电,花白胡须胸前飘扬,甚是精悍。
看到三人进来,那人站起身来,热情相迎。
欧阳康笑道:“南兄快来看看,我这地方选的如何?”
这白衣男子正是“长联社”的会长南典,出口赞道:“好地方啊。”
欧阳康满面笑容地道:“古人云五十知天命,七十古来稀。我今年已经六十岁了,钱也挣够了,享受几天清静日子。你看看,我这一院梅花,可还入得你的法眼?”
南典笑道:“谁不知你欧阳老哥素来品行高洁,与这傲雪寒梅甚是相配。”
欧阳康笑着摆摆手,引领三人入席,着一旁的一个侍女斟酒,顺便和南典讨论起酒来。
闵兰和苏雄因为姚猛之事而无心讨论,只是见二人谈兴尚浓,自己又是有事相求,只好客随主便,随口说上几句。
三两杯酒下肚,欧阳康问道:“我今日发了好几封请柬,邀请你们几位好兄弟,前来给我这弟妹帮个忙。”
然后将闵兰、苏雄打算营救姚猛的事说了一遍,南典点点头道:“等剩下的人到了,我们一起想个好法子。”转而对闵兰道:“弟妹不要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闵兰和苏雄起身道谢。
欧阳康继续招呼大家喝酒,神态轻松自在,似是成竹在胸。
过了一会儿,家仆又引来了四名客人。
闵兰和苏雄一看之下,脸色一变,正要询问欧阳康,却见他正忙着招呼众人入座,热情地道:“弟妹,二当家,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指着坐在南典右侧,一个六十上下的锦衣男子,道:“这位是恒盛坊的严开严老板。”
“而这位,则是……”
“毕肖,毕大老板。”闵兰盯着欧阳康,冷冷地道。
苏雄问道:“欧阳大哥这是何意?”
欧阳康笑容不减,似是没有听到苏雄的话,仍然在热情地介绍,指着最后那名头发花白,腰悬长剑的老者道:“这位是‘松风剑’孙适,孙先生。”
尚未来得及介绍剩下的那名刀客,苏雄已经倏地站起,指着欧阳康怒喝道:“欧阳康,我们拿你当朋友,才前来相求,你将毕肖、严开和孙适尽数请来,却是何意?”
欧阳康连忙道:“二当家息怒,二当家息怒。大当家和我的交情,全长安都知道。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所以才将这几位请过来,共同商讨对策。”
严开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啊,是啊。我们几个共同商讨对策。”
闵兰和苏雄不再答话,各自手按剑柄,怒目瞪视着在座之人。
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欧阳康满脸堆笑,道:“弟妹,二当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只待中间这道主菜上来,我等定然给两位一个满意的对策。”
说话间,脚步声响起,一个面目和蔼的老婆婆挂着一脸的慈祥笑容,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托着一个盖着铁罩的大盘子,走了过来。
“主菜来喽,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老婆婆笑吟吟地将盘子放在大桌中间的空处,浓烈的血腥味从盘子中溢出,与梅花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铁罩揭开,盘子里面的赫然是一颗人头!
“大哥!”闵兰失声喊道。
那盘子中的人头,正是“金狮”姚猛!
“来来来,这头是刚刚从姚猛脖子上砍下来的,二位趁热吃吧。”那老婆婆依然是一脸的慈祥笑容,将两双筷子恭恭敬敬地摆放在闵兰和苏雄面前。
“锵”的一声,闵兰和苏雄同时长剑出鞘。
“老妖婆!我宰了你!”闵兰怒吼声中,长剑如同惊虹划过,直斩向那老婆婆。
苏雄亦虎吼一声,举剑劈向欧阳康。
那老婆婆拐杖舞起,轻松地架了闵兰一剑,往后飘退了几步,脸上的笑容敛去,阴森森地道:“你敢叫我老妖婆?婆婆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罢,舞起拐杖,和闵兰缠斗起来。
长剑劈来,欧阳康脸上笑容不减,丝毫不看苏雄,向南典、严开和毕肖敬酒。
“孙适。”
毕肖一声令下,松风剑出鞘,挡在欧阳康身前。
风声响起,刀锋袭向苏雄左臂。
苏雄吐劲逼退孙适,长剑一回,挡住一把雁翎刀。
“挡得好!”刀客抽刀再劈,孙适亦趁机扑上,两人刀剑合璧,朝着苏雄攻去。
“来,我们吃菜喝酒。”欧阳康带头拿起筷子,从桌上的盘子中夹起一个鱼丸吃了,大声赞道:“这鱼可是今天早上,我派人敲碎了河面的冰,才钓到的,滋味鲜美。大家快尝尝。”
严开和毕肖脸显难色,显然是面对着桌子中央姚猛的头颅,丝毫吃不下去。
南典说了声好,也夹了一筷子羊肉,咀嚼起来。
“来,共饮此杯。”欧阳康举起酒杯,邀严开、毕肖和南典共饮。
“好!”南典大声附和。
一时间,梅园中凄厉的喊杀声和欢快的饮酒声此起彼伏,显得十分荒诞可笑,却又让人丝毫笑不出来。
“叮”,刀客一刀劈断苏雄长剑。
“噗”,孙适一剑刺入苏雄心窝。
苏雄惨嚎声中,长剑拔出,带出一蓬血雨,飞洒在大桌上,落入酒菜中。
刀客和孙适回到座位,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混着苏雄的鲜血喝酒吃菜。
坐在对面的严开和毕肖从未亲眼见过杀人,只吓得面如土色,拿着筷子的手颤抖不已,彼此碰撞,叮叮作响。
欧阳康依旧是满脸堆笑,朝着刀客和孙适举起酒杯,热情地道:“敬两位一杯,两位的武功,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啊。”
二人齐声道:“不敢,不敢。”举杯一饮而尽。
欧阳康见那边兀自没有结束,催促道:“大姐,再不过来,饭菜凉了。”
那老婆婆发出“桀桀”的笑声,鬼气森森地道:“我还没玩够呢,这女娃娃不识礼数,居然敢叫我老妖婆!”
“那你也加快速度吧。”
“好!”老婆婆应道。
好字甫出,老婆婆拐杖陡然加速,一杖劈中闵兰长剑。
对方内力汹涌而来,闵兰手臂酸麻,长剑拿捏不稳,坠落在地。
拐杖再出,骨裂之声连续响起,闵兰双膝被击碎,剧痛中跪倒在地。
老婆婆恢复一脸慈祥笑容,和颜悦色地道:“女娃娃知错就好,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闵兰望着眼前老太婆的慈祥笑脸,只觉得是此生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张脸,猛地心头想起一人,道:“你是鬼婆婆唐春花?”
老婆婆开心地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更加深了,深得就像是看不见底的地狱,道:“不错,我就是鬼婆婆。本来你骂我老妖婆,我打算将你慢慢折磨上三天三夜,再让你死。”
“可如今,”唐春花慈祥的脸上带着一种宽容,“你已经跪地认错了,是好孩子,婆婆就给你个痛快。”
说着一拐杖劈在闵兰头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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