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风随云动 > 第三十六章 得而复失
    敲门声响起,花飞雨改变了嗓音,说了声“请进”。

    舱门打开,风随云跨步进来。

    花飞雨一副中年病汉的打扮,脸色蜡黄,两撇鼠须,双眼无神,两条长眉聋拉下来,更显得有气无力。

    风随云不禁失笑道:“花兄这易容术果真是神妙,半点破绽都没有。”

    花飞雨笑了笑,眼中神光忽然一闪,旋即又黯淡下去,道:“江湖中人大多都热衷于钻研武术,其实这易容之术也很有门道。比之刀枪剑戟之术,另有独特乐趣与魅力。”

    风随云点头称善,说道:“不日就到泉州,你我分别在即,我尚有一事相求。”

    花飞雨欣然道:“你我是过命的交情,只要我能做得到,必当为你办妥。”

    风随云喜道:“那就好。”说着从怀中掏出数封已经封缄的书信,交于花飞雨,道:“我离开师门已久,其间音书断绝,不知往来。花兄出身豪门,交游甚广,故而前来求你帮忙寄送书信前往太昊山伏羲宫和洛阳城外高府,向叔伯兄弟们报个平安。”

    花飞雨点头道:“此事易办,不过福建距离太昊山路途遥远,只怕得些时日。其中可有急件?”

    风随云本想说其中的《萧然》曲谱乃是急件,又觉得不甚妥当,便改口道:“并无急件。”

    花飞雨见风随云神色有异,显然是话到嘴边又咽回,但也知道对方一向以至诚待人,在这尔虞我诈的江湖中,甚是难得,也就不再问了。只是笑着说道:“我们虽然分别在即,但是你想必会在广州多待些时日,待我此间事了,就去广州寻你。我们三人在珠江水畔喝酒谱曲,岂不是人生快事。”

    风随云喜道:“那我们可说好了,广州不见不散!”

    花飞雨笑道:“一言为定!”

    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忽然听到楼上甲板传来骚乱之声,二人一愕,起身上去查看。

    宽阔的甲板之上早已围满了人群,楚雪和启古站在一起,蒙娜站在另一头。

    半圆形的人群和船首的甲板围城了一个封闭的区域,内里两人正在以武相拼。

    其中一人乃是一个身材矮壮,满脸须髯的三十岁男子,手持一对短叉,叉柄上缠绕着火红色的布条。

    看着另外一个手持双环的少年人,风随云不禁诧异地道:“魏孟尝?他怎么也在这艘船上?”

    花飞雨早先已经听说了有关魏孟尝挑衅风随云,最后自取其辱的事情,只是从未见过其人。此时听风随云脱口叫出对方的名字,便留心观看起来。他易容改扮,意在不惹人注意,也不愿被发现和谁关系较近,所以远离风随云、楚雪和启古,一个人走开,细心观战。

    双方都使用贴身攻击的短兵器,短叉和金银双环在二人身周两三尺的距离内互相攻防,好几次都险些命中对方身体。二人你来我往,近身缠斗,看得一群围观之人都为之紧张。

    风随云凑近启古问道:“怎么一回事?”

    启古低声道:“那使双短叉的男子名叫崔棣铿,活跃在东北一带,也是通缉榜上的逃犯之一,赏金不低。只是不知道怎么被这小子看破了身份。”

    风随云不再说话,留神观战。

    崔棣铿和魏孟尝又斗了数个回合,依然是不分胜负,又是一轮快速攻防,双方招式使老,短叉和双环绞缠在一起,谁都无力再攻。

    沉劲一吐,双方各自退开,拉开一丈余的距离。

    崔棣铿开口道:“小子,我见你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武艺,实属不易。你乖乖退去,老子不再为难与你。”声音粗犷,稍带沙哑之感,与他矮壮粗鲁的外形倒是颇为相配。

    魏孟尝依然是那副尖细的嗓子,嘿嘿冷笑,并不答话。

    崔棣铿冷笑道:“小子别不识好歹,爷爷我根本就没有尽全力。我南下游玩,心情甚好,你莫要生事。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魏孟尝尖叫一声,不再答话,双环展开攻势,直扑向崔棣铿。

    崔棣铿怒道:“今日就让你长点记性!”

    两人重新缠斗起来,这一次魏孟尝不再正面硬攻,而是展开轻功身法,左右穿插,不停游走,抓住对方闪躲不灵活的劣势,伺机攻出一两招,效果比之刚才以高速出手强打好了不少。

    崔棣铿也甚是了得,知道自己移动不灵活,就多以精妙的短叉技法遮拦封架,甚少移动,并没有跟随对方高速游走的节奏,扬长避短,战术高明。

    游走进攻也落了个劳而无功的结局,魏孟尝略显有些无奈,但也依然不肯放弃,向后凌空几个筋斗,翻出近三丈的距离。

    崔棣铿见魏孟尝退开三丈左右,哈哈笑道:“早说过要你放弃,你偏要……”

    话音未落,魏孟尝叫声再起,声音尖细如同钢针般扎在一众围观者的耳鼓上,令人十分难受。尖喝声中,金银双环脱手飞出,直飞向崔棣铿面门,魏孟尝则离弦箭般向前窜出。

    崔棣铿敛去笑容,露出凝重神色,手腕一抖,双叉一正一反持在手上,严阵以待。

    金银双环犹在空中飞行,魏孟尝前冲至一半,突然身子一矮,一个旋身划过近一丈的距离,紧接着双手撑地,身体凌空而起,双脚朝着崔棣铿的下盘连环踢出。

    崔棣铿厉喝一声,右手正持的短叉直劈而出,干净利落地将金银双环一招击飞。值此时刻,魏孟尝双脚已经结结实实地踢中崔棣铿的双膝。

    虽然遭对手重腿命中,但是崔棣铿的身形却稳如山岳,丝毫未动。魏孟尝更是感觉自己的双脚像是踢在了两块铁板之上,反震力震得他双足生痛。

    “小子,没想到吧!”崔棣铿口中言语,手下丝毫不慢,左手反持的短叉直插而下!

    魏孟尝大惊失色,双脚猛地在对方小腿上一踢,身子借着反力贴地滑行而出,堪堪躲过被崔棣铿一叉穿腿的厄运。

    “哪里跑!”得势不饶人,崔棣铿一击未中,向前追击。

    魏孟尝滑行途中,腰身一扭,向后一个筋斗飞起,伸手抓住恰好飞至头顶的金银双环,往崔棣铿下盘猛掷而出。身子则顺着下坠之势,双脚猛踢向崔棣铿的头胸。

    “雕虫小技!”崔棣铿一声怒喝,竟然将双短叉脱手飞出,沉腰坐马,提气一聚,一副硬接对方杀招的架势。

    只听“蓬”的一声,金银双环击中崔棣铿的大腿,与此同时,魏孟尝的双脚也已经结结实实地踢中崔棣铿厚实的胸膛。

    同一时间,双短叉“噗”的一声,稳稳地插在甲板之上,叉柄没入甲板,利刃朝天。

    众人见魏孟尝的杀招再一次命中崔棣铿,都发出一阵惊叹之声,显然是觉得这招式人环分离,两路进攻,克敌制胜的同时,姿势还精妙好看,以他的年纪,颇为难得。

    只有风随云、花飞雨和启古知道魏孟尝已经是危在旦夕,因为崔棣铿上一轮攻防中所显现出来的一身横练功夫,以魏孟尝的功力根本就破不了。

    果然崔棣铿哈哈一笑,伸手扣住魏孟尝的双腿,喝道:“小子,去死吧!”

    崔棣铿身材矮壮,力量十足,双手抓住魏孟尝的脚踝,直接将对方如同麻袋一般甩飞起来,径直砸向那对利刃朝天而起的短叉。

    魏孟尝绝望地尖叫起来,恐惧写满了年轻的脸庞,身不由己地被崔棣铿甩向短叉。

    “蓬”的一声,魏孟尝的身子重重地摔在甲板之上,却是丝毫不见血花溅出。

    崔棣铿愕然之中,忽见面前多了两个人出来。

    一个身长近六尺,身着白衣,长发披肩,双目神光四溢,背负双刀。另一个黑面光头,身材矮小,手上拿着一根短棍,正咧着嘴朝自己嘻嘻而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颇有些亲切滑稽之感,一眼难忘。

    这二人,正是风随云和启古。

    二人眼见魏孟尝明面上占优,实际上已经陷入死地,立即出手相救。在崔棣铿发力掼杀魏孟尝之时,启古急忙飞出一支短棍,将插在甲板上的双短叉击飞,方才免去了魏孟尝的丧命之厄。

    崔棣铿正要出口询问二人为何插手,却感觉两股凛冽的锋寒之气袭来,一股扑面而来,另一股则是袭向手腕。手无寸铁,无法硬接兵刃,崔棣铿连忙放开魏孟尝,往后退去。

    一刀逼退崔棣铿,风随云和启古扶起魏孟尝,见他只是受了些外伤与惊吓,并无大碍。

    侥幸捡回性命,魏孟尝惊魂甫定,连连道谢,二人连忙谦让。

    待看清救命者乃是那日在擂台之上将自己打得灰头土脸的风随云时,魏孟尝不禁一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得极为难看,数次开口欲言,却又说不出话来。眼神中混合着感激、屈辱、不忿、羞愧与不甘。

    风随云知道他心里不甚好受,便不再与之面对面,转身挑起那两支短叉,抛给崔棣铿,道:“风某前来领教高招。”

    启古哈哈一笑,捡回短棍,双棍敲击,笃笃作响,站到风随云身旁,道:“启某也来领教高招。”

    风随云一愕,问道:“你怎么也要上?”

    启古哈哈一笑,露出标志性的大白牙与滑稽笑容,道:“我缺钱花呗。说好了,一人一半。”

    风随云笑道:“好!”

    崔棣铿见两人一人一语,一副赏金已然到手的模样,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气得哇哇乱叫,怒骂道:“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胆敢口出狂言!找死!”

    启古敛去笑容,喝道:“少废话,看棍!”

    话音未落,启古已经冲上前去,双短棍雨点般地朝着崔棣铿洒落。

    崔棣铿也毫不示弱,双叉舞得滴水不漏,将启古的攻击全部挡下。

    看过崔棣铿和魏孟尝的决斗,风随云心知肚明对方武功甚高,而且一身横练功夫,防御能力出众,只恐启古的短棍难以讨得多少便宜,便一直凝神观战,伺机接替。

    果然不出所料,启古移动速度胜过崔棣铿,凭借着脚步灵活短棍命中了敌人身体几次,但是没有锋刃的短棍打在对方如同铁铸般的身躯上,却是杀伤力微小。反而是崔棣铿连吃了几棍,血性激发,短叉使得虎虎生风,将启古的攻势压下,那一对绑缚在叉柄上的火红色丝带在空中飞舞不息,更增添了几分威势。

    启古年龄较对方为小,内功有些差距,一番激斗之下颇有些无力之感,使个虚招晃开崔棣铿,趁机退回到风随云身侧,道:“打不过,你来吧。”

    风随云低声道:“你有抓捕用的绳子吗?”

    启古道:“当然有了,你有办法了?”

    风随云说了声“对”,立即持刀扑出,朝着崔棣铿展开一阵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崔棣铿毫无惧色,大吼一声,短叉迎上,以短攻长,招式甚是凌厉险峻。

    双刀翻飞,刀光闪动。双叉舞动,叉影重重。

    两人互不相让,以攻对攻,以命搏命,兵刃碰撞声密如雨滴打落屋檐,只听声音都让一群围观者紧张不已。

    楚雪脸色发白,轻咬嘴唇,手指紧扣,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风随云,生怕他有什么闪失。就连易容改扮的花飞雨也在袖中暗暗扣了一枚暗器,提前走到了有利位置,以防万一。

    启古则不停地在二人外围游走,一来等待机会捉拿崔棣铿,二来也可以及时出手救援。

    正在众人紧张万分的关头,突听风随云一声呼喝:“绑住他!”

    话音未落,漫天的刀光叉影忽的散去,风随云和崔棣铿站立当地,正在互相用力抢夺。

    只见风随云的追云刀和逐月刀各自从崔棣铿的短叉中间穿过,两人的兵器互相绞缠在一起,成了一个剪刀状,一时间难以挣脱。

    兵器被制,崔棣铿奋力挣脱,风随云则拼命绞缠。

    启古趁机拿着早已从腰间小包内掏出的一条绳子,朝着崔棣铿的手腕绑去。

    眼见夺回兵器无望,崔棣铿立即撒手逃跑。拉扯力道一松,风随云往后连退三步,稳住身形后连忙追去。

    成功在望,启古又怎么肯任由崔棣铿离开,双短棍一前一后飞出,人也随之扑出去。

    一支短棍飞击后背,一支短棍则绕前拦截去路,风随云又凌空持刀杀至,崔棣铿三面受敌,无奈之下只好回身先抵御双刀的攻击。

    这通缉名单上的逃犯确实武功出众,如此困窘的情形下,竟还能双掌拍出,击中刀身,将威胁最大的危机化解。

    只是破解刀势的同时,启古的短棍已经分别命中他的前胸和后背。启古更是低身掠过,将一条绳索绑缚在他脚踝上,随着起身之势猛地一拉。

    哪料到崔棣铿身材矮壮,下盘极稳,一拉之下绳索紧缚在他脚踝上,但是身子竟然纹丝不动。启古大惊,双手猛地再拉,风随云也赶过来,一脚挑起绳索,朝天一蹬。

    两人全力拉拽下,崔棣铿矮壮的身子终于被拉倒在地。启古趁机上去将他双手也绑了。

    大功告成,启古乐得喜笑颜开,风随云则已经累得精疲力尽,道:“下次能不能挑个轻松点的活?”

    启古哈哈一笑,道:“好的,好的。”笑着将兀自骂骂咧咧的崔棣铿的昏睡穴点了。

    两人在一片喝彩叫好声中环视一周,见魏孟尝已经不见了踪影。

    崔棣铿被擒,围观人群立马涌上来,围着二人纷纷献上溢美之词,楚雪从人群中钻出来,跑到二人身边,紧张地道:“你们两个怎么到处打架,这家伙武功这么高,看得我担心死了。”

    风随云看着楚雪俏丽的脸庞上全是关切之色,心中一阵温暖。启古因为发财在即,依旧是那副喜笑颜开的样子,随意敷衍了楚雪几句,伸手往风随云肩头一搭,喜滋滋地道:“兄弟,这次发达了,嘿嘿。”

    楚雪没好气地道:“就知道钱。”转而又好奇地问道:“这个矮冬瓜这么难对付,值多少钱啊?。”

    启古搓了搓手,兴奋地道:“他可是在东北做下数宗大案的大盗啊,官府悬红足足一千两呢!”低声对二人道:“比那蒙娜还多二百两呢。”

    风随云和楚雪咋舌道:“居然可以领这么多钱。”

    围观的人们对二人赞不绝口,启古笑着回应围观者们,风随云客套了几句后,拉着楚雪离开甲板回船舱练习箫艺去了。

    一路结伴而行,楚雪每日里除了自行练习之外,都依照进度教授风随云。风随云天资聪颖,练习勤奋,演奏功力随着时间累积而日益精进。

    演奏功力不再是当时初离洛阳的样子,楚雪逐渐增加曲目的难度,今日则挑了一首沈书月所赠《梅》篇曲谱中最为简单的曲子来让风随云练习。

    一曲终了,风随云缓缓睁开眼睛,见楚雪正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

    风随云笑着问道:“可是有什么吹错的地方?”

    楚雪浅浅笑着,道:“并没有。”说着身子前探少许,一手托腮,露出一个思索的可爱样子,道:“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阳光透窗而入,洒在楚雪身上,轻轻地笼上一层温暖,更衬得她肌肤赛雪,美丽清新,动人心魄。

    风随云哑然失笑道:“我们认识了也有一段时日了,我对你并无隐瞒。”

    楚雪轻轻地扭转了一下脖子,望着窗外的大海,看着风平浪静之下,波涛依然层层涌动,鱼儿游弋其中,或轻轻跃出水面,淡淡地说道:“随云,你还记得我们初识的时候,你听出了我箫曲中隐藏的情感吗?”

    风随云笑道:“当然记得了,那日太昊山初雪,雪景甚美,你则有些心情低落。当时我还在想呢,这天仙似的美人儿,怎么满怀心事呢。”

    楚雪白了风随云一眼,故作生气地道:“就知道贫嘴。”话犹未了,已经换上了一副女儿家听到被夸赞美貌时喜滋滋的笑容,但是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睛中旋即又涌上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神色,说道:“但凡上好的乐曲,都是以发自真心的情感为基础,再通过音律表达出来。是以既是很多民族之间语言不通,但是因为人们的情绪总共就那么几种,依然可以通过音律来理解谱曲人的心。而对于演奏者来说,也是同样的。只要融情于曲,必然会带出来真实的自己。”

    风随云笑着问道:“那你从我的演奏中听到了什么呢?”

    楚雪转过头来,深深地望进风随云的眼眸内,略有些感伤地道:“你在这首曲子中近乎每一个悲伤色彩的转折处,都着力稍重,情绪表达有些浓烈。我听出了你刻意隐藏的悲伤,你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洒脱与刚强。武力拼斗中那个悍勇无匹的你,并非是真正的你。”

    风随云有些愕然地望着眼前这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欲言又止。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对方,透过对方清澈透明的眼神,却都看到了对方深藏于心底的那份不知因何而起的凄凉。

    那一刻,海风轻轻吹拂,海浪轻轻涌起,天地间却静得好似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般。

    突然,楚雪脸上绽开一个笑容,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风随云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我在想,如何才能谱写一首曲子。”

    楚雪望着他,眼睛眨了眨,露出一个带了些顽皮的笑容,道:“昨晚你吹奏的那首曲子就不错啊,很悦耳。”

    风随云一愣,呆呆地道:“我想再多谱几首。”

    楚雪轻轻一笑,道:“徒弟进步甚快,为师待会儿也要准备谱曲了。”

    风随云见楚雪故意装出来的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心情转好。

    离了楚雪,风随云忆起昨夜因为思念萧然而致心情低落悲伤,情不能自已之下谱出了那首《萧然》之曲,不禁长叹一声,往船首的甲板走去。

    甲板的人群早已散去,只余下阳光轻洒其上,显得颇为安静。

    站在船头,大海一望无际,海潮起落之间,碧空万里倒映其中,一副包罗天地、浩瀚无垠之象。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

    海浪汹涌澎湃,潮声此起彼落,客舟行驶波涛之上,随浪起伏。

    天地万物,各行其道,合乎至理。

    风随云蓦地心中一动,看着这澎湃激荡的水势,内息也微微有所异动,虽然觉得可以依循某种轨迹运行,但却始终如同雾里看花,朦朦胧胧,难窥真貌。

    那感觉若有似无,转瞬即逝,风随云一次没有捕捉到,待穷思竭虑去寻找时,却又似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正想要再次发动内息探寻,突听得脚步声临近,有人径直朝着自己走来。

    风随云转过身来,见魏孟尝来到身后。

    魏孟尝拱手行礼,有些不自然地道:“魏某前来谢过阁下救命之恩。”

    风随云回了一礼,道:“崔棣铿乃是东北大盗,魏公子为民除害,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魏孟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再行一礼,转身走了。

    见对方离去,风随云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转身面朝大海,继续思索刚才脑海中那一闪即过的奇异心法。

    不知不觉已经是第二天了,客船临近泉州城,站在甲板上,老远里已经依稀可见码头了。按照船家所言,客船在泉州码头停泊一日,补给粮草饮水,旅客们刚好有机会在城中游玩,消解这一路上的旅途劳顿。

    启古站在甲板上,兴奋地拎了拎兀自昏睡不醒的崔棣铿,乐呵呵地对风随云道:“待会儿就到泉州城了,我们直接拎了这家伙前往官府兑换银子,顺便奢侈一下,吃顿好的。”

    风随云笑道:“你对饮食好像颇有研究。”

    启古得意地道:“不是我吹嘘,我们岭南菜可是博取百家之长,食材选择精细考究,不但主料奇异广博,就连配料和调料也是搭配巧妙,要求简单而不单调,既要突出主料的原汁原味,又要做到清新鲜淡的口感。”

    风随云笑着问楚雪道:“是这样吗?”

    楚雪笑道:“正是如此。不单如此,高明的厨师们还精擅二十多种烹饪之法,极为讲究火候,正所谓是‘多一分则太烂,少一分则太老’。简而言之,那就是色、香、味、形兼备。不是你们北方菜可比的。”

    风随云甚是不服气,但是平日里对于饮食菜肴毫无涉猎,一时之间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反驳之辞来,只好含含糊糊几句话将话题岔开,问道:“那福建菜有什么特色啊?”

    启古挠了挠锃亮的光头,道:“这个真不知道,进城了找家当地有名的菜馆问问得了。”

    楚雪抿了抿嘴,说道:“福建菜清淡鲜爽,最大的特色就是调制汤料。当地的厨师也十分善于使用红曲。再加上福建本就地处东南沿海,交通便利,商贾云集,文化交流频繁,所以厨师们在继承了传统的制作技艺的同时,还采用了其他各个派系菜肴的制作精华,逐渐形成了今日甜而不腻,酸而不峻的风格。”

    楚雪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对于各方风俗确是如数家珍,显出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听得风随云和启古十分佩服。

    说说笑笑中,客船即将靠岸。

    启古乐呵呵地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发达了,发达了。”

    话音未落,突听身旁传来“崩”“崩”的几下声响,紧接着传来“噗通”之声。

    三人愕然一看,见原本躺倒在启古身旁的崔棣铿已经不知去向,只余下碎成了十数段的绳索。

    刚才的声音就是他挣开绳索,跳入海中的声音。

    启古立即跳了起来,叫道:“快下水追啊!”

    风随云无奈地笑了笑道:“我是北方人,我不会水。”

    启古一愣,然后扬天哀嚎道:“我的一千两银子啊!一千两啊!”

    风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嚎了,你只有五百两,另外五百两是我的。”

    煮熟的鸭子飞了,启古哀嚎不止,楚雪劝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待会进城了,我请你吃福建菜。”

    启古难过地点了点头,忽然又笑了起来,朝着风随云道:“少侠,你还有四百两银子没领呢。”

    风随云苦笑道:“打不打得过还不知道呢,而且就你这破绳子和点穴手法,别又出了问题。”

    启古一脸疑惑地蹲下查看绳索,突然浑身一震,道:“这家伙原来不止一个人。你们看。”

    两人拿过启古递过来的绳索,见这绳索里面是钢丝混合了牛筋制成的,以这二者的韧性,想要硬生生挣断,只怕至少得是高通那个级数的高手才能办到。

    绳索端口锋利齐整,显然是被利物切割过了。

    风随云问道:“昨日你将他带入客舱后,可还有人进去过。”

    启古摇头道:“并没有,一千两银子呢,我看得很紧,绝对没有人进来过。”

    风随云纳闷地道:“那就奇怪了,是谁切割的绳索呢?”

    启古苦笑着道:“你别看我,我可从来不梦游。”

    楚雪见启古那副滑稽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劝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想了。不是还有一个八百两在等你们吗?”

    两人不禁苦笑了一下,正要说话,一个中年病汉走过他们身边,低声道:“出了码头我请你们吃饭喝酒,记得跟在我后面,不要太近就行。”

    启古一愣,道:“他是谁啊?”

    风随云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客船推开波浪,终于靠岸停稳。

    倦鸟知返,客舟中操着闽音的人们欢欢喜喜地携带妻儿行李返回故乡,看得风随云心下一阵惆怅,心中不期然地想起生死不明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的玄天真人、姬无双、郭直、镜水月和思念如故却一念心痛的萧然。

    三人不远不近地跟随那中年病汉到了一座环境幽雅的菜馆厢房。

    中年病汉洒然摘下面具,启古惊道:“花……花公子?”

    花飞雨竖起手指放在唇前,示意启古不要声张。

    风随云和楚雪早知就里,并不感到惊讶,只是觉得启古那副大眼瞪小眼的模样颇为滑稽逗乐。

    启古拿着花飞雨的面具翻来覆去地看着,啧啧称奇道:“这世上竟有此等精妙的手艺,这面具简直和真脸一模一样。”

    众人轻笑声中,花飞雨连菜单也不看,随口报出十个闽菜的经典名菜,要了一壶当地的米酒。

    启古性子乐观洒脱,美酒佳肴入口,将崔棣铿得而复失的事情扫至一旁,不再提起。

    离别了风随云、楚雪等人,花飞雨以乔装改扮的中年病汉模样在大街小巷中穿行,来到城西一处名为“回春堂”的药铺中。

    药铺的伙计热情迎接,问道:“这位先生来买些什么药材?”

    花飞雨从怀中掏出那把木制的小剑,淡淡地道:“当归。”

    那伙计一见那小剑,点了点头,道:“先生请跟随我来内堂。”

    二人穿过前厅,走向药铺的内堂。

    内堂中,一名药师模样的老人正拿着一本医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那药师满头白发,额头布着三道深长的皱纹,一双深邃的眼睛依旧闪动着年轻的光芒,鹰钩鼻子下,法令纹如同金钟包裹着两片薄厚适中的嘴唇,三缕白色长须飘拂胸前,一副骨气清隽的模样。

    伙计带花飞雨进入内堂后,就自行退出。

    花飞雨坐入药师面前的椅子,将木制小剑放在桌上,喜道:“康叔。”

    那名老药师,笑着放下医书,又是喜悦又是恭敬地道:“少主,你终于回来了。”

    花飞雨摘下面具,点了点头,道:“这数年来,有劳康叔留在这里经营药铺,打探消息了。”

    康叔笑着摆摆手,道:“这都不算什么,完成了这道任务,少主方可继承圣主的位置。圣主年事已高,少主天资聪颖,是最优秀的继任者。老朽自幼看着少主长大,早就盼望着少主能早一天接过圣主的位子,让他可以早些卸下重担,真正的颐养天年。圣主虽然神功盖世,但是命途多舛,这日子呀,太苦了。”康叔说着,难过地摇了摇头。

    花飞雨也是一脸黯然神伤,显然是为了那圣主的不幸遭遇而感到哀伤,却又爱莫能助。

    康叔苍老中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说道:“少主年纪虽轻,但是接任圣主的位置肯定没有问题,只是这任务,确实是难度太大了些。唉,也罢,宝剑锋从磨砺出,未尝不是好事呢。”

    花飞雨笑了笑,道:“如若太过简单,也就无趣了。不知这些时日,康叔的布置如何了?”

    康叔笑了笑,站起身来,道:“为助少主完成任务,老朽夙兴夜寐,不敢有半日松懈。这就带少主去看看吧。”

    二人出了药铺,花飞雨戴回面具,跟随着康叔一路往城郊走去。

    一路前行,来到一处小山,沿级而上,于半路的岔路口往右而行,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来到一片竹林之中。

    步进竹林的清幽曲径,在青翠欲滴的怡人美景中走了约莫二里路,眼前忽然豁然开朗,显出一座完全由竹子搭建的小屋来。

    青竹小屋甚是简陋,但是因为周围环境清幽而且建材独特,格外予人一种清新愉悦的感觉。

    二人走入屋中,见内里分为三个空间,一做卧室,一做会客厅,剩余一间则用来储藏竹器。

    康叔引花飞雨在会客厅中坐了,笑着问道:“这间青竹小屋就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少主意下如何?”

    花飞雨笑道:“颇为雅致,原来富甲一方的江修乃是爱竹之人,如此安排,甚是妥当。”

    海潮剑派广收门徒教授剑术,但是仅凭门徒们的学费,如何足以支撑这东南的第一大剑术门派。江氏兄弟全部名列剑榜,武功高强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他们二人还擅于经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潮剑派除了本身的剑术门派,还同时经营着当地的渔业,江氏兄弟也因此而十分富有。

    康叔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少主果然机敏。”

    继而正色道:“不同于江重的活跃姿态,江修平日里深居简出,勤修剑术,若非是门派或者渔场的重大事情,根本就见不到他的踪影。我在此经营药铺酒馆,多方探查,数月之前方才了解到江修十分喜爱竹子,吃饭起居皆用竹器不说,听说就连扬名江湖的‘沧海剑’,都是以竹子为鞘。”

    花飞雨眼中异芒闪动,道:“原来如此。”

    康叔点头道:“少主上次飞刀斩了江重的舌头,我便以重金将城内江修一直光顾的竹器店买下,将店中的高明工匠全部给予丰厚的安置费用,请他们远走他乡。”

    花飞雨感激地道:“有劳康叔如此细心安排。”旋而一笑,道:“看样子我得好好学习一下如何制作精美竹器了。”

    康叔笑道:“以少主的过人才智,以及跟随公输老哥多年的经历,设计制作精美竹器有甚难度。”

    花飞雨想起已经许久没有公输缺的消息了,问道:“公输先生现在可在成都?”

    康叔答道:“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去成都了,公输老哥无妻无子,又与圣主感情深厚,离了洛阳不回成都,又能去哪呢?”

    花飞雨点了点头,道:“想来也是。”

    康叔道:“若是少主心中挂念公输老哥,我待会儿回去,写一封信派人送往成都,问个清楚就是。”

    花飞雨谢道:“如此有劳康叔了。”

    康叔笑道:“哪里话,少主在此可要自己砍竹,洗衣做饭了。我就先回药铺了,若是刚开始竹器卖的不好,可以来药铺领些钱粮。”

    二人大笑中,康叔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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