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紫阳观风随云的居所中,灯火摇曳。
风随云一边记录着下午新谱的箫曲,一边回味着楚雪那动人无比的舞姿,和她满含情意的话语。
从太昊山伏羲宫相遇相识至今,仔细想来,楚雪曾经数次流露过心仪于自己,可是萧然却在自己心中占据着不可动摇的位置。
后来惊闻父母双双于南海海啸中失踪,他更是满心愁苦,每天都活在忧虑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担心。
及至广州,始知道紫照真人得到风清云夫妇失踪的消息后,早已通知了平日里交好的做渔业、航运的朋友,更派出得力弟子不遗余力地搜寻。可是大海中寻人,与大海捞针实无区别,时至今日,仍是没有半点消息。
风随云一会儿思念父母,一会儿想念萧然,一会儿又想起楚雪,心中五味杂陈,一片烦乱。
本想草草地将曲谱记录之后了事,却又怕楚雪看到后心中难过,只好长长叹了口气,将心中烦躁压下,认真仔细地记录着每一个乐句。
一片苦涩滋味中,风随云满怀心事地睡去。
巳时三刻,阿庸如常背着竹篓走入城镇,穿过长街横巷,转入市场。他朴实的脸上似乎一直带着憨厚的笑容,路逢熟人都打声招呼,显得亲切又平和。
“江叔,我来买鱼。”
江叔笑着从鱼档中走出来,哈哈笑道:“阿庸来了啊,今日江叔给你介绍一笔大单子。”
阿庸憨憨地笑道:“什么大单子啊?”
江叔乐呵呵地道:“我们大当家非常喜欢你做的竹制剑鞘,想找你为他的沧海剑也量身定做一个。”
阿庸立刻喜笑颜开,一副乐得合不拢嘴的样子,道:“我还没有见过江大掌门哩,他可是我们这里的大人物。”
江叔看着阿庸憨厚老实的笑容,打心底里泛起对这年轻人的喜爱,道:“那你现在就跟随我去东街的丰隆珠宝行吧。”
阿庸欣然应允,拿了两尾鲜鱼,跟随着江叔去了。
东街距离满舱记并不甚远,二人一路有说有笑,不一会儿就到了。
打过招呼后进入海潮剑派的丰隆珠宝行,因为是江叔带来的人,侍者也不要求阿庸解下竹篓。
二人穿过前堂,转入天井后来到后院的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的陈设布置颇为雅致,以一张纹绣着无边碧海的精致屏风相隔,分成内外两进。内里有两人正在谈话,江叔指了指其中一人,低声道:“那个就是我们大当家。”
阿庸定睛细看,见江修年近六十,两鬓已经花白,额头布着数道深长的皱纹,眼角也有着三道纹路。双眉清疏,眼睛神光充足,只是鼻梁起节且显得略高,颇有些孤峰耸立之感。颧骨插天,骨多肉少。嘴巴开大合小,棱角分明,下巴有些尖削前凸。身着白色长袍,上面刺绣着颇具神韵的几支青竹,整个人给人一种精神矍铄且孤傲清高之感。
身旁的一座支架上,横放着一柄看着颇有些古朴的长剑,想来就是他扬名江湖的沧海剑了。
里面畅谈甚酣,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二人不敢打扰,坐在外厅等候。
阿庸不甘寂寞,从竹篓中取出一块青竹筒,从怀中取出一把刻刀,聚精会神地运刀在竹筒上雕刻起来。
人虽然是再平凡不过的人,一颗心却是玲珑剔透,一双手也是极为灵活巧妙。刻刀灵动,或重或轻,或深或浅,或直或斜,在青竹筒上游走,宛若活物。
竹屑掉落间,一副天高海阔的图画轮廓在青竹筒上慢慢浮现,阿庸憨厚朴实的脸上显出无比专注的神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庸的脸色松弛下来,拿着刚刚雕刻完成的青竹筒,欢喜地道:“成哩!”
旁边掌声响起,阿庸茫然一看,见江修与那原本交谈甚欢的客人,以及江叔都坐在他身边,一脸欣赏之意地鼓掌喝彩。
江修出口赞道:“小兄弟如此雕刻功夫,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阿庸有些不好意思地憨憨笑了一笑,道:“让掌门见笑了。”
江修笑着道:“小兄弟无须妄自菲薄,这等手艺,天赋居九分,勤奋居一分。可否将此竹筒借与我一观?”
身份尊贵的江修开口,阿庸连忙将竹筒递过去,满口地道:“掌门请看。”
江修接过竹筒,认真地看着图案的每一个细节,边看边啧啧称奇,向另外二人说道:“你们看看这雕刻技法,阴阳混用,浑然天成,中间部分浪花更是去皮用了镂空雕法。使用去皮轻重多寡来呈现远景和近景,远处青色欲滴,越往近处则颜色逐渐转淡,到至最近处,竹子本身的青翠色全部去除。但是远方的太阳却也是青白参半,匠心独运,构思巧妙,啧啧,不简单呐。”
旁边的二人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看得懂,但是都随着江修而对此竹筒和阿庸赞不绝口。
阿庸则依然是那副受了表扬称赞后,一副颇感不好意思的憨厚笑容。
江修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这刚刚雕好的竹筒,更时不时地以手指作为刻刀,凌空一刻一画地学习着阿庸精妙的雕刻技法,显得颇为着迷。
阿庸看着江修的模样,笑得开心了。
待得一一试过了雕刻刀法,江修方才将这刚刚雕刻而成的竹筒放下,仍然是一副赞叹不已的模样。这时江叔轻轻地在他耳畔说了几句,江修道了声“少陪”,起身送那名客人出去了。
过不多时,江修和江叔重新回到房间。江修笑着道:“想不到小兄弟年纪轻轻,竹艺手艺却如此精湛,令人叹为观止啊。前些日子江叔还托你做了一部剑鞘,我看了之后,觉得十分之精美,但就是有些过于花哨了。”说罢起身走入内里,将那支架上的长剑取下。
江修步回外厅,拔剑而出,随手挽了个剑花,立时劲风流动,满室生寒。
沧海剑剑身长约三尺四寸,明亮如镜,隐隐可倒映人影,微微泛着碧蓝之色,通体凛冽生寒,给人锋锐无比的感觉。
此剑一出鞘,江叔顿时两眼放光,一副沉醉模样。阿庸一脸惊异神色,只是目光多少有些迟钝,显然并不善于欣赏武器。
江修颇为满意地抖了抖剑锋,手腕一转,还剑入鞘,向阿庸说道:“小兄弟可有能耐为我这把沧海剑制作一部剑鞘。”
阿庸露出一个憨厚朴实的笑容,自信满满地道:“不是我阿庸吹牛,但凡是竹器,都难不倒我。但是历来剑与剑鞘都是相配的,丝毫马虎不得,否则轻则难以入鞘,影响美观。重则对剑身保护不力,造成损伤。江掌门如要更换剑鞘,我的建议是将剑柄和剑鞘同时更换。”
江修哈哈一笑,甚是高兴,说道:“小兄弟果然对此道颇有研究,我这沧海剑随我三十年了,也该换换了。就依小兄弟所言,同时更换剑柄和剑鞘。”
阿庸开心地点点头,笑道:“江掌门可有喜欢的材料吗?选定了材料,我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江修哈哈笑道:“取材之能,我可不如小兄弟你了。你来为我挑选吧。”
阿庸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道:“这个可不成,此剑是江掌门的成名武器,一定要让您满意才行。我家就住在城外小山的竹林中,那里种植着很多不同颜色,不同种类的竹子。如果掌门人有空闲,不若去我家选个材料吧。”
江修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我近日里颇多空挡,就去小兄弟的府邸走走,为我的老伙计选个新材料,也顺带看看小兄弟的制作过程,学习学习制作竹艺。”
阿庸摇头道:“我做工之时,不喜别人在旁观看,”正要继续往下说,突见江叔脸色大变,朝着自己连连使眼色,赶忙改口道:“但是江掌门也是爱竹之人,我们一起交流,共同设计,定能使沧海剑变得更胜往昔。”
江修闻言大喜,说道:“既是如此,我们用过茶饭后就出发吧。”
茶饭之后,阿庸和江修漫步离开丰隆珠宝行,一路交流谈笑,约莫小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城外的小山。
举步登山,于半山腰处转让岔道,片刻即到竹林之中。
江修见这片竹林长势茂盛,青翠欲滴,徜徉其间,不见周围山色,林间清风阵阵,空气清新怡人,空中阳光透过稠密的竹林照射下来,光影斑驳,十分迷人,不禁心怀舒畅,面露微笑。
在青竹之间的山石小道上前行,不一会儿就到了阿庸所居住的小屋处。
江修见这小屋完全以竹子搭建而成,屋墙房梁间都是用挖开孔洞的竹子互相穿插紧扣,类似于榫卯结构,不但不用半根铁钉,结构还颇为稳定牢固,不由得用手轻轻抚摸着,颇为欣赏。
小屋周边果如阿庸所言,遍植不同颜色不同种类的竹子,清风徐来,竹叶随之沙沙作响,江修面露陶醉神色,赞叹道:“小兄弟真是觅得好居所啊。”
阿庸开心地笑着,带着江修四处走动,介绍着周边的竹子,挑选着适合的材料。
最终江修依据个人喜好,选择了紫竹作为制作材料。
材料选定,阿庸铺开图纸,拿出测量和绘画工具,和江修一起商议讨论,设计起剑柄和剑鞘来。
一老一少兴趣相投,各尽心思地设计着不同造型的剑柄和剑鞘,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斜。
江修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来,甚是开心地道:“和小兄弟共同商讨设计剑柄剑鞘,果然是人生快事,许久未曾如此轻松过了。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天再继续吧。”
阿庸欣然允诺。
就这样一连数日,江修每日从清晨到日暮,都在阿庸的小屋中协助帮忙,不但成功绘制出了自己心仪的剑柄和剑鞘的设计图,更在为阿庸打下手的时候,学习到了一些竹艺雕刻技法。江修武功高强,富甲一方,每日前来都带着精心准备的食材和酒水。二人设计制作之余,就在竹林间烹茶煮酒,倾听风吹竹叶,日子过得甚是充实舒心。而且阿庸还擅长制作蒜烧黑鱼,手艺精湛,江修吃了之后也赞不绝口。
夕阳西下,阿庸拿着工具,将沧海剑的剑柄小心翼翼地拆下,用布将剑身细致紧密地包裹起来,欣然对江修道:“明日,我们就可以组装剑柄了。过得几日,剑鞘制作完成,江掌门的沧海剑必定可以更合心意。”
江修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连声叫好,甚是开心地回家去了。
翌日,天清气爽,江修在虫鸟争鸣中踏着轻快的脚步穿过竹林,来到阿庸的小屋。
“小兄弟。”江修呼唤了数声,未闻回音,亦不见人影,心下略感奇怪,推开竹扉走入小屋之中。
小屋之中空无一人,蒜香味浓烈,周围寂静无声。
屋内会客室中的竹几之上,放着一盘兀自冒着热气的蒜烧黑鱼和一张未封的信笺,上面写着:“江掌门,我出门采购些许物品,待会儿就回来,未免寂寞无聊,特为你做了一道蒜烧黑鱼,并在竹几之下留有鲁班锁一个,供掌门闲时把玩。”
江修见字不禁哑然失笑,坐在竹几之前的蒲团上,赫然见几下放有一个小桶,底部沉着一个鲁班锁。
“小兄弟真是颇为奇特,好好的鲁班锁为何要放入水中。”江修笑着自言自语,伸手入内将鲁班锁取出,把玩起来。
那鲁班锁上还沾有一些白色小块,气味也稍稍有些难闻,但是阿庸平日里在竹子之上划线多用石膏小块,是以江修也不甚在意,随手一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之后,就继续拆分起鲁班锁来。
费了不少功夫,江修才拆下第一根木条,正要顺势拆解第二根木条,却发现它卡的甚是牢固。江修心下诧异,用力一拉,那木条依然不见松动,他自己的右手手指却突然传来剧痛,紧接着冒出火光和烟雾,竟然燃烧起来!
江修大惊失色,连忙抛掉鲁班锁,右手直插入那小水桶之中,却不想那火焰竟然在水下依然燃烧了一小会儿才熄灭,待得火焰完全熄灭时,他本来就已经干瘦的右手已经是一片焦黑,几可见骨。
剧痛难当下,强如江修也忍不住大声惨嚎起来。
一股刺鼻气味传入鼻子中,江修猛地醒悟过来,那粘在鲁班锁上的根本不是阿庸平日里所用来划线的石膏碎屑,而是白磷!
对方用蒜烧黑鱼的浓烈气味来掩盖白磷本身的气味,鲁班锁沉入水桶底部则是为了防止白磷自行燃烧。如此精心安排,就是为了让自己付出惨痛代价,想到此处,江修怒火中烧,怒喝道:“阿庸!”
话音甫落,一把憨厚的声音从屋外飘来,淡淡地道:“江掌门,何事唤我?”
江修猛地扭过头来,见阿庸站在竹扉之外,平日里那张朴实憨厚的脸上,此刻已经是杀气腾腾。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如此处心积虑地害我!”右手惨被烧毁,江修不复往日里的清雅气质,双目赤红,目眦欲裂。
阿庸淡淡地道:“等你死了,我烧纸告诉你。”
“想要我江某的命,只怕没那么容易!”江修恨声道。
阿庸淡淡地一笑,说道:“沧海剑名列剑榜第八位,平日里要取你性命真的很难,但是此刻,你不觉得你的右手稍感麻痒吗?”
江修闻言一惊,顿时感觉自己的右手确实有些麻痒,而且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将右手从水桶中抽出来,喝问道:“你在水中下了毒?”
阿庸憨憨地一笑,说道:“当然没有,我在水中撒入了一些治疗烧伤的药粉。”
这朴实憨厚的笑容在这几日里,一直令江修倍感亲切,此时却觉得这笑容像是从地狱中冒出来的般令人恐怖。
面对着这样的一张笑脸,江修岂会相信那水桶之中撒入的是治疗烧伤的药粉,还未来得及细想,右手的剧痛再次传来,竟是那未有完全燃烧殆尽的白磷,又再次燃烧起来。
灼骨的剧烈疼痛如同毒虫般在江修脑中钻来钻去,他无奈之下大吼一声,冲入厨房中抄起一把菜刀,就要将自己兀自在燃烧不休的右手斩下。
却不想那菜刀的刀柄连在墙上一根铁链之上,一拉之下,竟然未能取下。江修是何等人物,虽然受了重伤,但是武功犹在,运起内劲一拉,立时将那铁链拉下,一刀将自己的右手齐腕斩断。
血如泉涌,江修连忙运指如飞,急速地点了自己身上的数处穴道,从衣服上扯下数条布片,将伤口包扎起来。
沧海剑不愧是沧海剑,剧痛攻心之下,神志依然清醒,认穴依然精准,数处穴道一封,断腕之处血流立时减少。
“啪啪”的鼓掌声响起,阿庸由衷地赞道:“相传江掌门是东南武林的第一高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修早已痛得脸色煞白,此言入耳,好似辱骂,双眼中神光暴射而出,恨声道:“你早就探知到我醉心竹艺,所以从一开始就以此入手,引我上钩。”
阿庸点头道:“不错。只是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江叔为了讨好于你,向我开口定制剑鞘,给了我拆毁沧海剑的机会。如今你无剑在手,右手已废,武功威力势必要打个折扣。”
江修露出一个狰狞且充满恨意的笑容,咬牙切齿地道:“就算如此,要杀你,易如反掌!”
话音未毕,江修发足从厨房奔出,左手食指中指并起,衣袖无风自飘,劲招蓄势待发。
甫入会客厅,阿庸也已经展动身法,闪入竹扉之内,双手连续飞扬而起,一件件暗器带着“嗖嗖”的破风之声射向江修。
会客厅虽然不大,但是江修在其中脚步交错,身形晃动,拳打脚踢,闪转腾挪之间,身形灵巧如同灵猿,将那十数枚暗器或击飞,或躲过,竟是毫发无损。
“笃笃”之声不绝于耳,那些暗器纷纷插入竹墙之上。
“江掌门好身手!”阿庸出口赞道,抬手打出一枚速度极快的袖箭,将江修的前冲势头阻缓。
闪身一避,江修再一次朝着门口冲去。
“嗖”的一声,阿庸打出一枚飞蝗石,正中门框,那被击中的部分往内陷入,然后只听一声机簧转动之声传来,紧接着利刃破空声响起,那原本分列排布在四面墙壁支架上的二十柄刻刀,同时朝着屋子正中间飞射而出。
前后左右各有五柄锋利刻刀急速飞来,江修脸色大变,但是依然惊而不乱,一把抄起那竹几,飞速旋转一周,只听得一阵密集的“笃笃”之声传来,那竹几之上,插满了刻刀。
刻刀太多,来势也太急太密,纵使江修临危不乱,也难以全数挡下,依然有三柄刻刀分别刺进右臂、左腿和后背,鲜血直流。
江修怒哼一声,将三柄刻刀全部拔下,朝着阿庸飞出。
阿庸本来朴实无华的眼睛忽的一亮,右手前扬,三道银光飞速射出,精准无比地迎上三柄刻刀,将之击落在地。
往事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江修沉声道:“你就是那飞刀斩断我弟江重舌头的俞沐?”
阿庸点点头,道:“不错。”
江修恨声道:“我们兄弟二人与你并无仇怨。”
化名俞沐的花飞雨点头道:“确无仇怨。”
江修怒吼道:“那你为何要下这般毒手!”
花飞雨淡淡地道:“跟你说了,等你死了,我烧纸告诉你。”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钱和香烛,道:“我刚才就是出去购买这些。”
江修发出一声凄厉吼叫,一把将那竹几抛向门口,双脚点地,飞身退入花飞雨的卧房中,猛地朝着竹墙撞去,想要破墙而出。
“蓬”的一声闷响,江修整个身躯撞在竹墙之上,却感相触之处甚软,但是紧接着却是全身刺痛,连忙从墙壁上弹起。
回身一看,见那“竹墙”乃是糊着一层画着竹筒的纸张,如今上面裂开一道口子,里面露出厚厚的一层白色棉花,中间更藏有无数钢针。就是这些棉花卸掉了他的部分力量,钢针使他生出反应,收回了大部分力道,而真正的竹墙却是在这层厚厚的棉花之后。
江修浑身是血,气愤至极,怒喝一声,转身奔出卧房,回到会客厅,脚下使劲,腾身而起,一掌拍向顶棚。
花飞雨淡然地站在小屋的门外,一脸漠然地看着飞身而起的江修,眼神冷漠地好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长声惨叫传来,江修自半空中坠落,左掌鲜血淋漓。
高手毕竟是高手,江修在下坠途中扭转腰身,稳稳地踩在蒲团之上,本以为会脚踏实地,却不料一踩之下,那地面陡然塌陷!
小屋之中处处机关,接连遭遇陷阱,江修再难保持镇定之心,慌乱之中连忙双腿平伸,左手也成爪状扣向陷阱壁。
双腿撑住陷阱壁,左手扣入泥土之中减缓了下滑的势子。摩擦之中,温度陡然升高,江修沾着白磷的左手陡然着火燃烧起来。
灼痛钻心,江修一声惨呼,内劲透入手掌,整只左手插入泥土之中,终于将火焰熄灭。
惊魂甫定,江修宁神一看,见身下密布着削尖的竹筒,那蒲团正躺在上面。而头顶之上的顶棚则不知藏匿着什么尖锐物品,自己的鲜血正一滴一滴地滴在自己的额头上。
脚步声响起,显示着花飞雨终于走入小屋之中。
花飞雨来到陷阱边上,却并不暴露头脸于江修的视线之内,只是淡淡地道:“要杀你江修,其实也并不难。”
江修嘶哑着嗓子怒吼道:“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和我公平对决!”
花飞雨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淡淡地道:“我这机关设计本就是真才实学,否则又怎么会令我赢得如此轻松。你问几个小问题吧,可以死得明白点。”
江修怒道:“你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对付我们兄弟二人。”
花飞雨淡淡一笑,道:“这个问题太大了,换一个。”
陷阱中的江修破口大骂,花飞雨则依然是淡淡地笑着,语气冷漠地道:“别骂了,骂不死我的,还有疑问吗?没有的话,我就替你烧纸了。”说着提起一坛子酒,往陷阱中泼去。
被酒水淋了一身,江修叫道:“为什么这地面会突然塌陷,我进屋的时候还坐在蒲团上吃过鱼。”
花飞雨淡淡地道:“因为一开始我就在下面挖了陷阱,铺上了木板,填上了足够的泥土,就算是你江大掌门也感觉不出来。后来你冲入房间,用力扯动了菜刀上的铁链,触动了机关,自己将这木板抽掉了。”
陷阱中的江修闻言沉默了起来,花飞雨手下不停,将接连三坛酒水尽数倒入陷阱中。
正要倒入第四坛,陷阱中传来响声,江修的身影从陷阱洞口冒出。
一道人影闪至洞口,手臂一挥,寒光一闪,江修身首异处,跌落陷阱之中。
来人脸带青铜面具,正是飞影,手中所持的正是江修已经被拆掉剑柄的沧海剑。
“噗”的一声,江修的尸身被削尖的竹筒贯穿。
飞影力贯手臂,将沧海剑飞掷入陷阱之中,狠狠地钉在江修的头颅之上。
第四坛酒倒入陷阱中,花飞雨打开火折子,点燃了香烛,又点燃了数枚纸钱,将之撒入洞中。
“呼”的一声,火苗窜起,整个陷阱熊熊燃烧起来。
花飞雨又撕开一坛美酒的封泥,喝了一大口,将剩余的酒水泼洒向整个小屋,一边泼洒,一边说道:“江掌门,我费尽心血杀你和江重,是为了替我的好兄弟童夕报血海深仇。当年海潮剑派初创,你们为了扩张势力,使卑劣手段,栽赃陷害,将童氏夫妻投入大牢,更买通狱卒,将二人严刑拷打至死。只余下那孩童一人流落街头,受尽欺凌。你,不配做个明白鬼。”
火光从陷阱中透出,映在飞影的青铜面具之上,他那双眼睛中混合着凄楚、愤恨与痛快。花飞雨将脸上的面具撕下,将阿庸的衣服脱下,统统抛入燃烧的陷阱中。
二人立身于小屋之外,看着这平凡的小屋和里面已经化为灰烬的不平凡的人,默然无语。
良久,飞影拿出一个包袱,恭敬地递给花飞雨,说道:“少主,请更换新衣和新面具。”
花飞雨点了点头,换上衣服和新面具,化身为一个衣着华丽,脸容普通的中年人。
清风吹动,花飞雨和飞影分别下山。
小院之中,月影婆娑,凉亭之外,三人对饮。
康叔满满地斟了一杯酒,向花飞雨贺道:“恭喜少主完成任务,可以接掌门户了。”
花飞雨哈哈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飞影也斟满了一杯酒,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递给花飞雨,声音哽咽地说道:“感念少主为我报此血海深仇,飞影愿生生世世为奴,以报少主大恩大德。”
花飞雨连忙将他扶起来,说道:“小夕你切莫如此,我们二人从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我更从未有过视你为奴的想法。”
飞影浑身一震,跪倒在地,连声道:“少主你切莫再叫我小夕,我是飞影。”
康叔也伸手将他扶起,柔声宽慰道:“圣主不在,也并无人偷听告密,少主偶尔叫一声,你也别太害怕了。”
飞影点了点头,说道:“是,谢谢康叔。”
康叔捋了捋白须,笑道:“当我知道少主的任务目标乃是剑榜第八位的沧海剑江修和第十位的澜光剑江重时,别提多担心了。没想到少主先是以圣主的‘伤心剑诀’斩了江重,今日又以机关秘术的方式将江修除去,真是令我老怀快慰啊。”
飞影也点了点头,由衷地称赞道:“少主年纪轻轻,确是一身好本领。”
花飞雨淡淡一笑,伸手在飞影肩头一按,道:“你也莫要谦虚,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能耐不下于我,此事若是你来,也必然水到渠成。”
飞影毕恭毕敬地道:“我若不专心学艺,如何对得起圣主的救命之恩。”
“哈哈哈哈”,康叔爽朗地笑道:“来来来,康叔敬你们二人一杯。”
三人在欢笑声中,欣然对饮。
酒过三巡,康叔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于花飞雨,道:“这是今日早上扬州许武发来的消息,少主请过目。”
花飞雨展开书信,就着月光阅读,淡淡地笑道:“那杂碎居然南下广州了。”
康叔问道:“何人南下广州?”
花飞雨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栗粟。”
康叔问道:“这是什么人?”
花飞雨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下,向康叔道:“康叔你回信给许武,着他继续暗中探查栗谷的真实身份。我在泉州的事情已经全部办完,修整几日后,便南下广州。”
康叔点了点头,欣然举杯道:“老夫再敬少主一杯。”
眨眼之间,已过十日。
雷烨早已带着兄弟们的骨灰坛子,黯然上路返回江苏去了。
长白山一番激战,杨破和邱俊受伤不轻,时至今日犹未复原。姬无双硬挡了栗归一击,伤势已经慢慢好转。高通和镜如雪耗力甚巨,刚开始的几日每日里都甚感疲惫,此时已经完全恢复。至于镜水月则是一如往常的幸运,连番恶斗之下,连皮都不曾擦破半块。管博似是真的有心悔过,每日里颂念《往生咒》,一副虔诚无比的模样。
这日,镜如雪夫妻将镜水月和穆涵懿叫至房中。
镜如雪之妻名为董淑仪,容貌甚美,却完全不同于镜如雪的沉默寡言,待人甚是热情,与穆涵懿相处得十分融洽。
看见儿子和穆涵懿共同进来,董淑仪看着他们男俊女美,简直就是天生一对的神仙眷侣,不由得一双眼睛笑得如同弯月一般,甚感幸福。
董淑仪喜滋滋地道:“月儿、懿儿,爹和娘商议了一番,总觉得没有见过亲家就为你们举办婚事,对懿儿来说颇有些遗憾。如今水月寒宫已毁,如要再造,也需些时日。这小别院也有些年久了,我们打算前往长安,为你们二人热热闹闹地举办婚事。”
穆涵懿闻言大喜,镜水月更是喜出望外,问道:“爹也愿意下山去长安了?”
镜如雪闻言哑然失笑,道:“我平日里待你太过严厉,竟至我儿对父如此畏惧,是爹不对。”
董淑仪笑着道:“你终于知道哩,都不知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非要说对待儿子要严格要求,终是吓得月儿连心里话都不敢跟你说了。不过月儿你也不要怪你爹爹,这次前往长安的想法,还是他先提出来的。”
镜水月自幼就知道父亲武功盖世,人又生得俊美绝伦,故而生性高傲,常年在长白山间习练枪艺和轻功,平日里甚不愿意与普通人打交道。莫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就连山海关都未曾去过几次。
“月儿、懿儿,快去收拾行李物品吧。我们已经通知过其他叔伯们了,钟伯那边我们也已经留够了足够的钱粮,让他着手请人,督工重建水月寒宫。”董淑仪笑着催促道。
镜水月挽起穆涵懿的手,欢天喜地地去了。
镜如雪和董淑仪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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