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谷之中,青山环抱,湖水泛波,鸟兽悠闲而走,一派生机盎然之象。
绿水远来,顺势而下,流过一道低矮宽阔的山道,形成一道上下间距丈许的小瀑布,然后经过一段几经弯曲的河道,最终缓缓汇入湖泊中。
楚雪白衣胜雪,赤着双足,欢快地吹着洞箫,眉眼含笑地在小瀑布顶端的山道上倒退行走,望着同路而行的风随云。
风随云亦是扫去了担忧父母的焦虑,满面喜悦的笑容,赤着双足,连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双刀亦解下,朝着楚雪追赶而去。
两人在山瀑之上追逐打闹,互相泼水,欢声笑语不断,显得快乐无比。
突然楚雪“啊哟”地叫了一声,双手紧紧捂住脸庞,蹲坐水中,显得甚是痛苦。风随云心里一惊,叫道:“阿雪,你怎么了?”,边喊边朝着楚雪跑去。
楚雪兀自手捂脸庞,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神色。风随云焦急无比,正要开口询问,却发现楚雪身前的流水突然变红。
风随云抄起一看,一闻,那流水中竟满是血腥味。
风随云大惊失色,连忙将楚雪扶起,发现她胸前晕开一片殷红,鲜血兀自潺潺流出,已经将一袭如雪白衣染红。风随云抬起头来正想询问,却发现眼前的人儿已经变成了萧然,手里的洞箫也已经变成了长枪。
原本楚雪那张温暖明晰的俏丽脸庞已经完全替换成了萧然森寒无比,冰冷无情的面孔。
一阵寒意涌上背脊,风随云不由自主地后退三步,往日无畏的脸上写满了惊骇,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然面无表情地走近,右手猛地一刺,一枪将风随云的心脏贯穿。
长枪拔出,鲜血随之涌出,风随云颓然倒入瀑布中,萧然冷漠绝情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眼中却淌下两道血泪,目送着风随云的尸身在水中起起伏伏,漂向远方而去。
“啪”的一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猛地拍在床沿上。
晨曦初现,阳光透窗而入,照耀在风随云的俊脸之上,闪出点点晶莹。
风随云艰难地坐起身来,伸手抹去额头的汗珠,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兀自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缓过劲儿来。
早饭之后,他如同往常般背负双刀前往演武场训练。
不同于以往,今天尚有一个新拜入紫照真人门下的少女在独自训练。
少女身材纤瘦单薄,剑招一板一眼,练得颇为专注。
双刀出鞘,风随云步法启动,刀风呼呼,刀光闪闪,精妙刀招随手使出。
紫照真人擅长剑法,教与众弟子的也都是剑法,风随云是整座紫阳观中唯一一个使用刀的人。
那少女不禁好奇地停止练习,用心观看他练刀。
天赋异禀,训练刻苦,风随云的武技已然是内功心法和外功招式相得益彰,招式拆解重组间,渐渐显示出一种圆融之感。
刀招运转如意,刀风从刚开始的呼呼作响,威势摄人,慢慢地音量减小,再至后来竟然已经隐隐而不可闻,显然是风随云在演招的同时也在训练着内功的调息运用。
运用内功收摄全身劲力,不使之外放而震动空气发声,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对内息要求甚高,消耗亦大。风随云演练刀招虽然只是片刻,但是已经疲惫乏力。
“锵”的一声,双刀还鞘,风随云收招停步。
只听那边“哇”的一声兴奋之音,紧接着一阵掌声响起。
原来是那少女在旁观看,见风随云人长得俊美潇洒,刀招姿势优美好看,凌厉无比却又不发出声响,如此奇妙景象,当真是生平头一次见,不由得喝了一声彩,鼓起掌来。
风随云一愕,然后朝着那少女微笑了一下。
那少女见风随云为人亲切和气,更是开心,径直提着剑跑过来,兴奋又崇敬地问道:“这位师兄好,我叫董乐。想不到紫阳观中,还有人学刀呢。”
风随云说了姓名后,简单地将自己的师门和前来紫阳观求医的事情说了一遍。
董乐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说道:“原来你是玄天师伯的大弟子,难怪刀法如此高明。”继而笑道:“我入门不久,有一式名为‘紫气东来’的剑招总是练不到位,风师兄指点我一下吧。”
风随云点了点头,道:“你且演练一遍。”
玄天真人武功广博且精深,自己使用一柄名为“玄天刃”的三尖两刃刀,但是也精通刀法、剑法和拳脚。风清云携妻四处远游之时,就由他来教导风随云练习天云神刀,也同时教导郭直研习昊天剑法。所以风随云虽然精于刀法,但是对于剑法也了解一些。
得到风随云允诺,董乐喜上眉梢,当即抖擞精神,清咤一声,施展步法,舞起长剑,演练起紫阳观的入门剑法来。
一套剑法演毕,风随云说道:“我虽初次观看此套剑法,但是‘紫阳剑法’和‘昊天剑法’系出同源,还是能看懂一些。‘紫气东来’一式,看似前奏飘渺,但是后劲雄浑,所以你练习此招,内息应当是……”
“应当什么应当!剑招就是剑招,扯什么内功?懂上乘剑法吗?师妹莫要听他胡言乱语!”
一听这声音,风随云心底泛起一阵厌恶,敛去本来温和认真的神情,轻轻扭过头去,剑眉一挑,双目寒光一亮。
董乐距离风随云甚近,看见他从一开始的俊朗温润变得脸罩冰霜,尤其是那双陡然间迸射寒光的眼睛,好似山间野狼,心中一寒,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一个黑面胖子由远处走近,一双眼睛斜瞅着风随云,一脸的鄙夷神色,正是那日口出狂言惨遭教训的南林。
南林来到二人身前,突然拔剑朝着风随云一刺,正是那一招“紫气东来”。
风随云脸显怒容,劈手取下董乐手中长剑,身子后撤少许,也是一招“紫气东来”回击。
两人四目相交,南林咬牙切齿,眼中凶光射出,一副欲借机报仇雪耻的模样。风随云颇为不喜这狂妄自大的黑胖子,内劲暗藏在右臂的经络之内,蓄势待发。
两剑相交,风随云毫不犹豫地内劲涌出,分为轻重不一的三道,按照前者快,中者缓,后者快的间隔击出。
二人的各自内劲沿着剑身涌来,于长剑交接处相碰。
南林脸露不屑神色,开口说道:“传说中的‘神风’也不过……”,“如此”两个字尚未说出,他惊觉又一道内劲沿着剑身涌来,连忙再次调动内力相抗。
这别出心裁的三重内劲攻击之法,本就颇具迷惑性,南林仓促间调动的内劲和风随云的内劲在他右臂弯处的经络碰撞,顿时让他整条右臂酸麻难当,长剑都险些脱手坠地。
南林刚想喘口气,却不想这重内劲刚刚化解,竟又有一道更快更猛的内劲直透手臂经络而入,毫无花假地重击在自己的膻中气海处。
这一下他再也支持不住,一张黑脸霎时间变得煞白,后退数步,一个趔趄坐倒在地,手中长剑也抛在地上。
风随云冷冷地道:“名满广州的‘文帝剑’,不过如此。”
“文帝剑”乃是南林自封的,另外的那名黑面胖子易朹则自封为“武帝剑”。
南林平日里在紫阳观中颇多吹嘘自己剑法了得,曾经如何如何,如今一招败倒,让早已听闻“文帝剑”大名的董乐大感错愕,一时之间竟忘了上前搀扶。
风随云将长剑还于董乐,续道:“‘紫气东来’一式,看似前奏飘渺,但是后劲雄浑,所以你练习此招,内息应当是先缓后疾,方能发挥此招惑敌在先,破敌在后的要义。”
董乐回过神来,呆呆地点了点头。
风随云微笑点头,不再理睬坐倒在地大口喘息的南林,往演武场门外走去。
尚未走到门口,突然一道黑胖人影闪进演武场来,来人仗剑大喝一声:“风随云,你这个外来的,休要欺人太甚!”
风随云看都不用看,也知道是易朹到了,话也懒得说,脚步不停地朝着门口继续走去。
易朹见他不答话,大吼一声,肥胖的左手捏了个剑诀,使出一招前奏繁杂的剑招,朝着风随云攻过来。
风随云眼射寒光,快步迎向易朹,左手虚张,探往追云刀柄,打算一刀将他杀败。
“老南,你怎么吐血了?”易朹忽然关切地大叫一身,敛去剑光,风一般地掠过风随云,朝着南林跑去。
风随云一愕,不由得停下脚步,握往追云刀柄的左手也垂了下来,看了眼情真意切的易朹,转头往演武场外走去。
“做人可是要讲道理的,师兄弟间比武归比武,打伤了人就是你的不对了。”又一个黑面胖子闪入演武场,正是那说话时喜欢摇头晃脑,撅起嘴巴的狄蒿。
“告诉别人你打赢了我两次吧。”风随云懒得和他理论,冷冷地嘲讽了一句,迈开脚步走出演武场。
前有噩梦烦扰,后有南林挑衅,风随云心情恶劣,脚步不停地往紫阳观外走去。
行至前殿处,见一人身着华衣,头戴束发冠,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风随云看着这贵公子打扮的陌生青年人,不禁心下愕然,停下脚步,正要开口询问,突见对方眼中闪过一道略带邪异的光芒,不由得心中大喜。
那人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转身往观门外走去,风随云心下会意,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但是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并不相识的距离。
走出里许,那人招呼风随云,二人共同登入一架装饰华丽考究的马车。
风随云一把将那人拥个结实,喜道:“花兄!”
那人轻轻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带着真挚喜悦笑容的面庞,道:“随云,近来可好?”
风随云哈哈一笑道:“本来颇为不好,但是一看到你,就一切都好了,哈哈哈。你在泉州的事办完了?在广州行事又用何名?”
花飞雨欣然说道:“是啊,意想不到的顺利。我本以为得将近半年时间呢。在广州我用俞沐的假名。你因为何事忧心劳神?毒伤如何了?”
风随云摆了摆手,笑道:“你我重逢,不谈那些忧心之事。紫照师叔医术精湛,以针石配合汤药,已经将我经络内的余毒逐渐拔除。不过卢苓的‘乱神’当真厉害,每次医治毒伤的时候,我都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花飞雨点头道:“卢苓外号‘毒医’,成名已有四十年之久,绝非是浪得虚名。说实话,你能从她的‘乱神’之下捡了条命回来,已经是吉人天相了。”
风随云也颇为赞成花飞雨的看法,说道:“不过这数月以来,我体内毒性渐缓,原来二叔注入我经络中用作保护的那一道内劲,已经被我慢慢化为己用,内劲增进不少哩。说不定现在连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花飞雨哈哈笑道:“数月不见,吹牛的功夫倒是进境神速,改天抽个时间比划一下。但是今日我是来兑现承诺的,你来指路,我们去找楚姑娘夜游珠江。”
风随云也笑道:“我还要再叫上启古。”
花飞雨一愕,问道:“你那么信任他?”
风随云坚定地点点头,道:“他平日里都住在云深峰,我们先去那里如何?”
花飞雨一笑道:“有何不可?”
车轮转动,载着二人的欢笑声一路远去。
车轮停止,启古从车厢中钻出来,看着眼前阔气的府门,诧异道:“楚姑娘家居然如此富有?”
风随云说道:“是啊,豪门闺秀。”说着跟家丁说了一声,请他代为通报。
过了一会儿,一身白衣的楚雪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楚雪步步莲花地走近,用洞箫在风随云胸口轻轻一点,轻笑道:“终于愿意主动来找我了吗?”
风随云望着她芙蓉出水般的姣好面容,心中一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微笑着朝马车侧了侧头。
楚雪和启古打过招呼后,轻笑着道:“你们两个居然能弄到这么豪华的马车,该不会是从捕手转为盗贼了吧。”
风随云和启古尴尬地笑了笑,做了个请登车的手势。
楚雪看到两人被自己捉弄的窘况,开心地笑了笑,提步登车。风随云和启古跟着钻入车厢。
钻入车厢,楚雪方才发现内里已经坐了一人,朝着对方点头欠身行了一礼,向风随云道:“原来你认识了个富贵公子,为我介绍一下吧。”
话音刚毕,那贵公子打扮的人行礼说道:“楚姑娘,许久未见了,近来可好?”
楚雪望着对方陌生的面庞,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花公子?”
贵公子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摘下面具,露出本来面目,道:“正是在下。”
楚雪拿过花飞雨的面具,反反复复地看着,难以置信地道:“如此精妙的面具,你到底还有多少。”转而抬头朝着花飞雨笑了笑道:“看样子花公子泉州的事情已经顺利办妥,此番前来广州,可是还有要事待办啊?”
她故意把“要事”两个字拖长,弄得花飞雨哭笑不得,只好坦白道:“确是有事情要办,因为有些难以预测,所以准备了面具,以策万全。”
楚雪喜滋滋地道:“既然花公子来了广州,那就由我做东,我们去明秀楼。”
启古乐呵呵地道:“有口福了,有口福了。”
明秀楼矗立在珠江边上,是广州最著名的酒楼,以制作精致美味的粤菜而名满岭南,凡是前来广州的客人,都要去明秀楼尝一尝最正宗的粤菜。
时值正午,明秀楼中早已排起长龙,等候吃饭的客人都被安排在楼外的一处茶寮中,一边饮茶,一边等待。
风随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苦笑着道:“现在怎么办?”
楚雪无可奈何地道:“只怕得换一家了。”
花飞雨也只好摇了摇头,道:“听楚姑娘的。”
好梦成空,启古苦着脸道:“我的白切鸡,我的……”
风随云将他的嘴一捂,道:“下次再来,我们走吧。”
四人正要转身离去,突听楼上一人满怀喜悦地呼喊道:“风兄弟!”
四人一愣,风随云抬头一看,立刻喜上眉梢地叫道:“崇大哥!”
二楼的一扇窗户大开着,一个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满面笑容地朝风随云招着手,笑道:“快上楼来。”
风随云尚未答话,启古一把拉开风随云的手,欢喜地道:“哈哈,白切鸡。”一边跑,一边招呼三人道:“快上楼啊,愣着做什么。”
三人啼笑皆非中,启古的光头已经一闪没入明秀楼了。
二楼的“芭蕉厅”中,除了崇肃,另有一名身着黄衣的瘦削男子。瘦削男子额头平平,双眉粗浓,一双虎目不怒自威,鼻子山根较低,鼻梁缓缓而起,鼻头肉厚而收敛,颧骨高耸,嘴唇略厚,下巴方正。那男子见风随云走进房中,仔细地观察了他一番,微微点头,双眼之中露出欣赏神色,说道:“少年人,看来你身体恢复的很好。”
风随云愕然中,崇肃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师弟,严节。”
去年风随云在潼关遇险,多亏了严节和崇肃出手施救才保住了性命,后来因为严节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去,是以风随云从来都未曾见过这位救命恩人。
此刻听到眼前之人就是严节,风随云连忙行礼,以谢对方救命之恩。
严节扶起风随云,一脸赞赏之情,伸手在他肩头拍了几下,点了点头,说道:“好小子,不错!”
崇肃哈哈笑道:“严师弟,你对风兄弟当真是比对我这个师兄还要好啊。”
严节也哈哈一笑,说道:“我自幼家境贫寒,受了不少欺压,所以也最是喜爱刚毅不屈的少年人。那夜我接到线报,在酒楼找到了吴氏兄弟。后来我发现他们兄弟二人刻意引风兄弟展露伤口,觉得他们必然有所图谋。我假装醉酒,将摄踪粉涂抹在他们其中一人身上。办妥了公门之事后,跟踪药粉气味找到了他们的住处,潜伏在暗处,见小兄弟以一敌二,身处逆境却宁死不屈,后来人虽然昏迷不醒,但是手中钢刀紧握,掰都掰不开。让我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故而对他颇为赞赏。”
回忆起往事,崇肃也不禁出口赞道:“如此韧劲,世所罕见。”
风随云连忙谦让起来。
众人入席而坐,风随云向崇肃和严节一一介绍了花飞雨、楚雪和启古。在未得花飞雨同意之下,便以俞沐的假名来介绍。天下第一名捕尚正义手下的玄黄组声名远播,不是江湖中人也都听闻过其名号。得知这二人乃是玄黄组中的人物,花飞雨等三人均肃然起敬,身为捕手的启古更是对二人显得颇为崇拜。
他乡遇故知,席间的六人均显得颇为开心,除了风随云余毒未清,其余五人均开怀畅饮,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颇为尽兴,风随云问道:“不知崇大哥和严大哥为何会出现在广州?可是有什么案子要跟吗?”
崇肃点头道:“我们此番前来,确是有要案要查。约莫一个多月前,广州府衙的案牍库失火,不少卷宗被毁。在这期间,整个府衙之中没有一人受伤,但是却偏偏走脱了狱中的一名重犯。我们前来调查,打算寻找踪迹,将逃犯追拿归案。”
风随云轻轻一笑,说道:“这件案子,我或许出的上一份力。那日案牍库失火,我与启古从中抢救出一摞卷宗,如今正放在我在紫阳观的住处,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线索。”
启古打了个酒气冲天的饱嗝,泛红的黝黑脸庞上露出他标志的滑稽笑容,道:“我是捕手,追捕逃犯,我在行。更何况,嗝,还有赏银,嘿嘿。”
崇肃和严节大喜,说道:“我们待会儿去府衙了解一些案情,明日正午我们在紫阳观见面。”
倦鸟归巢,渔歌唱晚,夕阳缓缓下沉,余晖照耀在珠江水面上,随着江水起落荡漾出层层波澜,如同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慰着江湖儿女的心。
月升日落,江风不息,珠江两岸亮起星星灯火,倒映在水面之上,既像是碎落在银河中的星辰,又像是飘零于心湖上的残花。
一条轻舟划破水面,舟中箫音飘出,风随云独坐船头,满怀愁绪地看着水面的倒影。花飞雨坐在舟中,闭目倾听楚雪吹奏箫曲,启古操着小舟,跟着旋律情不自禁地用手指轻击着节拍,晃动着身体,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
一曲未终,一曲又起,箫音从缠绵婉转变为空灵幽静,声音由小慢慢变大,似是山谷中溪水轻流,由远及近。
风随云和花飞雨同时脸上露出笑容,这首曲子正是由沈书月谱写了前半部分,燕轻歌和楚雪谱写了后半部分,最终却由风随云急中生智,临场发挥串连在一起的《深谷幽兰》。
此曲旋律空灵婉转,意境悠远动人,莫说启古是因为初次听到而倍感惊艳,就连身为创作者之一的风随云亦感心神摇曳,仿佛身已不在船头,而在那幽兰处处的深谷之内。
一曲终了,启古兀自沉浸在箫曲营造出来的清幽意境中,风随云长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这比我们在扬州时候所记录的谱子,又多了几分妙不可言的调整,你修改的?”
楚雪得意地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卷曲谱,说道:“是沈小姐又再次修改的,我昨天才收到的。”
风随云笑道:“想不到你和沈小姐居然已经结为知音了。”
楚雪脸微微一红,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此生的知音只有一人。”不待风随云等有所反应,她已经转移话题,说道:“沈小姐书信上说,她已经到了洛阳一段时日,还和燕轻歌小姐一起合作谱写了几首新曲。不但如此,她们已经开始排演,打算办一个筝箫和鸣的演奏会哩。”
听闻此言,风随云和花飞雨个个喜上眉梢,齐声问道:“什么时候?”
楚雪笑道:“我们就别想啦,洛阳和广州相距千里之遥,时间根本就赶不及的。”
二人只好各自颓然地叹了口气,显得无比失望。
“该你了,我要听那日小谷中的曲子。”楚雪神色平常地望向风随云。
风随云看着楚雪眉目如画的脸庞,心中生出怜爱,取出洞箫,闭起眼睛,轻按箫孔,吹奏起来。
箫声起,风声落,江面寂静了一些,楚雪脸上显出一抹笑意,望着风随云的一双美目如盈盈秋水。
花飞雨看着两个人的样子,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箫声悠悠,船行水面,船中人无不醉心音乐之中,就连江水亦平静了许多,倒映在水中的月亮轻轻地起伏飘荡着,似乎也在聆听。
风随云闭目吹奏,脑海中全是那日小谷之中楚雪翩然起舞的美丽身影,在这一刹那间,心中萧然一身红衣,长发随着山风飞舞的形象模糊了少许。楚雪望着风随云,眼中水光流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突然之间,一声骏马长嘶从江边传来。
那不甚响亮的嘶鸣声,却如同天雷般炸响在风随云耳畔。
箫声戛然而止,风随云霍得站起,举目四望,喝道:“启古,靠岸!”
启古本在静心听曲,突然听得风随云一声暴喝,猛地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摇橹操舟往岸边靠去。
花飞雨、楚雪和启古三人看着风随云一脸焦急,均不知发生了何事。
船未靠岸,马蹄声嗒嗒而起,风随云喝道:“启古。”话音未落,人已腾身而起,飞向岸边。
启古听得风随云说话,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双手用力一挥,两根短棍脱手飞出,平贴着江面疾飞向风随云。
启古的劲力拿捏非常精准,风随云的身子下坠至江面时,刚好第一根短棍飞至他足下。
风随云脚踏短棍,使个巧劲,身子再次腾空向岸边而去,那跟短棍则朝着后方的启古飞去。
接连两根短棍接应,风随云成功飞抵江岸,立即朝着马嘶处飞奔而去。
看着风随云如此焦急的模样,启古奋力摇橹,轻舟迅速靠岸。
“启古兄在此保护楚姑娘,我去看看。”花飞雨说话间,人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紧追着风随云去了。
一路南下,风随云都不曾间断过修炼,再加上玄天真人注入他体内的那道内劲,如今他的内功修为已经胜出当日离开太昊山时不止一筹。全速奔跑之下,他衣袂飘飘,犹如腾云驾雾,迅疾无伦地朝着马蹄声响处冲去。
花飞雨跟在他身后八丈许的地方,无论如何提速都无法缩短与他的距离,全力奔驰之下,彼此之间的距离反而隐隐有越拉越远的趋势,不由得心中暗道:随云说他内功颇有精进,果然所言非虚。
岸边的景物飞速倒退,风随云逐渐看清楚前面策马奔驰的乃是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在他身边并行疾驰的则是一个身着红衣的长发女子。
“前面的兄台,还请留步。”
那马上的乘客闻言惊异地回头看了风随云一眼,见他在后追赶,轻功颇为出众,但是却不为所动,丝毫没有勒停奔马的意思。
风随云眼中寒光迸射,放缓脚步,口中发出一声嘹亮的哨音。
那高速奔驰的黑色骏马听闻哨音,骤然发出一声欢嘶,逐渐放慢了速度,终于在奔出十数丈后,转头朝着风随云欢腾地蹦跳起来。
风随云热泪盈眶,朝着那匹通体漆黑,唯独马蹄之上覆盖白毛的骏马奔去。
这匹马,正是他去年在赶往太昊山的路上,被迫丢弃保命的乌云踏雪。
马儿向来忠诚,乌云踏雪听到旧主的哨音,任凭那锦衣男子再怎么呼喝,终是不愿再前进一步。
那锦衣男子暴喝道:“畜生找打!”说着马鞭一扬,猛抽向乌云踏雪。
鞭至中途,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攥住。
风随云冷冷地看着那骑在马背上的锦衣男子,问道:“敢问兄台,这匹马是何处来的?”
那锦衣男子用力一拉马鞭,竟是纹丝不动,喝道:“松开鞭子!”
风随云冷然问道:“这匹马是何处来的?”
锦衣男子怒哼一声,不再答话,突然自马背上飞出一脚,直踢向风随云的太阳穴。
对方一出手就是取人性命的毒辣招式,风随云不禁微微一愕,脸显怒容,左手后发先至,一记掌刀劈在那锦衣男子的脚踝处。
眼见锦衣男子和风随云交上了手,那红衣女子也拔出一柄长剑,挽出几朵剑花,加入战团。
长剑尚未刺到风随云,只听“嗖”的一声轻响,一个细小物件破空飞来,直接将那红衣女子的长剑荡开。
那女子杏目一瞪,跳下马背,持剑朝着花飞雨刺去。
另外一边的锦衣男子没能在风随云手下讨得便宜,松开马鞭,从腰间拔出长剑,朝着风随云当胸搠来。
距离太短,来势又太快,风随云脚步一点,身子倏地后移数丈。
那锦衣男子翻下马来,长剑一抖,剑光反射月光,犹如平地之上翻腾起层层波浪,朝着风随云汹涌澎拜而至。
这一手剑法使出,颇具名家风范,风随云不敢托大,双刀夺鞘而出,翻出重重刀光,迎向对方。
双方都采取了密集攻势,彼此更是不肯退让半步,双刀如同狂风席卷,长剑好似惊涛拍岸,一阵密集如雨的碰撞声响彻珠江岸边。
一轮狂攻过后,双方都无以为继,各自后退数步。
那锦衣男子眼中露出惊异神色,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年,颇感不可思议。
月光之下,那锦衣男子二十五六岁,额如覆肝,双眉前聚后散,印堂正中一道垂针纹,颧骨高耸,鼻梁高挺起节,鼻头如鹰嘴,唇上微须,嘴唇单薄,气度华贵,整体的样貌英俊之中透着明显的自负。
“这匹马你从何处得来的?”风随云问道。
锦衣男子冷笑了一下,并不答话,手腕一抖,长剑倏地不带一丝风声地直刺向风随云。
风随云见对方的模样,心中打定主意,要将其制服。
那红衣女子年约二十三四,杏目桃腮,姿容秀丽,身材娇小玲珑,充满了岭南女子独具特色的美感。剑法走得是和她身形相符的轻盈路子,灵巧飞动,姿势优美,招式凌厉。
花飞雨不欲暴露身份,以一柄折扇迎敌。他自幼苦练暗器之术,对于人体穴位辨认极准,此时他合拢折扇,当做判官笔来使用,也颇为得心应手。
虽然长剑锋利而折扇脆弱,但是花飞雨身法灵活,在剑势空隙间左右穿插,避开剑锋,扇柄或借力打力,或专拍剑脊,扬长避短之际,寻找破敌机会。
但凡习练暗器多年的人,都擅长于预判,以便捕捉莫测战局中那稍纵即逝的机会,给予敌人沉重打击。对于花飞雨而言,预判能力更是出众。
红衣女子轻咤一声,长剑飞速点向花飞雨的胸腹要害。花飞雨佯作不敌,脚步后移,引得对方招式使老,旧力将消,新力未接之时,折扇脱手飞出,正中那红衣女子的小腹。
红衣女子脸显痛苦神色,后退了几步,瞥了一眼仍在和风随云激斗的锦衣男子,突然抬手一扬。
花飞雨心叫不妙之时,一朵红色烟花已经在半空中亮起,显出一座高楼的图案来。
烟花明亮异常,图案清晰巨大,将黑沉的江面都照亮了。
“速战速决!”
花飞雨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朝着红衣女子展开高速猛攻。那红衣女子刚才吃了亏,痛感犹未消除,见花飞雨又已经扑了上来,心中一怯,手中长剑狂舞而起,劲风笼罩全身,采取了纯粹的防守。
花飞雨一见对方的姿态,知道难以短时间攻破防守,脚下一变,撇开红衣女子,朝着那锦衣男子奔去。
那锦衣男子本来和风随云相持不下,如今突然加入了花飞雨,形势陡变,在二人夹攻之下立时处于下风。
那红衣女子见花飞雨放弃自己后,转而与那使双刀的长发少年合攻同伴,连忙赶来救援。
既然已经占据了上风,花飞雨又怎么会容许红衣女子成功来援,一边加快进攻,一边施放暗器。他一心二用,虽然头也不回,但是每一枚暗器却都精准无比地阻断了红衣女子前进的路线,堪称神乎其技。
那锦衣男子左支右绌,渐渐处于绝对下风,却依然在苦撑。
马蹄声响起,迅速由远及近。
风随云和花飞雨听在耳中,均知道锦衣男子这边已经有生力军到达,瞅准对方一个破绽,各自内劲狂吐,将锦衣男子手中长剑震飞。
“哪来的毛贼,还不停手!”
呼喝声中,衣袂破风声响起,一道人影巨鹰般自空中向二人飞来。
“嗖”、“嗖”的两声,花飞雨左手一挥,一枚小刀飞向半空中的人影,一枚飞蝗石再次将红衣女子逼退。
“铛”的一声,那人身在半空中,抽剑将飞刀一剑扫开。
风随云一腿扫中锦衣男子的膝弯,将他踢得跪倒在地,长刀往其脖颈上一架,喝问道:“这匹马从何处得来的?”
同一时间,红衣女子和新赶来的那名剑客双剑齐出,一柄剑抵住乌云踏雪的马颈,另一柄剑抵住马胸。
那剑客喝道:“休要胡来,否则我宰了这畜生!”
风随云和花飞雨见对方甫抵战场,就立即抓住了四人争斗的核心点,在一片颓势中以乌云踏雪为要挟,将局势扳平,均心中一凛。
二人留心细看,见这剑客也是身着锦衣,面目与已经被制服的锦衣男子有几分相似。
锦衣男子怒喝道:“放开我!”
花飞雨哈哈一笑道:“你说放就放?当我们是三岁小儿吗?”
锦衣男子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花飞雨甩手给了他一记响亮耳光,喝道:“说,马从何处得来的?”
这时,一道浑厚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说道:“此马乃是别人送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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