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响,车轮转动,姬无双、镜如雪、高通、镜水月和杨破等一行人马离开山海关。
除去董淑仪和穆涵懿乘坐马车外,剩余的男人们都骑马赶路。姬无双和高通一如既往地领队前行,镜如雪位于二人之后,护在马车前方。镜水月、邱俊和管博次之。至于杨破,则独自一人披着宽大的黑色套头斗篷,骑着骏马,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显得孤独而倔强。
这一路之上,杨破一直如此,众人见他独来独往,又不喜言语,也都主动与他保持着距离。只有镜水月每次都会故意坠后,和他尝试交流。
众人向前,镜水月往后,退回到与杨破并骑的位置。对于镜水月的举动,杨破早已不以为奇,一张棱角分明的坚毅脸孔隐没在宽大斗篷的阴影内,只有那一双冰冷的眼睛依旧凛冽生寒。
镜水月笑着说道:“杨兄,每次看到你的眼睛,我总会想起我师哥。”
杨破淡淡地问道:“镜少侠的师哥是何人?”
镜水月道:“我师哥就是江湖后起之辈中的‘神风’风随云,他去年一人连挑了河南马帮‘五花马’的三个头领,很有些名气哩。”
杨破面无表情地道:“没听过。”
镜水月闻言一愣,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只余下风声呼啸,马蹄声嗒嗒。
过了片刻,杨破开口问道:“风随云是个怎样的人?”
难得杨破主动开口问一句话,镜水月甚至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说道:“我师哥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他对萧师姐爱慕极深,”旋又想到萧然对风随云那副冰冷绝情的模样,不禁心中为风随云一阵难过,话到一半,竟然接不下去了。
杨破淡淡地道:“至情至性吗?这么无趣的人也有。”
镜水月闻言不禁一愕,不解地问道:“这难道不是最重情义的那类人吗?怎么能说无趣呢?”
杨破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模样,说道:“至情至性很多时候和妇人之仁一模一样,难道不无趣吗?”
镜水月不服气地道:“我师哥在战场之上可是勇猛无匹,面对敌人绝不手软。而且他生长在山谷之中,自幼与狼为伴,面对逆境的时候坚韧无比。就是凭着这股绝狠韧劲,他才能每每以下克上,以弱胜强。”
杨破扭过头来,深深地望了镜水月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道:“这倒是个有趣的人。至少,比你有趣多了。”
镜水月听到他称赞风随云,本来已经笑容浮上脸庞,听到最后那一句,不禁又变成了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问道:“你平日里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杨破回过头去,淡淡地道:“我平日里不说话。”
镜水月无可奈何地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这一次杨破似乎终于有所察觉,带了些许感激地说道:“谢谢你那日在长白山的时候,舍身救我。”
镜水月在他这里讨了个老大的没趣,颓然说道:“不客气,我等侠义之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分内之事。”
杨破破天荒地轻轻笑了一笑,说道:“杨某此番受姬大侠和镜宫主恩惠良多,他日定当报答。我不太会说话,镜少侠勿怪。”
听到这番话,镜水月哈哈大笑,显得十分开心,说道:“我老早就发现你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而是个外冷内热的好男儿!邱大哥他们还不信哩。”
说罢,伸出手来,笑着对杨破说道:“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杨破看着镜水月俊美无暇的脸上如同晨煦般的温暖笑容,不禁心头一热,扯下黑金拳套放入怀中,与镜水月用力一握,笑着道:“朋友。”
镜水月开心地大笑起来,笑声向四周传开。
此时镜如雪已经和姬无双并排而行,高通退回到马车前方的位置。
姬无双回头看了看脸带笑意的镜水月和杨破,朝镜如雪笑着说道:“月儿跟你真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镜如雪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挺好的,我太孤僻了。少年人,总是活泼一些的好。”
姬无双哈哈一笑,说道:“也真是亏了月儿如此热忱,换了你,只怕真的不愿意接近杨破。”
镜如雪淡淡地道:“换了我,我可以和他面对面坐一年也不说一句话。”
姬无双笑道:“这个我绝对相信。”
这一下连镜如雪脸上的笑意都更浓了些,他问道:“我没见过云儿,他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姬无双笑着道:“重信守诺,心地仁厚,乐善好义,跟大哥几乎一模一样。”
提及风清云,镜如雪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忧虑地说道:“江湖传言大哥夫妻和‘鬼影龙王’邓逆鳞在南海决战时遭遇海啸,三人全部失踪,是真是假?”
姬无双也面带忧色,说道:“不知道,离开洛阳之时,我曾告诉云儿,让慈明师弟每个月往洛阳寄送书信往高通兄弟处,好了解云儿的伤情。他距离南海最近,和大哥感情也好,理应会全力搜索,若有结果,必然会在书信中写明。待我们到了洛阳,去高兄弟府上看看。”
镜如雪默默地点了点头,只觉得风清云夫妻的下落不明,冲淡了儿子即将成婚的巨大喜悦。
姬无双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别多想,大哥武功盖世,当今世上能与他匹敌者,只怕只有那把神秘的‘泪雨剑’了。再者大哥素来仁侠之风,有诺必践,江湖之上口碑甚好,必然吉人天相。”
镜如雪默默地朝西北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风继续吹,队伍照常赶路。
尘土激荡,一匹黑色骏马风驰电掣在山道上,马背上两人共骑,正是启古和风随云。
风随云满身鲜血,呼吸微弱,昏迷不醒,瘫软地斜倚在启古身上。启古满面焦急,恨不得肋生双翅,飞抵紫阳观。
午时已过,骏马奔驰之下,紫阳观终于出现在眼前。
未及观门,启古已经抱着风随云飞身下马,直冲入内,一路狂叫道:“真人,快救人!”
叫声响彻整个紫阳观,一时间观中之人或停下手上的工作,或出门而来,都想要一看究竟。
听闻叫声,三道熟悉的身影从紫阳观大殿中疾步走出,正是紫照真人、崇肃和严节。
三人一看启古怀中的风随云,各自大惊失色,快步抢上。
“快抬去医堂!”紫照真人喊道。
崇肃和严节不敢怠慢,两人接替启古,一前一后抬着风随云飞快又平稳地紧跟着紫照真人向医堂跑去。
二人将风随云平放在一张干净的床上,紫照真人伸手一按风随云的脉门,失声叫道:“不好!”朝门外围观的人群喊道:“明晋,快些进来,关门取针!”又朝启古、崇肃和严节说道:“三位先出去等候。”
一名样貌和善的年轻男子应声而入,依言而行。
启古、崇肃和严节虽然心急如焚,但是自知不能妨碍紫照真人施术救人,都退了出去。
随着时间推移,门外集聚的人群逐渐散去,只剩下启古等三人依旧在焦急等待。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紫照真人和明晋满脸疲惫地走出来。
启古赶忙问道:“如何了?”
紫照真人叹了口气,说道:“命保住了。”
启古欣喜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话音未落,双眼一翻,往后便倒。
也不知过了多久,启古慢慢转醒,睁眼一看,见自己躺在一间干净的屋子中,窗户之外,日已西斜。
他大吃一惊,连忙穿好鞋袜奔出房去,在紫阳观弟子处问清楚了紫照真人所在,便急急忙忙地前往寻找。
进入紫阳观的会客厅,紫照真人、崇肃、严节都在,花飞雨也已经赶到,只是依然带着那副精致的贵公子面具。
启古见四人神色中夹带着几分忧虑,不由得心里一突,问道:“随云目前情况如何了?”
紫照真人叹了口气,说道:“身上枪伤大小共计一十四处,都已经清洗处理妥当,胸口的断骨也已经接上了,他性命无碍。”
紫照真人口中虽说性命无碍,但是脸上却全无喜色,花飞雨、崇肃、严节三人也都沉默不语,启古顿觉事情严重程度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他定了定神,吸了一口气,以询问的眼光看着紫照真人。
紫照真人看着他关切焦急的模样,沉声说道:“他身中‘乱神’之剧毒,一路之上全凭借着我玄天师兄的一道真气护住心脉,方才不至于毒发。此番恶战,他豁尽全力出手,虽然刀斩了董原的右臂,但是他自己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董原最后一击将玄天师兄那道护守的真气打散,我虽然全力救治,但是‘乱神’余毒有部分已经侵袭入脑,如今……”
启古浑身一颤,艰难地道:“如今怎样?”
崇肃接口说道:“如今他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只怕会留下顽疾,终身难愈。”
紫照真人叹道:“我早已叮嘱过他,乱神之毒非一朝一夕能解,余毒未清之前,千万不可与人动手。到头来却还是成了这样。你们与他交好,待他从昏迷转醒,都好言劝劝他。也莫再让他再参与什么武林争斗了。”
三人都点头称是。
严节说道:“风兄弟虽然身受重创,但是他那日夜里从案牍库中抢救出一部分重要文件,于我们破案可能有益,望真人允许我们进入他房中查找。”
紫照真人脸上浮起一丝苦笑,说道:“两位大人请便。”
四人见紫照真人情绪低落,均知机地告辞出来,转往风随云的卧房去了。
卧房不大,四人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风随云细心保存的卷宗。崇肃和严节立即忙碌起来,一卷一卷地开始翻阅。花飞雨和启古打了声招呼后,退出房去。
太阳西沉,月亮东升,天空西明东暗,光芒彼此呼应,形成一种渐变的绚烂,美得令人心醉。而望着这美景的花飞雨和启古,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启古将长枪拆分成四根短棍,装入随身携带的革囊中,叹了口气,欲说无言。
花飞雨手上反复把玩着一柄飞刀,也沉默无语。
两人就这样在风随云卧房外的台阶上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听房中崇肃兴奋地叫了一声“找到了!”
二人连忙推门入内,见崇肃和严节本来疲惫忧伤的面容缓和了不少,手边正放着一本打开了的卷宗。
崇肃伸手在启古肩头一拍,说道:“你和风兄弟此次真是立了大功了。”
启古一愕,拿过卷宗一看,见上面画着一名样貌儒雅的中年人,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翻过此页,却发现接下来的一页之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他所犯的罪行。
看着启古咋舌的样子,花飞雨也不禁心生好奇,问道:“这是何人?”
崇肃说道:“温玉。”
启古若有所思地道:“温玉?”
严节沉声说道:“这名字你们或许不熟悉,但是你们一定听说过‘奇门兵器榜’。”
启古道:“这个武林之中无人不知。”
严节说道:“确实如此。温玉,就是‘奇门兵器榜’上排名第四的‘恼烦丝’。”
此言一出,花飞雨和启古立即色变。
剑榜榜首的“泪雨剑”和奇门兵器榜第四位的“恼烦丝”一直就是武林中最神秘的两个人。相传这二人实力超群,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如今听到这自广州大牢中逃脱的竟是“恼烦丝”温玉,怎教二人不心惊。
启古回想起那晚,府衙内预先埋伏着的大批人马,以及后来案牍库莫名其妙的失火,脱口而出道:“那夜竟是有人前去劫狱!”
严节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劫狱是为了救人,纵火焚烧案牍库则是为了销毁证据。”
花飞雨说道:“难怪我入城之时,不论是陆路还是水路,均有不少官兵在严格检查进出的人群。原来是为了查找逃犯。”
严节说道:“正是如此。”
崇肃接口道:“饶是如此,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任凭官府把控着所有出入广州的交通要道,温玉却如同消失了一样,自从逃脱之后,再无任何踪影。为了抓捕温玉归案,师父近日内就到广州。”
花飞雨一震,讶道:“尚大人居然为了此事而亲临广州?”
崇肃点头道:“数月之前,刀榜前两名的风清云和邓逆鳞在南海展开刀决,结果却遭遇天灾,不知所踪。师父与邓逆鳞私交甚好,听闻消息后立即派人星夜兼程赶赴南海搜寻。更嘱托两广、闽、浙的朋友帮忙。不久之后温玉逃脱,广州官府在无可奈何下,派人寻求师父协助,因为温玉本来就是在师父的手上遭擒的。我们只是先一步到来而已。”
启古说道:“我也愿为此事出一份力。”
崇肃道:“你和风兄弟抢救出卷宗,已经为此案的成功侦破贡献了一半的力量,大功一件。待会我和师弟回到府衙,派遣官差前去云深峰带回成志的尸身,为你和风兄弟再记一大功。”
念及风随云重伤昏迷未醒,以后更大有可能身患顽疾,启古一时间喜悦全无,但是碍于礼貌,还是恭恭敬敬地谢过崇肃和严节。
严节问道:“俞公子接下来有何安排?”
花飞雨淡淡地道:“我要挖出董原,让他偿债。”他语气平淡,但却带着无比的坚毅与冷酷。
启古立即表态道:“我全力助你。”
严节也说道:“董原乃是五花马的贼首,如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府衙寻我们。”
花飞雨点点头,没有答话,露出一个沉思的神情。
月朗星稀,姬无双等人于傍晚到达了一个无名小镇,投店休息。
轻云浮月,客栈小院的天井之中,杨破并无倦意,一个人在树下对月独坐,拿着一本册子正借着皎洁月光观看。
脚步声响起,轻盈而沉稳,显示着来人超乎常人的轻功造诣。
“杨兄在看什么?”镜水月的声音响起。
杨破雄健的身躯微微一颤,抬头看着镜水月,淡淡地道:“没什么。”
转而又露出一个充满苦涩的笑容,将册子递给镜水月。
镜水月接过册子,借着月光,见那册子的黑色皮制封面上用朱砂写着“生死簿”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翻开册子,第一页写着“罗谪”两个大字,上面更有两道暗红色血迹组成的叉,显得有些陈旧。接着往后翻看,见上面用工笔描绘着罗谪的画像,更有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载着罗谪的生平事迹,以及详细的武功招式和破解方法。
继续往后,依次是王怊、青木道人和沈让,内容形式与罗谪的部分一模一样。只有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个杀气纵横的“曹”字,其余的却什么都没有。但是却与前面记录罗谪等四人的笔迹有着明显的分别,显非一人所书。
镜水月翻看的过程中,杨破一如往常的低着头,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语,如同雕像一般。
“杨兄不必太过忧心,待我们哪日见到了风师哥,邀请他一起为你报仇雪恨。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却极重情义,更是言出必行。”镜水月安慰道。
杨破微微地点了点头。
镜水月一时间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窘迫境地,继续开口说道:“杨兄比我年纪大不了多少,武功之强却是我和风师哥加起来都比不上的。真是让人心生钦佩。”
杨破淡淡地说道:“你的枪法已经非常娴熟了,更有临阵随机创招的能力。平心而论,以外功而言,我应当在你之下。我虽然没有见过风随云,但你对他颇为推崇,想来也刀法甚高。我只是内功比你们强一些罢了。”
镜水月笑道:“何止是强一些,爹和三伯都说,你内功之强,直追那些习武数十年的高手了。却不知杨兄是如何修炼的。”
杨破又陷入了沉默,似是被勾起了什么伤感往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哽咽地说道:“是一位老先生临终之前传功与我,我方有能力为父报仇。”
一直以来,杨破都是坚毅得如同钢铁一般,如今见他心伤落泪,镜水月也不禁心头倍感酸楚,说道:“如此深情厚谊的前辈高人,确是世间罕有。只可惜我无缘得见。”
杨破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对镜水月的话充耳不闻,喃喃地说道:“那一日他来到我的住处,说他旧伤复发,已经时日无多,所以先去洛阳还了左亭的人情,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见我。说要在临死之前,将一身功力尽传与我,方才不负我爹生前所托。”
这一席话直将镜水月惊得目瞪口呆,失声道:“公输先生?”
杨破浑身一震,脱口问道:“你也认识公输伯父?”
镜水月当下将与风随云在洛阳左府遇到公输缺,更因而结识花飞雨的事和盘托出。
杨破感叹道:“世事如棋,想不到我们之间竟还有公输伯父的这一段缘分。我自幼遭逢大难,是一位不知名的恩人将我从火窟中救出,是公输伯父将我抚养长大。教我识字读书,授我家传武艺,帮我收集仇家讯息,更传我毕生功力。在我心中,早已把他当做生父一般。那日他老人家功散身死,我痛哭终日,以为从此之后纵然天地如此之大,世人如此之众,也只剩我一人独行,”说着缓缓站起身来,从树影的黑暗中走出,来到镜水月身前,伸出双手按住镜水月的肩膀,说道:“想不到今日,我还能找到同行者。”
看着杨破刚毅的面孔软化下来,镜水月心头涌上一阵暖流,伸手握住杨破的一双坚实臂膀,坚定地说道:“今生今世,镜水月都愿意与杨兄同行。”
杨破的眼眶中泛起泪光,扬天哈哈笑道:“好!好!”
镜水月也笑道:“改日一定为杨兄引荐风师哥,你们两个都是刚毅不屈之人,定然会一见投缘,一生相惜。”
杨破望着镜水月,破天荒地绽开一个灿烂笑容。
风起,吹散了那层薄薄的云雾,一轮圆月如同玉盘一般高挂于苍穹之中,洒下皎洁月光轻轻笼罩在杨破身上,似是母亲的温柔的手,将他一颗沟壑纵横的心轻轻抚慰。
南天府建筑群矗立在珠江拐弯处,高墙沿江而建,围绕成一个三角形,临江一侧更设有私家码头,整个建筑群体占地面积极广,显示出广东第一大家族的豪阔之气。
阳光和煦,顺着宝塔塔尖照射而下,将整个南天府的建筑群全部笼罩在其中。远远望去,不知多少间房屋鳞次栉比,绵延开去,一片片琉璃瓦面在阳光照耀下闪亮生辉,颇显壮观华丽。
高大华贵的大门之前,两座形态威猛的花岗岩石狮子各居左右。
崇肃、严节和乔装改扮成贵公子的花飞雨来到门前,不由得为眼前这富丽堂皇的华屋美宅而发出赞叹。
崇肃递上名帖,说道:“玄黄组崇肃、严节,求见朱琼公子。”
看门的家仆一见是玄黄组中的人,立马进门前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着华衣的男子满面笑容地快步迎出,边走边说道:“原来是玄黄组的两位神捕到了,真是蓬荜生辉。”
来者正是朱琼。
他热情地招呼过崇肃和严节,目光转移到花飞雨身上,笑着说道:“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花飞雨见朱琼不露出半分认识自己的模样,心中知晓对方打算来个死不认账,便也不动声色地说道:“在下俞温。”
朱琼笑着道:“原来是俞公子,快快里面请。”说着引路前行。
三人随着朱琼进入南天府,见内里以一条宽约八丈的大理石通道作为中轴线,将整个建筑群分为对称的两部分。中轴线上从前往后分别排列着三座大殿,大殿之后就是那座宝塔形状,濒临珠江,约一十三丈高的南天楼。
面朝南天楼的右手侧,就是朱氏家族人员的居住区域。左手侧则是办理家族产业事物的办公区域。
朱琼带着三人来到左侧片区,走入一间装饰得颇显清雅的屋子,着下人焚香沏茶,抚琴奏乐,以做招待。
三人见朱琼摆足了派头,也均虚与委蛇,说着客套恭维的话,听着动人音乐,喝着沁脾香茗,一副悠然模样。
朱琼十分健谈,热情地为三人介绍着这屋中的陈设,从侍女演奏的古琴,到四人喝茶所用的茶盏,无一不说明出处,并配以典故、传说等,显示出他出身高门望族的见多识广。
三人本来还可以随口附和,到了后来,见他依然谈东谈西,就是不问崇肃、严节是为何而来,不禁个个心生厌烦,却又不知道如何截断他。
终于,严节将茶盏中的香茗一口喝干,并示意侍女不必再添加,开口说道:“朱三公子果然博学多闻,但是在下身为公门捕快,今日前来贵府,三公子当知所为何事吧。”
朱琼依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说道:“这个在下自然知晓,谁人不知我南天府的庭院乃是请了高明匠师设计建造,就说是岭南最佳也无人敢说个不字。二位神捕光临寒舍,自然是为了欣赏寒舍的园林了。都怪我平日里话太多,竟耽误了这正事。二位神捕勿怪,我这就带二位前去游览。”
对方装模作样,故意曲解来意,一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严节不由得气往上冲,强忍着怒气沉声说道:“三公子故意东拉西扯,是给我难堪吗?”
朱琼立即摆出一副冤枉的样子,连忙说道:“在下绝无此意,往日里也有不少高官驾临寒舍,均是为了赏玩园林,最后都满意归去。都怪我一时疏忽,还望严神捕恕罪。神捕既然不是来游玩园林,那当是来寒舍品尝粤菜的,还请稍候,我这就吩咐厨师准备一桌精致酒席。保证从茶点到正菜,均让神捕满意。”
对方依旧东拉西扯,严节眼中腾起怒火,正要发作,旁边的崇肃连忙拉了他一把,着他稍安勿躁。
朱琼见严节气愤的模样,依然保持着礼貌微笑。
崇肃见朱琼这般模样,只好问道:“朱三公子可曾听说过董原?”
朱琼笑道:“当然听说过了,董原以独门兵器钢索软枪名列‘奇门兵器榜’第十名,江湖之上谁人不知啊。”
崇肃续道:“那三公子可曾听说过五花马?”
朱琼点头说道:“这个自然,五花马乃是河南地区最大的马帮。据说他们武功高强,劫掠往来旅客商人,专挑宝马下手。”
崇肃微微一笑,道:“那三公子可曾见过董原呢?”
朱琼笑道:“缘悭一面。”
崇肃敛去笑容,说道:“当真没有?”
朱琼不改笑容,望着崇肃,拿起茶盏缓而又缓地喝了一口茶,却是不发一语。
二人相视而笑,均不再言语,屋子中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不再叨扰了。师弟,俞公子,我们走吧。”崇肃说着站起身来。
朱琼也站起身来,面带热情礼貌的笑容,说道:“本来应当留二位神捕用过一餐茶饭再走的,但是考虑到二位公务繁忙,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说着引领着三人走出门去。
一路之上,朱琼依旧是春风满面,谈笑风生,为三人介绍着府中的建筑风格和装饰用料。
及至门口,崇肃、严节和朱琼客套了几句后,翻身上马。
花飞雨深深一眼望进朱琼的眼眸中,淡淡笑着说道:“茶不错,多谢三公子。”
朱琼也毫不避让地和他对视着,面露微笑地说道:“不客气,俞公子多加珍重,恕不远送了。”
三人离开南天府,严节破口骂道:“好个无耻的朱家小子,居然敢如此戏弄我们。”
崇肃无可奈何地说道:“目前没有物证,俞公子虽然是人证,但是却被他在一开始就否认了个干干净净。”
花飞雨骑在马上默不作声,眼神闪动,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严节气呼呼地向崇肃说道:“师兄,如今此事要怎么办?”
崇肃苦笑着说道:“除非董原自己现身,招供所有罪行,并指认朱琼,否则毫无办法。”
严节又大骂了朱琼一句,然后颇为不甘地叹了口气。
花飞雨开口说道:“如果有外来人入住客栈,或者租住房屋,二位可能通过官府的关系查到?”
崇肃点头道:“这个不难。”
花飞雨又问道:“那二位可能搜查南天府?”
崇肃摇头苦笑道:“这个只怕师父亲来也办不到。”
花飞雨肯定地说道:“朱琼面对着二位,仍旧是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那么我可以断定董原逃走之后,必然躲在南天府内养伤。否则朱琼绝不可能如此镇定。”
严节叹了口气,说道:“知道了董原藏身于南天府又能如何?私人府邸,并非是说进就能进的,更何况是岭南第一望族朱家的府邸。”
花飞雨若有所思地道:“如果将董原从南天府中揪出来,二位可能治他的罪?”
崇肃点头说道:“这个绝对没有问题,他在河南犯案甚多,当地官府早就留有了足够的物证,更有受害人和羁押在大牢之中的马贺和吴驹可作为人证。”
花飞雨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矗立的南天楼,喃喃地说道:“那就好。”转而对二人说道:“我要先去紫阳观看看随云的伤势,启古此时应当已经到了府衙,二位见到了他,请他事后来紫阳观找我。”
得到二人允诺后,花飞雨驱马离开,直奔紫阳观。
病榻之上,风随云依然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与当日在洛阳受创时一般无二。
花飞雨静静地坐在病榻旁的椅子上,一脸黯然,手中不停地翻弄着一柄碎梦蝴蝶刀。
脚步声响起,启古终于到来。
“随云伤势如何了?”启古问道。
花飞雨坐在椅子中,叹了口气,说道:“虽说性命无碍,但却一直昏迷不醒。上次他身中‘乱神’之毒,是我请了顾枯春为他疗毒,所幸救治及时,虽然外伤严重,但是毒性却未入脑。此次,此次只怕……”
启古连忙安慰他道:“随云此次有紫照真人相助,定会安然无恙的。想不到那董原在身受重伤之下,仍有如此可怕的反击能力。哦,对了,崇神捕和严神捕跟我说了今日你们造访南天府的事。唉,想不到朱琼竟然来个死不认账。”
花飞雨望着依旧重伤未醒的风随云,眼睛中射出神光,问道:“你可有进入南天府的办法?”
启古苦笑道:“我出身苦寒,如何进得去南天府。再说了,你不是早上刚刚去过南天府吗,怎么又要去?”突然浑身一震,失声道:“不是吧,难道你想要入府抓人?”
花飞雨望着启古,沉声道:“有何不可?”
启古急道:“你疯了?那可是南天府啊!董原断臂重伤之后实力大减不在话下,但是朱琼兄弟三人都是一流好手,更何况,更何况朱天可是‘天下第一剑’啊!”
花飞雨不屑地道:“他何时成为‘天下第一剑’了?江湖之上谁人不知‘泪雨剑’才是剑榜头名。朱天的‘天下第一剑’是你封的吧。”
启古顿时尴尬不已,兀自说道:“就算是‘天下第二剑’,也远远胜过我们啊。再说了,南天府一向戒备森严,出入都需要令牌,一般的南天楼门众根本无法入内。”
花飞雨问道:“除去朱家的人,何人可入内?”
启古说道:“只有堂主级别的人可以持令牌入内。”
花飞雨问道:“你可曾见过令牌?”
启古苦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连进入南天楼的选拔资格都被人抢去了。”说到这里,他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或许可以从她入手!”
花飞雨奇道:“谁啊?”
启古没有答话,从柜子中取出那批抢救出来的卷宗,迅速翻动,然后从中间找出一本来,摊开来放在花飞雨面前。
“蒙娜?”花飞雨望着这已经归档的通缉令,一脸诧异地道:“得先劫狱?那我宁可今晚独自偷进南天府。”
“并非如此。”启古将蒙娜与厉灵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我们无法直接进入南天府,但是新加入南天楼的人们都会居住在其广州分舵,我们进入那里找人就轻松多了。蒙娜有重要把柄被我们攥在手上,我们又有崇神捕和严神捕在后支持,不怕她不听话。”
花飞雨微微一笑,眼睛中邪异之光一闪,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动身。”
启古诧异地道:“现在就去抓人?”
花飞雨淡淡一笑,道:“现在去吃饭。”
南天楼中只有朱家自己家族的人方有资格住进南天府,其余外姓之人全部居住在城南的广州分舵。
既然是南天楼的分舵,自然是占地甚广,建筑装饰也都美轮美奂,虽然比不上南天府,但是也在这一带的建筑中显得鹤立鸡群。
一间装修清雅脱俗的厢房之内,启古夹着一只白切鸡的鸡腿,正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不是说好了吃饭吗?怎么一进屋就又穿窗出去了,花公子啊花公子,你再不回来,这白切鸡就都被我吃完了。”
启古一小块一小块地将整只鸡吃得只剩下了一只鸡腿,花飞雨兀自未回,他不好意思把剩下的那只鸡腿也吃掉,只好自斟自酌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花飞雨还是没有回来,启古禁不住诱惑,便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将最后那只鸡腿也吃掉了。
窗口人影一闪,乔装改扮的花飞雨穿窗而入,然后诧异地道:“这整只鸡,你都吃完了?”
启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脸尴尬,连忙岔开话题道:“你出去这么久,到底做什么去了。”
花飞雨从怀中掏出一卷绢来往桌上一扔,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启古好奇地摊开那卷绢来,见上面竟然绘着一副草图,图中景物赫然是南天楼的整个广州分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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