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风随云动 > 第八十三章 雪落
    圆月倒映在小院的池水当中,花飞雨、启古和风随云正席地而坐在池塘边,各自怀抱一坛美酒。不远处的柳树之下,乌云踏雪正在站立着睡觉。

    风随云喝下一口酒,笑着问道:“你们两个真是好本事,居然这么快就把乌云踏雪给找了回来。”

    启古哈哈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风少侠难道不想知道启某是如何寻回了宝马的吗?”

    风随云笑着说道:“当然想了。”

    启古嘿嘿一笑,说道:“启某有个条件,还望风少侠能答应了在下。”

    风随云哈哈一笑,伸手在他肩膀一拍,笑骂道:“有屁快放,全都答应。”

    启古乐得合不拢嘴,说道:“我要借这宝马出去玩几天,可否?”

    风随云毫不迟疑地说道:“尽管拿去,快说你们咋找回来的。”

    启古开心地大喝了一口酒,然后抱着酒坛子往地上一躺,伸手一拍花飞雨的大腿,说道:“老花,你来说。”

    花飞雨闻言微微一笑,说道:“是易朹和狄蒿告诉我们,乌云踏雪藏在一个名叫六步亭的地方。而我和启古兄是在那里后院的马厩之中找到马的。而六步亭的主人说,是南林将马寄存在这里,打算过几日卖给六合居赌场抵债。”

    风随云不由得微微一愕,然后双目寒光一闪,脸显怒容地说道:“南林!我诚心帮他排忧解难,他竟然处心积虑来骗我!”

    花飞雨无奈地说道:“那南林本就是个厚颜无耻之徒,易朹说他曾经提醒过你,可是你心地仁厚,还对他说岂能以旧眼光看人。”

    风随云闻言不禁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长叹一声。

    启古躺在地上,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问道:“风少侠,你打算怎么收拾南林?要不要我把他抓来,当着你的面用他来演练一套棍法给你开开眼啊?”

    风随云和花飞雨闻言不禁齐声笑了起来,花飞雨笑道:“你的坏点子太多了。”

    启古躺在地上嘿嘿笑道:“这主意用来对付南林这种自私自利的狗贼,一点都不坏。两位兄弟同意启某的办法吗?”

    花飞雨喝了一口酒,说道:“我没意见,随云呢?”

    风随云双目一寒,说道:“交给师叔处理吧,他肯定会有比较得当的办法。”

    翌日傍晚时分,紫阳观的一间小屋之中,紫照真人一脸严肃,正襟危坐。风随云和明晋分列左右,更有易朹和狄蒿在场。

    南林走入屋中,紫照真人淡淡地说道:“将门关上。”

    南林依言把门关上了。

    朝着师父行礼之后,南林恭声说道:“不知师父何事找徒儿前来?”

    紫照真人看了南林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说道:“你风师兄的宝马乌云踏雪丢失,你可知道此事?”

    南林恭敬地说道:“徒儿知道此事。徒儿还曾经问风师兄借过此马,听到这宝马丢失,当真令人心疼。”说着叹了口气,显得甚是哀痛。

    易朹和狄蒿脸上都露出鄙夷神色来,风随云也听得微微摇头,明晋不发一语。

    紫照真人脸色一沉,说道:“听你的口气,你并不知道乌云踏雪的下落?”

    南林正色恭声答道:“徒儿并不知晓。”

    紫照真人胸膛浮起,又缓缓沉下,沉声问道:“你当真不知道?”

    南林抬起手掌,指天发誓道:“徒儿绝对不敢欺瞒师父,徒儿当真不知道。”

    紫照真人脸上露出悲伤神色,旋又被怒色代替,怒喝道:“那你与六步亭是何关系?与六合居赌馆又是何关系?”

    鲜有发怒的紫照真人满面怒容,顿时将南林吓得浑身颤抖起来,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徒儿并不知道六步亭,徒儿旧日里曾经去六合居赌馆赌过钱,但是久已不去了。还望师傅明鉴!”

    紫照真人不禁抬起头来,一声长叹,缓缓地说道:“南林啊南林,你当真是死性不改!为师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坦白招认,从轻发落。”

    南林哭嚎道:“徒儿所言,句句属实啊!”

    紫照真人怒不可遏,劈手抓起放在桌上的一张凭证,狠狠地摔在南林面前,怒喝道:“这是易朹和狄蒿今日清晨在你房中搜出的,你还有何话要说!”

    这一张正是南林与六合居所签,以乌云踏雪抵所欠赌债的契约。上面还有南林按下的手印。

    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南林立时被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哭嚎着道:“师父,徒儿知错了。我家中老母尚有病在身,还望师父开恩啊!”

    紫照真人怒喝道:“你上次说老母患病,向你风师兄多次借马回家。我知晓之后,也早已经派狄蒿送药去你家中了!你母之病早已痊愈!说,你从何时起的歹心!”

    南林只是跪在地上哭嚎,一张黝黑肥胖的脸上涕泪横流,却并不回答紫照真人的问话。

    紫照真人看着南林跪在地上的肥胖身躯,脸上露出强烈的厌恶之情,怒喝道:“南林,从今日起,我与你再无师徒之名,你收拾一下行装,回家去吧!”

    没想到一向仁厚的紫照真人居然会将南林逐出门墙,风随云、明晋、易朹和狄蒿齐齐吃了一惊,跪在地上哀嚎哭泣的南林本来颤抖的肥胖身躯也在这一刹那间定住了。

    易朹脸上的震惊之情停留了不足三息的时间,就被难以掩盖的狂喜所代替,望着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跪在地上的南林,眼中的鄙夷目光强烈得有如实质。

    紫照真人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易朹、狄蒿,你们二人随南林前去收拾行囊。”说罢独自离去。

    易朹和狄蒿恭恭敬敬地齐声应道:“徒儿遵命!”

    被驱逐出紫阳观已经成为定局,南林也不再哭喊,伸手擦干了眼泪,不发一语地走出屋子。

    南林脚步沉重地走在前,易朹和狄蒿跟在后,一路之上虽然默然无语,但是易朹眼中的喜悦始终没有消散过,狄蒿看着南林的背影,眼中并没有明显的欣喜或者悲伤,不过走起路来也颇有些脚步轻快之感。

    终于来到了南林的住所,南林停下脚步,仰天一声长叹,然后回过身来,对易朹和狄蒿说道:“这些年来,承蒙两位师兄照顾了。”

    易朹泰然说道:“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

    狄蒿叹了口气,说道:“不提这些了,以后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吧。”

    南林低着头,一脸惭愧地说道:“我本以为可以瞒过师父的,悔不当初啊。”

    易朹冷然说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再说这些了,我们进屋收拾行李吧。”

    三人进入屋中将行李收拾完毕,南林从墙角取出一坛酒来,诚恳地说道:“两位师兄,我们分别在即,今生只怕也难以再相见。这坛酒是小弟的珍藏,二位师兄若不嫌弃,我们就共饮此酒,当作是告别吧。”

    易朹和狄蒿虽然对南林的为人甚是不屑,但是此刻见到他真情流露,都不由得心下一软。

    狄蒿稍微有些伤感地说道:“好,我陪你喝。”

    易朹也点点头,说道:“好,我们喝一杯。”

    乌云踏雪成功寻回,南林怙恶不悛被紫照真人逐出门墙也属罪有应得,风随云兑现承诺,启古笑逐颜开地跨上宝马,又是拉扯缰绳,又是抚摸马鬃,眉飞色舞的样子让风随云和花飞雨看得心中好笑。

    风随云笑着问道:“打算哪天还我马啊?”

    启古呵呵笑道:“一世人两兄弟,不要这么小气嘛。你返回北方的那天,我还你宝马如何?”

    风随云爽快地笑着说道:“一言为定!”

    欢笑声中,启古扬起马鞭,一人一马箭一般地飞冲向前方,没入月光所照射不到的地方去了。

    风随云和花飞雨笑着互望一眼,揽着彼此的肩膀返回紫阳观。

    晨曦微微,鸟鸣处处,清风徐徐,花香阵阵,一阵生机盎然。

    一只洁白胜雪的纤手轻轻地叩响门扉。

    风随云从睡梦之中醒来,连忙起身穿衣去开门。

    “阿雪?”风随云甚是诧异地看着梳妆完毕,轻施粉黛,以一个精致木盘轻轻托着早饭的楚雪正嫣然含笑地站在门口。

    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进来,将她清丽柔美的身形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使她本来就脱俗出尘的气质更加增添上了一份难以名状的感觉。

    楚雪似是完全恢复了往日里的神采,一边看着风随云一脸欣喜地吃着早饭,一边轻轻地用绸缎擦拭着自己的玉箫,说道:“今天天气不错,我都好久没有去小谷了。”

    风随云心中喜悦无比,说道:“等我吃完,我们即刻出发。”

    三两下吃光早饭,风随云一如往常地负起双刀,带上自己的洞箫,乘着马车往小谷而去。

    小谷之中,山光水色依旧,不同于往日的只是雾气稍显得重了一些,在空中飘飘荡荡,将整座山谷点缀得迷蒙了起来,犹如仙境一般。

    澄澈的小湖边上,楚雪将一卷曲谱交给风随云,轻笑着说道:“这是我这几日里谱写的新曲,你来吹奏,我为你伴舞。”

    风随云欣然一笑,说道:“我这点微末本事,还是为你奏乐比较合适。”

    新曲的起始段落并不是很难,风随云学习洞箫已有数年,吹奏起来一点也不感到吃力。

    楚雪除去鞋袜,轻轻盈盈地站立在小湖之中,在迷蒙轻雾笼罩之下,半隐半现,犹如一朵出水的白色莲花。

    素手随着旋律轻柔而起,水花轻溅,裙裾飞动,摇曳生姿,好似轻风拂动杨柳。

    纤足轻提,玉趾浅浅划开水波,娇躯转旋,行云流水,青丝飞扬,翩跹如仙。

    箫音如水,舞姿如诗,美人如画。

    如幻如真,如醉如痴。

    阳光透入,雾气稍散。

    箫音流转,渐显艰涩。

    雾气散尽,舞姿依旧。

    曲子越往后越是难以顺畅演奏,风随云倍感吃力,纵然施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在未有事先练习的情况下跟着楚雪的舞蹈而吹奏。

    尽管箫声早已经变得断断续续,前后不接,凄凉得有如离人饮泣,但是楚雪似是充耳不闻,依旧在湖中跟随着那曲不成曲的旋律跳动着。

    无奈之下,风随云终是放弃了吹奏。

    箫声全部落下,楚雪却似是丝毫没有发觉一样,仍然在湖中舞蹈,每一个动作依然是那么优美动人。

    苍穹云雾尽开,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洒满了整个山谷。

    刺眼耀目,风随云不禁伸手去遮盖。

    炎夏的阳光照耀着湖中溅起的水珠,在楚雪头顶上方幻出一道彩虹。

    风随云刚刚想要赞美那道惊虹,却见楚雪已经倒了下去。

    大蓬的水花飞溅而起,风随云似是被雷霆击中胸口一般,身躯猛地一震,身子无力地向右歪斜倒下。

    他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一般伸手在空中连抓了好几下,勉勉强强地稳住了身形,然后飞一般地朝着小湖跑去。

    医堂之外,风随云虎目含泪,双目红肿,坐立不安,神情焦急。花飞雨和镜水月一左一右,不断地安抚着他。杨破默然站在一旁,双拳握起。

    过了好久,紫照真人和姬无双自医堂之中走出。

    风随云连忙赶上去问道:“三叔,师叔,阿雪怎么样了?”

    姬无双微微叹了口气,望了一眼紫照真人。

    紫照真人一声长叹,说道:“阿雪自幼就身患绝症,本来就只有约莫二十年的寿命。她虽然外表与常人无异,实则早已病入膏肓了。平心而论,能活至今日,已经是不短的寿数了。”

    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花飞雨和镜水月惊得目瞪口呆,杨破脸上虽然依然没有表情,但是一对锐利的眼眸却忽得暗了下去。

    风随云只觉得心如刀绞,手捂胸口,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俊美的脸容已经完全扭曲在了一起,泪水决堤而下,在他脸上一阵肆无忌惮地纵横之后,坠落地面。

    他的身躯颤抖着抽搐起来,口中没有发出半丝哭声,只有眼泪滴落地面的滴答声。

    花飞雨、镜水月、紫照真人和姬无双正想要上前搀扶他,杨破举起右手,对着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做任何事。

    夏夜,无声,唯有那如同更漏一般的泪滴声,竟似是无穷无尽,像绵绵不绝的闷雷一样一点一滴地重击在众人胸口。

    过了好半晌,风随云不再发出任何声息,连那点点滴滴似是要滴碎人心的泪声也停止了。

    杨破走上前去查看了一番,沉声说道:“晕过去了,没有大碍,我带他回房休息。”

    花飞雨和镜水月齐声说道:“我也去。”

    四个少年人离去,紫照真人潸然泪下,姬无双一脸悲戚之色,无语凝噎。

    夏夜暖风吹来,却透体生寒。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太阳再次升起,三具尸体并排摆放在紫阳观的正殿门前。

    紫照真人一脸凝重地看着南林、易朹和狄蒿的尸体,问站在一旁的明晋道:“何处发现的?”

    明晋恭声说道:“回禀师父,今天早晨明堂师弟采药时在山沟中看到的。”

    紫照真人脸显哀容,问道:“尸体的查验结果如何?”

    明晋回答道:“易朹和狄蒿虽然身中数剑,但是真正的死因却是身中剧毒。南林则是被易朹和狄蒿联手击杀的。徒儿在南林的房中发现了留有余毒的酒坛和酒杯。”

    紫照真人扬天长叹一声,说道:“天气炎热,将易朹和狄蒿葬在后山吧。南林也选个地方好好下葬。”

    明晋领命,带着几个紫阳观的弟子去了。

    阳光透窗照入医堂,驱散了清晨的清冷,却驱不走人们心中的凄凉。

    风随云自打醒来就一直一动不动地守在楚雪的病榻之前,花飞雨、镜水月和杨破放心不下他,都在医堂的外堂之中候着。

    倦极而眠中,风随云感到一只手正在抚摸着自己的头,心中一喜,连忙抬起头来,果然看到楚雪笑中带泪地看着自己。

    风随云连忙将楚雪的柔荑抓在手里,喜极而泣地轻声叫道:“阿雪。”

    楚雪的面容虽然已经是苍白如纸,但是却丝毫不减她清丽无双的妍雅之态。

    楚雪轻轻地用拇指摩挲着风随云的手,说道:“随云,还记得我遇见你的时候吗?”

    风随云柔声说道:“当天记得了,那天是太昊山的初雪,我也在那一天看到了这世间最美的雪。”

    楚雪微笑着说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太昊山伏羲宫吗?”

    风随云摇了摇头,说道:“我曾经问过你,你并没有告诉我。”

    楚雪轻声说道:“当时我并不想说,我去太昊山伏羲宫是求医于玄天真人的。我自幼身患绝症,当时全广州最好的医生说,我寿不过二十。我爹爹不信,依然带着我四处求医,但是得到的却都是同一个答案。后来慈明叔叔来到广州,并建立紫阳观停留了下来,爹爹便又带我求助。”

    说着微微地喘了一口气,脸色稍稍红晕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慈明叔叔医术通神,但是也束手无策,只能拼尽全力为我研制新药,想尽办法减轻痛苦,盼能多延三五年的寿命。临近十八岁年关的那一年,我虽名为雪,但是却从未见过雪。慈明叔叔跟爹商量了一下,为我准备了足够的药品,亲笔写了一封信,派了两名武功高强的家仆护送我前往太昊山伏羲宫,想看看玄天真人有没有什么办法。”

    风随云眼中含泪,说道:“我并未在太昊山看到你有任何家仆相随。”

    楚雪笑着说道:“因为我看到你之后,就把他们遣开了。其实后来我们一路南下,他们都在后面跟着的,只是我没有告诉你罢了。”

    风随云不禁摇着头强颜欢笑道:“难怪你丝毫不会武功,却独身往来于千里之地。”

    楚雪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继续说道:“我如今已经快二十二岁了,比原先的寿数已经长了很多了,我挺知足的。”

    风随云责备道:“莫要瞎说,你会好起来的。”

    楚雪凄然一笑,微微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还记得吗,你说解决了温玉的事,就回北方去看雪狼谷。”

    风随云眼中涌出热泪,强忍着哽咽说道:“我记得,等你病好了,我们马上就出发。”

    楚雪脸上显出笑容,说道:“你说你自小就以你爹爹为目标,他也教你要重信守诺。你答应过我的,你可不能骗我。”

    风随云眼中射出坚定无比的光芒,点头说道:“我绝不骗你,绝不骗你。”

    楚雪欣喜地说道:“那就好。”然后又说道:“昨天我给你的那卷曲谱你要勤加练习,然后吹给我听。”

    风随云强笑着说道:“徒儿遵命。”

    楚雪甜甜地一笑,然后说道:“为师累了,你退下吧。”

    风随云看着她甜美的笑容,微笑着依言退了出去。

    虽然已经知道楚雪寿数将尽,但是风随云一脸心伤欲绝的样子还是让花飞雨、镜水月和杨破感到心如铅坠。

    风随云朝着三人点点头,表示自己还能坚持得住,然后说道:“多谢你们。”

    镜水月连忙说道:“师哥,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花飞雨也说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杨破说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一阵暖流涌上心头,风随云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但是却又怕惊动了内堂之中正在休息的楚雪,便张口咬住衣角,在低沉呜咽之中泪下如雨。

    风随云死死地咬着衣角,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整个身躯因为痛苦而弓了起来,泪水在他的颤抖之中大颗大颗地坠落在地上。

    花飞雨早已经扯下了面具,伸手抚着风随云的左肩,一脸悲痛却又无能为力地扬起了头。

    镜水月轻轻地抓着风随云的右肩,俊美无暇的脸上淌满了泪水,口中极轻地叫着:“师哥,师哥。”但是为了不惊动楚雪,在外人看来也只是嘴巴轻轻张合而已。

    杨破坚毅如万古苍岩的脸庞也已经密布着哀伤。

    正午时分,风随云骑了一匹临时借来的骏马,一路来到甘露轩。

    叩响门环,却迟迟听不到有任何应门之声传来,风随云心下烦躁不已,飞身越墙而入。

    来到甘露轩的小院,发现院中满是尘土,显然是久未打扫了。

    风随云心中一惊,前往陈晓磊的画室,却看到那画室门上挂着一把铜锁,锁子上面也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尘土,同样有积尘的还有窗棱。

    风随云怒从心起,劈手一刀斩落铜锁,一脚踹开房门,见那画室之中遍地废纸,一片狼藉,甚是肮脏。

    风随云不肯放弃,再转入陈晓磊的卧房,看到里面也是一样的光景,只见数只老鼠往来其中,四处觅食,陈晓磊早已经杳无踪影。

    本来寄予厚望之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风随云心中怒火翻腾,一声怒吼,抬腿一脚将卧房之中的一张木椅踢得粉碎。

    人不见了只是小事,那副画丢了才是大事。风随云虽然愤怒无比,但是却并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当即返回画室,在一片狼藉之中飞快地翻找起来。

    一番寻找之后,并没有找到那副画,风随云心中怒火更盛,飞身出屋,跨上骏马直奔书画街而去。

    来到素绢斋,风随云强压着怒火将事情和辛瑶详细地说了一遍,尽全力调整着语气,说道:“辛老板可知道陈晓磊的下落?”

    辛瑶诧异地说道:“真没想到陈晓磊是这样的人,我并不知道他的下落。”

    风随云看着辛瑶,颇为无奈地说道:“你虽然对他推崇备至,但是他对你可是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

    辛瑶坦然地说道:“这个我知道啊,他当着我的面数落过我很多次,而且多次劝我改行。”

    风随云不禁为之语塞,沉默了少许才说道:“你明明知道他的为人,却还如此推崇他?我都为你感到不值。”

    辛瑶不以为然地说道:“但是他画技出众啊,所以我就推荐他给你了。”

    风随云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他画技确实过人,难道技艺还要凌驾于人品之上吗?”

    辛瑶哈哈一笑,说道:“风少侠,你也不要太过生气了。他就是缺钱用而已,过几天也就回来了。”

    风随云怒从心起,正想跟辛瑶说明楚雪如今的处境,但是又觉得此事又何必要说与辛瑶知晓。

    无奈地摆了摆手,风随云启程返回紫阳观。

    十五日时光转瞬即逝,楚雪的病情每况愈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风随云虽然不再哭泣,每日里也都是精神焕发的模样,但是人却一天一天瘦了下去,短短十五日后已经形销骨立,再也不复往日的丰神俊朗。

    中途楚雪的父母来过多次,也慢慢接受了女儿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紫照真人虽然医术通神,但是面对着风随云和楚雪二人却也是心血耗尽也于事无补,这十五日间,他也两鬓斑白了不少。

    夜空璀璨,楚雪之父楚煜与风随云并肩行走在紫阳观中。

    楚煜叹道:“生死有命,阿雪自幼便知道自己寿数如何,也一直都不愿意死后举行丧礼。”

    风随云听得默然无语。

    楚煜长叹了一声,说道:“风少侠,阿雪命运虽苦,但是因为有你相伴,也深感此生无怨无悔。老夫在此,谢谢你了。”

    风随云连忙还礼。

    叹息声中,楚煜泪如雨下,摇摇晃晃地独自乘车返家去了。

    这一日,风随云一如往常地来到了楚雪的病榻前,却见楚雪已经苏醒过来,不但已经独自梳妆完毕,更将凤血金钗也佩戴在了头上,整个人容光焕发,反而将风随云映衬得灰头土脸了起来。

    看着风随云来到,楚雪轻轻眨了眨眼睛,微笑着问道:“随云,我给你的曲子练好了吗?”

    风随云不禁一愕,旋即笑着说道:“练好了。”

    楚雪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玉箫转了几个圈,说道:“那我们出发去小谷吧,我要听你吹曲。”

    风随云欣然点头,说道:“我去驾车。”

    两人来到屋外,正好看到花飞雨、镜水月和杨破前来。

    说明去处之后,花飞雨笑着说道:“随云骑马还行,哪里会驾车啊,驾车的事就交给我吧,他负责指路就好了。”

    镜水月也说道:“我和杨兄去套车。”说着拉着杨破走了。

    不一会儿,花飞雨已经驾着马车来到紫阳观门口。

    楚雪朝着花飞雨欣然一笑之后,拉着风随云钻入车厢。

    花飞雨一脸沉重地朝着镜水月和杨破点了点头,驱车前行。镜水月和杨破各自骑着一匹骏马,跟随在车后。

    车轮转动,楚雪在一阵摇晃之中沉沉睡去,风随云拉着她的手,无声无息,泪如泉涌。

    小谷之中,阳光灿烂,清泉伴飞瀑,碧水映青山,飞鸟过镜湖,小兽竞相走,好一副绝美画卷,好一处人间仙境。

    马车停下,花飞雨、镜水月和杨破都避在一旁。

    风随云怀抱着楚雪一步一步走向小湖,依偎着坐在树下,感受着风和日暖,百花飘香。

    楚雪调整了一下姿势,舒适地靠在风随云的怀中,将螓首轻轻地枕在风随云的肩头,苍白的脸上带着甜美而满足的笑意。

    箫声起,正是那日里楚雪新作,用来伴舞的新曲。

    确如风随云所言,他已经将这首曲子练好了。箫音缥缈,似是在清风的吹拂之中,片片白雪轻轻盈盈地落下,飘飘洒洒散落在人间。

    按孔轻吹,一道箫声如江上清风般掠过,吹动着雪花飞舞盘旋而起。旋又是数个似断非断,高低错落的音符。如泣如诉之中,偏又带着数分坚强与倔强。

    突然三个连续上升的音跳出,然后箫声缠绵而起,似是一对手臂轻轻地拥住了心喜之物一般。

    旋律流淌,好似雪花继续飘扬,但是却再无半分悲伤。

    一曲终了,楚雪微微闭着双眼,轻笑着说道:“你真的将它练会了,我很开心啊。”

    风随云低头在她额前轻轻一吻,继续吹动玉箫,动人箫音将楚雪带回到她第一次在这山谷小湖之中为风随云一人跳舞的回忆之中。

    一曲又终,音乐不绝,风随云轻轻奏起楚雪在杭州画舫之中所奏的乐曲来。

    楚雪依然轻闭着眼睛,但是淡淡涂朱的嘴唇却露出一个开心至极点的笑容,一副此生无憾的喜悦模样。

    如同露珠滴落水面的一连串音符吹向,二人第一次与沈书月合作而成的那首《深谷幽兰》终于响起。

    楚雪苍白如雪的脸庞之上涌现出红晕之色,本来清丽出尘的脸上焕发出一种艳丽色彩来,轻轻地说道:“随云,我死之后,你就在这小谷之中将我火化了,然后带我回雪狼谷去。”

    曲未断,风随云用力地点点头,让怀中依偎着的楚雪知道自己已经答应了。

    楚雪嘴角翘起,脸带笑意,斜倚在风随云怀中,静心听曲。

    一曲未终,怀中的玉人已经不再有所动作。

    风随云闭着双眼,似是完全感受不到的一样,又一次奏响了《深谷幽兰》。

    一曲又一曲,风随云似是着了魔一般,反反复复地演奏着这首《深谷幽兰》,楚雪依然没有半分动静。

    一遍又一遍,风随云终是感到怀中的玉人逐渐冰凉了下去。

    清泉流断,兰花摧折,风随云的箫声终于从原来的流畅变成了一声短,一声长,长短错杂,肝肠寸断之音。

    风随云低着头,一边挣扎地咬着箫管,想要继续吹奏这一曲由二人合作而成的箫曲,一边却又抵不住那深入骨髓的悲伤,凄怆流涕。

    暖风之中,飘扬着断断续续早已不成曲调的箫音,和风随云锥心切肤的痛哭之声。

    二者交织而来,令人闻之摧胸破肝,避在远处的花飞雨、镜水月和杨破都明白楚雪已经香消玉殒。

    花飞雨泪湿衣裳,镜水月泣涕如雨,杨破也虎目含泪。

    终于,箫声停歇,哭声休止。

    三人怕风随云有什么闪失,赶忙擦干泪水朝着小湖赶过去。

    来到树下,只见风随云已经将那支玉箫斜插入衣襟之中,低垂着头,将楚雪紧紧地拥在怀里,一动不动,如同山间的岩石一样。

    只有泪珠不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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