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溢还想跟上师傅,但这一愣神,罗延秋已经消失在长街的拐角处。他怒道:“那郑成英还说什么我不能骂师傅,现在一看,那师傅就是狗屁…..也罢,没了师傅,就让徒弟我在京城饿死罢!”
突然听到一阵女子笑声,穆元溢定睛一看,是任寒霜倚在门边,看到他那郁结的模样,
不禁莞尔一笑。任寒霜笑道:“怎么,刚才在客店不还侃侃而谈么?怎么现在却在这里垂头丧气呢?”
穆元溢摇摇头无奈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着抖抖衣袖,道:“我已经没有让鬼推磨的东西啦!”
任寒霜噗嗤一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把钱说得那么隐晦。这样吧,看在刚才你为我说话的份上,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咱俩在京城玩上一天,中午我带你到那吃饭”说罢指向远处那生气勃勃的府宅道:“今天中午,那儿的主人要宴请四方豪杰,我虽然差了些,但看你武功应该不弱,我就仗着你进去蹭这一顿啦!”
说着,嘴角又挂上一个微笑,穆元溢觉得倍感亲切,于是便同意了任寒霜的请求,两人施展轻功,不一会便到了京城最繁华的城隍庙市,两人皆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都有些爱玩的天性。两人在集市上像重回池中的鱼儿一般活蹦乱跳,好不快活。穆元溢已经身无分文,但任寒霜手中的银子却像花不完似的。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便用上些细银子买到手中。穆元溢久居深山道观,首次下山,看到这些新奇玩意自然是兴奋异常,任寒霜笑着给他挑了一个玉佩,道:“咱俩也算有缘,这玉佩,就当做礼物送你了。”穆元溢道:“只要是任姐姐送的,我都喜欢!”任寒霜小脸一红,道:“我这可不是白送你的,你以后可得还我一物,这才像话。”穆元溢点头道:“那是自然。”
两个少年人玩闹间隙,坐在护城河边聊起天来。两小无猜,两人更是对对方毫无保留,穆元溢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任寒霜,还讲起进京路途中的故事,更没忘了把罗延秋是自己师傅的事告诉眼前这女子。不过以任寒霜的聪明伶俐,应该也不难猜出穆元溢和这老道士的关系。任寒霜也把自己的出身告诉给这个只相识半日的男子,原来任寒霜是遗腹女。她出生后不久母亲也随她父亲而去,好在任寒霜被净天教教主,人称神女的沐盈收养,净天教乃白莲教下属的一个分支,教中教徒多是江湖中苦命的女子。任寒霜精湛的轻功、内功与剑法皆是沐盈所传。但任寒霜却似个苦命种子,虽得名师指点,但六岁时得了怪病,白天时心肺若冰冻一般,沐盈依古法,在每日五更天时分温上一碗酒,让任寒霜饮下,心肺方才温暖如常,但此法治标不治本,虽然饮了十年的温酒,却从不见有好转迹象,好在任寒霜并不痴迷这一碗烈酒,只是觉得这是保命的玩意。穆元溢知晓任寒霜白日饮酒的个中缘由,也是蹉叹不已。
不知不觉间,已经日上三竿,穆元溢腹中空空,道:“任姐姐,今日已经玩得足够尽兴,弟弟我也饿啦,不然咱俩先回客店,师傅在店小二那寄了一两碎银,中午回去我还能吃上两碗素面。”
任寒霜听罢戏谑道:“真是不争气的弟弟,既然你饿了,就别吃素面了,像早上姐姐跟你说的,姐姐带你吃顿好的!”说罢拉着穆元溢向洪府奔去。
穆元溢只道她今早说的是番不切实际的梦话,哪知她还真把自己拉到洪府之前,这洪府虽比不上皇宫豪华,但是大白天里各处披红挂彩,好不热闹。穆元溢问道:“任姐姐,这洪府办得这么喜庆,是不是府上的公子哥要成亲呐!”任寒霜笑道:“我都说这洪府主人要宴请四方豪杰了,还结什么亲。”穆元溢道:“我以为姐姐你要骗我,寻我开心。”任寒霜道:“好小子,姐姐好心对你,带你来这蹭上一顿,你却把姐姐想得这么不堪。”小嘴一努,似要生气,穆元溢赶紧道:“是我错了,弟弟肚子饿了,赶紧进府里吃饭罢。”
任寒霜拉着穆元溢向门口走去,门口的卫士拦住两人,道:“姑娘,今日来洪府赴宴,可有请柬?”
穆元溢暗自为任寒霜捏了把汗,心道要就此露陷,拉拉任寒霜的衣角,有折回之意。任寒霜却不慌张,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红纸来,笑道:“我是净天教的弟子,身旁这位是我师弟。”
那卫兵接过那张红纸,细细端详一番,道:“对不起两位,冒犯了,待会入了洪府大门,管家自会招待两位入席。”
任寒霜道:“那是最好。”说着领着穆元溢就要进门去。但穆元溢却突觉身后一阵掌风袭来,那功力高出他数成。他本想侧身闪避,但看任寒霜就在自己身前,心知此掌比为伤人而来。于是重心一沉,右手微伸,运起劲来,转身硬接了这一掌。
这一转身,眼前人自也看得清楚,来人与罗延秋年纪相仿,眼眶深凹,颧骨突出,容貌有些怪异。想来也是参加这场宴席之人,穆元溢用尽十成功力硬接了一掌,手上震得生疼。那人神态却极其轻松,伸出左手,边向他抓来,边道:“净天教教徒皆是女子,何来的师弟之说?难道那沐盈破了规矩,收了你这小鬼?”
穆元溢心虚,不敢回话,乃伸出右手,搭在那人左手手臂上,左手抬住他的手肘,想借势把眼前敌人甩出,那人怎肯坐以待毙,将右手横拨,左脚前伸,稳住下盘,穆元溢见手上被纠缠住,那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只有自己先发劲方能有些许胜算。眼看那老者翻开自己右手,一掌就要往眼前打来,忽然听到一阵女子声音:“老伯,你看你身后是什么。”那老者忙停止出掌。回头看时,似乎忘了护住自己的下三路,穆元溢使了三成力气飞出左脚,打在那人小腹上,他虽只十六七岁,但得罗延秋指点,内功已颇有根基,这一踢他倒是极有自信,只是害怕老者受伤,这才只使出了三成力。不曾想这一踢竟如同踢在一块硬邦邦的铁块上。一股剧痛钻入穆元溢心头。穆元溢知道眼前人外家拳的功夫已经登峰造极,自己和他至少差了数十年的内功修为,如果刚才存有一丝邪念,想伤这老者,用十成力气以刚克刚,自己左腿非折断不可。
两人拉开距离,穆元溢大腿仍然一阵生疼,回头时任寒霜持剑加入了战阵,原来刚才穆元溢和那老者纠缠在一起,任寒霜纵想相帮,也没有插手的余地,眼看穆元溢落于下风,便急中生智,向那老者喊了一声,那老者虽然中计,但受了一脚的人没受到什么伤害,反倒是踢了一脚的穆元溢神色凝重,似乎受伤不轻。
那老者笑道:“腿法不错,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否则今天你连十步都走不出了。”穆元溢心里一震,心知那老者必不是说笑,于是沉下心来,专心迎敌。
这时洪府的卫兵已经围来了数十人,但这些人武功低微,更不知应挑哪方相帮。于是排列在周围,似是看戏的百姓一般。
只见任寒霜大喊一声,穆元溢也抽出剑来,那老者双腿微曲,也向这二人抢来,穆元溢一剑向那老者刺来,那老者见这剑出招缓慢,暗笑一声,道:“沐盈竟然收了这种不会使剑的蠢小子,看我帮她清理门户。”说罢一掌便望穆元溢小腹打来,穆元溢并不理睬这掌,只是侧身避过,短剑在距那老者一尺远时忽然变招,任寒霜手快,已与那老者拆了数招,但那老者拳法精湛,虽然以一敌二,但是对任寒霜仍形成咄咄逼人之势,右掌就要望她身前打去,忽觉眼前寒光一闪,耳朵却听到与眼睛不同的一番景象,心里一惊,忙撤了打向任寒霜的右掌,向身外一当,正遇穆元溢向自己小腹刺来之剑,那老者翻动手腕,电光火石之间,已扣住了穆元溢手上的脉门,穆元溢手腕一阵剧痛,把剑丢到地上,大叫道:“快放开我,算我输了成不?”任寒霜还想欺进,但知道自己远非老者对手,加之穆元溢被那老者制服,更是投鼠忌器,只好停下手中这剑。
那老者问穆元溢道:“实话告诉我,究竟是谁传授给你这套剑法?”穆元溢手上虽是剧痛,但嘴里硬气得很,当下呵呵一笑道:“这剑法当然是师傅教的啦!”那老者刚想再问,忽觉耳旁一阵风声,赶紧松开穆元溢手腕,使了一个铁板桥,穆元溢知有暗器打来,只道有高人相助,忙抓住这一契机向左跃出几步,与那老者拉开距离。
这侧身一闪后,穆元溢只听洪府院墙上穿来三声清脆的回响,三枚铜钱整整齐齐地嵌在了洪府的院墙砖块间细小的缝隙上上。那人内功更是深不可测,那铜钱即使飞出数丈,仍有如此劲道嵌到墙壁中。穆元溢定睛一看,高兴地叫出声来:“师傅,徒弟等的你好苦啊!”那老者回头时,果见一人身着道袍,那道士正是罗延秋,罗延秋笑道:“劣徒与这女娃天性好玩,看在贫道的面上,高人勿跟这两位孩子计较。”原来罗延秋走出客店后,想着要为洪承畴备些礼物,脚底生风,没几步便将穆元溢甩在身后,见穆元溢没能赶上自己,便折回客店,却看穆元溢和那任寒霜走在一起,便不再现身,而是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本想等两人在庙会上玩得尽兴后再现身,不曾想任寒霜的目的地竟然也是洪府,惊奇之余便仍然暗中观察。却见他二人输给一个老者,情知遇上了高手,赶忙出手相帮。
那老者道:“既然是道长的高徒,我也就不再相逼,不过在下斗胆一求道长的名讳。”
罗延秋笑道:“在下姓罗,名延秋。敢问这位高人的姓名。”
那老者道:“原来是武当派的罗掌门,不知罗掌门可否还记得关西混龙镖局的廉平呢?”罗延秋听罢一惊,浅浅作了一揖,道:“廉镖师的威名,贫道是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廉平轻哼了一声,不做理会,自己踏入门去。罗延秋也掏出跟任寒霜一模一样的请柬,递送给门卫,拉着穆元溢的手,默默步入洪府。任寒霜紧随其后,也进入这热闹的院落中。
有了刚才一番摩擦,罗延秋行事又变得极其小心,唯恐喧宾夺主,他和穆元溢挑着了最为偏僻的一张桌子,穆元溢疑惑不解,问道:“师傅,你上京城就是为了这顿饭,为免也太贪吃了一些,好不容易来到洪府,也不往前挤挤,就是没能碰上洪大将军,也可以跟那些武林中人混个脸熟吧!”穆元溢嘴上倒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是想图个好玩,而且那双眼睛,自进入洪府来就一直找寻着任寒霜。罗延秋哪能看不出来?只是他有要务在身,否则上京一次着实难得,必会顺着这徒弟的性子来。
穆元溢见师父只是一笑,不理会自己,自觉有点尴尬,赶紧挪开话题,问道:“师傅,你认识刚才打我那老头?”罗延秋叹了口气,道:“廉老头与我有二十年没有相见了,外家拳的功夫又精进不少。此人名气不小,与鹿林镖局方江明,武通镖局刘茂文并称‘关西三绝’他是少林俗家弟子,外家功夫本就不差,加上天资聪颖,一番勤学苦练,武艺大进。二十年前便是关西三绝中的第一人,可惜此人武功奇高,却没学到甚么少林的佛法禅宗,他为人乖戾,出手凶狠,二十年前江南江北比武之时,他不顾点到为止的原则。梁兄本技高一筹,拆了百余招后胜了他,本来这并不丢人,但梁兄伸手拉他起身之时,他却恼羞成怒,一掌把梁兄打成重伤。也因为此事,他的妻子彻底看透此人,竟然狠了心留下一个两岁的孩子,离他而去,后来听说廉平不知悔改,反而在练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掌力越来越狠,还自创了一套‘断尘掌’。他的师傅圆智方丈圆寂后,江北武林就再也没有此人的对手,但方江明与刘茂文二人也跟廉平划清了界限。廉平在江湖上声名跌至谷底,不曾想洪将军竟也邀请这个人来赴宴。今日好在他有所顾忌,手下留情,否则你连他一招都接不住。为师在你身上倾注的十数年心血,也要毁于一旦。”穆元溢听罢叹息不已,忽听得一阵风起,带来一丝清香,眼前出现一位亭亭女子,那女子正是任寒霜,任寒霜笑道:“道长如何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看那廉老头也就只能欺负江湖上的晚生后辈来换得自己天下无敌的威名吧!”原来任寒霜找到两人,在暗处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尽管罗延秋刻意压低声响,可还是让她听了个十之八九。
任寒霜接着道:“道长为何在这偌大的洪府中挑了个如此偏僻的位置,莫不是怕了那廉平?”罗延秋心知此女为激将而来,当下饮了一杯茶,不作回应。
穆元溢见状,假意叹道:“我这师傅啊,什么都好,就是为人软弱了一些。这廉平廉老头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师傅还处处忍让,只怕这一让啊!让廉老头在洪将军面前出尽了风头,误了事!”穆元溢本来就口无遮拦,更兼有些小聪明,只道师傅极少下山,此番进京肯定不是为了这一顿饭而来,必定另有要务在身,穆元溢本想借此激一激罗延秋,却看他握紧手中茶杯,闭眼不答,似是陷入沉思。正在三人各自沉吟不响之际,忽听得一声恭敬的问询:“敢问在座的是罗道长么?”罗延秋点点头,那人喜道:“可算找到您了,我是洪府的赵管家,老爷说罗道长是他所请的贵宾,所以我奉老爷之命,请罗道长上前入座。”罗延秋刚才一阵沉思,便是考虑此事,如今这赵管家又来相请,于是笑道:“那便有劳赵管家领路了。”任穆两人只道自己的激将法见了成效,当下两个少年自然欢欣异常,随罗延秋一起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
须臾,三人来到堂前,原来洪承畴不日即将启程前往辽东督战,临别时在自己的府上宴请四方豪杰,甚至还在自己堂中搭了戏台,花重金请了戏班子。只可惜这洪承畴不懂得甚么江湖上的规矩,竟然请来了廉平,以至于江北武林中人都不愿赴宴。不过江南武林中名门正派的豪杰义士仍然齐聚京师,这个中缘由,洪承畴怕是一辈子也不知晓。
三人入了座,这倒是张位置极好的桌子,正对着眼前的戏台,廉平和混龙镖局的数人同今早罗延秋所遇的徐氏四人,坐在左旁的另一张桌上。徐氏四人自恃武功高强,目中更是没有混龙镖局这群人,四人行事鲁莽,言语粗鲁。似乎未得梁文通一丝真传。廉平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厌烦这四人。罗延秋看罢,虽然默不作声,心里却为这四人担忧起来。不过任寒霜仍有一番孩子气,没有这番顾虑,她反想让廉平教训这四人,好为自己出口恶气,若廉平让这四人吃点苦头,今天在府上的不愉快也就一笔勾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阵阵肉菜的香味袭来,桌上也摆上了一坛坛美酒,一阵金器碰撞的声音罢了。一位在旁等待已久的老者,轻轻跃上数尺高的戏台,微微鞠了一躬,道:“鞑清害我大明不浅,洪大将军即日启程前往辽东,必能杀尽鞑子。我们这个戏班子唱唱戏只是些微末细碎的事来。但若能给洪大将军开个吉利的头来。老夫和这些不成器的徒弟,就是唱上三天三夜也值了!”满座的豪杰均是爱国之人,听完此言皆齐齐喝彩,唯有廉平不住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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