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牛是个农夫家的孩子,他觉得自己也是个农夫,或者是个武学奇才。
七岁那年他用筷子吃饭时,突然感觉自己手里多了把剑。从那天起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认为自己是在习武。睡觉便是吐纳,劈柴就是练刀,甚至挑粪他都觉得是在锻炼步法。
小孩子的事情大人不懂,说出来自然也没人相信,他爹老李关心的只是劈了多少柴,“会武功的人也许能多劈些柴吧。”这是他们对武的理解。
李二牛也不会再说些什么,因为他只想好好当一个农夫,好好种田,娶个好媳妇,养活好这个家。
生活若就如此平平淡淡,便不会有那么多精彩的故事了。
李二牛风风火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二十多年的生活在他心上只留下了两道褶。
一道是他父亲老李自豪的指着在田里干活的他对邻居说:“这是我老李家的第二头牛!”时脸上眉开眼笑挤出来的老褶。
一道是他心爱的女人见到他任务完成平安回来后轻笑时鼻子上微微皱起的肉褶。
一个农夫要完成什么任务?
只因他十七岁去参了军。
大乾建国不过三十年,第二任国主赵奇励精图治,现在已是国泰民安的大好景象。
但有国就有边境,有边境就有仗打。
要打仗就得征兵。
李二牛代替老李参了军。
他摸到军队统一用的制式钢刀后感觉和自家的砍柴刀差异并不大,用钢刀杀人时也不觉得和剁家里的柴火有什么区别。
那时候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军人,是士兵,要杀敌卫国。而现在他只想当一个种瓜收菜喂马劈柴的农夫。
从军一年后他成了军队里的千夫长。
武林高手可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却不能在正面交锋中以一挡五百悍不畏死的士兵。
于是他差点死在边关的战场上。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瞧见了那道褶。
她带他加入了乱世。
乱世是千千万万家酒肆。
太平年代什么酒肆会叫乱世?
自然是乱世就有的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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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庆城东郊外有两家酒肆,一家挂着青旗,另一家却是白旗。
城里的酒鬼心里都清楚两家酒肆的酒味道一个样,品种也一样,竹叶青,女儿红,烧刀子。
甚至两家店里酒的价格都一模一样。
似乎唯一的不同就是酒旗的颜色。
但是白旗酒铺的生意比青旗酒铺好太多太多。
只因青旗酒肆老板是个喜欢穿青衣的中年男人,而白旗酒肆有位老板娘,红衫长发貌美嘴巴甜的年轻老板娘。而喝酒的大多是些男人。
清晨两家铺子同时开门。
却是青旗铺子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来者相貌身材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黑黝黝精瘦小伙,却偏偏穿的像一个刚从田地里劳作回来的老农。洗的发白的蓝布衣袖卷过了胳膊肘露出两条柴火棍似的胳膊,满是泥浆的布鞋看不出底色。
小伙子冲进门便一口气干了小半坛烧刀子。放下坛子刚准备开口,青衣中年人先说话了:“他就在里面。”
谁在里面?
当然是人。
不过是个死人。躺在大酒缸里的死人。
老李头就躺在大酒缸里。
温暖的江南能将死人放置三天还不吸引苍蝇的地方似乎也只有酒缸。
中年人继续说话:“现在顶替他守城门的是一个老头,儿子,孙子都没人理的老头。”
缸里的尸体已经泡胀了起来,但还依稀能瞧出模样。小伙子的手臂看上去更细了,一条条大筋绷起半寸多高。
小伙子声音颤抖道:“他不应该守城。”
中年人微微叹息道:“他也参了军。”
小伙子一下子扑倒在酒缸上,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连说话都显得无比艰难:“他到底还是参了军。”
中年人道:“你还有任务。”
小伙子略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中年人道:“你要教一个人武功。”
小伙子道:“我的武功没法教。”
中年人道:“你只需教他砍柴,吃菜,洗衣即可”
小伙子道:“教谁?”
中年人道:“你的新朋友。”
小伙子道:“我没有朋友。”
中年人道:“你在这喝酒就会有。”
小伙子道:“替我葬了我父亲。”
说完抱起一坛烧刀子坐到了门口。
为什么内心痛苦的人总是喜欢喝酒?
内心痛苦的人又如何交朋友?
痛苦的人都需要朋友。
朋友即便不能解决让你痛苦之事,至少也可以帮你分担一些痛苦。
但是男人都不愿别人帮自己分担痛苦。
这反而使他的朋友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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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开心还是那身衣服,他觉得这套衣服越来越舒服了。
他还是起的很早。因此青旗酒肆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但却有一只鬼,一只坐在门口已喝了两坛烧刀子的大酒鬼。
在酒肆遇到酒鬼并不是件稀奇事情。
白开心不禁皱了皱眉。他从来只愿做一个平平和和的人。他尽力避免一切刺激,无论是极喜还是极悲,从来不吃辣椒也不喝酒,吃辣让人上火,喝酒令人上头。
一个喝醉了酒的人显然也无法和他说上话。
他便从屋内搬了把椅子坐到酒肆门外等人接应。
一个时辰后,酒鬼桌前又多了两个空坛子,酒家里却一个客人都没来。而不远处白旗酒肆里已有猜酒拳的声音传出。
白开心开始怀疑自己昨天是否听错了安排,又或者接应他的人是酒肆家的老板。想了想他打算问这个酒鬼一句。
白开心无疑是个很有礼貌很有风度的人。
他开口第一句便是:“这位朋友……”
第五个字还没出口,门口的酒鬼就已冲到他面前抓住衣领张口道:“嗨呀,朋友原来是你啊!”
满口酒气熏得白开心头脑发昏,酒鬼说的话更是让他莫名其妙。
奈何白开心一点儿武功都不懂,他连鸡都没有杀过又怎能掰开酒鬼那双练武奇才的手。
白开心稀里糊涂的多了位朋友。
任他再聪明机灵,丰度翩翩,面对李二牛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莽汉最适合跟聪明人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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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旗酒肆的酒价从来没有减过,酒量也没有加过。老板倒是换了,原来的青衣中年人换成了个农夫一样二十多岁黑黝黝的少年。
白旗酒肆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但是青旗酒肆的生意却是渐渐好了起来。只因它旁边开了家饭馆。一家叫清楼的饭馆。
清楼里没有美女,但却有几道招牌农家菜。
喝酒的人从来不介意下酒菜好些,更何况清楼这名字也充满了诱惑,食色性也。
白旗酒肆老板娘虽美却吞不到肚子里去。
清楼的老板自然是白开心。
白开心不只是老板,还是小二,账房,厨子。
青衣中年人让李二牛教白开心劈柴吃菜洗衣,李二牛也是聪明的紧,让白开心开了家饭馆就什么都解决了。
酒客们大都自觉的很,李二牛每天把铺子收拾干净,摆好酒坛子就去隔壁教导白开心了。
白开心现在是黑开心,做菜做黑了脸,劈柴劈黑了身,拖地拖黑了鞋。
但是他每天只能做两个时辰。一个从未习武,也没有参加过体力劳动的人怎能同时扮演这么多角色呢。
做不了那就看。看李二牛做。
李二牛把自己劈柴吃菜洗衣的方法展示给白开心,从一刀两断开门见山到疯魔乱舞一十八斩,从简单的直刺到足有九九八十一种变化看似弱柳扶风实则步步惊心的秋月晓风剑法,从大开大合的王八拳到阴阳兼顾以柔克刚的催命掌。
李二牛花了三个月时间每天给白开心展示他自己悟出的各类杀伐招式。
好像沙漠中饥渴难耐的旅人遇到了一股甘甜的泉水。白开心拼命的吸收着,每天晚上琢磨着武学到昏睡。
白开心不愧是白开心,仅仅三个月时间,李二牛展示所有剑法,刀法,拳法,步法他已统统学会。不仅如此,现在他一眼就能看出招式最细微处的变化和最凌厉的杀机。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他师父曾经说过武学有三个阶段:形,意,势。多少习武之人辛苦勤练一辈子还停留在第一层上。
他现在已完全掌握武学的第一阶段,别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他只用了三个月。
可惜他用不出来,他的身体不允许他用出来,真是白开心。
但李二牛仍是他第二个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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