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一剑见他面生疑窦,对着脸谱的最后一页苦苦冥思,心里当真惊讶此子的天赋非凡。他忽然出声道:
“你手上的这本剑谱名为《西河剑器》,本是昔日公孙大娘融合西域剑舞所创,而后又经家公孙家历代先祖删繁就简,不断完善,可以说剑谱上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已接近完美。若真能将上面的剑招学全,当世又有何人能够比肩?”
薛南幼不由惊讶地说道:“老师的意思,这剑谱只不过是一卷残篇。”
公孙一剑苦笑着点点头,道:“当年我公孙家秉承先祖遗训,在江湖上一直以锄强扶弱,扶危济贫为己任,虽然赢得各门派极大的尊重,可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仇家。这些仇家心怀仇怨,便联合起来暗中谋划偷袭我公孙家。那一战真是惨烈无匹,公孙家大部分屋舍连同多年的心血全都在一片火海中化为了灰烬。虽然最后终于还是将这些仇家全部歼灭,可公孙家几乎所有的顶尖高手在这一役折亡掉了。那时才发现,最完整的《西河剑器》剑谱已经湮灭在火光之中。所以自此以后,公孙家再不复当年的荣光,只得带着剩下的族人迁徙到偏远之地,以防还有什么仇家找上门来。”
听完这一番话,薛南幼总算明白了公孙家没落的真正原因。
公孙一剑又道:“虽然《西河剑器》只是残篇,可论剑法精妙,却绝不会输给那些什么剑宗高手。因为《西河剑器》归根到底讲求的还是招式脱于行迹,正所谓“浑脱”二字,才真是道尽了公孙家剑法的精妙之处。”
薛南幼本是聪颖之人,有了公孙一剑这一番点拨,胸中霍然开朗。
又是一日。
近来宁邑的县衙忽然发生了一件怪事,那个不可一世的杨昊杨捕头竟然扔下官府的行头,连知府也未知会,便独自挂冠而去,不知所踪。
大家虽然疑惑他放着好好的捕头不当,如何就这样离开了宁邑,可对于普通百姓还有下面的捕快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甚至据说还有户受过杨昊欺凌的人家,高兴地在自家的院落里放鞭炮庆祝,却无意中将自己的牛棚点着了,火光几乎照亮了方圆五里的地方。
第二天周围的邻居见他家失了火,纷纷过来安慰他。岂料这人却满不在乎,反而笑道:“杨昊那狗贼离开了宁邑,咱们高兴,牛棚烧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重牢里。
除了公孙一剑、薛南幼两人,还有一个捕头打扮的人,看他面孔,竟赫然是那日跟着杨昊进来的小捕快。
两人听这捕头说起这件趣事,不禁哑然失笑。
薛南幼吐了口气,他原本还在担心就这样贸然杀了一个官府的捕头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没想到眼前这捕头将这麻烦处理的如此妥当,到省了一份心。
公孙一剑忽然对这捕头严肃地说道:“杨昊作恶多端的下场你也见到了,你若以后跟他一样,老夫保证你的下场绝对不会比他好!”
这捕头被公孙一剑这么一吓,背脊直冒冷汗,只得连连点头,生怕两人不信任。天空还有些晦暗,可在远山尽头,已有一轮红日正在徐徐上升。
薛南幼刚刚走出牢房,一缕熹微的晨光刚好洒在他的身上。他抬起手掌挡在面前,眼睛微微眯着,显然还未适应好这突如其来的光明。
过了好一会儿,薛南幼感觉身上暖洋洋的,就像情人的手轻轻抚平身上的衣褶,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薛南幼原本想让公孙前辈和自己一起行走江湖,可前辈说自己的剑法还有些细微之处还未参透,他还要留在这清静的地方一段日子。
薛南幼当然知道前辈暂时留在这儿还有一个原因是牢里的那些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还不得不需要人看守。
或许待捕头将这些人一个个全都送到京师的刑部大牢里,前辈才会动身离开这儿吧。
“你若是有空,一定要去一趟宸天书院找一个叫崔徽的人。他曾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十年前我心灰意冷离开家的时候,曾将跟随我多年的鸣沙剑托付给他。你只要告诉他,你是我公孙一剑的弟子,他自然会将鸣沙剑交给你。”
公孙前辈方才的话还回荡在耳边,薛南幼摇摇头,苦笑道:“宸天书院么,不管怎么绕,看来这次也不得不见他们了。”
宁邑一过,离玉凰城已不过四十余里。
这一路上行走,薛南幼忽然发现路途上多了不少武林人士,看他们去的方向,竟然都是去玉凰城的。
听这些人偶尔的交谈,薛南幼隐约间还听到什么“天目”,“折剑山庄”之类的话。
难道是玉凰城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薛南幼心里暗想道。
约摸又过了大半日,玉凰城终于矗立在了眼前。
日头虽还高着,薛南幼忽然发现此时的城门口已站满了两排披坚执锐的铁甲卫士。门前还有几个官差在仔细的盘查进城的各色人士。
看来这玉凰城真是出了什么大事,才引得大批的武林人士竞相前来。
而这些武林人士齐聚玉凰,也让官府心生警惕,才加强戒备,防止有什么宵小恶徒趁乱混进玉凰。
轮到薛南幼时,他平举双臂,挺直胸膛等着官差来检查。可那官差却并没有上前,反而是离得远远地紧皱眉头,还抬起右手使劲捂住鼻子,脸上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随后和后面的一位官差低声嘀咕了几声,就不耐烦地挥挥手让薛南幼赶紧进去。
薛南幼只得苦笑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不知不觉间,他已沿着街道走了很远。
一路走来,薛南幼发现城里的客栈门上大都挂上了“客满”的木牌,偶然向里一瞥,桌旁围着的竟全是些江湖中人。
这玉凰城中发生的事显然不小,不然也不会引得这么多武林人士争相前来。
薛南幼心里虽微微掠起一些好奇,可他也知道,若是不小心被哪位认出来,按照爹那遍布各地的耳目,自己的行踪只怕很快就会传到他的耳朵里,到那时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儿,薛南幼将头埋得更低,只顾着向前走。
再长的街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微微抬头,看见了这条长街上最后的一家客栈。
尽头当然并不是真正的“尽头”,它向左向右都还有青石小路延伸出去,可薛南幼原本匆匆的步子在这时不知觉不觉间停了下来。
薛南幼的目光停留在了这家店高悬的匾额上。
天子居。
这倒是一个有趣的名字。
既然能叫天子居,屋子自然不会太小,可是这家“天子居”除了大,却并没有其他吸引人的东西。
破旧的桌椅,黯淡的门窗,门上还贴着一张褪了色的红纸,这一切似乎都和天子居三个字完全着不上边。
不仅如此,在这个其他客栈都爆满的时候,客栈里竟也只稀稀落落坐着几个客人。
按理说一家客栈经营至此,掌柜的应当愁眉不展,可薛南幼发现,在柜台边上那位银发苍苍的掌柜却并没有丝毫忧虑,反而脸上始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荣光,好像此时的他不是一个客栈的老板,而是皇宫大内里专门负责皇上用膳的总管。
薛南幼几时见过这样的人,心里不禁哑然失笑。
他犹豫了片刻,心想这里的江湖中人并不多,于是决定进去,见识见识这间奇怪的客栈。
客栈里只有一个跑堂的年轻人,因为大堂里除了几个老主顾,并没有什么人,所以他也并不怎么忙碌。
看见有人进来,他堆起笑容立刻迎了上去。可当看清楚来人不过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时,他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薛南幼当然察觉到了这堂倌前后的变化,他以为这堂倌会驱赶他出去,可下一刻,他忽然发觉自己想错了。
这堂倌虽然慢了几步,可随后又加快脚步,竟将薛南幼引到后院,面色温和地问薛南幼要些什么东西。
薛南幼不由面露诧异之色,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以为他已经认出了自己。
可仔细看去,这人的眼色并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是充满了同情。
薛南幼寻思一阵,料想这人可能也曾有过相似的遭遇,才使得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衣衫褴褛而心存轻视。
寻思间,这堂倌温和地说道:“厨房里应该还有点儿东西,你站在这儿别动,我给你去拿。”
薛南幼目露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担忧地说道:“你这样,掌柜的会不会责罚你?”
这堂倌嘿嘿笑道:“咱掌柜虽看起来面冷,但心肠很好,不然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把你拉进来而什么也不说。”
很快,堂倌儿就从厨房里拿出点儿东西,递给了薛南幼。
薛南幼接过碗一看,两个白面馒头,碗底甚至还有几片泛着香气的卤豆腐。
他定定地立在原地,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小东子,又躲在哪儿偷懒,还不快出来招呼客人!”掌柜洪亮的声音传到后院。
“来了,来了。”小东子高声回应一声,随手抄起一块抹布,又小声对薛南幼说道:“你在这儿慢慢吃,掌柜的叫我了。”说完,他快步向前堂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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