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是昨天回的京，此次他和张永出宫用的是巡视京师防务的名义，只有有数的几个人知道两人真正的目的地，所以并未引起物议——皇帝大行，尚在丧期，没人敢光明正大的出去躲清闲。
工作确实也做了，不过是没有亲力亲为罢。
领导动动嘴，下边跑断腿，若是连这点特权都没有，也就没有人削尖脑袋往上钻营了。
白玉京隐约记得朱厚熜登基伊始便和杨廷和等人因为礼仪问题发生了冲突，具体情形却记不清楚了。
所以他此次回京，除了因为火柴的事以外，也是因为他估摸着朱厚熜也快到京师了。
有句话叫爱屋及乌，朱厚照的死对他打击其实挺大。所以他原本是打定决心不参与进大礼仪之争的，但通过这段时间和杨慎的接触，他忽然又感觉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良心上有点过不去。
东厂密探无孔不入，所以昨晚杨廷和和蒋冕毛澄议定的以皇太子礼仪迎接朱厚熜进京之事根本就瞒不过白玉京。
他这才明白，原来大礼仪之争从这件事开始，便已经拉开了帷幕。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杨廷和的话，然后很快续道：“因为我觉得此事不妥。”
“为什么？”杨廷和再次问道，接着多说了一句：“愿闻白公公高论。”
话说的很谦虚，语气却十分的不屑。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稍等片刻再说。”
杨廷和点点头，伏地叩头，不再多言，平静的心湖却泛起了微澜。
“在回答首辅大人您的问题之前，请允许晚辈先向您提个问题，为什么要以迎接皇太子的礼仪迎接兴王进京？”
不知不觉已经进了四月，东华门外护城河大堤上的榆树叶已经有铜钱大小，夜风轻拂，树影婆娑，树叶沙沙作响，若非是将杨廷和换成一个美女，实在是一个漫步谈心的好场合。
可惜问题太过沉重，两个人好像都没心情留心身边的美好。
白玉京并没有等待杨廷和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略顿一下，很快便道：“晚辈斗胆猜测一下，猜的不对，首辅大人莫怪。”
杨廷和微微皱着眉头，边走边道：“白公公但猜无妨。”
“杨大人见过狮子么？”
“什么？”杨廷和被问的一愣。
白玉京缓缓说道：“据家师说，极西之地的大海中央有一大片广袤的草原，草原上生活着许多的狮子，它们是草原上的王者，嗯，就是狻猊。”
“大草原？你师傅是怎么知道的？”杨廷和好奇的问道，因为并不了解狮子的习性，所以他实在想不通这异兽狻猊和当前的话题有什么关联。
他沉的住气，心里虽然不安，表面上却绝对不表现出来。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头不安。
“听往来吕宋的商人说的。”白玉京随口瞎掰，接着又道：“狮子是群居动物，一个狮群往往只有一只雄性狮王，然后七八只甚至十多只母狮，这些都是狮王的妃子。至于小狮子自然也有，不过却只负责抚养到成年，成年之后，雄性狮子当中最强壮的会挑战狮王，胜则取而代之，败则和其余雄狮一起被撵出狮群，独自开创领地。
狮群是有自己的领地的，在这片领地之上，只能有一只狮王存在，没有生物敢于挑战它的权威。
但适才说过，成年雄狮是会被赶出狮群的，弱小者会被淘汰出局，沦为野狗的口中餐，强者则会去其它狮群的领地挑战别的狮王。
问题来了，面对外来的入侵者，狮王会做何表现呢？”
杨廷和终于明白白玉京兜了一大圈想要说些什么了，但他并不点明，而是说道：“老夫还是头一次听说如此异闻，实在猜不到那狮王会如何，还请白公公直言相告。”
“很简单，伸出利爪，亮出獠牙！”白玉京一字一顿的从牙齿间挤出这几个字来。
“白公公说笑了，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兴王继统，依的是大行皇帝遗诏，按的是《皇明祖训》，此间没有外人，这话说说尚可，千万不要传将出去，不然老夫怕死无葬身之地啊。”
白玉京毫不客气的说道：“原来老大人尚知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既然如此，晚辈倒想要问问您，既然皇位已有归属，也有法理可依，为何还要插手这皇家的事务？再有，您想以迎接皇太子的礼仪迎接兴王，若兴王不依又当如何？莫非老大人想要效法西汉霍光旧事？”
杨廷和脸色瞬变，冷笑说道：“白公公言重了吧？霍光擅权，为己私利，对皇帝行废立之事，实乃大大的不忠。老夫世受国恩，为国之心天地可鉴，可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说着一顿，忽然驻足望向白玉京，一字一顿的说道：“说到此处，老夫也有个问题想要问问白公公，你以不及弱冠之龄署理东厂，并得钦定，为顾命辅政太监，你聪慧异常，难道不知大行皇帝此举何意？”
“自然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老夫此举，莫非不是为大行皇帝着想？又或者说，人走茶凉，白公公已经忘记了大行皇帝对你的恩情？”
杨廷和词锋如刀，步步紧逼。
白玉京却丝毫不乱，微微点头，说道：“自然是记得的，正因记得，才要反对。”
“嗯？”杨廷和没弄明白白玉京的逻辑。
“晚辈要说大行皇帝根本就不在乎谁接掌皇位不知老大人信不信？”
“胡说八道，黄口小儿，少在那儿信口雌黄！”白玉京的话颠覆了杨廷和的认知，所以反应十分强烈，甚至连表面上的客气都被他丢到了脑后。
白玉京并不生气，淡淡说道：“其实别看老大人与大行皇帝相识多年，其实您根本就不了解他。对于他来说，皇帝之位根本就是束缚他天性的紧箍咒，如果有可能的话，连他自己都不想当皇帝。”前提是，得让他享有皇帝该有的权利，说白了，朱厚照不是不愿意当皇帝，只是不愿意被约束罢了。
当然了，这话白玉京绝对不会对杨廷和挑明。
“这……”杨廷和迟疑了，他不傻，就算白玉京不挑明，也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晚辈的任务不是替大行皇帝看好他的江山，而是照顾好皇后娘娘不受欺负，至于皇帝如何，那是他的事，只要他不触犯皇后娘娘的利益，晚辈一点儿都不想过问他的事情。”最起码不跟朱厚熜对着干，尤其是关于他想认谁为爹这件事情上。
白玉京停顿一下，肃然又道：“晚辈希望，老大人也不要太多的搀和。”
杨廷和冷笑问道：“依你之见，又当以何礼仪迎接兴王？老夫愚昧，愿闻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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